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重让他夫人进去问丁令光的意见。大概丁夫人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回来的时候笑容满面的说:“令光说,但凭老爷做主呢。”丁家虽然是雍州的地头蛇,可是始终不是士族。能够和士族联姻,自然是一件极其光彩的事情。东晋的时候,士族和庶族是禁止通婚的。这件婚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从此,萧衍在雍州站稳了阵脚.

婚礼虽然仓促,可是昏天黑地的忙下来,也准备了一个来月。谢芳菲除了提亲的时候出过力之外,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她什么都不懂。大婚那一天,她抱着小文去看热闹,看见里里外外大红大红,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心里也难得的高兴起来。在这样的时代里看见喜庆的事总是高兴的。

谢芳菲站在那里愣愣的微笑的时候,容情看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走过来,细细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谢芳菲反应过来,笑嘻嘻的说:“你干吗看我呀!你应该看新郎新娘才是。你看,你看,大哥穿上喜服,看起来好奇怪哦。还有令光,令光顶着那么重的头冠,会不会觉得很累呢!我其实很同情她的。”

容情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谢芳菲自言自语了半天,才叹气的说:“看见他们成亲,还真的蛮羡慕的!”

容情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隔着小文拥住她。谢芳菲惊慌起来,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低声说:“容情,你怎么了?让人看见就不好了,你快放手!”自己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带着小文摔倒在地上。幸亏容情及时拉住了她。

谢芳菲惊魂未定的埋怨说:“你触景生情也不是这么生的吧!我真是怕了你了!容情,你要想清楚一点。”

容情突然石破天惊的说了一句:“芳菲,我们也成亲吧!小文就是我们的孩子,你说好不好?”

第63章

谢芳菲吃惊的看着他,一时间像是在听戏台子上咿咿呀呀重重叠叠不知所云的老戏,听在耳里,却进不去心里。过了半天,才慢慢的明白过来,到底听懂了那些古老的曲,词,调,还有,还有里面的忧伤,徇情。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一个人可以说出“我们成亲吧”这样的话,那是他最真的真心,他已经将他的心赤裸裸的呈在她的眼前。容情刹那间点燃的烟火越发的璀璨,直直的,别无他物的望到她的灵魂里去。谢芳菲的心像是山路十八弯,弯过一个又一个的坎,却到不了这里。她是感动的,她是喜欢容情的。可是她,她的心,更隔蓬山一万重,再弯也弯不到容情这里。

空中的烟火却渐渐的黯淡下来,只剩下一点火星子,差一点砸到头上,到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湮没在茫茫的黑夜里。等到天亮了,或许还能够找到那么一点烟灰的痕迹——只要你愿意去找,总有人会不死心的去找的,总有人会的。是他也是她。

容情似乎也觉得过于莽撞了,笑着说:“芳菲——”笑容里忍不住带上一两分的惨淡,尽管心甘情愿。话却没有说完——怎么完的了!他虽然是一时的莽撞,那也是真心诚意的莽撞。

谢芳菲一手抱住小文,一手故意推了推他,不知所措的笑说:“你今天犯傻了,是不是?小文可是我弟弟,他姓谢呢。你看你,又胡说八道了。”说着逗小文:“小文,乖,叫容哥哥。”声音里禁不住有一丝的颤抖,她怎么能不颤抖——羞愧的颤抖。心里是慌的,乱的,还有抬不起头。她掩饰不了。

小文清清楚楚的喊了两声,脱口而出。对容情笑着,挣脱出去,伸出手要容情抱。容情双手接过来,拍了拍他的脸,对谢芳菲说:“芳菲,酒宴也该散了,我们回去吧。闹了这么一天,你也该累了。我送你和小文回去休息。”前厅一片闹哄哄的,喝酒猜拳的吆喝声,杯盘碗碟的撞击声,还有杂乱无章的笑闹声,一声一声的传过来,缠绕起来,沸腾起来。谢芳菲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一片的空白。大红的喜结,大片的红绸缎,红的筷子,红的微醺的脸,连照在厅堂里的光也是被红烛染红的红光。可是她依然觉得空白。她被黑夜的纸隔在另外一边,那些红到不了她的身上。

谢芳菲默然的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的走过花影重重的小石子路的时候,很容易就摔倒在地上。容情听到声响,赶紧过来,伸出空着的一只手,要拉她起来。谢芳菲自嘲似的说:“你看我,这么不小心。幸好没有抱着小文,不然,连他也一起摔着了。”声音是闷的,胸口也是闷的。

谢芳菲只顾着说话,忙着没话找话的去除心里的愧疚,没有注意到暗影里容情伸出来的右手。撑起身子,站起来的时候,又踩到脚底的裙子,重新倒在地上。她如果不是这么的心乱如麻,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摔倒在这里。她这一摔,迟迟没有动静。

容情以为她伤着了,赶紧将小文放下来,摸到她身边,焦急的喊:“芳菲,芳菲,你怎么了?”容情听不见回答,心一急,抓住她的手臂,就要抱起来。谢芳菲的声音像空中捉摸不定的风,飘忽的传过来:“我没事。”暗夜里的风吹过窗前的时候,只听到一阵低低的呜咽。谢芳菲的声音也是呜咽的。

谢芳菲就这样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她的心力早就没有了。容情的手仍然停留在她的胳膊上,没有移开。谢芳菲将头埋在膝盖上,浑身无力,起不来。这样一个姿势,可以永远到地老天荒有多好。水干了,风化了,什么都不用想,就地老天荒了。事情也完了,人也完了。她流不出眼泪,哭也是要资格的。她有什么资格哭,她恨的是她自己。

容情靠过来,见不得谢芳菲这个样子。于是笑说:“芳菲,你看你,什么事都当真。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好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来,起来吧。”谢芳菲知道容情心疼她,体谅她,所以宁愿委屈自己,说出这样违心的话。谢芳菲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容情,你说这样的话,我更加的难过。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我就不是人了。容情。我…”

容情轻轻的“嘘”了一声,慢慢说:“芳菲,你能明白我是真心的,我实在高兴。这些就够了。我已经很高兴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像是千斤的符咒,统统压在她的心头。谢芳菲支撑不住这样的内疚,闷声说:“容情,我不能这样拖累你。我,我…”一个字一个字是断了线的珠子,说的断断续续,力不从心。

容情摇头,摸着她的头发叹气说:“芳菲,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吓着你。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谢芳菲将头扑在自己的身上,哽咽说:“不,容情,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你知道吗!”容情安慰她:“芳菲,你有什么错,都是我不好。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来,地上潮,小心着凉。快起来。”两个人各有各的伤心,都没有起来。

贴身靠在旁边的小文却什么都不顾,也许是吓着了,哇啦啦的就哭起来。两个人才幡然醒悟过来。谢芳菲立刻站起来,急忙搂住小文,轻声哄道:“小文不哭,小文不哭,我们立刻回去好不好。小文乖,不怕,不怕。”这样一来,其他胡思乱想的心思全都没有了,胡乱安慰了一通,抱起小文就往前走。

容情跟在身边,说:“小文我抱着吧。你也累了。还有,天黑了,走路小心点。”抱起小文,左手拉住谢芳菲,一步一步的走过这段暗路,将她们两个一直送到房门口。谢芳菲接过小文,将手从他手里不着痕迹的抽出来。心口里似乎有许多话,却说不出来。她不能再伤容情的心。最后,教小文说了几句话,轻轻的点了点头,就要进去。

