俩人经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前的时候,小文伸出手咿咿呀呀,口舌不清的说:“姐姐,姐姐…”。谢芳菲明白过来,忍不住敲他的头,白了小文一眼。小文仍然不停的唧唧咕咕,将大半个身子都从容情那里探出去了。容情笑了一下,将小文塞在谢芳菲的怀里,说:“你就站在这里别动,我去买。”宠溺的摸了摸小文的脸,走到小贩跟前去了。因为人太多,谢芳菲被挤的后退了好几步。隔着人群大声喊:“记得多买几串呀。”容情本来已经要回来了,听到她的话,只得又挤进去。谢芳菲在某些事情上,有时候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这时候,谢芳菲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可是丝毫都感觉不到危险,并不觉得害怕。她努力的张望,眼睛里全是无边无际的人海,什么都看不到。谢芳菲突然一个转身,仍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强烈的感觉,已经不能当作是自己神经过敏了。谢芳菲叹气,可惜周围不是玻璃橱窗,不然就可以从里面偷偷的看见后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了。

容情已经走了过来,谢芳菲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将冰糖葫芦拿过来,和小文一人一半。想了一下,将自己手里的分了一根给容情,笑着说:“本小姐赏给你的,不要钱。”容情笑了一下,接在手里,却没有吃。谢芳菲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可是那是一种怀念。倒是小文吃的满嘴都是黏糊糊的,似乎高兴的很。谢芳菲只得停下来,帮小文擦干净一脸的口水。容情看着这样贴近自己的谢芳菲,心跳加速,头一低,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纵然此刻谢芳菲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在他鼻子里的还是他记忆中记在心上的味道,一点一滴,根本不在现实里。

谢芳菲一无所觉,擦完后,低声呵斥了几句。小文哪里听的懂,依然吃的不亦乐乎,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摇摇头,叹气的对容情说:“我们还是快走吧。怎么这么多的人!整个建康不是才二十几万户人家吗,我怎么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挤到这里来了似的。啊,照这样下去,天黑了也到不了甘露禅寺呀。”

谢芳菲和容情回到萧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萧衍正准备出门赴王敬则的接风洗尘的宴会。看见谢芳菲和容情进来,于是说:“你们回来了,那就太好了也随我一起去吧。我只怕这次是宴无好宴啊。”谢芳菲一路上舟车劳顿,也只得跟着萧衍出门。

众人在秦淮河畔的“雨后阁”停了下来,谢芳菲还以为萧遥光会在自己的府邸接风呢,没有想到会是这种风月场所。由此可见,南朝大多数人的放诞不羁。堂堂一个始安王也是丝毫没有顾忌。抬眼望去,依然是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依然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雨后阁”。世事想起来总是带一点宿命似的奇妙,总是存在某些难以预料的不可思议。

容情一向很排斥妓院,这次居然没有摆什么脸色,一声不吭的跟着大伙就进去了。谢芳菲的身份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来这种地方,还是遮掩一些好。早就换好了衣服,大摇大摆的跟在萧衍的身后。

萧遥光首先站起来迎接,笑说:“萧大人,你可是来迟了。你看王将军早就来了。必须先罚你一杯才行。”萧衍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殷勤起来,暂且敷衍的说:“好说,好说。王爷的话,下官哪里敢不听从。”王敬则也走过来笑着说:“萧大人肯赏光前来,真是给了本将军莫大的面子呀。待会儿一定要不醉不归才行!”就连崔慧景也说:“听说明月心刚从外地演出回来了,说不定还可以见到她呢。萧大人这次可来的正巧。”显然对明月心的美色垂涎不已。这些人个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不怀好意。

谢芳菲听的明月心居然还留在“雨后阁”,颇为吃惊。没想到她仍然做回了她的“天下第一名妓”,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给揭穿。其实知晓她真正身份的也没有几个人。就是谢芳菲跑到大街上大声呼喊“明月心是水云宫的云右使”,恐怕别人都不会相信,只当谢芳菲是疯了。何况谢芳菲也不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如今还是不是水云宫的右使。想到水云宫,自然就想到秋开雨。谢芳菲暗自诅咒了一声,努力回过心神,仔细听他们说话。

萧遥光笑着说:“我让人叫了几个姑娘进来伺候,大家可要尽兴呀。”众人听的暗示都不约而同的暧昧的笑起来。果然进来几个肤白貌美,如花似玉的姑娘,跪在席上殷勤的伺候。娇声软语,眼波含春,怪不得这个时候的人都喜欢上妓院,谁能不醉倒在这一片温柔富贵乡里?幸亏她们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只是有意无意的露出满室的风情。可是越是这样,席上的人越是心痒难骚。

妓院的老板进来谄媚的笑说:“幸亏王爷的面子大,明月姑娘她梳洗一番后就来。还请大家多等一会才是。”崔慧景连忙说:“明月姑娘肯来,就是等到天亮也心甘情愿呀。整个建康的人谁不想一睹明月姑娘的风采呢。”王敬则微笑说:“早就闻得明月姑娘的大名,今日能够得见,我等于愿足矣。”萧遥光也说:“既然如此,再等等又何妨呢。”萧衍也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没有说话。

众人继续喝了几轮酒,明月心才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出场,光芒四射,果然就像天上的明月,压的众人星光黯淡,几乎不可直视。就连谢芳菲都有几分失神,更不用说席上的其他人了。谢芳菲看着她这么一个艳冠群芳的大美人,身世却是那样的凄惨,以前的仇恨不由得减了几分。可是等到明月心故意惊呼的说:“原来芳菲竟然也来了。芳菲这些时候心口的老毛病没有再犯了吧?还痛不痛?明月一直都惦记着呢。自从雍州一别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芳菲了呢。”谢芳菲脸上有一瞬的僵硬,半晌,只能摇头,刚才只是一时同情心泛滥而已。这个女人,想必早就知道秋开雨和自己之间的来龙去脉了,还是要故意揭自己的伤疤,真是可恶。就算明知道秋开雨已经放弃了,还是不肯轻易的就这么放过自己。谢芳菲好不容易结了疤的心让她当众刺的渗出血丝来,容情悄悄的往她身边挪了挪,谢芳菲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王敬则好奇的说:“没有想到两位原来早就认识明月姑娘了。”谢芳菲趁大家不注意,低头恨恨的瞪了明月心一眼,连忙弯身解释说:“只是在雍州见过明月姑娘精彩绝伦的表演,至今都难以忘怀啊!”萧遥光趁机也在一旁说:“王将军,这两位可是萧大人手下的得意手下呢。我等真是羡慕萧大人有如此人才倾力相助啊。”萧衍举重若轻的拨开说:“大人夸奖了。王爷和王将军手下那才叫人才济济,数不胜数啊。”几个人言语上又是一番切磋。

明月心只是出来走了一个过场,然后就以舟车劳顿,身体不适的理由退下去了。自然没有人敢为难她。谢芳菲怀疑她出来敷衍的目的就是为了当众羞辱自己一番,以泄往日的情仇。可是她现在和自己还有什么仇呢,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恐怕比她还凄惨。这是根本就没有必要的事情。

明月心既然都走了,众人也就失去了喝酒的兴致,纷纷起身告辞。来到楼下,王敬则叫住正要离开的萧衍,微笑着说:“萧大人是聪明人,如今形势即将巨变,大人不是看不出来。我们身为人臣的应该为国分忧解难才是。不知萧大人怎么看呢?”萧衍早就有所准备,说:“王将军说的对,身为人臣就应该替皇上分忧解难才是。”

王敬则眼中的冷狠一闪而过,继续若无其事的说:“萧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是不是?我们一定会好好的等待大人仔细想清楚的。”说完就和萧遥光等人一起离开了。

萧衍忧心忡忡的看着王敬则和萧遥光等人离去的方向,叹气说:“芳菲,你叫我一口回绝了王敬则的邀请,只怕他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谢芳菲冷静的说:“王敬则的不轨之心迟早是要失败的。大人还是彻底和他划清界线比较好,免得将来因他而受牵连。目前纵然艰难一些,也是为了以后着想。”萧衍点点头说:“我也明白芳菲的良苦用心。眼下重要的是如何熬过目前的难关才是。”谢芳菲点头,叹气的说:“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随机应变了。”

第48章

谢芳菲一大早刚起床,就看见府里有人将一大堆一大堆的礼品往自己房间里送。谢芳菲看的莫名其妙,连声问:“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大早的是不是搬错地方了呀!”管事的笑着说:“小姐,怎么会搬错地方呢。这是王家小姐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还有话带给你呢,说你若是没什么事,好歹去王府走一趟。小姐,你看将这些东西摆在哪里?”自从萧衍认她做妹子后,整个萧府的人都改口称呼她为“小姐”了,谢芳菲直到现在还是不怎么习惯,可是众人坚持这种伦常礼数绝对不可以随便,她也没有办法。

