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问:“如何牵一牵线,吉大人也说清楚呀。”谢芳菲也颇感兴趣的看着他。吉士瞻笑说:“我得到消息,始安王萧遥光和侍中江祀近日来往密切。萧遥光这只老狐狸最近动作频繁,看来又有所行动了。我们可以趁机挑拨另一方,任由他们争的头破血流。”王茂皱眉说:“挑拨另一方?”

吉士瞻解释说:“萧遥光既然和江祀勾结在一起,其他的托孤大臣一定心有不忿。我们只要让人提醒他们江夏王萧宝玄的存在就可以了。”

萧衍笑着说:“如此妙计,好极!不费一兵一卒,瓦解心腹大患!我们只要派个人去点头,右仆射江祏自然知尾。水到渠成的好事,岂有不做的道理。最后,不论是萧遥光,萧宝玄还是萧宝卷取得胜利,于我们只有好处。等建康斗的一塌糊涂,人心惶惶的时候,就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众人一起笑起来。

谢芳菲一整天都有些恍惚,精力集中不起来。听到众人在闲聊萧宝卷的大婚,错愕的问:“王如韫真的嫁给萧宝卷了?”萧憺对谢芳菲这个“义妹”倒不排斥,大概是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率先说:“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芳菲姑娘为什么这么惊讶?”

谢芳菲呆立半晌,才黯然的说:“亲耳听到,还是不敢相信。王如韫,她这样美好的人,实在不该嫁给萧宝卷这种人渣。可惜,可惜如此命苦。”萧衍在一边解释说:“王小姐以前还在闺中的时候和芳菲是很好的朋友。两个人关系十分密切。”萧憺点头说:“王如韫嫁给萧宝卷确实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糟蹋了。听建康宫的人说,萧宝卷对她十分不好,连王家也不让回。可怜高门士族的千金小姐落的这样的下场。”

谢芳菲更加没有精神,垂首坐在席上,无精打采,默然不语。萧衍见她双颊带赤,眼神无光,关心的说:“芳菲,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谢芳菲一大早就觉得头昏沉沉的抬不起来。中午稍好一点,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想到这会子疼的简直受不了,大概受了些刺激。听到萧衍这么说,勉强站起来,告罪一声,就要离开。

萧衍说:“芳菲,你先坐一会儿。我派人去叫容情,让他送你回去吧。天黑路滑,你身体又不舒服,当心一点也是应该的。”早有人叫容情去了。

谢芳菲却清醒了一些,苦笑的想,整个萧府的人都想将自己和容情凑在一块儿。连萧衍也这样。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让容情来接自己,明确的表了态。谢芳菲烦躁起来,头越发痛了。

容情很快就来了,照例客套几句,毫不避嫌的带着谢芳菲一起离开。黑暗中一手扶住她,一手伸到她额头上摸了一下,吃惊的说:“怎么这么烫!”谢芳菲无力的呻吟了两句,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容情干脆抱起她,急急的往回赶。灯光下见她两颊赤红,唇色过分的鲜艳。担心的说:“芳菲,怎么样了?我还是去找大夫来吧。”谢芳菲躺在床上,喉咙干涸的像是开了裂,鼻子堵的十分难受。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几。

容情会意,倒了一杯茶,扶着她慢慢的喝下去了。谢芳菲缓过气来,喘着声说:“不用找大夫瞧了,不是什么大病。说来说去都是肝火旺盛,调养不当那一套,我都会了。那里还有许多药呢,明天让人煎一副吃。近两年来,没有少生病。如果次次都这么折腾,不等病死,先就累死了。”

容情还是担心她,体温太高了,眼圈连带着也有些红了。找来毛巾,用盆里的凉水浸湿了,折叠成长条型,敷在她额头上。伺候的丫鬟听到动静赶过来,找了个枕头垫在谢芳菲的脑后,对容情低声说:“枕头里面装的是菊花。大夫说有安神清火的作用。”又出去沏了满满的一壶茶进来。打来温热的水,将谢芳菲的手和脖子仔细的擦了一遍,再换了她额头上的毛巾。动作娴熟,有条不紊,显然是伺候惯了的。

谢芳菲舒服了一些,转头对着容情低声说:“我心里不舒服,你陪我坐一会儿再走吧。”容情点一点头,拿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头。丫鬟识趣的出去了。屋子里静下来,谢芳菲却不想提王如韫的事情了。容情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也不好受,何苦再添一个内疚的人。王如韫一直是喜欢容情的,甚至想和他私奔。容情,容情虽然拒绝了她,可是心里,一定是愧疚的。

谢芳菲暗中叹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说:“容情,我很难受。”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容情凑过来,有些紧张的问:“哪里难受?要不要找大夫?”谢芳菲摇了摇头,无力的说:“不用了,躺一躺就好了。你陪我说一说话。”容情笑说:“那说什么好呢。”谢芳菲微微的笑了一下,说:“那就说一说你小时侯的事情吧。我正想听故事。”

容情也笑了,说:“我小时侯没有什么好说的。”谢芳菲说:“那你就随便拣一些说吧。说一说你的身世,父母什么的也可以呀。”容情靠在椅子背上,缓缓道来:“我很小的时候,听伺候师尊的老仆李叔说过,师尊是从妓院里将我给抱回来的,所以我很讨厌去妓院。师尊为什么会去妓院,为什么收我为徒,从来都没有说起过。我也不敢问,后来渐渐的就淡忘了。现在根本不想知道。”谢芳菲没想到容情的身世居然如此迷离,像是隔着一层纱看园子里的景致,不甚清晰,总有些遗憾。眼皮有些沉重,仍然追着问:“那后来呢?”容情说:“后来,后来就跟着师尊习武了。师尊那时候还没有这么神圣的声誉,天南地北,东奔西走,漂泊不定。隔很久才见到他一次。等到我稍大一点,师尊开始正式教我道家的功夫。白天炼基本功,晚上修内功。教我背口诀,然后让李叔指导我。每过一段时间亲自指导我一次。一直以来,我都有些怕师尊。不过师尊对我武功的进展不怎么放在心上。练到哪算哪,从来没有催促过我…“故意将声音放的又低又沉,引得人昏昏欲睡。

谢芳菲果然抵挡不了,阖上眼皮,沉沉的睡了。秋开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停下来。将她额头上捂热的毛巾取下来,换了凉的敷上去。额头似乎不那么烫了,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退下去了。

容情怕她夜里病情有变化,再说端茶递水,替换毛巾也需要人,干脆坐在一边闭目运功。谢芳菲这个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早上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大半。看见房间里的容情,有些吃惊,轻轻的坐起来,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他。

容情靠近她,笑着说:“你醒过来了呀,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伸出手在她额头了量了一下,说:“还好,温度已经退下去了。”谢芳菲呆呆的看着他,半天才说:“我已经没事了。容情,你一个晚上都在照顾我?”容情笑说:“没有事就好。我也没有做什么。”谢芳菲笑:“我迷迷糊糊里感觉有人不断在换换毛巾,还说没什么。真是辛苦你了。”往常她生病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么寸步不离的守过夜。谢芳菲的鼻子又有些塞,赶紧压下去,说:“你去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吧,我也该起来了。”容情问:“不多躺一会儿?”谢芳菲摇头:“浑身有些酸软,起来走动走动,舒展舒展筋骨。”

容情忖度着她要起来,有些不方便。答应一声,走出来,去后头叫她随身伺候的丫鬟。谢芳菲正要披衣起来,听见外面有人叫嚷:“芳菲,你病好了没?”原来是王茂。谢芳菲笑起来,这个人,一大早的就敲锣打鼓的闹,提高声音说:“王大哥,请进。”王茂大咧咧的走进来,见到还未起床的谢芳菲,说:“我见你房间的门大开着,还以为你早就起来了呢。顺路走到这里,所以来看看你。脸上的气色不错,病好了没?”谢芳菲笑说:“多谢关心,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这——顺路的人情!”王茂笑说:“你这个病秧子,七痨八伤,三病五灾的。我还记得来看你,相当不错了。你倒挑三拣四起来。这里是上好的燕窝,听说病人吃了很好的,我特意送过来。可不是什么顺路的人情吧。”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容情才回来,后面并没跟着丫鬟。