容情叫住了她,半晌才说:“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的睡一觉。”谢芳菲答应了,为了安他的心,故意笑说:“你放心,我会一觉睡到天亮的。”两个人立在那里,要走不走,要进又不好进,搜肠刮肚的偏偏说不出话来,甚为尴尬。谢芳菲觉得很不好意思,推门走了进去。对着容情,勉强笑了一下,将房门慢慢的阖上。

容情终究不甘心,用手挡住即将合上的房门,低声喃喃的说:“芳菲,我说的话,你能稍微放在心上吗?”谢芳菲看着他,像是看见自己。好半天,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低声说:“容情,我答应你,我会放在心上的。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好了。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放在心上。”然后,将门给栓上了。

容情还站在外面,舍不得离开。刚刚抓住谢芳菲的左手忽然滚烫滚烫起来,沿着筋脉一直烧到心口里去。容情想到谢芳菲最后说的话,心跳都在加速。

谢芳菲将小文放在床上,然后弯下腰来,帮他脱鞋,脱外套。脱到一半,忽然住了手,轻轻的抱住他,眼睛里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淌下来。小文开始的时候还乖乖的一动不动,后来大概是气闷了,扭动起来,小手乱舞,嘴里叫着“姐姐,姐姐”。谢芳菲才知道放开小文,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没有焦距。心里凄楚的想,只有他,只有他,对自己还是这么的狠心。

突然间就觉得委屈,像一个受了冤屈的小孩,无处诉苦。猛的解开颈子上的链子,发狠似的用力掷出去。小文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高兴的很。谢芳菲自怜自艾的翻腾了半天,还是走下去,将链子拣起来。用嘴将上面沾上的灰尘一下一下的吹干净了。又撩起衣角,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小文突然爬过来,伸出手要抢。谢芳菲任他拿在手里摆弄,想到那天晚上,只有更加的委屈。可是,心底里,不是不甜蜜的。

第二天,正在梳洗的时候,伺候的丫鬟进来收拾房间,笑嘻嘻的对弯着腰的谢芳菲说:“小姐,我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昨儿个晚上我见小姐房里的灯亮着,想要过来看看小姐是不是缺茶少水的。你猜怎么着,恰好就碰见傻傻的站在门外的容公子,也不敲门,也不出个声,连我走近了都不知道。我刚要出声,他将我拉远了,才说小姐刚睡着了,不要来吵你。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知道你睡着了呢。他笑一笑说他本来想进来看一看你,猜你睡了,所以没有敲门,怕打扰你休息。你说好笑不好笑,大半夜的站在外面,倒吓了我一跳。”

谢芳菲停下来,直起身子问:“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见到容公子的?”丫鬟边帮她添热水边回答:“很晚呢,我记得外面已经敲过三更了。我劝他先回去,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也行呀。他还站了那么一会儿才走了。”谢芳菲回房的时候天色刚黑下来没多久。

谢芳菲“哦”了一声,沉默了半天,然后说:“你将这水端出去吧。还有,这件事情可别到处去说,容公子听到了,是要难为情的。”那丫鬟答应一声就出去了。谢芳菲茫然的坐下来,蒙上尘的心吊了起来,一下一下,摇摆不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对不住容情,可是,她不能连自己的心也对不住。

府里热闹了好几天,才渐渐恢复正常。谢芳菲隔了几天见到萧衍,笑嘻嘻的走上前,打趣说:“大哥这几天过的怎么样?精神看起来很好呀。”萧衍笑骂:“你这丫头!”从下人手里接过递上来的书信礼单。谢芳菲瞄了一眼,说:“这礼怎么今天才送来呀,这可不是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吗。”

萧衍笑着解释:“这是我大哥差人从郢州送来的贺礼。信里面还怪我行事匆忙,连喜酒都没喝上呢。”谢芳菲想起什么,问:“可是在郢州做刺史的萧懿萧大哥?”萧衍点头称是。谢芳菲微笑着说:“我听说大哥兄弟众多,一直以来,倒没有机会见见他们。除了萧懿萧大哥在郢州为官外,其他人都在雍州吗?”

萧衍摇头说:“他们几个都在建康为官。”谢芳菲小心翼翼的说:“大哥,你在雍州招贤纳士,征兵买马的事情迟早会传到建康去。萧宝卷一怒之下,对他们恐怕不利呢。你看是不是该想个办法将他们调离建康呢?”

萧衍点头说:“纸包不住火,咱们的事情迟早要传出去的。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他们在建康做京官,只怕不容易劝说呀。”谢芳菲想了下,然后说:“大哥,雍州的力量毕竟势单力薄,如果可以联合郢州的力量,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要成大业,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萧衍叹气说:“我大哥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对朝廷可谓忠心耿耿,只怕不但不会赞同,反过来还要说我一顿。”

谢芳菲笑说:“不管怎么样,到底要试一试。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痛陈利害,未必不能打动他。再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呀。”萧衍叹气说:“芳菲的话很有道理。我先派人去建康将诸位兄弟接过来共商大计。至于我大哥,还是觉得很为难。”

谢芳菲说:“那先派人去嬴洲探一探他的口风好了。如果没有希望的话就回来吧。这叫投石问路。也没有什么损失。”萧衍说:“不错。张弘策行事老成稳当,和我大哥是老相识了,就派他去郢州吧。”

谢芳菲见没什么其他的事,正要离开。萧衍在后面叫住她说:“芳菲,雍州这些时候很不太平,你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待在府里面比较好。”谢芳菲虽然觉得萧衍这个特意的叮嘱十分奇怪,还是点头答应了。想一想,自己三番五次的被人挟持,也难怪萧衍会不放心。那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面好了。

谢芳菲逗弄了一会儿小文,然后从梳妆盒子里拿出那条链子,还是忍不住骂小文:“才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你弄坏了。你呀,手怎么那么厉害。”原来链子上的挂钩被小文给扯坏了,谢芳菲到底有些不高兴。丫鬟凑过来看了看,笑说:“小姐,这个东西拿到金银铺子里修一修就好了,十分的简单。你为这事,可没有少骂小少爷。小少爷现在见了你都有些怕了呢。”

谢芳菲笑问:“原来可以修的好呀,我还以为就这么毁了呢。能修的跟从前一样吗?”丫鬟笑说:“小姐,我又不是金银匠,你该问他们才是。”谢芳菲说:“你看我,也急的糊涂起来。”说着也笑了。

心里始终惦记这个事,像有一根刺,刺的一阵一阵的疼。拿了链子,就要出府门。守门的侍卫见她要出去,全部围上来,打头的张扬走过来说:“小姐要出门呀。”却挡在前面,没有让路。使了个眼色,后面的人会意,立即离开了。

谢芳菲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笑说:“张小六,你这会子又打我什么主意呢。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今天可是门都没有呀。”张扬忙笑说:“小姐说哪里话。我们只是见天气不大好,只怕要下雨了,小姐还是别出去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我们几个绝对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谢芳菲笑起来,说:“张小六,你还说你没有打我的主意!不然,你为什么这么殷勤?你别挡在我前面,我还要出去呢。”张扬也不理论,只是打哈哈的说:“小姐,这天真的要下雨了,等会儿淋了雨,着了凉就不好了。我看,你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们去办吧。”

谢芳菲还以为他和自己闹着玩呢,说:“我不和你胡扯了。我得走了。”说着就要从另外一边绕出去。张扬额头上滴着冷汗,有些不自然的说:“小姐,你就体谅体谅我们吧。今天就不要出去了。”谢芳菲才觉得奇怪起来,看着他,不解的说:“我出去碍着你什么事呀?”张扬被问的哑口无言,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在那里着急的时候。看见王茂匆匆忙忙的走过来,大松了一口气。立即让开,退到后面去了。

王茂听到消息赶紧赶过来,老远就“芳菲,芳菲”的喊。谢芳菲笑说:“你怎么也来了?你也要出府吗?”王茂喘气说:“我还要当差呢,出什么府。你这是要出去?”谢芳菲点头。王茂拉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你这个时候还出府呢!你不知道雍州最近出了多少事。你呀,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我们这些人就阿弥陀佛了!”