谢芳菲胡乱的指了一个地方,等到东西都拿进来,谢芳菲凑上前粗略的看了看,那些绸缎布匹竟然是宫廷里的御用用品。另外还有一些时下流行的什么花儿粉儿之类的女儿家的物事;盒子里装的那些珠链首饰之类的想必也是值钱的东西。谢芳菲有些内疚的想,这个王如韫倒真的对自己很不错,刚回到建康,她就知道了,可见十分关注自己的消息,还让人送来这么多的东西。反观自己自从离开建康后早就把她忘到脑后去了,从来就没有想起过。真是对不住人家。人家这么盛情厚意的,也绝对不能失了礼数。可是王府那种高门大族,谢芳菲去了浑身就不舒服,实在不愿意去。猛然间想到上次她溜到陶弘景的甘露禅寺来见自己的情景,心里对陶弘景嬉皮笑脸的做了一个鬼脸。让人代写了一封书简过去,说是感谢王小姐的一番心意。

第二天谢芳菲大摇大摆的打着去看小闻的借口正要去甘露禅寺的时候,碰见容情说也要去看小文。谢芳菲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泄气,后来想到王如韫对他暗生的情愫,见到他或许很高兴呢,于是没有再找一些古怪的借口推托。从王如韫送来的布料里翻了翻,然后问容情:“你看这样的布料给小文做衣服怎么样?”容情看了两眼说:“这些都是她送来给你做衣服的。小孩子要穿什么衣服,你应该去问夫人才对。”谢芳菲猛然醒悟过来,点头说:“这里就有一个专家,我还整天盲人摸象。真是手里捏着还到处去问人。我现在就去找大嫂。”当真兴冲冲的去问萧衍的夫人。

回来后笑嘻嘻的说:“大嫂怪我怎么不早点告诉她。还让我们将小文带回来给她看看,才知道要做多大的衣服才合适。这下子我算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了。小孩子本来就应该穿的漂漂亮亮的,才招人喜欢嘛。”

谢芳菲怕小文一个人待在陶弘景那里又哭又闹,不得安生,于是准备上街买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哄他。想起来王如韫说不定已经在甘露禅寺等她呢,回头再买也不迟,于是和容情先匆匆忙忙的赶到甘露禅寺。王如韫果然一身男装,带点俏皮的样子看着谢芳菲和容情,身后还是跟了一个同样身穿男装的贴身丫鬟。

王如韫首先就露出真心的笑容,迎上来说:“芳菲你来了!啊,原来容公子也来了啊!”大家打过招呼,谢芳菲问:“你是怎么溜出来的?”王如韫神秘的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哥哥一听是来陶大师这里,让人送我过来后,便没有十分为难。不过我没有想到容公子也来了呢,真是有些意外。”谢芳菲说:“如韫,你容公子,容公子的叫多么生疏啊。直接叫容情就好了,以后我们还要经常在一起呢”。王如韫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燥热。谢芳菲然后又挤眉弄眼的说:“我们俩个出去玩,总要有人保护才行呀。”王如韫有些惊喜的说:“你是说我们要出去玩?那我们要去哪?出城去踏青吗?”谢芳菲笑着说:“这会子出城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上街去玩怎么样,我正好有一些东西要买。还有我要带你见一个人哦。”

王如韫好奇的跟着谢芳菲进去,乍然下见到小文有些惊奇的问:“芳菲,这是?”说着上上下下的仔细瞄了瞄谢芳菲,想问又不敢问出来。谢芳菲伸手一把将小文抱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如韫,这是我的弟弟,叫谢不文”然后轻声诱哄着说:“小文乖,快叫王姐姐。恩,王…姐…姐,对,小文真乖。”谢如韫更加吃惊了,说:“这是你的弟弟?”忽然想起谢芳菲曾经讲的那个七十岁了的读书人还生儿子的笑话。谢芳菲只得将事情简略的叙述了一遍。王如韫同情的说:“小文真的很可怜。可是,芳菲,你真的很了不起呢,竟然有勇气收养小文。要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散财救人那么简单啊。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谢芳菲摇头说:“如韫,我哪里有那么好。我这个人,坏事做的也不少。总也要做一些好事呀。说不定将来因此而得到善报呢。何况小文确实惹人怜爱,又乖巧又懂事。”想起北魏那些活活被烧死的老百姓,虽然说战争是残酷的,可是总和自己有关系。

小文一点也不怕生,笑嘻嘻的让王如韫抱着,手里拿着王如韫刚从脖子上摘下来当作见面礼的项圈,玩的高兴的很。谢芳菲出来对容情笑说:“我们几个妇孺要上街去,请你当护卫怎么样?报酬是在‘醉月楼’免费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心里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苦力。

因为要将小文抱回萧府量衣服,因此干脆带着他也一起上街去了。要想大肆购物自然还是去秦淮河畔的长干里。街市上真是热闹,店铺鳞次栉比。丝,帛,纱,纸,席,漆,蜜,腊,瓷;铜铁器皿,金银细工,染坊织锦;还有朱砂,海味,香料,琉璃,珊瑚,珍珠,宝石,犀角和象牙等贵重商品真是应有尽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看的谢芳菲的眼睛都花了,更不用说藏在深闺大院里的王如韫了。最兴奋的当是小文,手舞足蹈的就没有停过。什么泥娃娃,糖人,风筝,竹子编的蚱蜢,还有拨浪鼓等等全部都买了。王如蕴虽然一脸好奇,却什么都没有买。街上有的她家里都有,而且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即使对那些花草编织的篮子呀树根挖成的葫芦呀什么的十分感兴趣,可是就算买了也不敢往家里带。谢芳菲暗暗记在心里。

直到日落西山,差不多将整条街都逛遍了,几个人才满载而归。因为王如韫住的乌衣巷离秦淮河畔不远,所以谢芳菲让容情先送她回去。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雇了一辆马车就在这边先等着。容情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当之处,何况王如韫的身份确实不容有失。点头同意了,又嘱咐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才送她们主仆回去了。

等人最是漫长无聊,谢芳菲想起王如韫拿着柳条织着的篮子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想她这么个千金小姐也不稀罕自己什么贵重的回礼,如果只是这些新奇精巧的小东西还难不倒自己。于是嘱咐车夫说:“我就到前面卖花篮的那里转一转,公子若是回来了,你说一声。就在那转弯的摊子上。”车夫连声答应了。谢芳菲才抱着小文去了。

谢芳菲拿起一个竹子根做成的精致的小笔筒,虽然只是玩意儿,可是拿在手里既新鲜又有趣,心里喜欢的很。然后又看了用胶泥垛的小风炉,很有意思,手工都十分的精致。还有寻常见的柳条树枝编织的小篮子,上面点缀了几根鸟的尾毛,实在别致。谢芳菲顺手拿起一个柳蔑编成的公鸡递给小文玩,哄了几声。然后仔细的挑选了一些有意思又不俗气的小东西,让老板一一给装起来。讨价还价之后,一共是五百个钱。谢芳菲付了钱,一手抱住小文,一手提着一大篮子的物件,颇有些艰难的往回走。

小文很不老实,老是伸手要去抓芳菲手里提着的篮子。芳菲哄了几句,小文忽然越过身子,什么都不顾的往右边倾去,要抓篮子里的小花环。身体猛的往前扑,谢芳菲吓了一大跳,双手赶紧抱住了他,篮子自然就掉到了地上。谢芳菲狠狠的拍了拍小文的屁股,骂道:“你就不能老实一点!摔到地上怎么办!”没有办法,放下小文,一手牵着,让他自己站在地上,然后弯下腰,去拣地上摔的满地都是的小玩意儿。因为要一手牵着小文,另一只手又要满地的找东西,真是满头大汗,手忙脚乱。

正找的满心是火的时候,小文又一时不慎,跌倒在地上。撇开觜就要哭,谢芳菲连忙哄说:“小文乖哦,不哭,不哭。来,这个给小文玩好不好。”随手拣了一件东西给他玩。小文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并没有磕着,果然就不哭了。谢芳菲头痛的站起身来,等看见正蹲下身帮自己拣东西的人时,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着了魔魇一样。

谢芳菲狠狠的盯着地上那个依然面无表情的人,眼里是湿的,心里也是湿的。半晌,没有说一句话,抱起小文,立刻就要离开。秋开雨也没有说话,只是将篮子递给瞬间僵立的谢芳菲。谢芳菲没有伸手去接。秋开雨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欲语又止,伸出的手没却有任何要缩回的迹象。

两个人这么僵持着,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少人好奇的转过头来。谢芳菲忽然客气的笑了一笑,抓过小文的手接住秋开雨递过来的篮子,哄着小文说:“小文乖,来,谢谢这位哥哥。恩,说谢谢,知不知道?”小文这时候一点都不配合,一心只顾着伸手抓篮子里的东西。谢芳菲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然后抬头生疏客气的说:“真是谢谢这位公子了。”说着就要走,心里咬牙切齿。

秋开雨的神色终于像春天里浮在水面上的冰块,一点一点,传染似的蔓延,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漂浮起来。眼神里有冰亦有水,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眼睛里的眸光是半夜里的一点昏暗的刀光剑影,明晃晃的刀剑在此刻也黯淡无光,若有似无。身边微微伸出的手指动了动,颤抖的犹如忽高忽低的笙调。最后还是颓然的放下了,那是断了弦的音调。