王茂笑说:“今天赶巧,容情这么早也来看你了。”容情打了声招呼,有些尴尬。谢芳菲笑说:“他昨晚照顾了我一夜,还没有走呢。”转头问容情:“春儿呢,怎么没见她进来伺候。客人来了,也该倒杯茶。”容情找了一阵,没有找到春儿,也不在房里,可能有什么事,暂时出去了。王茂听见容情一个晚上没有离开,笑嘻嘻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睛里全是暧昧。容情脸皮薄,禁不住他这么看着,找了个借口回去了。倒是谢芳菲坦然自若,视而不见。在一边说:“你也不是什么生客,自己倒茶吧。”王茂有心说几句打趣的话,转念一想,又怕勾惹起她的伤心事,随即作罢。只笑着说:“难道我专为了你的茶才来么。哪有你这么待客的。算了,算了,你一个病人,也不好怄你。躺着休息吧,我也该走了。”谢芳菲点点头,说了两句话,也不留他。

王茂有一次喝醉了酒,一时口快,将这事说了出来。容情在谢芳菲房里待了一夜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传开了。虽然没有什么,可传到后来就有些不像样,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的。谢芳菲却毫不知情。

建康传来消息,尚书右仆射江祏联合侍中江祀等朝廷重臣,发动宫廷政变。萧衍看完消息,放在烛火上烧了,笑着说:“士瞻的话果然不错。江祏他们打算废黜萧宝卷,另立新君。不过这个新君却争执不下。江祏要改立萧宝卷的胞弟江夏王萧宝玄,而江祀却坚持要改立始安王萧遥光。”

吉士瞻笑说:“照这个情况,不用猜也知道,必败无疑。”萧衍点头:“双方相持不下,走漏了消息。据说是萧宝卷身边的那个吴有告的密。萧宝卷先下手为强,已经诛杀了江祏全族。连亲弟萧宝玄也不放过,成了他的刀下亡魂。萧遥光不愧是老狐狸,老奸巨滑,事发前就逃离建康了。”

谢芳菲在一边忽然说:“萧遥光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他被逼到绝路,一定会孤注一掷,举兵造反。不过是垂死的挣扎,步上王敬则的后尘。”不要说萧宝卷,就是秋开雨也绝不会放过他。一定会利用萧宝卷将他赶尽杀绝。萧遥光穷途末路,离死不远了。

萧衍赞同的说:“萧遥光强弩之末,不用放在心上。不过,萧宝卷身边的那个吴有,我倒注意起他来。此人见机极快,心狠手辣。不等众人赶来,一刀先将江祏给杀了。萧宝卷本来还想留下萧宝玄的,也是此人一番厉害分析,使萧宝卷下定了杀萧宝玄的决心。这个人,心计深沉,不得不防。”众人点头。谢芳菲有些不解,秋开雨难道在建康,听起来很像他的行事风格。可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武当呀。

谢芳菲吃完饭,从大厅里走出来,见到侍卫们聚在一块,交头接耳的议论,神情紧张,连谢芳菲走近了也不知道。谢芳菲笑一笑,不以为意,人之常情而已。从他们旁边悄悄的走过,隐隐约约听到秋开雨的名字。不由自主的停下来。有一个侍卫发现她,众人赶紧住了嘴,笑着行礼。谢芳菲决定打听清楚,免得心里老悬着根线,不得安宁。笑着问:“究竟什么事情,大家这么激动。”

这些侍卫心直口快,没有任何的顾忌,笑说:“真的出了大事。芳菲小姐没有听说吗?江湖上有个传言,说秋开雨已经将天乙真人杀了。”谢芳菲猛然退后一步,差一点站不住。其中一个侍卫接着说:“真是可怕的传言。天乙真人武功盖世,怎么会被杀呢。一定是谣传。”另外一个反驳:“那也说不定。这个秋开雨我们是亲眼见过的。当年还在建康的时候,他独身闯进府来,一掌数条人命,地上全是尸体,没有人挡的住他一招半式。听说他武功又精进了。别人我不相信,他这个大魔头,不是不可能。”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有一个侍卫又说:“大家还记得卧佛寺外天乙真人和秋开雨的比武么。那个时候天乙真人就拿不住他。现在,”说着摇了摇头,众人一阵唏嘘,感叹说:“魔长道消,魔长道消呀。如今都是什么世道!”

谢芳菲听不下去,慢慢的走了几步,寻了个石凳坐下来。心里一阵紧一阵松的搅动起来。松的是秋开雨活下来了,这么多天吊着的心总算松了一松;紧的是天乙道长就这么死了,容情,容情不知道怎么样了,心口仍旧箍起来,越来越紧。撑着头,无措的坐了半天,手脚都麻木了。过路的丫鬟将她扶回去。谢芳菲枯坐在房间里更加的难受。她要去看看容情。

急匆匆的穿过后院,用力拍打容情的房门,半天都没有人应。更加着急,使劲踹了一脚,房门纹丝不动,脚尖撞的生疼。下人听到动静,赶过来,见是她,连忙说:“小姐,容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谢芳菲喘气说:“他有说去哪里吗?”下人摇了摇头。

谢芳菲一处一处的找,见人就问。又要出府,守门的侍卫拦不住,惊动了萧衍。谢芳菲含着泪说:“大哥,我听说天乙道长他…,容情不知道哪里去了。”萧衍明白过来,柔声安慰他:“不要急,容情不会有事的。你这么瞎找也找不到。你先回去,我派些侍卫出去。”谢芳菲点点头,魂不守舍的走回去。慌不择路,却来到容情的住处。让下人将房门打开,坐在桌子边干等。容情总要回来的。晚饭也在他房里吃的,可是,容情还没有回来。

谢芳菲等的又燥又累,眯着眼,伏在桌子边上。迷糊间听到推门的声音,惊醒过来。睁开眼,漆黑一片,桌上的灯不知道怎么灭了。谢芳菲试探的问:“容情,是你吗?”没有回答,只听到脚步声。站起来,摸索着要点灯。对他房间不熟悉,磕磕碰碰的撞到桌子脚,痛的叫起来。

容情赶紧过来,扶住她,移到椅子上坐好。一直没有说话。谢芳菲等的心都焦了,抓住他,低声说:“容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我很担心你。”容情万万想不到谢芳菲会在他房里等他。冷的心口流过一道热流,半晌说:“不用担心,我出去了一下。我已经回来了,没有事了。”声音有些嘶哑。黑暗中听起来分外清晰。

谢芳菲真心的说:“容情,我做不了什么,不过,我可以陪着你。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也希望有人可以安安静静的陪着我。”容情就那样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谢芳菲不敢提天乙真人的事情。

谢芳菲睁眼仰看着他,眼光流动。黑暗里,容情依然看的清清楚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分外的寂寞难熬。他刚受了一场打击,现在心上人这样看着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谢芳菲什么都看不见,外面星月无光,喃喃的说:“容情,你不要难过,总会过去的。我父母离开的时候,我也很难过,简直不想活了。可是,还是走过来了。只要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容情弯下腰,抱住她,将她的话吞进自己的肚子里。谢芳菲挣脱不开,又说不出话,全身都被他箍的紧紧。拼命摇头也没有用。谢芳菲憋着气,真的急了。容情忽然停下来。谢芳菲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拼命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领口有些开了。待她稍稍冷静下来,责备的心也没有了,只剩下满腔的同情和怜惜。又歇了一会儿,站起来,低声说:“容情,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刚迈步,容情一手扯住她。谢芳菲一挣就挣开了。想了想,回头笑一笑说:“容情,你放心,我没有生气。你也不要担心了,总会过去的。见到你没事,我很高兴。我走了。”

容情的声音沉沉的砸下来:“芳菲,你还是忘不了秋开雨吗?”谢芳菲蓦地停住了脚步。“你忘不了他也不要紧,我总是等你的。可是你,你能不能不将我推开?”容情的音调像是空中扬起的尘埃,虚浮轻飘,没有真实感。

谢芳菲沉默半晌,走近他,说:“容情,我配不上你。我内疚,我,甚至自卑。”容情用手摸着她湿润的眼睑,叹气说:“你为什么一直这么想?任何人都配不上你,甚至我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的事物都是主观亮丽的。说完吻着她的嘴角,一下又一下,永不满足。谢芳菲迟疑了一下,还是偏了偏头。容情没有强迫她。

谢芳菲缓缓的说:“我一点都不好,我连身子都不是干净的。”声音的余韵拖了泥,带上水,沉重艰涩。自己身上满是泥水,还溅了容情一脚。她虽然不在乎,可是容情想必在意。容情怔住了,想到那天,秋开雨挟持了她,一夜未归。伸出手,用力抱住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我喜欢的是你,不是这些。我喜欢的是你,芳菲。如果因为这个而将我拒绝,我是不会死心的。我连自己都不顾了,还会在意这些!”