谢芳菲被他强拉着走了几步,用力挣开他,停下来问:“雍州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呢!”王茂有点语塞,半晌才说:“都是一些血腥命案,你当然不知道。大人吩咐了,说府里的人没事不要到处走动。算我求你了,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省心?你还是回去吧。”

谢芳菲问:“大人什么时候吩咐的呀,我怎么没有听到。还有,我今天早上还让丫头出去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呢,怎么没有见她说起这件事情呀。”王茂敷衍她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出去不可?我找人帮你办了还不行吗!”

偏偏这件事情谢芳菲不想假手于人,自然说不出口。脾气一时上来,蛮横的说:“王茂,你别哄我了。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说清楚,我可就和你干耗着了。你晚上还要当班吧?”王茂一脸无奈的看着她。幸而容情正往这边过来。连忙说:“容情,芳菲就交给你了,我走了。”脚底抹油的溜走了。

谢芳菲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一拨又一拨的。来的倒凑巧。”容情叹气:“芳菲,你不要为难他们了。你进来,我将缘故告诉你。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都一样。”谢芳菲疑惑的跟在他后面。看来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惟独瞒着自己。

容情说:“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秋开雨要统一魔道吗。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许多魔道中人都臣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刘彦奇被他逼的走投无路,于是想了一个很恶毒的法子。他召告魔道中所有的人,只要秋开雨狠的下心杀你,他和补天门的人不但承认秋开雨是魔道的魔主,还将奉他为‘邪尊’。你和他的事情整个魔道无人不知,所以刘彦奇的这一举动得到他们一致赞同。甚至水云宫的人也站出来要求秋开雨将你杀了,以绝后患。秋开雨开始的时候置之不理。可是这种呼声越来越大,甚至整个魔道的人联合起来,一致认为秋开雨只有将你杀了,才有资格统一魔道。”

谢芳菲听的脸上一片煞白,冷入骨髓,浸透心脏。容情继续说:“听说秋开雨已经来雍州了。很多魔道中人也聚集在这里等候秋开雨的进一步行动。大人听到消息,担心你,才吩咐大家暂时瞒着你的。秋开雨为人绝情灭性,我们都非常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才不让你出府门一步。”

谢芳菲半天才喃喃的说:“他如果下定决心要杀我,是没有人能拦的住的。我,我…我…如果真死在他手上,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我只能怪我自己当初怎么会…”

容情看着她,安慰说:“芳菲,我们不会让他得逞的。府里的守卫这么严密,只要你待在府里边,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谢芳菲像没有听到似的,半天没有反应。最后无力的说:“容情,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我要想一些事情。”容情考虑到她的心情,说:“你气色不是很好,还是躺着休息一会儿吧。”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打住了。带上门轻轻的走出去,临出门,又回头看了她两眼。

第64章

从此,谢芳菲没有踏出萧府半步——她怎么会有心情。这几天的天气乍晴乍雨的,一时没有注意,小文伤起风来。谢芳菲担心他的病,一心一意将其他的事情抛到脑后,日夜照料他,幸好有这一层担心,分散了其他的事情。潜意识里或许是故意的,她怎么愿意想起呢,连想都不敢再想。现在,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小文,看着他,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才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她像站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上,闷的喘不过气来,嗓子眼里,胸口里,甚至骨髓里,闷的都紧缩起来。人也头晕脑胀,四肢乏力,昏沉沉的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小文是她的空气。谢芳菲抓住这救命的空气,身体里的血液总算重新流动起来。

请大夫看过病,开了方子,好好的修养了几天,病的恹恹的像失水青菜的小文一点一点又滋润活泼起来,谢芳菲的心如满天黑厚的云层里透出微微的天光,总有那么一点轻松高兴。谢芳菲端着黑沉沉见不到底的药汁,连自己也有些触目惊心。感觉那药汁里似乎也在上演着一个魑魅魍魉的故事,不相干的人一样看不明白。谢芳菲连声哄着小文说:“小文乖,吃了药病才会好的快。吃完药,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小文不理她,一个劲的往旁边躲,怎么哄都不肯靠近,他一样的也吃怕了。谢芳菲虽然心疼,不过药还是要吃。让人取了些蜂蜜过来,诱哄着说:“小文乖,吃一口药再吃一匙子蜂蜜好不好?”让旁边的丫鬟先喂了点蜂蜜。小文吃了蜂蜜,尝到甜头,照旧不肯吃药。谢芳菲没有办法,对旁边的丫鬟说:“只好硬灌了。你抓住他,不要让他乱动。”一匙子一匙子硬往小文口里送。小文手脚被制,无力挣扎,一心一意哭的撕声裂肺。倔强的很,含在嘴里的药始终不肯吞进肚子里去。谢芳菲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喂了小半碗,看他哭的力气都快没了,一阵一阵打着嗝,心里绞了起来。将手里的药搁在一边,心疼的抱在怀里,一边亲吻着他的脸,一边连声哄着:“都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不好。小文乖,不哭了,哦,不哭了。姐姐给小文讲故事好不好。乖,小文不哭了。”

小文吃了小瓶子的蜂蜜才渐渐的停止哭泣。谢芳菲示意丫鬟说:“你先将药端下去吧。不用进来伺候了。我哄着他睡吧。”丫鬟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小文哭闹了这么半天,早就累了,不等谢芳菲哄,他就睡着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空荡荡的让人难受。刹那间,该来的不该来的统统纷涌而至,她的心怎么盛的下。

谢芳菲将小文轻轻的放在床上,用丝帕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半晌,握住他热热的小手喃喃的说:“姐姐给小文讲故事好不好。有一个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他的影子离开了他。这个影子不知道要去哪里,徘徊在明与暗之间,彷徨于黄昏和黎明。后来,这个影子终于在它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远行了。它决然的前行,沉没在黑暗里。影子本来就没有白天,它只有往黑暗里去。它也没有心,所以是空虚的。它也没有朋友,在那里,它就是整个世界。”谢芳菲说到这里,将脸贴在小文的手心上。停了一会儿,茫然的抬头,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身在何处。想起来才又低低的说:“后来,后来这个影子——”,谢芳菲没有说下去。将头埋进柔软的棉被里——她当然没有闷死,双肩却在抖动。