谢芳菲又悲又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漫天漫地都是丝线缠绕的地方。地上还不断的长出一条又一条的细线,一寸一寸的将谢芳菲的双脚绕的严严实实。谢芳菲脚下一个踉跄,失去平衡,侧身倒在地上。手里的小文被紧密的护在怀里,小脸上还笑嘻嘻的,没有受到一点惊吓。谢芳菲突然就爬不起来,全身的骨架一根一根像是要爆裂开来,一根接着一根,一路而下,疼的连牙齿都酸痛起来。

正心急火燎的四处找寻谢芳菲的容情听见动静,飞快的抢过来,扶起地上的谢芳菲,担心的问:“芳菲,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什么事?”谢芳菲木然的摇了摇头。容情一手抱起小文,一手拿起地上的篮子。谢芳菲突然四处张望了一遍,没有任何的痕迹。刚才仿佛只是自己白日里做的一个梦,梦过无痕。可是心上的那粒朱砂痣却在发烧发热。

谢芳菲心神恍惚的跟在容情的身后,眼神呆滞,连嘴唇都白了。容情本来想要责备的心立时吓的如烟囱顶上一缕袅袅的轻烟,转眼就不见了。担心的拉住谢芳菲连声喊:“芳菲,芳菲,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的吓人?”谢芳菲好不容易提起力气回答:“大概是受了小文的惊吓,我现在浑身没有一点精神。我想睡觉。”容情连忙说:“那你赶紧回马车上趟着休息去吧。”心里想她带着小文逛了这么一天,也该累了吧。

谢芳菲一个人颓然的躺在马车里,将头埋在胳膊弯里,一点一点挤进去,挤进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挤到另外一个时空里去。黑的影,绕的线,沉的冰,像是左边眼角上的一点蓝色的痣,到死也还在那里。身上的伤结了疤还有可能可以褪去,心上的记忆也总有一天可以淡去,可是这粒痣只要照镜子每天都能看的见,一次次的提醒你,像阳光下的影子,只要有阳光,就如影随形!每天,每天的提醒你,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自然平常,时时刻刻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想要视而不见都没有那么长的忍耐力。谢芳菲趴在自己身上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沉到无边无际,似乎永无尽头的黑影里,轻易不想醒过来。

谢芳菲在孤寂黑暗的梦里还是不甘心,腔子里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如梗在喉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梦里还是不甘心的喃喃低吟:“从踏上建康起,你就一路藏在暗影里。可是,可是,你终究连话都不肯说一句!你还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一路摔倒,一路狼狈!你还是这样,你还是这样!”就连梦里也没有一片安静详和的乐土,同样是一个混乱不堪的乱世。心和脑,情和理一样的争锋相对,势不两立,就如同现在的南齐和北魏。

容情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谢芳菲和小文似乎都睡的连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小文呼吸均匀,手脚却不老实;而谢芳菲身体一动不动,梦里却是火光冲天的垂死挣扎。容情轻手轻脚的将这迥然不同的一大一小搬到了床上。心情是冬天即将过去,春天马上就要来临。谢芳菲却跟不上四季的步伐,她还留在寒冬腊月里。是她自己不愿轻易的柳暗花明,犹自在山重水复里纠缠不清。

冬天过不去,可是太阳照样升起。谢芳菲恍恍惚惚的坐起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伺候的侍女进来笑着说:“小姐昨天累的很吧!不但在车上就睡着了,直到这会子才起来呢。我们大伙连午饭都已经吃过了。”谢芳菲丝毫没有大睡一觉后的神清气爽,反而头痛欲裂。任谁像她那样梦里打了一夜的仗,不止头会痛,就是心也会痛的。侍女仍然说:“夫人让你醒来后告诉你一声,说已经将小文少爷抱去量衣服去了。”谢芳菲抚着头用眼神表示知道了,然后问:“我怎么睡到床上来的?我记得是在马车上的。”侍女抿着嘴笑说:“是容公子不避嫌疑将小姐一路抱回房间的呢。容公子身体笔直的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小姐进来的时候,还特意让我们不要大声喧哗,又嘱咐我们不要来吵醒小姐,等小姐自然醒来。”

谢芳菲无奈的叹气,这次虽然不是全天下无人不知,也至少是整个萧府无人不晓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惆怅不安起来。容情,容情,自己将来一定是要天打雷劈的。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呢!

谢芳菲好不容易梳洗完毕,没精打采的靠在窗台上。转眼看见外厅桌子上的篮子,是昨天自己买的准备送给王如韫的一些新巧玩意儿。客人送的礼,王家的人再怎么样,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芳菲的心一片混乱凄凉。是寒冬里被吹皱的一池水。此刻等级森严的王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带上萧衍的拜帖,心急火燎的往王家赶去。她也需要一个没有任何负担,可以随意说话的人。不管王如韫能不能够理解,现在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她完全不相干。

依然是百年风流的高门大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完美无暇,只怕随意摆在假山顶上的石头都有它特殊的来历,或许这么不起眼的小石子就是王导当年拿在手里把玩的那一块。王如韫万万没有想到谢芳菲会亲自登门拜访,等不及丫鬟先掀帘子,自己率先就走出来了。高兴的说:“芳菲,真的是你!我听丫鬟前来通报的时候,还疑疑惑惑的,以为是她们通传错了。没想到你真的肯来。”

谢芳菲勉强笑一笑说:“我特意给你送一些玩意过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都是我随手挑选的。”王如韫看见那些新奇精巧的柳条编的花篮,香泥垛的风炉,树根雕成的房屋,已经高兴的说不出话来。谢芳菲还给她带来一些时下民间流行的极其普通的小东西。虽然普通到有些不屑的地步,可是王如韫长在深闺大院的,哪里见过这些东西,更加惊奇。她连蚱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王如韫慢慢的也发觉了谢芳菲的不对劲,探身问:“芳菲,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府里现在就有御医,我让他过来给你瞧一瞧怎么样?”谢芳菲连忙摇头说:“不用了。我只是心里面有些不舒服而已。”王如韫坐过来,关心的问:“芳菲,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一把大火给烧的干干净净似的。你还好吧?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谢芳菲叹气的说:“自己的事还得自己解决才是。我心里面堵的慌,所以才过来,想找你聊聊天。”王如韫仔细听着,让身边的侍女送上精致的茶水和糕点。谢芳菲慢慢道来:“如韫身在建康,况且又是深宅大院的,大概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如韫,实话告诉你,我身上的事情绝对不那么简单。大家心里多少都知道几分,大概觉得我也有些可怜,所以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指指点点过,他们都是好人。不过,这一切似乎已经都过去了。我只是想说,不知道如韫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真心也好,一时的迷恋也好,总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吧?你要想清楚,千万不要落到我这样的地步。”

王如韫一时间被她问的措手不及,脸色自然就有些尴尬起来。可是看见芳菲一脸苍凉无奈,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的认真的回答:“如韫就算喜欢什么人,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谢芳菲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的命运未必比自己要好。谢芳菲无力的说:“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你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我也没有。我以前听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男孩暗恋一个女孩,每天给她送一朵玫瑰花,不论风吹雨打,坚持不懈,不肯放弃。等到第三百六十六天的时候,女孩终于被感动了。心里说,今天他来的时候,我就下去见他。可是等到第三百六十七天,男孩也没有来。女孩满心失望的离开了那个地方。如韫,你看,这好像就是所谓的缘分和命运。似乎有些东西总是擦肩而过。”

王如韫被她说的这个故事引起满腹的心事,感叹的说:“要是那个男孩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事情完全就是两个样。只能说命运弄人。”谢芳菲摇头说:“那个故事就这样收尾了,可是我还想继续续写下去。终于有一天,等到那个女孩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时候,想通了以前所有的事情,重新回到故里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男孩就在第三百六十六天来见她的路上死掉了。在乱世里死掉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老百姓早就麻木的没有感觉了。而当初那个满怀期待的女孩只能看着连墓碑也没有的一堆荒烟乱草的土堆老泪纵横。这才是命运。”

王如韫惊心的看着谢芳菲,有些哀伤的问:“芳菲,你为什么要接上这么一个结尾。故事的尾巴是不该这样接上去的。”谢芳菲忽然耸了耸肩,若无其事的说:“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故事不够深刻才续上去的。反正也无聊的很。如韫,不管怎么样,该争取的东西总是要尽力去争取。这样,失败了,才不会后悔。你说是不是?”王如韫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微笑着说:“你能这样想,我觉得很高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应该任人自作主张才对。”谢芳菲完全不是这样想,不然她不会忍不住续上这么一个尾巴。

谢芳菲本来就是想要让她这么想,点头说:“就是这样。老天下雨了,有一个人慢悠悠的在雨中漫步。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跑。他说跑有什么用,前面难道不下雨了吗。问的人哑口无言。可是我想说的是,老天既然下雨了,我们总要做一点什么吧。前面的路谁又知道呢,说不定真的就不下了。如韫,没有什么人能对你自作主张才是。”王如韫眼睛都红起来,连连点头称是,一颗心似乎枯木逢春,刹那间百花齐放。可是谢芳菲医的了别人的心病,医不了她自己的心病。她的病已经病入膏肓,不是针石汤药可是治的了的。