谢芳菲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秋开雨,似乎只存在梦里,可是她依然不肯放手,哪怕抓住的是一团空气。容情,将心比心,她也说不动容情。对容情来说,她何尝不是梦。总有人要醒来,她狠心的说:“容情,你知道,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秋开雨,我想我始终忘不了他。”

容情不为所动,摆开来说:“秋开雨和师尊在天柱峰顶的练剑石上比武。那个地方,武功差一点都上不去。师尊一生专心武道,从来不畏惧挑战,可以说,虽败犹荣。而秋开雨,芳菲,现在,他已经统一了魔道,除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刘彦奇。魔道中人人都奉他为‘邪尊’,一呼百应。芳菲,他完成了魔道中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霸业。野心正炽,他不会要任何人的。”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误了他的大事。

容情的这句话打中谢芳菲的死穴。谢芳菲放不开,可是秋开雨早就丢开了。谢芳菲不相信——怎么敢相信!她已经站到悬崖边上,还是不相信自己脚底下是万丈的深渊,只因为天还没有明,看不清楚,她还没有死心。容情慢慢说:“芳菲,不要再等他了,他已经放开你了。”谢芳菲带着孩子的倔强,摇头说:“不,容情,不会的。我知道不会的。”自欺欺人,谢芳菲宁愿自欺欺人。活在欺骗里比活在现实里容易。容情心疼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太残酷,她受不了。走上前,拥着她,轻拍着她,哄着她。芳菲,总有一天会看清楚的。她不看清楚不行!她总要接受的。暂且,暂且就这样吧。

第67章

外面的形势也一天比一天残酷。萧衍对着众多的僚佐凝重的说:“如今的萧宝卷性情大变,行为乖僻,手段狠毒。萧遥光果然起兵夺位,萧宝卷派右将军萧坦之讨伐,已经平定了。狡兔死,走狗烹,萧坦之也立即被杀。又瞅准机会,抢先下手,将尚书令徐孝嗣,卫尉刘暄等人杀的一干二净。如今朝中六贵,一个不剩。我担心建康的三弟,四弟他们会遇害。”

众人纷纷商讨应对之策,劝萧衍尽快将他们接过来,免遭萧宝卷的毒手。谢芳菲耳朵里轰然作响,她听到的是谢脁的死讯。萧遥光逼他造反作乱,他没有答应。萧遥光找了个借口将他杀了。他临死前还想着谢芳菲,让人将“焦尾”带给她。谢芳菲见琴如见人,眼泪潸然而下。清俊儒雅,才华横溢的谢脁就这样无辜被杀;丰神俊逸,文采风流的一代才子就这么陨落消没了!就这样死了。惜哉!哀哉!痛哉!

谢芳菲抱着“焦尾”,展开谢脁写给她的绝笔信,字字深情,句句绝望,整篇都是血和泪写就的。谢芳菲读的肝肠寸断。他不屑与萧遥光同流合污,为了保全谢家的名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谢芳菲两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哑着声音让丫鬟们备齐檀香烛台等祭祀用品。又吩咐马车在门外候着。众人本不赞成她出府,可是见到檀香烛台等物,默然不语。萧衍叹气说:“让容情陪着你一起去吧。早去早回。”谢芳菲抱着小文上了马车,容情在旁边跟着,直奔城外的汉水。

寻了一处地势平坦的河段。谢芳菲面对汉水摆上烛台,点上檀香,对着汉水拜了三拜,然后插上去。抓着小文的手也拜了三拜,代他上了香。容情也祭奠了一番。谢芳菲对着滔滔的河水尽情哭了一通,小文吓的也哭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谢芳菲掏出谢脁的绝笔信,放在檀香上烧了。河面上风大,烛台上的烟灰一阵急转,瞬间飞远,沉到汉水里去了。

谢芳菲看着江面发了一阵呆,拿起“焦尾”,轻轻擦拭,说:“这把名琴,一直都是谢家是传家之宝。谢公子生前很珍惜它,轻易不肯示人。人死灯灭,性命都保不住,留着还有什么用。让它沉了吧。”说着就要抛入汉水。

容情阻止了她,说:“既然是谢家的东西,还是送还他们吧。这样毁了,太可惜了。”谢芳菲摇头:“谢家迟早也要灭亡的,一样保不住。落在庸俗人的手里,糟蹋了。不如让它沉了,陪伴谢公子去吧。”容情叹一口气,没有再阻止。谢芳菲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甩了出去。“扑通”一声,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琴身是木头制的,一时半刻沉不下去,随着滔滔的河水一路往下。谢芳菲一直目送着,直到消失不见。良久,叹气说:“这样也好。哪个人拣了去,也是一场缘分。像你说的,就这样毁了,似乎太可惜了。”

抱起小文,对着汉水的东面拜了几拜,怅然若失。容情劝道:“芳菲,河面上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谢芳菲没有动,说:“我站在这里,似乎能感觉到谢公子的亡魂。我想再站一站。”容情从马车里拿出披风给她披上,将小文护在怀里。谢芳菲迎风走远几步,思绪翻飞。谢芳菲记忆中的谢脁,更多的是后人笔下的谢脁,李太白“一生低首谢宣城”,谢宣城就是指谢脁。谢脁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一生坎坷,谢芳菲十分怜惜。一个人沿着河面走了半里来路,才折返回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随着河面上的风都远去吧。

谢芳菲接过容情手中的小文,已经睡着了。轻声说:“我们回去吧。谢公子也该安息了。”登上马车,随着容情一起回去了。

萧遥光的兵变还没完结,崔慧景又发动叛乱。萧宝卷居然飞书向郢州刺史萧懿求救。萧衍接到消息,来不及阻止,萧懿已经挥师东下。萧衍忧心忡忡。萧懿在石头城一举击杀崔慧景,解了建康之危。萧宝卷为了将他调离郢州,特意封他为尚书令。东晋南朝,尚书省是国家最高政务机关,而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萧懿手握大权,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待在建康的诸位也都扬眉吐气,兴高采烈,同欢合庆。萧衍去信说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臣子始终没有好下场。如果借平乱的威信,共图大业,可建万世之功。知道萧懿忠心,恐怕说不动他,还劝他速还郢州,免得逼留建康。一旦被迫放下兵权,后悔就来不及了。萧懿等人对萧衍告急的书信置之不理,认为纯属危言耸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们不听,萧衍着急也没有办法。

大变终于来临。等到萧懿等被杀的消息传到雍州的时候,举城震惊。萧衍气怒攻心,以为所有人都命丧萧宝卷之手时,领军长史徐勉却领着萧宏,萧秀,萧恢等虎口脱生的人逃到雍州来了。兄弟相见,一阵痛哭。萧宏哽咽说:“三哥,大哥赐死,四哥他也被当街处死。你一定要替我们报仇。”众人听的一阵心伤落泪。萧衍点点头,安顿好他们,找来徐勉,问:“突然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惨剧?大哥他们在建康不是深得重用吗?”

徐勉摇头说:“萧宝卷这个人丧尽天良。自从六贵被诛以后,朝廷内外人心离散,境土日削,国势衰落,举城怨愤。忠奸不辨,是非不分,宠信佞臣。如今的建康,小人当道。他身边有一个叫吴有的弄臣,几乎成了萧宝卷的代言人,甚至可以调动兵马。萧家被诛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萧衍倒吸一口气,说:“这个吴有,我也听说过。势力发展的这么快,已经可以调动兵马了!难道建康的贵族权臣就任由他坐大?”