谢芳菲到底是站起来了,帮小文掖了掖被子,自嘲似的说:“后来,后来,再后来就没有了。这个故事很没有意思是不是,连小文听的都睡着了。”她虽然是看着小文熟睡的脸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真正对着的是她自己的心。

谢芳菲刚走到前厅,发现府里的侍卫一批一批的正准备集合。走进大厅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气氛沉重。不由得一愣,问:“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大家都来了。”萧衍看了她一眼,说:“芳菲来了呀。襄阳的守备派人送来紧急军情,说城内民变,形势大乱。襄阳驻城的兵马力量单薄,控制不住。让我们赶紧派人前去援助。我正调动兵马,准备立即出发。”

谢芳菲听的愕然,问:“怎么又有民变!襄阳的治理一向不是很好的吗?难道又是一场有预谋的叛乱?”萧衍叹气说:“我也担心有人暗中作乱。所以才决定亲自前去。看看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如此嚣张!”谢芳菲点点头。

萧衍又说:“民变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和吕僧珍等人前往就可以了。你和王茂留下来处理雍州大小事务,斟酌着办吧。情况似乎不怎么乐观,我们快马加鞭的赶往襄阳。”走了出去,翻身上马。一挥手,箭一般冲了出去。后面跟着府里的众多侍卫,扬起一真烟尘。吕僧珍的兵马已经在城外集合完毕。

王茂说:“一时间来不及,只好将府里的侍卫先抽走了。我召集另外一批待命的侍卫过来吧。”谢芳菲点一点头,说了两句闲话,扭身走进后院里去了。身上忽然觉得一阵阴凉,抬起头,满天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一滴不漏的挡在了外面。满园子的空气像被无形的透明玻璃罩住了似的,流动不起来。谢芳菲只觉得浑身燥热,气闷的难受。一边挥手一边咒骂:“什么时候痛痛快快的下一场雨就好了,这鬼天气,简直让人受不了。”

进来看了看小文,见他还在熟睡。屋子里实在闷热,带上门又出来,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到刺客来袭的警报声。谢芳菲心知不妙,赶紧往回走。萧衍刚刚带走大批的侍卫,刺客就来了。时机拿捏的这么准,可见早有预谋,有备而来。萧衍担心她的安全,新近给她换了房间。她以前的房间容情在住。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声音透过门缝隐隐传来的时候,谢芳菲呆住了。没有想到他还是来了。她万念俱灰的想,是来杀自己的吗?

秋开雨依然是平日里的装束,什么伪装都没有,对容情冷笑说:“你既然不要命了,我就成全你。杀了你,芳菲自然会出来见我。”容情下了拼死的决心,决不让他靠近谢芳菲一步。孤注一掷,什么都顾不得,拼着损耗真元,运起全身的真气,剑随气走,气势如虹的朝秋开雨射过来,直有摧山裂石的力量。

秋开雨仍旧冷笑说:“你这以气御剑之术还没有到家,让天乙老道使出来还差不多。我今天就是不杀你也得杀了。”全身迎着容情的剑飞旋过来。气劲还没有用老的时候,横地里忽然一个转身,足尖点在剑尖山,巧妙的一个借力,气流猛然增强,排山倒海的向容情直压过来。

容情见势不妙,心下大凛,目视着波涛汹涌,滚滚而来的真气,避之不及。全力施为,催动体内十二分的真气,迎头接了一掌。他接这一掌的时候,双手成环抱状,任由两股气流来回碰撞,像是迎头碰上的海浪,卷起一堆堆的浪潮,惊涛拍岸。强忍住真气来回流转的痛楚,整个血脉似乎也倒转过来。然后大喝一声,使尽力气推了出去,人也跟着往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避过气劲交击的中心。可是刚才所受的真气却一丝一丝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汗毛倒竖,全身的毛孔似乎也要迸裂开来。五脏六腑简直是翻江倒海的闹腾。容情踉跄后退了三步,用尽剩余的力气稳住脚步,可是却稳不住喉头的鲜血。顺着嘴角,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溅在地上,乍看去像是绿豆大的踩扁了的花瓣,粘在了石砖上。

秋开雨负手说:“你能躲过我这一招,倒也没有辱没天乙老道的名声。你可以安心的去了。”说着举起右手,整个气场猛然一变,重若千斤。容情重伤之下,居然连这气场都受不了,迫不得已又后退了两步。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秋开雨的右手,早就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谢芳菲在里面夹着呼呼的风声听到秋开雨要杀容情,决绝的走了出来。外面风云变色,乌沉沉的黑云迎头压下来,狂风吹的打开的门“砰砰砰”响着。谢芳菲的心也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她用手抓紧飘飞的衣裙,大声喊:“秋开雨,你放了容情,我跟你走!”她如果真的死在他的手上,总比死在别人的手上要好。她如果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她还有什么怨言!一切都是命,冥冥中自有天定。她的命就只能这样!她不认也不行了,反正迟早也是要死的。到底怎么个死法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秋开雨见她出来,举起的右手略微犹豫了一下。谢芳菲趁机狠命的说:“秋开雨,你若杀了容情,我死了也恨你!”秋开雨的眼中涌起满满的怒气,举起的一掌毫不犹豫的狠狠的推了出去,却失了准头,砸在旁边的花圃里叠起的石头上。爆炸般的声响,炸的满地的碎石卷在狂风里,一粒一粒的砸在墙壁上,咚咚的跳着,像是砸在谢芳菲的心上。

谢芳菲迎着风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平静的说:“你如果想杀我,就动手吧。”容情在一边听了,心上的裂痕一条一条的加深加长,愤然,无力的喊:“不,芳菲!秋开雨,你连她也要杀,你还是人吗!”

秋开雨的眼睛紧紧锁住谢芳菲,示威似的伸出手将她带在怀里,看也不看容情,迎着越来越急的暴风,趁着萧府的侍卫还没有完成包围的时候,飞身离开。谢芳菲靠在他怀里,呼啸而过的风声里似乎听见他喃喃的感叹说:“我怎么舍得杀你呢。”谢芳菲似梦似幻间听不真切,他的声音就像此刻的风,一阵一阵,转眼间就飘飘渺渺,了无踪迹,不知吹到哪里的天涯海角去了。

天气从来没有这么的坏过,黑云压城,席卷而来。才半下午什么都看不见。秋开雨带着她像是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幽灵里,漆黑一片,可是谢芳菲宁愿没有尽头。狂风吹的两个人的衣衫翻滚起来,一下一下的重叠在一起,倒像故意的在追逐嬉戏。秋开雨将她紧紧的团在怀里,湿热粘稠的风吹不到她脸上,可是却吹进了两个人的心里。

没有走多久,一道闪电金鳞一般游了出来,照的人眼睛也睁不开。接着是一声惊雷,从远处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谢芳菲却觉得漫长极了,紧张的睁开眼睛,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才放下来,她真的怕这个雷长了眼睛迎头捶下来。秋开雨似乎知道她在害怕,下意识的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

来到外城,天色渐渐明亮起来,白辣辣的雨卷着影沉沉的风劈头盖脸的打下来。一锭一锭有重量似的砸到她和他的身上。身上冰冷一片,心口里却热起来。一冷一热,来回逆流,倒转着翻腾,引起她潜藏的泠泠的快感。谢芳菲却从他怀里抬起头,远处的竹林全部弯着腰,一下又一下的滚动起来,跳跃着,摇摆着,变成一团模糊的绿绣球,招摇晃动,似乎是一场别致的表演。谢芳菲觉得那团绿绣球就在自己的脸上拂动,在自己的心里浮动。