第49章

建康的形势和谢芳菲的心一样混乱沉重。萧鸾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频繁召陶弘景进宫的地步。谢芳菲有些着急的问刚从宫里回来的陶弘景:“大师,皇上的病究竟怎么样了?”陶弘景边喝茶边说:“谁不要死?就是皇帝也一样。”谢芳菲跺脚说:“大师,我是问你皇上他究竟还能活多久!”陶弘景当然清楚她的目的,叹口气,还是回答:“他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你看他今天又杀了一个萧家的宗室就知道了。看来,他不将其他萧家的人杀光是不会罢休的。他这个是心病,谁也救不了。虽然无药可救,但是一时半刻还是死不了的。”谢芳菲稍微松了一口气,她最怕萧鸾在这什么都没有眉目的情况下就驾崩的话,整个形势对己方更加不利。还是坚持不懈的探听:“照大师看,皇上还有多长时间可以活?”陶弘景说:“这就得看他自己的情况了。我又不是阎王爷,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断气!可是再挨一两个月总没有问题的。”谢芳菲心里仔细算计了一下,时间上应该,勉强还来得及。

谢芳菲回到萧府的时候,张弘策看到她,连忙走过来,神色凝重。谢芳菲不由得的问:“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张弘策沉声说:“王敬则在朝廷上弹劾萧大人在雍州任意发放朝廷的粮食,居心不良,故意收买人心。又说大人在襄樊一带招兵买马,意图不轨。已经在朝廷上引起轩然大波。正值多事之秋,皇上病重多疑,情况恐怕危矣。”谢芳菲心想,萧衍确实想招兵买马,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做呀。这分明是招揽不成,故意倒打一耙,好去掉萧衍这个劲敌。气愤的说:“向难民发放粮食一事,不是也征的曹虎的同意了吗?为什么一味的将责任推到大人的身上。还有,大人连自己将士的饷银都发不出来,怎么有能力招兵买马呢,这分明是诬陷,欲置大人于死地呀。”

张弘策无奈的说:“就算明知道王敬则是在故意栽赃嫁祸,可是在这个人心惶惶,朝不保夕的时刻,谁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呢。更何况皇上对大人一向猜忌。这么多天以来,哪天没有人无缘无故的死啊。如今大家是草木皆兵,更顾不得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只要不惹祸上身就已经求神拜佛了!”

谢芳菲仔细想了一下,然后问:“整个朝廷上就王敬则一个人弹劾大人吗?有没有其他的同伙?若是只有王敬则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的话,我们倒不用怕他,毕竟还有应对的方法。只要反咬他一口,让整个建康的人都糊里糊涂,更加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可以了。”

张弘策摇头说:“若是只有王敬则一个人,大家还不至于这么担心。可是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始安王萧遥光和崔慧景暗地里都站在他那一边,趁机要将大人一举铲除。真是狼狈为奸!”

谢芳菲头痛起来,这三个人蛇鼠一窝,居心险恶,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落井下石的恶毒的勾当。连忙进去找到萧衍说:“王敬则污蔑一事,大哥打算怎么处理?”萧衍缓缓摇头说:“这个王敬则,手段毒辣。看来他这次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我十分清楚他的行事作风,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和他在战场上的赶尽杀绝的作风是一样的。这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阴谋诡计。如今他和萧遥光他们兜搭在一块,两个人一定有所图谋。而他首先拿我开刀,向其他的人示威,以便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芳菲不知道,王敬则近日活跃的很,几乎每天宴请建康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这些人当中自然有看不起他的出身的人。想借我来立威,倒是找对了人。只是未必能如他所愿。哼!好一个王敬则!我萧衍岂可乖乖就擒,让他这种小人阴谋得逞!他也不看清楚,这么嚣张跋扈,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谢芳菲点头赞同,王敬则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萧衍继续说:“王敬则敢如此狂妄,明目张胆,他是料定萧鸾命不久矣。可是没有比我更明白萧鸾了,当年我们两个为了逃命,舍命杀了众多追捕的侍卫。他怕走漏消息,临走前,将附近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寸草不留,许多人因此无辜葬身火海。如今他的病虽然重,可是心却和当年一样的狠绝。他昏迷的时候虽然居多,可是外面发生的事情心里是一清二楚。我更怕的是,他因为忌惮我,而借这次机会,狠下心肠,干脆将我就此除去。而萧遥光也正因为怕萧鸾的诛杀,才会和王敬则勾结在一起。萧鸾的心思越来越难测了。萧氏的子孙没有一个不胆战心惊,慌乱恐惧,惟恐明天就是忌日。整个建康到处都是萧家淋漓的鲜血。”

谢芳菲皱眉问:“那大哥要怎么反击?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萧衍摇头说:“当然不是。我们此次来建康怎么能坐以待毙呢!只是目前形势难明,人心难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王敬则既然敢当众污蔑我,那么必定有恃无恐。而且,朝中各方的人马意向难定,别忘了建康正统的继承人是萧宝卷。萧鸾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的,怎么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人。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这种弹劾,没有萧鸾亲自的指示,谁也不敢将我们立斩处决。总会有机会让我们反咬一口的,到时候就要王敬则好看!”

谢芳菲心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说:“虽然仍然处于不利的地位,可是以静制动,对目前来说只能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我们也应该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才是,总不能每次都处于挨打的境地。”的

谢芳菲一边走一边对容情慢慢说明己方不利的处境,容情很简单的回答:“我们也可以反咬他一口呀,就像当初在雍州反咬萧遥光一样。”谢芳菲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形势不一样了。当时是在雍州,远没有如今这么复杂。你别忘了,头顶上还有萧鸾这么一座泰山压顶呢。再说栽赃嫁祸这种事情,在现今的情况下,并不是明智之举。我们目前只能等待更好的时机,要反击就只能彻底的,毫不留情的将王敬则一击致命,让他没有还手的机会。这就是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容情点了点头,没有再参与这个话题,他对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怎么感兴趣。陪着谢芳菲转过长干里的大街,就要往甘露禅寺去。忽然见到前面的街角边上人群混乱,一片的刀光剑影。酒楼店铺,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探头远远的观望。谢芳菲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听到容情大吃一惊的说:“是柳庆远柳偏将。”谢芳菲吃了一惊。连忙抢上前去。

只见十几个人正在全力围攻柳庆远这一方。由于寡不敌众,己方几个人全部挂彩,无一幸免。伤的最重的是柳庆远,肩上头血肉模糊,犹自强咬着牙,一刀劈退从后方攻来的人马,扯动身上的伤口,鲜血一滴一滴的掉在石砖上,触目惊心。容情连忙抢进去,一剑逼退围攻柳庆远左方的人,然后再一脚踹倒从前面进攻的疤脸大汉。柳庆远力战之后,身手不够灵敏,被人从旁又是一刀,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容情剑下再不留情,剑剑致命,顷刻间就有四五个人倒地不起。谢芳菲紧张的站在一边,远远的避开,尽量不引人注意。

柳庆远和他身边的几个亲信身手本来就不弱,现在又加了容情这么一个生力军,信心倍增。反观对方,突然之间,死的死,伤的伤,颇有些胆寒。他们见一时半刻间讨不了好,己方此刻又伤亡惨重,领头的一个猴腮脸的大汉一挥手,众人全部退开。他阴森森的横眉说:“好,好的很。将来一定要你们好看!”然后大喝一声:“我们走!”率先离开,众人瞬间走的干干净净。

谢芳菲连忙跑到柳庆远的身边察看他的伤势,身上到处都是血,胸口两刀,两边肩头各一刀,小腿上还有一道狭长的剑伤。柳庆远硬气的很,强忍住,仍然没有昏死过去。谢芳菲骇然心惊,镇定的说:“马上将柳偏将送到陶大师那里去。再迟的话,恐怕性命不保!居然下这么重的狠手,分明不是寻常的打架闹事,别有用心要置人于死地!”大家连忙将柳庆远送到甘露禅寺。陶弘景被迫被谢芳菲从炼丹房里拉出来给几个伤势较重的人疗伤。谢芳菲看见柳庆远身上这么多的伤口,生怕失血过来,就此一命呜呼,担忧的问:“大师,他不会死吧?”陶弘景不耐烦的说:“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话虽这样说,还是动手施救起来。谢芳菲知道他心情不好,识相的站在一边不敢再出声。等到确定柳庆远性命无虞,才放下心,走出来。

谢芳菲问旁边的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是哪一路人马?气焰竟然这么的嚣张!”其中一个伤的较轻的人满脸愤怒的说:“他们根本就是故意找茬生事来的。话还没有说清楚,不明不白的就动起手。这些人全部都是王敬则的心腹手下,领头的那个是他的得力助手,叫袁木。此人狗仗人势,横行霸道,到处惹是生非。今天这个仇,我们说什么也要报回来!”谢芳菲呵斥他:“你怎么报仇!找人杀了他吗?没的给人抓住把柄!这件事情绝不简单,我看他们是真心想要柳偏将的性命。幸亏容情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们都听好了,若想要报仇,绝不可意气用事。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明摆着是想引我们上钩。大家放心,不要说你们不甘心,就是整个萧府也丢不起这个脸呀。这个仇将来一定要报回来的,只是还不是现在。为了大局着想,你们现在一定要强忍这口鸟气,将来咱们自然有他好看。”的