徐勉叹气说:“怎么会没有行动。可是朝廷六贵都被他斗下来了,谁还奈何的了他。”一边的王茂不由得说:“徐大人,六贵被诛和这个吴有也有关系吗?”徐勉说:“我冷眼旁观,和他绝对脱不了关系。建康有传言,萧遥光之所以举兵造反,就是被他逼的走投无路。而崔慧景的叛乱也是由他一手挑起来的。徐孝嗣,刘暄都是他亲手处决的。”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没有想到事情背后竟然是这个吴有一手在操控。萧衍阴狠的问:“他和我大哥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徐勉叹气说:“建康宫里有一个叫徐濯甫的宫臣是我的心腹。据他说,萧宝卷之所以飞书向萧大哥求救,全是这个吴有的主意。后来,不知怎的,你暗中挑动右仆射江祏和江夏王萧宝玄谋反一事被吴有知道了,萧宝卷听了后,大发雷霆,以为萧大哥也参与其中,和一众心腹暗中制定了捕杀的计划。”

萧衍迟疑了一下,说:“我听宏弟他们说,是大哥自己不肯逃的?”徐勉点点头,凄然的说:“萧大哥见萧宝卷奢侈淫乐,半夜出游,搅得建康的官兵提心吊胆,心神不安,有心规劝,有一次冲撞了他。萧宝卷回来后,极为不满,破口大骂,透露了捕杀的计划。徐濯甫探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急忙找到我。我忧心如焚,立刻准备了一条小船,劝萧大哥星夜逃亡雍州。萧大哥怎么都不肯离去,正色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叛走的尚书令。其实在这之前,就有手下劝萧大哥不要坐以待毙,应该趁早废黜萧宝卷及其心腹党羽,萧大哥怎么都不听。萧宝卷赐死,萧大哥还没有醒悟,临死前上书说“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吴有借这个借口,举城搜捕萧家的人。萧融小弟一时不察,被捕处死。萧宏,萧秀,萧恢等小弟提前得到消息,逃了出来。吴有派人四处搜查,悬赏通缉。众位小弟东躲西藏,吃了许多苦头。我暗中派人找到他们,藏在府里。等形势松缓下来,就将他们送过来了。”

萧衍摇头:“大哥完全是愚忠。萧宝卷哪里像个君王!大哥怎么会如此糊涂。”众人都没有说话,对萧懿的行为不予置评。谢芳菲心里暗暗的想,愚忠到如此地步,简直骇人听闻。萧衍沉着脸说:“这个吴有越来越让我吃惊。手段一次比一次厉害,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害的我萧家骨肉分离,家破人亡。将来攻入建康,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他。不将他千刀万剐难以消我心头之恨。”

谢芳菲听的萧衍发这样的毒誓,心惊肉跳。上次左云偷偷潜进雍州,费尽心思,空手而回。这次,秋开雨终于将矛头直接对准萧衍本人。一出手,深谋远虑,雷厉风行,牵连众多。谢芳菲十分矛盾,有苦难言。

吉士瞻对吴有也不了解,皱着眉头问:“这个吴有究竟什么来历?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将整个建康玩弄于股掌之间。”萧衍回答:“我调查过他的来历,没有什么问题。如今看来,此人大不简单。”

徐勉欲言又止,神情迷惑。萧衍见了,说:“徐长史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徐勉面有难色,仍然沉吟不已。萧衍会意,笑说:“你放心,这些都是我的心腹手下。数年来跟着我出生入死,不知经历过多少苦难。我连他们都不相信的话,还相信谁呢。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绝对相信他们。”

徐勉有些尴尬,抱拳说:“不是我不相信大家,而是事关重大,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纯粹是一些猜测。”萧衍见他脸容严肃,郑重其事,忙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徐勉犹疑了半天才说:“这个吴有恐怕是魔道中人。”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皆惊。谢芳菲愕然的看着他。

看着众人全都疑惑的看着自己,徐勉慢慢的解释:“魔道中人行事诡异难测。不过亦有铁铮铮的汉子。我知道有一个叫单雄的人,行为固然乖张,有违常理,却胸怀坦荡,不是宵小之辈。据说他有一阵子被魔道中人追杀,后来不屑于躲藏遮掩,光明正大的站出来。打斗间大声说:‘不要以为躲进皇宫就万事大吉,苍天自然有眼!’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死了。我有个手下正好藏在附近听到了,他也知道一点魔道的事情,觉得事有蹊跷,就和我说了这件事。一开始我也觉得茫然无绪,不知所云。可是看那吴有的行事手段,和魔道中人很有几分相像,诡谲难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我想起单雄临死前的话,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吴有身上去了。越想觉得越有可能。”

众人一时无语。萧衍仔细思索了一遍,说:“虽然调查过他的来历,难保不是假的。如果真的是假的话,心机就太厉害了。行事如此小心谨慎,他的来头就越惊人。吴有这个人,一定不能轻视。”

吉士瞻在一旁分析:“听了徐大人的话,我认为这个吴有极有可能是魔道中人。魔道中人近年来活动频繁,野心勃勃。尤其是秋开雨,听说他现在已经统一了四分五裂的魔道。一盘散沙的魔道在他的统领下空前的团结起来,力量惊人。依秋开雨的野心,远不止统一魔道那么简单。他如果想插手天下的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朝廷内外穿插奸细卧底。我甚至怀疑,这个吴有就是秋开雨的人。只要想一想,事实真是这样的话,秋开雨等于间接控制了整个南齐。萧宝卷如此昏庸无能,正好成了听命于他的傀儡。”

萧衍猛然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秋开雨,一定是秋开雨,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碎尸万段,不得好死!我现在才想起来,萧宝卷处决六贵的手段太厉害了,时机拿捏的分毫不差,一个陷阱连着另外一个陷阱,行动迅速,干净利落。短短几个月,将托孤大臣杀的干干净净。还有飞书向大哥求救这件事。萧宝卷对我一向猜忌,放着那么多的手握重兵的刺史皇族,怎么单单向大哥求救呢。原来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这样看来,萧宝卷受人唆使,一开始就没安过好心。可叹大哥到死还在为他卖命!”

徐勉接着说:“不仅如此。尚书右仆射江祏和侍中江祀谋反的时候,建康城里魔道的人特别多。还有左云,也在建康,有人亲眼见过他。军队里偷偷的有谣言,说萧遥光不是自杀死的,是被人一掌打死的。萧遥光老奸巨滑,怎么会不留后路呢。说他自杀,我也不信。”

王茂这个时候忽然说:“萧遥光当年发动整个雍州的兵力擒杀秋开雨。秋开雨怎么咽的下这口气!萧遥光如果真的是被人一掌打死的,杀他的人一定是秋开雨。除了他,别人没有这样的本事。”

萧衍愤怒的说:“这个秋开雨,我绝不会放过他。吴有是魔道中人,八九不离十。萧家人的命不但要萧宝卷来还,还要秋开雨血债血偿。”萧懿的死使得萧衍和萧宝卷公开对立。

谢芳菲冷汗涔涔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秋开雨就是吴有这件事,还有左云秘密潜进雍州一事,她始终没有说出来。不管萧衍对别人怎么样,对她一向信任有加,关心备至,犹如兄长。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收留了自己。谢芳菲愧疚不已,内心受到强烈的谴责,折磨的她日夜不安。

谢芳菲终于受不了自己的谴责,心口里像进了沙,跳一下硌一下,到处不舒服。她懊悔无措之下问容情:“如果一个人良心不安,怎么办才好?”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容情自然回答不了,问:“良心不安?谁良心不安?怎么了?”谢芳菲开始没有回答。可是她实在受不了,熬不住了。叹气说:“我,是我自己良心不安。”容情见她眉宇间时时流露出难以排解的愁闷,问:“芳菲,你因何事耿耿于怀,放不开呢?”谢芳菲垂首摇头,低声说:“不是耿耿与怀,是我自己看不起我自己。我明知道不该怎么做,可是,可是还是这么做了。为人做事最紧要的东西,我都丢弃了。我大概是疯了。”

容情笑着宽慰她:“芳菲,不用这么自责。你明知道这样不行,还是这样做了,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受了这么多的煎熬,已经够了。事情哪里有绝对的对与错呢。就算做错了,人生在世,哪能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芳菲依旧愁眉不展,说:“容情,我不知道我下次还会不会继续犯这样的错误,我阻止不了自己。我试过了,还是不行。这是最可怕的。我心里似乎欲罢不能。我,我,我大概是疯了。”

容情更加的糊涂,什么事情这样的复杂。不解的问:“芳菲,我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谢芳菲想说又说不清楚,挣扎了半天,无力的说:“你还记得上次左云偷偷和丁老爷密谋一事?我一直瞒着大哥。”容情愣了一下,随即说:“原来就是这个事情啊。没有说就没有说吧,不用这么自责。你不是已经帮大人顺利解决了这件事情。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关系大着呢。萧衍如果知道雍州民变秋开雨也参与其中,左云可能离不开雍州。雍州完全在萧衍的掌握之下。要杀左云绝不是难事。