“心扉居”走廊的低洼处积聚了一洼又一洼的雨水,映着淡绿的竹子,分外的清澈,照着人影,像是镜子,只觉得可爱。脚底下又湿又滑,谢芳菲差一点跌倒在地。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秋开雨也一样。竹林里的风穿林越水的带上湖面上的水气迎头照脸的吹过来,谢芳菲唇色发白,忍不住打了个颤抖。掀开帘子,熟门熟路的抢进去,留下一个一个脚形的水印子,带着诱惑的冲动,半天才渐渐的蒸发不见了。

谢芳菲翻寻了半天,无奈之下只得拣了件秋开雨的外套套上,然后坐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全身。窗外的雨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掉在湖面上,像是弹跳而起的珠子,一粒接一粒,慢慢的跳进房间里来。谢芳菲掀开被子,走下去,将窗户虚虚的关上了。幸而不是这一面的风,只有窗前薄薄的洒了一层水迹子。等谢芳菲转过身来的时候,秋开雨已经进来了,身上已经干了,只是头发上还有一些热气没有散。

秋开雨见她身上过长的衣物,一直拖到地上来,袖子一垂下来,手就不见了。心里有一种热溶溶,暖融融的感觉,四肢酥麻起来。那是冰天雪地破云而出的一丝光亮,折射出动人的神采。他的衣服一穿到她的身上,似乎就成了一个整体。秋开雨见到这样的谢芳菲,血液是温的,心是软的。他身体的最深处的暗门因为谢芳菲而打开来,因为她而亮起来。

谢芳菲一边用干绒布擦着头发,一边钻进被窝。秋开雨走过来,拿下她手中的绒布,运功将她湿答答的头发给哄干了。然后下巴靠在她的头上,没有动。谢芳菲任他靠着,半天才说:“你既然不是来杀我的,何苦将整个萧府弄的翻转过来。还有,襄阳民变的事情是不是你的调虎离山之计?”秋开雨没有回答,眼睛只顾看着她仍然沾着未干的雨水的后颈,泛着一圈莹莹的淡光,让人口干舌燥。手上热起来,心里也麻麻痒痒的骚动起来。谢芳菲红着脸,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低声娇嗔:“秋开雨,你干什么!你以为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我问你话呢。”秋开雨抬起头,许久才说:“我想你,我想见你。”谢芳菲从来没有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表示,心都融化了,浑身没有力气。转过身子,将头弯在臂弯里,笑着问:“哦,是吗?你为什么想我,你怎么想我的?你现在倒想起我来了。”

秋开雨记得她这个姿势,坐在那里的时候,总是喜欢将头埋到自己的身体上去。有时候是手臂上,有时候是膝盖上。偏着头,像在想什么事情。眼睛认真的看着你,然后用她特有的语调慢慢的诉说着她自己要说的故事。是的,谢芳菲的一切都是他脑子里的故事,一个不落的记在心上。没有她的夜里,他就靠这些故事打发他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要想起这些故事。

秋开雨怎么忍受得住她这样的笑语,将她的脸往后扳,从上面一点一点的吻下来。谢芳菲逐渐的屈从在他的柔情里,至少目前是的,秋开雨难得的柔情蜜意里。秋开雨沿着她的莹亮的双眼一路而下,再下面一点,再下面一点,想要将她缩起来,缩起来,小到能放在自己的心口里,然后,就不用受这样的折磨。窗外的风“扑扑扑”的一阵吹打,哗的吹开虚掩的窗,毫无顾忌的吹进来,风向渐渐的有些偏转。外面依然是倾盆而下的暴风骤雨,没有一刻停歇,像秋开雨此刻落在她身上的吻。谢芳菲干了的头发重新湿漉漉,黏呼呼的粘在床上,她觉得潮湿的空气里随时可以长出青苔来。她的身子也像这里的空气,又湿又热。

暴雨终于停住了,窗下的水积了一洼,谢芳菲只觉得满屋子都是氤氲的水汽,消散不了。斑斓的亮光清清浅浅的穿进来,她的心也亮起来。从窗口里望去,似乎看见一弯彩虹的尾巴,露出神秘的笑晏。天边只看的见七彩的云,映的人的眼睛也是彩色的。所以,看见的所有东西也是彩色的。这是一个奇幻的意境,通透的光亮下,一切都朦胧虚幻起来,那些竹子重新笔挺的站直了,不再是一团团的绿绣球,而是衣服上的绿影子,一片又一片的,分不清楚。竹叶上的水光让人的心也荡漾着,一个角度一个角度的反射着不同的活力。

秋开雨站在那里整理的时候,谢芳菲半坐起来,将脸贴在他身后,闷声问:“你又要走了吗?”秋开雨没有回答,手也没有停。谢芳菲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委屈的说:“你要去哪里?不要走!”秋开雨禁不住,重新低下头来,喃喃说:“好,我不走。”他刚刚算是白忙活了一场。挣扎着起来,又挣扎着重新躺下来。

谢芳菲靠着他,便觉得靠住了一切安心的东西。可是“心扉居”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尘世里的一块净土。它一样的纷扰喧嚣,一样上演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所有的地方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的东西,它也不例外。秋开雨面对着她,缓缓说:“芳菲,我这次要去武当。如果回不来的话…”

谢芳菲终于明白他心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他不肯杀自己,又要统一魔道,所以要去武当杀天乙真人来立威。杀了天乙真人的话,谁还敢多话。可是连秋开雨,连秋开雨也说出“如果回不来”这样的话,谢芳菲真正的心如刀割。她拼命想要阻止他去,可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酸懊恼。她似乎连这个资格都没有,她似乎成了罪魁祸首。谢芳菲恨恨的看着他,哭着说:“你为什么来见我!来见我最后一面吗!你为什么要来?你想让我死是不是!”泪球一颗一颗的滚下来,越滚越急,越滚越大。

秋开雨似乎真的当作是最后的缠绵缱绻,将他一生的柔情都用在这里,用在此刻。吻着她眼角的泪,轻声哄着她。将谢芳菲圈的紧紧的,恨不得嵌进骨子里去。眼里一个她,心上一个她,还不够,骨子里还有一个她。

谢芳菲的低泣哀鸣总是要停下来的。她吻着他,声音从缝隙里一缕一缕的传出来,“我和你一起去。”秋开雨坐起来。谢芳菲将头靠在他心口上,闭着眼睛说:“你死了,我也完了。倒不如死在一起。”最难消受美人恩,谢芳菲不是美人,可是她是他心口上的人。嵌进心里的人怎么拿的下来!