几个人听谢芳菲这么一说,没有再嚷嚷着报仇了,其中一个人还是不服气的说:“可是小姐,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吗,将来还有什么颜面继续在建康混?”谢芳菲反驳说:“什么叫忍气吞声?这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想。王敬则刚在朝廷上大肆弹劾大人,他的手下就故意上门来找茬。你们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吗?说不定正要趁这个机会陷害萧大人呢。你们可要往大处着想呀。”谢芳菲见终于收服了这几个怒火中烧,一心想要报仇雪恨的人,然后说:“大家放心好了,不用愁将来没有报仇的机会。以后逮住了机会,将这干人个个整的死去活来,煎皮拆骨,大卸八块。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后悔得罪了众位英雄好汉。”大家忍不住笑起来,报仇的气氛淡下来。

谢芳菲安抚了盛怒下的人心,匆匆忙忙的赶回萧府。还未走到门前,就见刚才那些人去而复返,抬着几具尸体,愤怒的叫嚣着围聚在萧府的大门前,要讨回公道。正和萧府的侍卫对峙,剑拔弩张。看情形是不肯善罢甘休。谢芳菲气的颤抖起来,冷声对容情说:“我今天才见识了什么是恶人先告状了!主动挑衅打伤了我们的人还不甘心,居然闹到这里来了!”心想萧衍可能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大家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想了想,对容情说:“容情,你去告诉领军长史徐勉徐大人让他将建康府尹给找过来。顺带吩咐一声让人将众位受了伤的兄弟都带回来,要装的伤势惨重的样子。今天我们就当面锣,对面鼓的敲起来,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主使!我立即从后门进去将整个情况解释清楚。”

萧衍等人听了谢芳菲简略的叙述后,全都气愤的说:“这个王敬则,真是欺人太甚!”谢芳菲将事情前后仔细通想了一遍,有些疑问的说:“若这件事情真的是王敬则在背后主使的话,那么他们行动失败后没有道理再来萧府门口大吵大闹。看起来倒真的像纯粹是因为咽不下这一口气,所以干脆做贼的喊抓贼,乱哄哄的闹起来。不像是深思熟虑后缜密的计划。”

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心里不由得的吃了一惊。刚才问他们几个人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几个人脸色都不自然。这样看来,极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私仇,所以才敢在大街上公然拔刀。王敬则就是要杀人,也不会如此愚蠢的落下这么多的口舌,何况还闹到萧府门口来了。可是现在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虽然是他们先动手,可是如今己方得了便宜,依他们一向横行霸道的样儿,怎么能咽的下这口窝囊气。

谢芳菲有些焦急的等在后门口,抓住刚从甘露禅寺回来的侍卫冷声问:“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而起了争执?你们看,如今事情闹的这么大!”那个侍卫刚见了萧府门口的阵仗,也有些心虚,知道事情真的闹大了,这会子只好坦白的说:“我们在‘雨后阁’叫的姑娘,那个袁木非得说是他们的;后来又有几次摩擦。今天双方在长干里碰面后,他们一言不合,拔刀就砍了过来。我们气不过,所以才会打斗起来。”谢芳菲无语的盯着他们,原来又是一场争风呷醋引起的风流事件,亏得自己如临大敌似的对待。到了现在不如临大敌的处理都不行了。因为一个青楼的姑娘伤了人命,又闹到府门口来了,就连建康的府尹都让自己请过来了,恐怕想要悄悄的善后都不可能了。

谢芳菲带着那个侍卫进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萧衍的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张弘策首先跳出来大骂:“你们这几个,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去妓院跟人争风吃醋!现在又弄出人命来,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呀!”王茂见那个侍卫被训斥的挺可怜的,于是说:“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到他们身上。有谁受的了这种窝囊气呀。更何况,率先拔刀出手的是他们,难道你让大家不还手,乖乖的等死吗!”

谢芳菲又说:“我开始以为他们是故意来闹事的,所以让徐勉徐大人去请建康府尹过来主持大局了。建康的父母官一插手,事情至少还能说的清楚。免得让一些人又以此故意制造事端,弄的萧府鸡犬不宁。”众人又是一惊,谢芳菲无奈的说:“如今事情既然不能私底下妥善的解决,那就只有闹的越大越好。谁去暗地里通知一下王敬则,就让大家一块在公堂上将这件事情解决。王敬则到底不同,至少也可以压制住门外那些人的气焰。”

萧衍让人抬着生死不明的柳庆远和几个故意装作受了重伤的侍卫出来,冷冷的扫视了一下门前闹事的人,然后说:“大家既然在这里闹起来,想要讨回一个公道。那好,萧某就给你们一个公道。建康府尹于大人已经在来这里的途中,各位就和我们一起去公堂上说个清楚吧。”袁木睁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冷冷的笑:“那好的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们好好的说个清楚明白。”后面的一伙人哄然应诺,似乎真的理直气壮的样子。

徐勉和于大人急匆匆的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一触即发的对峙场面。于大人虽然是建康城的府尹,主理建康一切大小的事物,可是一方是萧衍的人,另外一方是王敬则的人,两方都不是好惹的主,冷汗自然就流了下来。查问了一下具体的情况,迫不得已正要全部带到公堂仔细问案的时候,王敬则听到消息后,脸色不善匆匆的赶了过来。袁木万万没有想到王敬则居然也会来,脸色一变,立刻后退三步。王敬则看都没有看其他人,率先走到袁木跟前问明情况,脸色越来越差。

既然王敬则在这里,袁木那些人自然不敢喧哗出声,这种争风呷醋的事情谁都没有正当的理由。不管王敬则表面上如何袒护护短,回去也少不了一顿军法处置。王敬则当然不想将这种事情搬上公堂,他目前正在积极筹备,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流传出去。萧衍自然也不想,等的就是王敬则主动将这件事情给平压下去。

王敬则恨恨的瞪了两眼袁木,然后对于大人说:“于大人,这件事情,本将军认为没有闹上公堂的必要,免得又引得人心惶惶。不知于大人和萧大人怎么认为?”萧衍见好即收,说:“王将军的提议,下官自然同意。可是将军手下的儿郎们恐怕不会同意呢。他们可是口口声声的要下官给他们一个交代呢。王将军,你看”,说着指着重伤不醒的柳庆远,继续说:“王将军还要下官怎么一个交代呢?”

袁木气愤的在一边说:“那我们白白死掉的众位兄弟呢,大人又怎么交代!”王敬则冷哼了一声,袁木立刻不敢再说了。王敬则根本没有心情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冷笑着说:“今天这件事情究竟是谁给谁一个交代还说不清楚呢,大人既然也不想对簿公堂的话,那本将军改日定当和萧大人好好商量商量此事。”说完,一甩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袁木等人只好乖乖的跟在后面走了。于大人夹在两边的细缝里,出了一身的冷汗,如今见事情终于和气收场,没有在他的公堂上你来我往,你死我活。大松了一口气,说了两句场面话,立刻就告辞了。

萧衍看着重伤不醒的柳庆远,眉毛纠结起来,眼睛的焦距却不在他身上。谢芳菲走过去轻声问:“大哥,怎么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还有什么问题?”萧衍摇头:“王敬则居然肯这样就善罢甘休,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谢芳菲愕然的说:“这件事情归根究底,本来就是他们的错,王敬则还有什么话可说。难道他不是因为理亏而忍了这口气,而是因为另有图谋,不想因小失大,暂且作罢?”萧衍点头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按照他一向的行使作风,绝对没有这样草草了事的。他死了这么几个心腹,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所以我才更加担心。”

谢芳菲头痛起来,王敬则究竟有什么图谋自己是一点都不清楚。如果等事到临头才匆忙迎战的话,可能已经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惟有任人宰割的地步。于是说:“大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再以静制动,坐待时机的来临的话,恐怕早就让王敬则的害了。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才是。”

萧衍慢慢点头:“我也知道要先发制人,可是怎么先发制人呢?看这个情形,王敬则早就有所谋划了。”谢芳菲仔细分析:“王敬则今天之所以还能忍气吞声,一定是因为他的谋划还没能实施的缘故。所以我们一定要抢在他的前面,让他的计划胎死腹中才行。”

萧衍点头,只是一时间想不到好的办法。召集众人将目前艰难的处境大致说了一下,征求众人的意见。功曹吉士瞻刚从外地赶回来,听到这种局势,然后说:“看来,王敬则确实是有所行动了。而萧遥光和崔慧景极有可能也参加了。萧鸾目前正在大肆诛杀皇族,萧遥光兔死狐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定有所谋划才对,而崔慧景和他是一路的,就不用多说了。”王茂看着他直愣愣的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吉士瞻淡然的说:“目前虽然还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不过按照理论最佳的办法应该是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首先从内部分化他们的关系。再强大的敌人,从外面一时半刻是推不倒的。惟有从里面,才能一路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

谢芳菲的心忽然一动,大声的说:“萧遥光!我们可以从萧遥光的身上入手!”众人都看着她,谢芳菲继续兴奋的说:“萧遥光目前的处境最为艰难,每天都要担心萧鸾的诛杀。只要我们让他感觉到和王敬则合作其实是一件很愚蠢很危险的事情,他这种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人,自然就会和王敬则划清界线。这样一来,少了萧遥光协助的王敬则自然就容易对付的多了。”