谢芳菲黯然,摇头:“不止这些,不止这些。我实在不应该。我怎么能这样做!”容情渐渐明白过来,其中牵涉到萧衍和秋开雨的斗争。芳菲夹在中间,左右不安,坐立不是。谢芳菲用手撑住头,喃喃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很不安,我已经不是谢芳菲了。”

容情轻抚着她,柔声说:“不用自责内疚,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没有真正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好了。”谢芳菲声音哽咽:“容情,我试过了。可是做不到。”容情拍着她,慢慢说:“我有一个办法。你只要想,这些事是你自己的秘密,不想说出来,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就可以了。没有什么不安的,谁都有不想说出来的事情。”

谢芳菲柔肠百转,听容情这么一说,稍稍宽解。谁都有秘密。就当成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吧。都过去了,徒然折磨自己。她这样口问心,心问口的一阵调整,果然舒畅了许多。容情什么都不问,半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一味的袒护自己。谢芳菲感动起来。抓住他的手说:“容情,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没那么难受了。”

容情笑说:“想通了就好了。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钻进去,就出不来。可是转个弯,退一步,海阔天空。”事情仍然没有解决,谢芳菲的内疚暂时算是压制下来了。但是,治标不治本。

萧宝卷得知萧衍的动静,抢先派禁卫军官郑植来雍州,见机行刺萧衍。郑植对萧宝卷多有不满,被迫行事。萧衍为了收服他,亲自领他出城参观自己的兵马。郑植中等身材,眼神锐利,给人精明厉害的感觉。萧衍指着前面正在操练的兵马笑说:“这些儿郎,郑大人以为如何?”数万人马,齐声呐喊,杀声震天,山鸣谷应,风起水涌,闻者令人心胆俱裂。郑植犹有余悸的说:“萧大人这些儿郎,百里挑一,个个身手矫捷,武艺高强。下官今日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萧衍带他来到檀溪边,让人搬走遮掩的草木,一艘艘高大的战舰沿河一字排开,船头微微翘起来,上面布满机关弩箭刀枪火药等物。萧衍领着众人登船,介绍说:“这里的战舰只是一部分。我们采用最新的技术,加快船行的速度。外面涂上防火的材料,水火不侵。每艘船上配置三台大型的弩机,可以连续不断的发射弩箭。舱底是粮草物资,足够一年半载之用。”郑植感叹说:“萧大人深谋远虑,准备充足。单是这些战舰,足以傲视天下。”

萧衍笑而不答,又领着他参观自己新造的兵器。全部都是精钢锻造而成,银光闪亮,可以照出人影。萧衍拿来一根头发,放在一柄刀上,不等落下来,已经断成两截。郑植感叹:“好刀,好刀,吹毛可断,切金断玉!用之沙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萧衍笑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烈士。郑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这柄刀就送给郑大人好了。”郑植见识了萧衍的实力,自然打消了刺杀的念头。为了表示归顺之意,当下双手接过来,伏首说:“在下受宠若惊。却之不恭,只好厚颜收下了。”俩人对视而笑。

郑植在一旁说:“萧大人,萧宝卷表面上派我见机行刺,暗地里另有埋伏。我这次前来不过是一个幌子。萧大人应该多加小心。”萧衍问:“郑大人此话怎讲?”郑植叹气说:“我是从一些蛛丝马迹看出来的,具体情况不甚清楚。萧宝卷派我只身行刺,根本就不指望我能成功。全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我猜测,他另外派了人,想对萧大人不利。”

吉士瞻郑重的说:“萧宝卷此人手段狠毒,只派郑大人单枪匹马的来,根本不符合他行事风格,背后必定另有图谋。郑大人知不知道他另外派了些什么人?”郑植摇头说:“这么机密的事情,萧宝卷怎么会让我知道。”

众人商讨了一阵,仍无头绪。萧衍笑说:“大家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难道还怕萧宝卷!”又和郑植巡视一番,带着众人回城。

从檀溪到雍州城要经过一处密林,树木参天,野草丛生,侍卫分外小心。前头的兵马刚刚过去,横地里一条人影冲天而下。侍卫们纷纷围拢在萧衍的中心,严阵以待,如临大敌。那条人影,全身漆黑,包裹的严严实实,斜斜的向萧衍这边飞来,不等侍卫手中的箭射出,脚尖在树叶上一点,忽地一个转身,直冲而上,往前面的深林中投去了。这份轻功,令人咋舌。向他飞来的劲箭全部落空,噼里啪啦掉到树林里。众人皆愕然,大为不解,这刺客不往下冲,却往远处去了,不像是行刺的样子。

谢芳菲骇然,低声惊呼:“刘彦奇!”容情点头:“看这个人的武功身形,当是刘彦奇。”话还没有说完,树林里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萧衍挥手,一队侍卫潜了进去。容情一个旋身,从密不透光的树叶中穿了过去。吕僧珍恭身说:“大人,此处地段甚为危险。先出去再说。”萧衍点点头,带着大队人马先出了密林。在一处空旷的官道上停住了。

等了半天,进去的侍卫回来了,毫发无损。萧衍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容情在一边回答:“是刘彦奇和左云。刘彦奇正被秋开雨追杀,不知怎么回事,逃到雍州来了。”谢芳菲问:“左云是来杀刘彦奇的?”容情摇头:“左云还不是刘彦奇的对手。照常理来说,刘彦奇的潜踪匿迹之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左云怎么跟踪的了他。一直以来,只有他跟踪别人的份。”

谢芳菲对萧衍说:“大哥,我刚刚有种奇怪的感觉。刘彦奇不像来刺杀你的。反像是故意暴露行踪。他到底要干什么?”萧衍没有回答,冷声说:“左云既然在雍州,秋开雨一定也在。秋开雨还敢来雍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害的我萧家骨肉分离,我正要找他算帐。僧珍,你派人严守城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士瞻,你暗中寻访秋开雨一行的下落。只要他还在城中,我就有办法杀了他。我要瓮中捉鳖,让他有来无回。”

谢芳菲现在明白刘彦奇故意暴露身份的目的。萧衍如今和秋开雨势不两立,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刘彦奇正是看懂了这一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将秋开雨和左云拖下水。秋开雨被通缉,自然没有余力追杀刘彦奇了。至于他和左云为什么会埋伏在这里,她就想不清楚了。

萧衍顾及谢芳菲的感受,举城搜捕秋开雨一事故意支开她。雍州城门吕僧珍的人在把守,守的如铜墙铁壁,插翅难飞。城内静悄悄的,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大街上官兵侍卫随处可见。晚上的时候随时有人挨家挨户的搜查盘问。气氛蓦地绷的紧紧的。

谢芳菲心中忧郁,回来后受了一些风寒,病倒在床。缠绵数日,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众人受了萧衍的吩咐,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秋开雨的事情。容情也不想她担忧,更加不提。

郗徽上半年病势,如今丁令光是萧府的女主人,新近又怀了孕,母凭子贵,地位尊崇。嫁进萧府以后,和谢芳菲甚为投缘。见谢芳菲面色惨白,气血虚弱,不由得的说:“芳菲,你这个病到底什么时候好?请大夫看一看吧。”谢芳菲勉强坐起来,叹气说:“不用了,不用了,受了些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再说了,那些大夫开的药方我全都有。请了也是白请。我对这个时候的大夫可没有什么信心。拖一两天自然就好了。”

丁令光摇头说:“你这都躺了多少天了,还不见好。”丫鬟正好端进来一碗墨一样黑的药汁。丁令光有孕在身,闻不得这种气味,干呕起来。谢芳菲见她呕的双眼泛泪,气喘吁吁,刚想安慰几句,自己也受不了,跟着呕吐起来。丫鬟赶紧伸出痰盂,谢芳菲吐又吐不出来,倒出了一些黄水,满嘴苦味,人越发的憔悴了。一个孕妇,一个病人对着吐了半天,才止住了。忙的丫鬟一头的汗。