第65章

秋开雨紧紧拥着她,叹气说:“芳菲,我不赞成你和我一起去。”他是知道谢芳菲的,杀戮不适合她。何况天乙真人当年还救过她,这未免有些残忍。谢芳菲看着他,缓缓说:“开雨,你知道,我也不赞成你去。”可是她知道阻止不了他。秋开雨决定的事情是早已泼出去的水,永远都收不回来。

谢芳菲端正的坐好,说:“开雨,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不论成功与否,你都将陷入绝境。人的名字,树的影子,天乙道长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你这一去,你这一去…”,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说不下去。她满心的担忧,满心的凄苦,化不成语言,只能郁结在心口里,总有一天,她会受不了的。她还记得小时侯吃黄连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吞了下去,此后一个月,心里口里似乎还残留有黄连的苦味。其他的味道她已经尝不出来了。秋开雨也是这样,一样的苦,可是其他的味道她已经尝不出来了。她的味觉,她的心里早就牢牢的记住了这个滋味。口味这么重,其他的味道怎么满足的了。

秋开雨先是轻拍着她说:“哦,芳菲,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可是,就连这些欺骗的话他也不愿多费唇舌,随即看着谢芳菲,一字一句的说:“芳菲,我一定要去。天乙老道,就算没有刘彦奇,我也一样要去找他的。谁叫他是江湖的至尊,谁叫他是众矢之的。他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接受别人的挑战。我要完成统一魔道的大业,就必须做这些事情。芳菲,每个人都应该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你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不应该去的。”他还是担心谢芳菲,他不想谢芳菲卷进来,不想看她为难痛苦。那是他自己该做的事情。秋开雨的心志和信仰不会因任何人有所改变。他经历过世间最严峻的磨练,不然,他走不到今天,他早就成为乱岗里的一撮黄土了。

谢芳菲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双手握住他的右手来回的揉搓,像是搓在细细的砂纸上,手心里些微的有点疼,粗糙的,温热的,安心的,还有爱。两个人没有说话。半天,谢芳菲才低低的说:“我刚才一阵心问口,口问心的挣扎。你这样一个人,坏事做尽,对我也是这样的狠心,活该去送死。可是,可是,我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对自己的心妥协。我心里,我心底里还是担心你。此去凶多吉少,我知道的。上次,天乙道长之所以让你走,一定是因为,他觉得胜之不武。他虽然无情,可是一样的骄傲。这次不一样,他没有任何的顾忌,是你主动送上门去的。两个人,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没有第三种情况。你说你迟早要找上他的,可是,你现在去找天乙道人和两年后去找他当然是不一样的。”秋开雨正当盛年,两年后又是一番修为。而天乙真人毕竟上了年纪。是刘彦奇逼他去的。他此行不是没有风险的。

秋开雨摇头说:“芳菲,我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语气虽然轻柔,可是态度坚决。任何生死的较量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谢芳菲跟着去只会使秋开雨分散注意力。

谢芳菲没有再坚持,秋开雨的表情和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也想到了秋开雨一直拒绝的原因。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谢芳菲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些绝望似的说:“开雨,我现在有些想通了。不管你这次上武当的目的是什么,这只不过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武。你没有使手段,你是光明正大的找天乙道长比试的。其他的我都不管,天下人怎么说你,怎么骂你,我统统不管。我只要你活下来。人的心都是偏的。”

秋开雨听了她这样荡气回肠的表白,心头涌上一丝一丝的热气,用力抱紧她,吻着她说:“芳菲,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爱芳菲的,而芳菲也能爱他,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现在,芳菲这样不顾一切,不理会世俗,宽容,甚至纵容的爱他,他觉得前面就是世界的尽头也没有关系。他觉得以前所经历的一切似乎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幸运,秋开雨,秋开雨也会觉得幸运。他一向是行动派,他一向只相信自己。可是此刻,此刻,至少是真心的感动,他是真心的爱着谢芳菲,不顾一切。尽管明天,明天就有了许多的野心和顾忌。

谢芳菲反手抱住他,有些哽咽的喃喃重复着:“开雨,我只要你活下来,我只要你活下来。乱世里,谁和谁还能天长地久,我只要你活下来。”秋开雨一直轻声哄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她。

第二天一大早,秋开雨叫醒谢芳菲,送她回雍州的萧府。谢芳菲始终担心他的安全,心情有些低落。两个人一路无语的穿过雍州最繁华的大街的时候,谢芳菲突然想到那条有些损坏的链子。走进一家门面气派,富丽堂皇的银楼。从贴身内衣的口袋里掏出链子问柜台的掌柜:“掌柜的,你看这条链子挂钩的地方扯坏了。还能修的好吗?”

掌柜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姑娘,你这条链子的材质特殊,非金非银的,甚为罕见。若想寻一模一样的质地给接上去的话,可能有些困难。不过,我们有一些相似的饰品,做工小巧,镂刻细致,包您看了满意。”掌柜的忖度谢芳菲既然巴巴得舍得花大价钱修这么一条链子,一定是心爱之物。于是让伙计拿来一些外表抛光抛的十分亮泽的银饰品,细细的链身上镶嵌着一粒鲜红欲滴的红宝石,高贵优雅。单看外表,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

谢芳菲听到因为材质特殊没有办法修补,有些失望;待看到伙计拿出来的那些银饰品精巧别致,心里有些喜欢,忍不住细细翻看起来,女孩子通常都喜欢这些玩意儿。谢芳菲不打算买,不过看一看也没有什么损失。

秋开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高兴,一把将她扯远。谢芳菲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秋开雨冷冷的说:“给我。”谢芳菲愕然的问:“给你什么?”秋开雨从她手中将链子扯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链子给她带上去。

谢芳菲不由自主的低着头,任他摆弄。心里颇有些奇怪,接口都坏了,他还一本正经的戴上去。半晌,竟然戴上了。谢芳菲先退开一步,用力低头将后面的接口扯过来看的时候,发现两端的链口扣的死死的——当然是秋开雨运功的结果。谢芳菲说:“哎呀,都扣死了,以后怎么拿下来。”秋开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好声气的说:“不要再拿下来——省得又弄坏了。”后面的一句是他心虚之下补上去的。

谢芳菲心想也有道理,点了点头,走出银楼。秋开雨露的这手功夫将银楼里的掌柜的和众多伙计震的一愣一愣的。

秋开雨出来后,脸上又是另一样的表情。矛盾的心绪,纠缠的感情,这个时候理智已经占了上风。谢芳菲像是预感到什么,只顾往前急行,不敢看后面的秋开雨。

秋开雨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说:“我要走了。”声音清冷,没有一丝的起伏。谢芳菲早就知道他是要走的,可是等真正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还是忍不住忧伤埋怨起来,直直的望着他,满心的言语全部融进双眼里。像是这样就可以将他缠绕下来,用目光将他锁的挣脱不开。

秋开雨微微的怔了一下,将心中强烈的感情强压下去。快速的说:“我要走了。你,你要保重。”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转过身去,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的追在后面,迟一步的话,就脱身不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等谢芳菲回答,使了个身法,立刻就走远了。

谢芳菲看着他的背影转瞬就消没在人海里。还来不及眨眼,已经远离,什么都不存在了。心里一阵空白和茫然,他还知道说“保重”这样的话。可是,依然这么就走了。突然的来,突然的走。眼前的情景好像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上演。谢芳菲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过往的行人摩肩接踵,她却恍惚起来,一个人无依的惶恐的看着热闹的街市。原来的担忧,埋怨,焦急,悲伤搁在这样的人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都不记得,差一点就忘记了。要是一直能够忘记,永远不再想起,将是谢芳菲此生最大的幸运。