吉士瞻颇为欣赏的点点头说:“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不过具体怎样才能离间分化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芳菲有些神秘的说:“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全看形势。如今形势比人强,所以我们可以主动向萧遥光伸出友谊之手,让他感觉和我们合作是目前最有利的选择就可以了。关键在于形势的制造,我们只要故意营造出这种形势就可以成功的从内部离间王敬则和萧遥光的关系。”

萧衍也点头说:“芳菲的话确实有道理,只要有这种形势,萧遥光为了保命,不得不暂时和我们合作。”吉士瞻故意为难谢芳菲:“那么,芳菲小姐又如何营造这种形势呢?”谢芳菲知道他要考较自己,微笑的说:“大家莫要忘了,建康另外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太子萧宝卷。不管他怎么荒唐无能,他还是南齐的太子,他才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所以王敬则的不轨之心迟早是要失败的。我们可以从这一点上打动萧遥光。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可以加以利用。”吉士瞻看着她,“哦”了一声,表示询问,连他也好奇起来。

谢芳菲胸有成竹的说:“萧遥光和北魏南安王拓拔桢暗中有所勾结,害的南齐数十万兵将全军覆没的事情,大家想必都有所耳闻,只是没有确却的证据。我以前在北魏的时候”,说到这里有些不自然,众人都知道她为什么逃到北魏去。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在北魏洛阳的时候,不但见过南安王拓拔桢此人,而且发现萧遥光和拓拔桢暗中来往,从中牵线的人居然是号称为‘天下第一刺客’的鬼影刘彦奇。他真实的身份竟然是元宏流落在外的弟弟。所以我们可以以此作为事端,在这个要命的时候胁迫萧遥光和我们合作。在目前这种形势下,我们恩威并施,萧遥光是聪明人,自然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就算他不合作,只要不捣乱,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边就可以了。”萧遥光这种人比狐狸还狡猾,全身滑不溜鳅,要牢牢的控制住他,一定要有所凭据才可以威胁得了。如果被他倒转头来,反咬一口的话,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吉士瞻笑着称赞说:“素来听闻芳菲小姐机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这些人不服老都不行了。”谢芳菲笑说:“连吉大人也来取笑芳菲。芳菲只不过偶尔出过谋,划过策而已,哪里当的上大人这么一番夸奖。芳菲还有一个宝贝要给大家献上。”说着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

谢芳菲仔细想了一下,然后走到搁杂物的箱笼里,认真搜寻起来,因为着急,干脆将整个箱子里的东西统统都倒出来,然后一一的查看。终于找到了任之寒送的小圆球,谢芳菲如珍宝一般拿在手里,抽出外面随便包裹住的一张纸。那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立刻回到大厅。

谢芳菲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仔细解释说:“我在洛阳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曾经三番五次的潜进南安王府行刺拓拔桢。所以有时候行刺不成的时候,难免会怒火中烧,顺手牵羊带一点东西出来。什么古怪的东西都带,这张纸就是南安王拓拔桢的亲笔书信,上面有他的信印。我们只要让人仿冒这种笔迹和信印,然后假冒内容,自然可以用来威胁萧遥光,让他自己也难辨虚实。”其实任之寒偷那些信札的目的,是想要查清楚拓拔桢暗中的勾当,好趁机陷害他。谢芳菲快要离开北魏了,当时还嗤笑不已,顺手拣了几张来包裹东西。没有想到此刻竟然起到这么大的用处。想起任之寒,不知道他在塞外过的怎么样了。纵马驰骋的日子一定自由自在的很。

大家都拍案叫绝,说:“如今连这样难得的物证也有了,不怕萧遥光不和我们合作。我们只要稍微暗示一下,萧遥光还不将王敬则丢到一边,乖乖的跑过来。真是天助我也。”

萧衍一扫刚才的忧心忡忡,站起来说:“我立刻修书一封,就说为了感谢上次他的盛情款待,而特意在‘雨后阁’设宴回请王爷。顺带将南安王拓拔桢的信印一起刻上,想必他见到邀请帖后一定触目惊心,惊疑不定乖乖的前来赴宴。”众人都点头称善。

一提到“雨后阁”,谢芳菲自然而然的想到明月心,一阵头痛,她实在不想和那个女人再见面。心里面又一转,在建康这么一个地方,她充其量不过是一名歌妓而已,还敢明目张胆的将自己怎么样吗!一定要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不然以后听到明月心这个名字,姿势上就要矮三分。又不欠她的钱,完全没有怕她的必要,干吗自己吓自己呢。明月心还没有什么,继续延伸下去,就是秋开雨了,谢芳菲现在是想都不敢想。

第50章

萧衍亲自下楼将依旧笑里藏刀,面不改色的萧遥光引到顶楼一个背靠秦淮河的宽敞的房间,外面站满了守护的侍卫,不虞有人偷听。萧衍率先笑着说:“王爷能够亲自前来,实在是给了下官莫大的面子。下官一向对王爷的风采仰慕的紧,今日若能把酒畅谈,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矣!”

萧遥光也笑着说:“萧大人如此热情好客,本王又怎么会不来呢。本王对萧大人的风采和能力也是钦佩的很啊。所以一接到萧大人的请贴,立即放下其他冗杂事物,这次务必要好好的畅谈一番,才对的起萧大人的这番良苦用心。萧大人,你说是不是?”

萧衍连忙说:“当然,当然。下官这次可是真心诚意的请王爷过来喝一杯酒,听一听曲,散一散心的。王爷心里千万不要有所误会,下官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只要王爷能够坐下来,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上一杯,自然什么误会都消解不见了,必定宾主尽欢,乘醉而归。”

萧遥光见萧衍一再用语言暗示自己,表示绝对没有恶意,心里更加疑虑起来,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狡猾的笑说:“哦?本王和萧大人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误会吗,本王怎么不记得。想必一定是萧大人记错了的缘故。本王行事一向都是慎之又慎,怎么可能和萧大人产生误会和不快呢。本王这次之所以会来赴萧大人的宴席,实在是因为萧大人的一番良词美意,却之不恭啊。本王要是不来,实在有失皇家的体统,徒惹的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暗地里笑话,那可就不太好了。你说呢,萧大人!”后面三个字特意加重了音调。

谢芳菲又惊又怒的看着仍旧若无其事的萧遥光,果然是老奸巨滑,直到现在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副死不承认,能耐我何的神情。萧衍波澜不惊的说:“下官心里非常感谢王爷今天能够赏光前来。王爷,请。这是‘雨后阁’珍藏的陈年佳酿,据说口齿留香,希望王爷今晚能够尽兴才是。”

俩个人言语间一番唇枪舌剑,暗涛汹涌。彼此虽然心照不宣,可是始终没有捅破表面上的那层薄纸。各怀异心的喝了两杯酒后,萧衍装作随口的说:“我今天在路上碰到陶大师的时候,关心的问起皇上的龙体。陶大师说皇上的龙体只是因为近日操劳过度,所以才有所不适而已。只要好好的将息一两个月,就可以恢复过来。并不像外界谣传的那样已到了重病不起的地步。听见陶大师这么说,下官的心里就放心了。皇上龙体安康,实在是我们这些臣子的福气。皇上一向都很看重王爷,王爷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也高兴的很吧?”

萧遥光眼睛里墓地闪烁了一下,喝了一口酒才说:“当然,听到皇上龙体安然无恙,本王实在欣慰。”

萧衍又说:“昨天王将军的得意侍卫和下官的偏将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王爷想必也有所耳闻。王将军近日在建康活跃的很,和下官多少也有些交情,幸亏王将军不计较,不然事情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收场。不知道王爷是怎么看待此事?”萧衍要探问的自然是王敬则在建康活跃的很这件事情。

萧遥光却故意说:“是袁木袁侍卫和柳庆远柳偏将之间的摩擦吗?这种事情平常的很。萧大人总有疏忽管教不到手下的时候,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手下儿郎间的一些风流韵事罢了。王将军自然也不放心上。”

谢芳菲在一旁笑着说:“王爷对这件事情可清楚的很,像是亲眼目睹似的。唉,说起来还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前里啊。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到底有伤大家的颜面,不会整个建康都知道了吧?”