丁令光身边的丫鬟赶紧端来一小碟子酸酸的梅子,她也不怕酸,一个接一个的吃起来。谢芳菲见她吃的香,笑问:“害喜的人都这么吃梅子?我倒没见过。你也不觉得酸。”丁令光笑说:“你也吃一个?不酸的。”谢芳菲口里没有味道,十分难受,真的拈起一个,吃了,笑说:“果真不酸。我本来就不喜欢吃甜。”接连又吃了几个,说:“吃了几个梅子,苦味总算冲淡一些了。”丁令光抿着嘴笑,指着桌子上黑漆漆的药汁。谢芳菲无力的呻吟一声,歪在床头说:“等它凉了再喝。”丁令光笑:“再凉就成冰了。”

谢芳菲故意不理会,眯着眼睛不说话。丁令光叹气说:“芳菲,你这病,一不找大夫,二不吃药,怎么好的起来。这不是成心糟蹋你自己吗。”谢芳菲被她说中心事,找了个借口说:“令光,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喝一喝那药,喝墨一样。我就不信你喝的下去。”丁令光微笑说:“喝墨一样,说的倒中肯,一点不差。你不知道,我也吃怕了。如今还是一天一碗补药。你还跟我叫苦,我喝的药比你喝的水还多。”谢芳菲笑起来,对丫鬟说:“将药拿出去吧,夫人又该害喜了。”丫鬟没有办法,正要端出去。丁令光叫住了她,说:“芳菲,你再这样,这病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好。”

谢芳菲挥手让丫鬟出去,漫不经心的说:“迟几天就迟几天,反正也没什么大事。那个药我再也不吃了。”看见丁令光一脸的担心,忙笑说:“我说笑的。你以为整天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很舒服么。那药等下再吃,刚吐了一肚子的苦水,正难受着呢。”不等她反驳,赶紧说:“我听说梅子可以治病,吃一吃说不定真好了。”丁令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也深有同感。谢芳菲身手抓了一把,吃到后来吃出味道来,说:“哎哟,我吃了些梅子,倒觉得饿起来。这个东西还能开胃吗?”

丁令光忙说:“管它开不开胃,饿了就好。让厨房送些饭菜过来。”谢芳菲扎扎实实吃了一顿饭。丁令光笑说:“这么能吃,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倒让我白担心一场。看来,都是这些梅子的功劳。你既然好些了,我也该走了。坐了这些时候,有些累,改天再来看你吧。”谢芳菲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你行动不方便,不用来了。这么来回的折腾,小心动了胎气。”丁令光怀孕一事,萧衍极为看重,一心一意盼她生个儿子。照看分外小心,行动自然不便。她想了想,说:“那我就不来了。出来一躺,又是一场罗嗦。你如果还想吃梅子,我那里有的是,尽管问我要。”谢芳菲答应一声,吩咐几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妈子一路仔细跟着,慢慢的送她回去了。

谢芳菲自从吃了梅子后,还真的吃上瘾了。问丁令光要了几次,后来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差丫鬟出去买。病也渐渐的有了气色,只是动不动就干呕。谢芳菲不由得的疑心起来。将近日的情况细细的想了一遍,月事好像很久没有来了,越想越觉得可能,手足无措,心慌意乱,急的了不得。

想了半天,强自安慰自己,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先证实才行。不敢请府里的大夫诊脉,怕泄露出去。形势这么紧张,轻易出不了府门,急的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忧心如焚,茶饭不思的时候,萧衍派人来请谢芳菲出去见客。谢芳菲没有办法,只得出来。来请她的小丫头笑着回答:“不是什么生人。是丁老爷来串门子。他听说夫人怀孕了,送了一大堆的东西来,大多是补品。又问起小姐,于是大人让小姐出去见一见丁老爷。”谢芳菲点点头,原来是丁重,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丁重风采依然,马上要当外公,喜上眉梢。见了谢芳菲笑说:“芳菲小姐可好?我听令光说你身体不大舒服,特意送了一些药材给你。”谢芳菲没有推辞,接过来笑着称谢,说:“又让丁老爷费心了,还是这么客气。一点风寒而已,现在已经好了。”丁重说:“我这次见你消瘦的多了,不如和令光一起去丁府小住两天怎么样?换个地方散散心,对身体也有好处。我记得你上次说很喜欢我们家的园子。令光有你相陪,我们也放心。”

谢芳菲本能的要推辞,转念一想,何尝不是一个机会,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萧府。出了萧府,一切就好办了。忙笑着说:“丁老爷要接夫人回娘家去住?”丁重点头,笑说:“令光她母亲听的令光怀孕了,非要她回去住几天。逼着我来接她。我想你也愿意去的话,再好不过。”谢芳菲笑说:“这我可做不了主,还得征求大哥的意见。”

“不用问他了,你跟我去就是了。丁家还能把你吃了不成。”丁令光摔帘子进来,笑嘻嘻的说。后面的丫鬟提着大包小包,已经收拾好了。萧衍在一边扶住她,微笑着没有说话。谢芳菲哪里还不知道,知机的说:“那我进去收拾收拾。拣两件衣服带去。”

萧衍一直送出门来,对谢芳菲说:“我派一队侍卫跟着你。雍州这个时候乱的很,你可别到处乱跑。”语重心长,别有深意。谢芳菲神情复杂,微微点了点头。丁令光在马车里催。谢芳菲不敢正对他,赶紧爬进去。

第68章

在丁府,谢芳菲的行动就自由的多。谢芳菲当着丁令光的面打开包袱,皱眉说:“又忘带东西了。”丁令光问:“少什么东西,跟我说,我让下人给你送过来。”谢芳菲贴在她耳朵边说了,笑:“天色还早,我出去一躺,去去就回。”丁令光没有异议,只说:“还是让侍卫们跟着吧。”她也得到萧衍的叮嘱,对谢芳菲的安全十分注意。谢芳菲纵然不愿,也只能点头。

谢芳菲上街随意买了一点东西,对身后紧跟不舍的侍卫说:“我这会子头有点疼,前面正好有个大夫。我把把脉再走。”进了一家医馆。谢芳菲伸出手,挽起袖口,镇定自若的说:“大夫,我这些时候身体有些异常。你看是不是…”那大夫年纪颇大,花白的头发,眼睛也不好使。诊了脉,说:“恭喜夫人,夫人确实是有喜了。”谢芳菲当场怔在那里,天旋地转,乾坤颠倒。半晌,才知道付钱走人,连找的银子也不要了。人家追在后面,她才心不在焉的接在手里。接又没有接稳,一大串铜钱滚的满地都是。她蹲下来一个一个的捡,捡到后来,心烦意乱,差点当街流出眼泪来,干脆不要了。浑浑噩噩的回到丁府。晚饭也没有吃,诈作头疼,和衣躺在床上。

谢芳菲一时间只觉得孤苦无依,流了满枕头的眼泪。天地之悠悠,斯人独憔悴。秋开雨,这个时候她分外想秋开雨,满心满眼,身体里,骨子里想的都是他。她一定要见到他,发了疯,着了魔般的想他。可是,她到哪里去找他。萧衍将整个雍州翻的倒转过来,掘地三尺,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连左云也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露过面。

谢芳菲终于想到办法。趁夜走到丁重的书房,慢慢说:“丁老爷,芳菲有一件事想求您。”丁重忙说:“芳菲小姐,在下当不起。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谢芳菲说:“我要见左云。”语气平静无波。丁重愣了好久,叹气说:“我和左云早就翻脸了。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谢芳菲看着丁重,说:“丁老爷,我知道您和左云早就没有瓜葛了。可是您一定知道联络他的方法。丁老爷,我求求您了,我一定要见到左云。”

丁重为难的说:“芳菲小姐,我和左云以前虽然有利益上的来往,可是现在,雍州的情况你也清楚,左云是不会相信我的。他不会冒这个险。”谢芳菲一脸坚决,坚持说:“丁老爷,您知道联络他的方法就行。我只身一人在城外的五里亭等他,那里空旷一片,一目了然,想要埋伏都没有地方埋伏。您只要将事情说的含糊不清,有意夸大,他会来的。”丁重摇头:“芳菲,太危险了。萧大人到处搜捕他们,你还去趟这趟浑水。万一被发现,你知不知道后果?何况,何况你还是萧大人的心腹手下。你要想清楚。”

谢芳菲神情凄楚的说:“丁老爷,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左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快活不了了。丁老爷,芳菲求您了。您就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一帮芳菲吧。芳菲绝对不会出卖萧大人的。丁老爷,您就可怜可怜芳菲吧!”语气之辛酸凄凉,惶恐无助,连丁重这个老江湖听了也心有不忍。扶起她,叹气说:“我答应你试一试。至于他肯不肯去,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左云接触时日虽短,却也清楚他行事小心谨慎,轻易不肯冒险。”