不等谢芳菲回过神来,还在发愣伤心的时候,几个萧府的侍卫犹疑的靠近她,看清楚后,兴奋的叫喊:“芳菲小姐,真的是你!我们还以为看错了。你不是被秋开雨掳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谢芳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心绪还没有恢复过来,还停留在刚才的空虚里。那几个侍卫争先恐后的说:“小姐,你不知道,你被挟持以后,整个萧府都闹腾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这些人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连顿饭都没工夫吃。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也大松了一口气。”散开来守护在她的身旁,作出恭请的动作,见谢芳菲神思黯然,还以为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安慰说:“小姐你平安无事的回来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回到府里就没事了。”谢芳菲几次有惊无险的从秋开雨手中逃出来,众人以为这次也是使计逃出来的,对她的归来,没有表现特别的惊讶。谢芳菲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喃喃重复着说:“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回到府里就没有事了。”

王茂得到消息老远的迎出来,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芳菲,听到你被挟持的事情,我还以为这次一定没命了。外面的传言那么可怕,我们都担心死了。就因为你,我昨天晚上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大坛酒,差点没有醉死。没想到第二天你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老哥我对你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逃出来的?回头教一教我们怎么样?将来也好防身呀。”谢芳菲勉强笑了一笑,算是回答。王茂见她精神不济,想到她和秋开雨之间的纠缠,也觉得有些冒失,连忙笑着说:“你回来就好了。你不知道,大家都急成什么样了。府里府外的侍卫全部派出去找你去了。赶紧进去吧,大人在等着你呢。”谢芳菲点头就要进去。王茂在后面喊住了她:;“芳菲,你见过大人后,去看一看容情吧。他可受罪了。哎…”,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谢芳菲想到容情,更加内疚。她觉得自己没有颜面见任何人,尤其是容情。

萧衍见到谢芳菲安全无恙的回来,长舒了一口气,走过来笑说:“芳菲,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听到消息吓了一大跳。看见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接着愤怒的说:“这个秋开雨,嚣张狂妄,简直无法无天了。他居然威胁襄阳的城守谎报军情,我不会放过他。”转过身来,看着谢芳菲,问:“芳菲,这次,你有没有受什么苦?”谢芳菲摇头说:“大哥放心,秋开雨虽然心狠手辣,对我却没有怎么样。我们好歹还有些旧情。我趁他不注意,使了个计,才逃回来的。”谢芳菲决定隐瞒,她和秋开雨之间的事情怎么说的明白。说出来,不要说别人受不了,就连自己也受不了。萧衍本来还要问一些话,见谢芳菲一脸不愿多说的样子,不好再盘问秋开雨的事情。她和秋开雨之间的事情几乎成了萧府的禁忌,萧衍不想惹的她又是一阵难过。于是笑说:“芳菲,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谢芳菲点头,有气无力的回去了。

容情受了伤,正在房间里运功疗伤。谢芳菲推门进去的时候,见他脸色苍白,气血虚弱,连忙问:“容情,你的伤怎么样了?”容情早从下人那里知道她安全的回来了。可是见到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谢芳菲,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迎着她走紧两步,笑着摇头,说:“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一些内伤,休息两天就没有事了。”

谢芳菲见他袖子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映着浅色的外衫,一点一点的积在外面,没有渗进去。心里蓦地酸痛,强颜欢笑,责怪似的说:“你看你自己,像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吗?谁也不信。”眼睛盯着他的长衫。容情也看到身上的血迹,笑说:“是胸口里的淤血,一时不小心,沾在了身上,吐出来就没有事了。不用担心。”谢芳菲没有说话。依容情的行事为人,怎么会一时不小心将淤血吐在身上呢。淤血也不是这样触目惊心的红。

谢芳菲搬了把椅子过来,侧头对他说:“你伤的这样重,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先在这里坐着吧。”容情看着她笑了笑,没有推辞,果然坐下来。谢芳菲走近他,全身上下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抓起他的手,十指泛白,异常冰冷。皱着眉头说:“容情,你说实话,你究竟伤的怎么样了?你不告诉我,我也打听的出来。”

容情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看见你这样担忧紧张,我就是再受一次伤也值了。”谢芳菲没有挣脱,垂首说:“容情,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恶。我一次又一次的害了你,你为什么不怪我?”当然是她害了容情。容情轻拍着她的右手,说:“芳菲,你总说自己不好。可是,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好了。看见你,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了我。”

谢芳菲见他额头上冒出一些虚汗,将额角的毛发给沾湿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显然在自己面前强撑着。心里愧疚的想,才这么一会子,他就支撑不住了,还一个劲的宽慰自己,说不要紧。怎么也这样傻呢,和自己一样的傻。秋开雨下手真是狠毒。低头说:“容情,你好好疗伤吧。要不要我去请大夫?”站起来要离开,怕打扰他养伤。容情笑说:“我又不是生病了,只不过胸口有些闷而已。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再陪我坐一会儿吧。我也有些闷了。”

谢芳菲只得坐下来,连忙说:“我哪里有什么事,闲的很。你胸口闷是吗,我看严重的很,找个高明的大夫针炙针炙说不定就好了。”容情笑说:“哪里去找这么高明的大夫,不是个个大夫都有陶大师那样的本事的。”谢芳菲听到陶弘景的名字,惊呼一声,说:“容情,我想起来了。上次在建康的时候,我死皮赖脸的问大师要了一粒丹药,搁在房间的柜子里呢。我过去找一找,给你送过来吧。”推开椅子,从容情的身边过去。

容情一手拉住了她,谢芳菲回头问:“怎么了?”容情舍不得她离开,半晌,找了个借口说:“我陪你一起去吧。”谢芳菲笑说:“你不是受了伤么?还是在这里坐着吧。我去去就回。”容情不由分说的站起来,说:“我也想出去走一走,还是一起去吧。”谢芳菲听他这么说,没有再坚持,一起往后院里走来。

谢芳菲扒开横里伸出来的树枝,笑着说:“不是你提起陶大师来,我差点就将这粒丹药的事给忘了。”推开门,请容情进去。先进内室翻箱倒柜的搜寻了一阵,空手而回。对容情尴尬的笑说:“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问旁边倒茶的丫鬟:“我上次带回来的那些脂粉盒子放哪里去了?”丫鬟回头笑说:“小姐,你找的原来是这个呀。上次你不是说用不着这些东西,让我放到外头的抽屉里么。”说着走到东边的桌子边,拉开左手边的抽屉,笑说:“小姐,你看,都在这里呢。想是你忘记了。”

谢芳菲“咦”了一声,说:“我还真的不记得了。”也跟着走过去,用手拨弄了两下,寻到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外面还刻着云雾山峰之类的图案,闲适悠然,光是瓷瓶,价值都不菲。很像陶弘景的东西。笑说:“我真该死。陶大师知道了,一定又要责怪我拿他的东西不当数。”千金难求的东西,就被她随随便便的扔在旮旯里,差点忘记了。

递给容情说:“这个东西,可费了我许多的唇舌。大师开始的时候怎么都不肯给。后来我找了借口,对大师说小文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应急呀,他犹豫了半天才给了,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不要再当金疮药用了。我连连保证,大师看起来还是一脸的心痛。”谢芳菲想起这件事,不由得笑起来,

容情接在手里,见封口是密封的。于是问:“这是什么丹药?怎么这么贵重,封口也是封着的。”谢芳菲解释说:“到底有什么功用,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萧鸾的病吧。他本来快要死了,就是靠这个吊命撑了几天。我曾经笑称大师和阎王爷作对,将来阎王爷是不会放过大师的。大师告诉我,封口一旦打开,必须立即服用,不然药效很快就会消失。”