萧遥光微笑着说:“芳菲姑娘真是喜欢开玩笑。建康有多大,就是出了一点子鸡毛栓蒜皮的小事,立刻就传的街知巷闻,众所周知。绘声绘色的还需要人亲眼目睹吗?何况是这种风流韵事,大家自然更为关心,茶余饭后说笑一下,也无伤大雅。”

谢芳菲眼睛直直盯着萧遥光,嘴上笑着说:“王爷才会开玩笑呢,芳菲自愧不如。不过芳菲在北魏南安王府的时候,可是亲眼目睹了一些事情呢。不知道王爷知不知道‘鬼影’刘彦奇这个人?这个人曾经行刺过萧大人,若不是陶大师,差一点就成功了。据说,王爷当日在雍州被刺,也是此人下的手。”

萧遥光此刻才真正警惕起来,脸色有些沉下来,漫不经心的问:“不知道芳菲究竟要说什么呢?本王实在是有些糊涂了。”谢芳菲不再和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芳菲在北魏曾经被此人挟持过,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南安王府。无意中听到了南安王拓拔桢和此人的许多的秘密,不知道王爷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呢?”萧遥光眼神冰冷的盯着谢芳菲,没有说话。

谢芳菲继续说:“芳菲还想告诉王爷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芳菲还在雍州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忽然心血来潮,就在街上随处闲逛。然后就发现有两个人神秘兮兮的出了曹虎的‘芷蘅别院’,不过芳菲的眼睛一向就不好,所以没有看清楚那两个人长什么模样。心里实在好奇,就一路跟了上去。然后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前,四面什么都没有,空秃秃的一片。后来,芳菲支持不住,犯困了,于是就回来了。芳菲记得当时王爷也是住在‘芷蘅别院’吧,可能是王爷的手下耐不住寂寞,偷偷溜出去找乐子去了。想必王爷治下也有疏忽不党之处吧。”

萧遥光的眼中杀机顿现,冷声说:“本王实在是疏忽了呢,回去一定将此事彻查,也不枉芳菲姑娘待本王的一片心意。”

谢芳菲丝毫不理会他话里的威胁之意,仍旧说:“王爷一直在南齐,对北魏的事情大概不是很清楚。北魏南安王屡次遭一个叫任之寒的人的行刺。这个刺客颇有些意思,行刺不成,就随手偷盗一些王府中的贵重物品。像‘黄帝九鼎神丹’之类的稀罕的东西都能偷到手。有时候顺手也会拿一些书信密件回来。谢芳菲不幸的很,居然无意中认识了此人,所以对他偷盗回来的这些东西还颇有兴趣,回南齐的时候,顺手拣了几封回来。王爷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看一看。北魏是我们南齐的头号大敌,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大家都应该看一看这个北魏的南安王暗地里究竟在干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无耻的勾当。王爷,您说芳菲说的是不是?”

萧遥光直到此刻才将脸上带的面具撕下来,露出原来的真面目,寒声问:“萧衍,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若是想凭这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来污蔑本王的话,那你就大大的想错了。本王自然有办法在皇上和众人面前澄清此事。”

萧衍不动如山,继续保持微笑的说:“王爷还请息怒,先喝一杯酒消消火气才是。下官一开始就说了,下官对王爷的风采一向仰慕的很啊。下官这次请王爷前来,绝对不是有意要为难王爷。而是真心诚意的替王爷着想,才会逾越本分,为王爷出谋划策一番。王爷应当知道,太子他再怎么样,在建康众多的官宦世族之间还是人心所向呀。王爷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糊涂,而误中其他人的圈套。其实皇上对王爷放心的很,王爷根本没有必要庸人自扰。不知道王爷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萧遥光听见萧衍的这些话,思索起来,没有回答。谢芳菲继续在一边吹边鼓,劝道:“王爷放心,芳菲以前听的到,看到的事情,只要王爷愿意,芳菲自然会忘的一干二净。王爷一定要分辨清楚眼下的形势才是。王将军不是一个最好的合作对象。王爷您想一想,皇上这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会不知道底下的人究竟在干些什么吗!还有太子呢,王爷这个时候协助的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才是,皇上说不定会将辅导太子的重责大任交给王爷呢,王爷何必整日有心忡忡,反而让其他不怀好意的人趁虚而入呢?建康再杂再乱,到底还是天子脚下。皇上的势力可是在这个地方可是铜墙铁壁,牢固的滴水不漏。王爷,我们应该放弃以往的不快,重新携手,度过眼下的难关才是。而不应该暗中陷害,让一些见不得光的小人占尽便宜。”

萧遥光的神色松动起来,只是眼睛里依然寒如冰快,像他这种久经阵场,耍尽阴谋诡计的人,不会让人轻易给打动。谢芳菲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冷声说:“王爷不要对王敬则将军还存有任何幻想了。王将军此次必败无疑。既无天时,又无地利,更没有人和,怎么能够成功,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王爷应该早日抽身,免得也给牵连进去。就像南齐放弃对峙的局面,愚蠢的进兵北魏是一样的道理。王爷一定也看到了战败后的襄樊一带是如何的惨境吧。”谢芳菲分析厉害的同时,还是不忘暗中提醒萧遥光,南齐兵败的真正缘由到底是因为谁的关系。趁机恩威并施,将萧遥光拉拢到己方的阵营中来。

萧衍最后说:“我们是真正抱着莫大的诚意来和王爷商讨的。还希望王爷能够明辨是非对错,考虑清楚究竟要如何取舍才是。只要王爷一句话,在建康的这些时日,下官一定鼎立支持王爷。”

萧遥光冷着眼睛看着萧衍一干人等,眼神冷酷,没有人受人威胁还可以欣喜自若的。半晌,忽然豪气的举杯说:“萧大人不愧是萧大人,本王今天破例首先敬萧大人一杯。”果然是拿的起,放的下的又一个枭雄。

双方唇枪舌剑,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直至此刻才缓和轻松下来。萧衍一脸笑意的举杯说:“下官也敬王爷一杯。王爷能够想清楚,实在是大家的福气啊。下官相信,只要双方诚心诚意,合作无间的话,一定可以成功的应付建康目前朝不保夕的困境。”

众人举杯痛饮,为将来的前景互相敬酒。萧衍见事情终于大功告成,于是叫来“雨后阁”最有名的歌舞团前来表演助兴。众人刚刚达成协议,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全都津津有味的欣赏着难得一见的时新的歌舞。萧衍本来是想请明月心前来助兴的,可惜这位“天下第一名妓”只是冷冷的以身体不适一口就回绝了。退而求其次,才请来了从龟兹新来的一些胡女歌舞团。龟兹的歌舞一向名扬海内外,众人只觉得一股别样的塞外风情迎面扑来,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

谢芳菲刚才和萧遥光等一众人斗智斗力,耗尽了心力。此刻蓦然轻松下来,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整个的后背全都湿了。有种筋疲力尽后的虚弱的感觉,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的离席,来到门外,想要好好的透一透气。容情时刻都注意着她,立刻也跟了出来,问:“芳菲,你怎么出来了?”谢芳菲有些无力的说:“我在里面实在气闷,想要出来透一口气。”说着就往外面走去。容情自然跟在她后面。谢芳菲好笑的说:“你跟着我做什么?我酒喝的多了,想要找个地方解决。”容情蓦地红了脸,连忙退下去了。

谢芳菲伸着头四处张望,想要找个没有人的房间解决了事。不知不觉多走了两步,拐到中间来了。还在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的时候,明月心迎面走来,冷笑说:“芳菲姑娘真是有闲情呀,三番五次的上‘雨后阁’来逛。想要找男人也不是上‘雨后阁’来找吧。”谢芳菲瞟了她一眼,心想真是冤家路窄,说的一点都不错。宽慰自己实在犯不着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没的玷污了自己的人格。强忍下这口气,冷冷的斜视着明月心,一言不发,就要往回走。

明月心对谢芳菲本来就怀恨在心,如今见了她这种奚落不屑的神情,新仇加上旧恨,不由得怒火中烧。看了看四周,忽然笑起来说:“你那个容大公子怎么没有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呀?”话还未说完,然后施展特殊的身法快速的移到谢芳菲的身前,装作扶住她的样子,一指点了她的哑穴。然后一脸关心的问:“芳菲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要紧吧?不如随明月到房中休息一下吧。”然后挟持谢芳菲进了一个宽敞明亮,布置精巧华美的房间。

谢芳菲根本来不及反应,突然间就被明月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封住了穴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又恨又怒的瞪着明月心,迫不得已进了房间。鼻子里闻到一阵淡淡的脂粉的味道,立刻就知道这便是明月心的闺房。心里痛恨不已,不知道明月心到底要拿自己怎么样。按照正常的情况,明月心如果不想暴露身份的话,就不敢将自己怎么样。可是谁能肯定呢,像她这种魔道中的人行事一向变幻难测,何况她对自己似乎一直愤恨难平,难保不会一时冲动之下,杀人灭口。谢芳菲心里火烧屁股一样着急,可惜穴道被封,纵然她此刻就三寸不烂之舌,也毫无用武之地。只能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什么办法。

明月心突然又出手,将谢芳菲全身的穴道都封住了,然后让她躺在屏风后面一个很隐蔽的旮旯里。看着谢芳菲满眼惊恐的神色,蹲下来笑着说:“你就不死不活的躺在这里听一出好戏吧。我看你到底能得意到什么时候!”站起来要走,想了一下,然后又回来说:“不行,你还是会让他给发现的。那我只好为你运一套秘密的功法,让你呈假死状态好了。不过你放心,我们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你都会听的清清楚楚的!”然后真的扶谢芳菲坐起来,开始施展她自己所谓的假死之术。主要的目的是可以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