谢芳菲眼睛已经红了,哽咽说:“丁老爷,为难您了。您的大恩大德。谢芳菲永不敢忘。丁老爷,您在联络的书信上加上‘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挑花始盛开’这两句话。我想他会来见我的。”当夜,丁重秘密将谢芳菲送出城去。

谢芳菲一人坐在五里亭的栏杆上,双手环抱住身体,头埋进自己的怀里,蜷缩成一团。四周寂静无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地上铺了一层轻纱,隐约朦胧。圆的,白的月亮静静的挂在枝桠上,像是墙上摆起来作装饰用的雪白的瓷盘,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却是工匠画上去的,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满足不了实际的需求。树木草丛暗影重重,层层叠叠,一片连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延伸下去。里面随时可以跳出一个又一个的鬼影,将人魔魇的神智昏迷。她的心像要烧起来,整个人也快要烧起来。她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

左云很早就等在杂花草丛的暗影里。见到来的居然是谢芳菲,火气像无名的轻烟一样冉冉升起。深恐有诈,本来打算不予理会的,可是谢芳菲好像见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样子,一动不动的等在那里。方圆数里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左云开始摇摆起来,她和秋开雨的关系毕竟不寻常。万一她因此有什么意外,自己也不好交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秋开雨迟早会知道的。

左云冷冷的说:“谢芳菲,你走吧。”谢芳菲猛的起身,却摔倒在地,一头撞到栏杆上,半天没有动静。她蹲的太久了,手脚都麻木的没有知觉。左云吃了一惊,抢到她身前,探了探鼻息,松了一口气。谢芳菲忽然睁开眼睛,对他笑了一笑。抓住栏杆,撑起身体,干脆坐在地上。所幸护围的栏杆都是木制的,没有撞到要害。左云冲上来的冷漠疏离不得不吞进去。无奈的说:“谢姑娘,你我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你还是回去吧。”

谢芳菲不理会他的警告,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左云,我要见秋开雨。只有你知道他在哪里。”左云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半晌才说:“实话告诉你,宫主他不在雍州,人还在建康。”谢芳菲的心“咚”的一下沉到无底的黑洞里,直直看着左云。过了一会儿,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按耐住焦躁,微微一笑,出言试探:“左云,你不要再阻止了。这样的把戏三岁小孩都骗不了。开雨已经见过我了。”左云信以为真,冷声说:“你既然见过宫主,还见他干什么?宫主没有杀你,已经惹上弥天大祸。你还去招惹他!”

谢芳菲大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半点把握都没有。站起来,冷冷逼视着他,傲然说:“左云,你只要带我去见他就可以了。我和他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我知道,开雨会见我的。”左云恼怒的说:“怎么不关我的事!就因为宫主不肯杀你,跑去找天乙老道比武,浑身是伤,差一点就死在武当山上!你还去见他做什么?你们两个不如各走各路。永不相见的好!”谢芳菲听的心如刀割,秋开雨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发狠说:“左云,就算了断也该当面了断清楚。你到底带不带我去见开雨?”左云想了半天,忽然说:“好,谢芳菲,我带你去。宫主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宫主了。他不会一错再错,误入歧途的。”

说完领着谢芳菲偷偷潜进城内。在一座破庙里停留了半天。谢芳菲低声问:“开雨就在这里?”左云又等了一会儿,然后说:“宫主怎么会在这里。我是看他在不在城内。你跟我来。”带她穿屋过舍,在一条黑暗的巷子里停下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立刻又带她离开了。来到“雨红楼”的楼顶,藏身在阴影里。谢芳菲愕然的问:“开雨居然藏身妓院?”左云嗤笑一声,不屑的说:“宫主藏身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使手法联络他。他会不会来,只有老天爷才清楚。”谢芳菲紧张的等着,口干舌燥。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四下里白惨惨的一片。近处的乌鸦“呱”的一声突兀的尖叫,失魂落魄一般往半空中投去。谢芳菲有些心惊肉跳,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她还来不及收回目光,秋开雨如一抹幽灵立在附近的枝桠上,和冷溶溶的月色融成一体。面无表情的看着左云,待看清楚藏在他身后的谢芳菲,雕刻的眼睛终于眨了眨,流露出少许的生气。一言不发,掉头离开。左云识相的带着谢芳菲跟在他身后。

秋开雨进了一座普通的宅院,站在厅堂里。左云在外面观风把守。谢芳菲一步一步走进去,对着她的是秋开雨的背影。终于见到他,终于见到他了,可是,之前要说的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来。事先准备倾诉的衷肠忽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自己已经怀孕了,他,他又做何反应。谢芳菲事到临头,胆怯起来。

秋开雨一直背对着她,没有转过身。谢芳菲靠近他,双手用力的搂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磨蹭,喃喃低语:“开雨,我想你,开雨,我想你。”一声一声,深情缠绵,动人肺腑。秋开雨身体一僵,半晌才转过身,不着痕迹的拉开她,说:“芳菲,不要这样。这个时候你不该来见我。”声音清冷无波,没有一丝情绪。

谢芳菲没有说话,抓起他的手,想要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忽然觉得不对劲,待看清楚时,吃了一惊,说:“开雨,你的手…”秋开雨左手的尾指断了。秋开雨没有表情的说:“为了保命,自断的。当时天乙老道的麈尾缠住了手指。”谢芳菲低泣出声,靠在他的怀里。哽咽说:“开雨,开雨,开雨…”其他的话全部想不起来。她可以想像当时战况的激烈。秋开雨为了在天乙真人手下逃生,竟然自断手指。谢芳菲止不住她的眼泪,像欠他的泪一样,每见一次便还一次。秋开雨似乎是她泪水的主人,要她哭便哭,要她笑便笑。操控权不在谢芳菲自己手上。,心都不在,何况泪。

秋开雨任她将自己前胸的衣衫浸湿。等她的声音逐渐低下来,说:“芳菲,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了。”谢芳菲冻住了,难以置信。刚刚一定是幻听,一定是的。抬起头看见秋开雨眼中的冷酷无情,倒退一步,浑身发疼,万箭攒心。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秋开雨既没有看她,也没有扶她,身形一动,就要离开。谢芳菲用力一扑,闷在他怀里,呜咽说:“开雨,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我已经…”不等谢芳菲将话说完,秋开雨用手扯住她,眼中的柔情一闪而逝,绝情的说:“芳菲,你走吧,回到萧衍身边。我这里容不下你,水云宫容不下你,魔门六派更容不下你。你还是走吧。”

谢芳菲双肩剧烈颤抖起来,咬唇恨恨的看着秋开雨,骨子里都是绵绵不绝的恨意。大声说:“秋开雨,你以为你抛弃我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天下吗!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记住我今天的话,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一切自有天定。秋开雨,你为什么就醒不过来呢!你为什么就看不开呢!你为什么总要抛弃我呢!”越说越没有气势,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恨。

秋开雨傲然说:“没有什么是注定的。秋开雨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战死的秋开雨,没有失败的秋开雨。”

谢芳菲寸寸肠断,想到腹中的孩子,忍不住哀求:“开雨,名利,权势,富贵有什么好!虚幻如浮云,过眼似云烟。何必钻营其中,误了终生。得到又如何,失去又如何,终归一堆黄土,还不是一片茫茫,什么都带不走。想开一步,海阔天空,又是另外一番境界。开雨,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你带我立即离开,我们走的很远很远,再也不回来了。我们可以去塞外,我会挤羊奶,你可以打猎,从此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好不好?开雨,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秋开雨慢慢推开她,摇头说:“芳菲,秋开雨不适合过那样的生活。我还有许多大事要做。眼看就要成功了,我不会放弃的。你还是走吧。”

谢芳菲一掌甩在他的脸上,绝望的说:“秋开雨,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不会再等你了。我疯了才会爱上你。我一定是疯了!好,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各不相干。秋开雨,你就去追你注定得不到的皇帝梦去吧。”

秋开雨轻易可以躲过她那一巴掌,没有动,任她发泄完,平静的说:“这一巴掌就当我负你的。以后,以后…”话没有说完,脸色大变。眨眼已经冲到门外。这个时候才传来一声惨叫声。秋开雨冷冷的看着黑暗中逐渐逼近的大队人马,无声无息,行动利落。若不是因为谢芳菲,他的警觉性绝不至这么低,敌人摸到门口才发现。