谢芳菲全身僵硬的像大理石,似乎连血液也凝固了起来,所有身体部位只有眼睛可以轻微的转动,就连呼吸也被人强掐着一样,透不过气来,可是偏偏没有任何的声音。谢芳菲觉得自己似乎连心脏脉搏的跳动也快要停止下来。那种痛苦的滋味是绵绵不绝的江水,没有一刻停息。像看不见的细菌不孔不入,快速的蔓延开来。谢芳菲此刻恨不得就此死去。这种阴狠毒辣的武功,只有魔道中的人才会枉顾天理的使用在他人的身上。谢芳菲心里生平第一次诅咒明月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以的话,真的喝的下明月心身上的血,吃的了她身上的肉以泄此次活受的死罪。

谢芳菲正在忍受炼狱般的煎熬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推门的声音,心脏无缘无故的猛然跳了一下。明月心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上去,笑着说:“你怎么现在才来,人家等你很久了。”然后走到桌子边,亲手倒茶,端了过来。

进来的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恩”了一声。这一声听在谢芳菲的心里,无疑是晴天里打下一个霹雳,震的她连求死的心都忘记了。终于明白明月心为什么要挟持自己了。原来是想趁机刻意羞辱一番,在自己面前示威,以报当初在雍州“心扉居”的生平大耻。明月心的目的完全的达到了。

第51章

秋开雨走近桌子边,忽然微微的怔了一下,没有什么表情的看了明月心一眼,然后说:“北魏元恪已经平定内乱登基为帝,拓拔桢被当市车裂。不过,国内依然有许多潜在的反对势力,所以我们暂且完全可以不用顾虑北魏的威胁。无形中不费吹灰之力去掉了一个大敌。南齐在怎么乱也是自己人的事了。这个时候就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歇了一下,继续说:“刘彦奇这个小子见机倒快,一见势头不对,立刻溜之大吉。他皇帝的美梦既然无望,这次一定会回来破坏我们的大事。还有单雄,至今仍然不清楚他的下落吗?”明月心摇头,秋开雨继续说:“单雄这个人,品性倒不差,只可惜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势。他要一味往死里钻,我也只好扇恕H缃裾飧銮樾危卣扑乒氖被坏戳耍褪峭骋荒У酪彩侵溉湛纱!

明月心笑着说:“开雨,如今整个天下还有谁敢得罪你呢。你现在有太月令在手,挟着纵横天下的‘邪君’的威势和魄力,号令群魔,一统魔道六派,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秋开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冷声的问:“我交代下去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明月心回答:“都办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几个不怕死的人坚持没有表态,不过现在的水云宫谁不遵从你的号令呢。你完全不必担心。开雨,我仿佛听下面的人说你满建康的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是吗?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吩咐手下去找就好了,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秋开雨只是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明月!”明月心立即识相的转开话题问:“你这次出去办事办的到底办的怎么样了?一切都计划好了吗?”秋开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的却是:“听说萧衍和萧遥光勾结在一起了?”

明月心点头:“看情形确实如此。这次是萧衍主动邀请萧遥光前来‘雨后阁’商谈事情的。现在双方气氛融洽,看来已经达成一定的协议了。”秋开雨冷哼着说:“看来,萧衍是越来越聪明了。居然知道挑拨离间王敬则和萧遥光之间的关系,来谋求更多的利益。”似乎想起了什么,稍微停顿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的说:“这个办法倒不像是萧衍这种人能够想的出来的。”然后又转开说:“王敬则这个人,骄横跋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萧遥光今次倒是交了好运,逃脱了被牵连诛杀的命运。算了,目前时机还没有到,暂且就让他再多逍遥两天吧。总有一天,我要逼的他走投无路,不得好死。”

明月心问:“萧鸾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秋开雨简略的回答:“还是老样子,不死不活的拖着。他不杀光整个萧家的人是不肯去死的。”明月心又问:“那萧宝卷呢,你又准备怎么办?”秋开雨没有回答,忽然站起来,就要离开。明月心有些吃惊,然后故意跑到他身边,娇声软语的说:“开雨,你这就要走了吗?你今晚不留在这里了吗?这里一向没有人敢上来的,你放心好了。”秋开雨眼神骤然寒冷起来,盯的明月心心虚的毛骨悚然,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事情。

秋开雨淡然的说:“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吩咐整个水云宫的人,你怎么样说?”明月心聪明的说:“我当然也算是水云宫的人了,自然和大家一样一起听从你这个宫主的吩咐。”秋开雨想要再次收服水云宫,第一个要收服的自然就是在水云宫中势力根深蒂固的明月心。

秋开雨点点头,率先走出了房门。明月心朝谢芳菲的角落了瞄了一眼,心里想如今自己示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想个办法让容情过来将她给带走。谢芳菲现在是萧衍的妹子,真正得罪了她等于是得罪了整个萧府,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容情。自己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搞不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目前来说还犯不着这样。反正已经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一口恶气,心里舒畅的很。跟在秋开雨后面有些得意的离开了。

谢芳菲听到明月心故意说给她听的“你今晚不留在这里了吗”,开始的时候真的是又悲又痛,等想明白过来,气的连血管也要爆裂开了。浑身僵硬如石也是放在火堆里的石头,下面的无名火借着风势越窜越高,差一点就要没顶了。

正在满心火起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空气有一些些微的异样,是连梦里都咬牙切齿的熟悉的味道,偏偏像是烙印,永远的留存在味觉里。谢芳菲当然知道来的人是谁,心里一阵犯酸。折足雁,九回肠,形容的何其贴切!自己就是正在空中翱翔的离群的折足雁,若是断翅了,干脆一了百了,再怎么飞也飞不起来了。所有的痴心妄想全部埋进沙土里,和着陈死人的血和骨一起湮灭。偏偏是寂寞沙洲冷上的一抹飘渺孤鸿影,拣尽寒枝还是只停留在一片渚清沙白间。足都断了,肠也弯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秋开雨一直默默凝视着似乎早就昏睡过去的谢芳菲,可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她知道自己来了,就算知道,现在却连眼睛都不愿意张开,看来真的是恨了。秋开雨不知道到底是想起了什,一向清明无情的眼神史无前例的迷蒙起来。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开始动手为谢芳菲运功,将明月心加在她身上的那些狠毒的手法一一解去。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局外的人又怎么能够了解呢。无情到了极致未必真的是因为无情。有情到了极致也未必是想要的有情。

秋开雨伸出手将仍然浑身麻木的谢芳菲给抱起来,然后轻轻的放在房间中央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谢芳菲躺在上面的时候,因为太过柔软的缘故,连头都晕乎乎起来。忽然又想起明月心故意挑衅的话,想起这张床,想起明月心和他,浑身颤抖起来,愤然的挥手,拼命要躲开秋开雨的接近。

秋开雨真正的怔住了,半晌都没有动作,眼神如刚刚浇灭的烟火,还带着一丝丝的火星子,其他则全部都是浓浓的一阵黑烟,呛的人满脸的眼泪水。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怒气冲天,一个心火蔓延。秋开雨忽然狠狠的捶了一下谢芳菲躺的那张床,眼神冷酷的吓人,也痛苦的吓人。

谢芳菲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从来还没有见过如此失控的秋开雨,眼睛慌乱的看着他。可是一会儿之后愤怒的感情还是占了上风。等到全身稍微松软下来后,她用力爬起来,想要赶紧离开这张过分柔软的大床,这个过分刺眼,过分痛恨的地方。眼睛看都不看,一手推开站在床边的秋开雨。却因为刚刚苏醒,一下子用力过度,“砰”的一声滚跌下来。秋开雨反射性的伸手扶住了她。

谢芳菲一时间虽然有些尴尬,仍然毫不掩饰的恨恨的看着他,冷声说:“放开!”秋开雨自然没有理会。僵持了半天,秋开雨满腔的柔情都因她而一丝一丝的被勾惹出来,难得柔声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芳菲的怒气像是到吊在空中的蜘蛛网,不仅没有捕捉到半只蚊子,连这个辛辛苦苦织起来的网也被他这么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立刻就冲出了一个大洞。用力挣扎,秋开雨纹丝不动。谢芳菲发觉一时感情用事,毫无用处之后,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谢芳菲侧脸,心里痛心的长叹了一口气。如今的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关系!回首早已成陌路,现在又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纠缠在一起。掉在烟灰里的豆腐,沾惹上就拣不起来了。纵然挑了起来,也不是以前洁白干净的豆腐了!强自压下心头满腔的怒火,尽量冷淡的开口:“秋公子,多谢相救。我要离开这里,还请放手才是。”

秋开雨听了她故意冷淡疏离的言语,心里怎么可能会甘心,怎么可能会甘心!他就算过的了自己心里绝情的那一关,也过不了眼前冷情的这一关。曾经那样矛盾痛苦的挣扎,那样惊心动魄的死别,那样噩梦缠身的生离,怎么可能就这样风过无痕,了无痕迹呢!所有的知道的不知道的,看的见的看不见的缠绕悔恨怎么能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呢!就连谢芳菲满腔的愤怒之余,充斥在心上的还是满满的不甘心。心底的意念总是难平。

秋开雨终于露出正常人的表情,一手猛力的将谢芳菲扯过来。谢芳菲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困在他怀里,左右不能动弹,就连头都转动不开。受了大力的震荡,心里更加的愤怒,大声喝道:“秋开雨,你放开!你放开!你现在跟我还有什么关系!你跟我到底还有什么关系!你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