敌人的包围圈早就形成了,采用步步为营的方法,一点一点往里缩,逐渐缩小包围圈。所以到了近处才被发觉。谢芳菲吃惊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数以千计的火把。不由自主的往秋开雨身边靠。秋开雨笔直的站在中庭,眼神阴沉的看着像潮水一般涌来的兵马。

忽然,前方的人马纷纷让开,中间留出一条道路。萧衍和吕僧珍等人策马而来,在三丈开外停下来。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精兵,人马无声,围的滴水不漏。萧衍笑着说:“许久不见。‘邪君’别来无恙乎!”秋开雨也笑说:“萧大人新近丧兄,风采依然不减。”萧衍眼神狠起来,沉着脸说:“秋开雨,你害死我大哥,我要你血债血偿。不如让你看一件东西怎么样?”举起手拍了拍,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阴森森的恐怖。

人群里有人走出来,是郑植。一挥手,一个人影在半空中转着圈朝秋开雨快速飞过去。这么重的一个人,此刻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毫不费力,简简单单的就扔过来,可见郑植武功不凡。谢芳菲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嘴唇流出一丝丝的血迹。是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左云。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一块一块的凝结在一起,灯火下红的可怕。左云,早就死了。

秋开雨眼睛沉了一沉,外表没有任何的改变。萧衍继续攻击他的弱点,对站在他后面的谢芳菲说:“芳菲,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献上如此妙计,我们怎么找的到秋开雨的老巢。快回来吧。”谢芳菲闻言,像是赤身裸体被人遗弃在冰天雪地的荒原里,从头冷到脚,又从脚寒到心。看见秋开雨冷冷瞅过来的眼神,一个眼神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如入无底深渊,从此不见天日。一口气梗在胸腔里,字不成句,拼命摇头:“不!开雨,没有,不,开雨!”

秋开雨没有再看谢芳菲,镇定自若的环视着黑压压的众人。萧衍一点头,郑植带领一众高手团团围住秋开雨。秋开雨冷哼一声,对其他的刀剑视而不见,右掌直取郑植。郑植见来势凶猛,不敢硬接,见机往后飘退,立即有人扑上去。还没有进入秋开雨三尺之内,全部震了出去,心脉俱碎。吕僧珍等人没想到秋开雨如此强横,纷纷加入战圈。一时间刀光剑影,拳来脚往,混战在一处。众人惨叫连连,不断有人伤亡。

秋开雨出手迅如疾风,快如闪电,鬼影一般在战圈中飘荡,游刃有余。萧衍一挥手,众人靠前半丈,将秋开雨围在中心,犹如瓮中捉鳖。萧衍气定神闲的高坐在马上,他在消耗秋开雨的体内。等耗个一个来时辰,秋开雨自然是强弩之末,不足惧哉。任他武功再高强,面对这成千上万的人马,累也得累死了。虽然损失惨重,却是对付秋开雨最好的办法。

秋开雨一脚踢中抢上来的侍卫的心窝,那个侍卫当场毙命。萧衍手下的这些人毫不畏死,地上遍地的尸体,没有人后退,一个接一个的抢上来。秋开雨看见左前方的郑植,对近在眼前的刀枪仿若未见,使了个身法,幽灵般飘荡他的身后,一掌无声无息的朝他后背拍去。柳庆远在附近看见了,大叫一声:“郑大人,小心!”郑植才闻得背后的风声,面如土灰。他见机极快,不加深思,猛的往前一扑,摔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满头满脸的泥沙,狼狈不堪,终于避过秋开雨的杀招。秋开雨嗤笑一声,双掌幻化出千百道掌影,近身者非死即伤。众人见他挡者披靡,猛烈的攻势稍稍缓解。

秋开雨不肯放过杀害左云的郑植。一手抓住身边的侍卫,使了一招隔空打物的手法,朝郑植扔过去。郑植见是自己的手下,伸手接住他。还没有碰到他的身体,一股摧山裂石的真气潮水般涌入自己的体内,来不及运功抵抗,已经侵入肺腑,无回天之力,“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那个侍卫身上聚集的是秋开雨十成的功力,饶是天乙真人也不敢硬接。郑植当场气绝身亡。

萧衍见秋开雨没有丝毫气衰力竭之象,报仇心切。吩咐紧跟在身旁护卫的容情:“你去将芳菲带过来。”容情一直注意着她,打斗这么久,没听到她任何的响动,忧心不已,又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听萧衍这么说,立即飞身过去。

谢芳菲呆滞的跪倒在地上,眼睛散漫无神,没有焦距。似乎也没有灵魂。身体僵硬像一块化石,没有温度,没有热度,什么都没有。容情扶起她,她没有反应。容情低声说:“芳菲,这里危险的很,我们快走。”谢芳菲也不答话。容情顾不得,抓住她,就往回带。谢芳菲僵尸一样跟在他身后。

萧衍大喝一声:“放箭!”围攻的人纷纷撤退。漫天谩地的箭雨流水一般向秋开雨射过来,绵绵不断。有些落在房屋上,“滋滋滋”的烧起来。原来箭头上抹了鱼油,硫磺等物,一撞就烧起来。秋开雨附近也有几处着了火。萧衍大笑说:“秋小儿,你命休矣!”说着亲自弯弓搭箭,眼睛牢牢盯住不断飞跃腾挪的秋开雨。弓如满月,蓄势待发。

萧衍正要放手的时候,谢芳菲横地里冲出来,挡在前面,流着泪说:“大哥,你要杀连我一块也杀了吧。我已经不想活了。我什么都不是。”萧衍急道:“芳菲,你这是干什么。快让开!”谢芳菲没有动,慢慢说:“大哥,芳菲辜负你了。你对芳菲一向疼爱有加,芳菲没有脸面再见你了。芳菲死了,当作赎罪吧。”萧衍大怒:“芳菲,什么死不死的。大哥杀你作什么!快让开!”谢芳菲走前一步,胸口对准萧衍的箭头。

萧衍使了个眼色,容情趁她不注意,一把扯离她,制的她动弹不得。萧衍被谢芳菲这么一打岔,稍稍分神。这时候,一把闪着寒光的刀直直朝他面门射来。萧衍沉着自若,拔出身上的刀,大喝一声,用力挥开。突然,身下的坐驾身体一斜,跪倒在地。原来伴随刀光而来的还有箭影。只不过这枝箭射的是马,众人没有留意,一时不察,让秋开雨得手了。萧衍坐立不住,一个翻身,滚下马背。人马立时有些骚乱。

秋开雨趁此千载良机,伸手抓住一把箭,带着真气向地上的萧衍飞去。自然有侍卫挡开了这些劲箭。秋开雨不退反进,避过箭阵,旋风般朝萧衍进逼。萧府的一众高手全部围在萧衍的周围,紧紧盯住秋开雨的一举一动。秋开雨手中握住的箭一一奉还,众人手忙脚乱。秋开雨再近半丈,一枝冷箭蛇一般从他袖中钻了出去,角度刁钻的朝萧衍的心窝射去,没有带起半点风声。萧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萧衍身边有一个随身伺候的人叫陈庆之,年纪虽小,眼光锐利,心思灵敏。用里一撞,那枝箭偏了三寸,射在萧衍的右胸,避开要害,逃过一命。萧衍一中箭,全军混乱起来。吕僧珍见势不对,亲自守在重伤昏迷的萧衍的身边,不让秋开雨有丝毫的可趁之机。挥动手中的旗帜,众人立时安静下来,移形变位,改变阵形,重新将秋开雨困住。

秋开雨见对方守卫严密,叹了一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众人眼看他往萧衍这一边无所顾忌的飘过来,全部涌到一处,护卫萧衍的安全。他诈作往下,抓起一具尸体,背在身后,从萧衍等人的头顶飞过去。数以千计的劲箭全部射在尸体上。秋开雨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离开了。吕僧珍见追之不及,命令说:“马上撤退!”扶起萧衍,查看他的伤势。虽不致命,可是箭上带有秋开雨的真气,一时半刻难以痊愈。眼下的形势这么紧张,萧宝卷和秋开雨在一旁虎视眈眈,萧衍重伤不起,立即将己方推入险境。

第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