容情了然的点一点头,说:“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药物,只有陶大师这样杰出的人物才炼制的出来。这么珍贵的药物,给我岂不是太可惜了。芳菲还是自己留着吧。”

谢芳菲忙笑说:“我留着有什么用,放在抽屉里发霉吗。你还是拿着吧。放在我这里,说不定打坏了。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情。这个丹药还有个名称,叫什么‘善胜’,大概说的就是善有善报的意思。我见大师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好奇的很,死命缠着他。大师被我吵的不得安宁,终于给了一粒将我草草的打发了。其实这个什么‘善胜’,我不怎么成心想要。之所以会要,全是因为陶大师十分重视的缘故。回头想一想,心理上实在有些变态。”

容情微笑说:“这倒是小孩子的心理。小文明明不喜欢吃馄饨,看见大街上别人吃的香,吵着要,要了又不吃,只好送给另外一个小孩吃了。”谢芳菲被他说的红了脸,微嗔说:“容情,我倒成小文了。”容情见她有些窘,笑而不语。谢芳菲对陶弘景来说,和小孩子也差不多。

谢芳菲将容情递回来的瓷瓶往他怀里一塞,笑说:“既然可以救命,自然也可以疗伤,你赶紧吃了吧。”容情叹气说:“真是委屈了这粒神丹,大材小用。”谢芳菲笑说:“什么委屈了,你伤好的快,什么都值了。”容情没有再推辞。将瓷瓶小心的收进怀里。

这时候丫鬟牵着小文一步一步的走进来。小文刚跨过门槛,不顾一切的猛的扑到谢芳菲的怀里,蹭来蹭去。谢芳菲抬起他的脸,见他左脸上擦破了皮,有些红肿,已经上了药,于是问:“小文的脸怎么了?”在旁边的丫鬟有些惶恐的说:“小姐,昨天夜里小少爷忽然惊醒过来,哭闹不休,吵着要见你。你正好不在,小少爷不肯罢休,自己爬下床来。我赶紧从后面扯住他。一个不小心,撞到床柱子上。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小少爷才睡了,现在刚起来。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姐,小少爷昨天晚上实在闹的凶,从来没有这样彻夜哭闹过。”

谢芳菲点了点头,没有怪罪她。低下头对小文说:“小文刚起来,饿不饿?”小文见到谢芳菲,安静下来,点头说饿。谢芳菲吩咐了几句,让丫鬟带他出去吃饭,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的事情。秋开雨,终究是走了。

容情见她神色顷刻间有些异样,情绪低落,试探的说:“芳菲,你怎么了?心里不痛快吗?”谢芳菲摇头,说:“昨天晚上,小文闹的这么厉害,一定是心里不安的缘故。小孩子的心思最灵敏的,他们可以看到许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容情沉吟了一会儿,说:“芳菲,你被秋开雨抓走之后,我,我很痛苦自责。我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抓,无能为力。芳菲,幸好你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幸好你回来了。”

谢芳菲看着他,微笑着说:“容情,你为什么要自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咎由自取。”放在身上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声音有些颤抖。容情摇头,声音低沉的说:“秋开雨丧心病狂,我真担心他会杀了你。万一你遭了毒手,我想都不敢想。听到你安全无恙的消息,我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芳菲,你能明白吗?”谢芳菲点头,说:“我当然明白。容情,不要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吗?不,完全不是这样的。

容情不知道谢芳菲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他也不打算问。她和秋开雨之间的事情,容情从来没有过问过。谢芳菲陪着容情出了后院,才折返回来。迎头碰到王茂。王茂看着容情走远的身影,叹气说:“容情总算恢复过来了。芳菲,容情对你,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是赞同的。”谢芳菲抬头,有些吃惊的看着王茂,没想到王茂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不语。

王茂边走边说:“昨天你被抓之后,容情简直是疯了。身上,脸上满是血迹,还要不顾死活的出去找你。暴风烈雨,什么都看不清楚,怎么找!撞到秋开雨那魔头手里,还不是死路一条。不论我们怎么劝阻,他就是不听。没有办法,让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趁他重伤,点了他的昏穴才制止了他。我们正在发愁,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制住他吧。幸好你回来了,才敢将穴道解开。芳菲,这样的深情,你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谢芳菲听的停下脚步,只懂得说:“容情,他,容情,他…”王茂拍着她的肩头说:“芳菲,我知道你暂时还忘不了秋开雨。你这种死性子,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你和他,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总有一天,你会忘记的。芳菲,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人总要活下去,你总要为你自己考虑考虑。”说完,独自走了。留下谢芳菲一个人。

谢芳菲震惊之下,心绪烦乱,四面八方都堵着,透不过气来。迷迷糊糊的又来到容情的住处。呆呆站在外面,既不敲门也不离开。自己早就疯了,没想到连带着容情也疯了。站了半天,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可说的呢,自己什么都说不了。一步一步,又慢慢的走开。

容情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心里有些好奇,推门出来,见到还未走远的谢芳菲,连忙喊住她,走过来笑说:“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走?”谢芳菲“哦”了半天,才说:“我怕你正运功疗伤,打扰到你。”容情笑说:“没有,还没有开始运功。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吧。”容情意外发现谢芳菲的到来,满心满眼里都是高兴。

谢芳菲连忙说:“我没有什么事,不用进去了。”说完立刻觉得自相矛盾,连忙找了个借口补充说:“我只不过来问一声,你药服了没。原不是什么事情,问完我就走。”容情拿出怀里的瓷瓶,笑说:“还没有呢。既然来了,还是进去坐一会儿吧。”谢芳菲也是这么想,跟着他进去了。

谢芳菲喝了一会茶,下定决心,有些艰涩的说:“容情,昨天你不该出去找我,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我怎么对的起你。”容情愕然了一下,没想到谢芳菲是为了这个来找他的。安慰她说:“你看我,不是没事么。大家都出去找你,我跟着出去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谢芳菲有些烦躁,忽然大声的说:“怎么会一样!你伤的这么重。差一点就死了。”意识到失态,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本来是来劝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的。你这样对我,可是我,反观我,我又是怎么对你的,我不值得。现在看来,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容情,你不能再这样。我,我会担心你的。”

容情终于明白谢芳菲说这些话的原因,因为担心他才来找他。笑着说:“芳菲,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谢芳菲有些执拗的说:“不,容情,你不能再这样不顾惜自己。不能再这样。我会内疚,会不安,会担心。”容情点头说:“好,以后我一定顾惜自己。不要再担心了。”谢芳菲听了容情的承诺,还是不安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黑暗中的那扇门,怎么都找不到。一头撞了进去,怎么都出不来。心里万般的焦急,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第66章

派往郢州劝说萧懿的张弘策回来了,对着萧衍叹气说:“我带着大人的书信前去。萧长兄看了,对我反而冷淡起来。我费尽唇舌,反复劝说。告诉他萧宝卷昏庸无能,残虐好杀,宠信佞臣。大臣里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安尊享受之徒。这样的朝廷,根本就不值得效忠。如今六贵临朝,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必出大乱。萧宝卷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君臣相互猜忌,大难迟早临头。可是萧长兄一句也听不进去。”

谢芳菲在一边说:“张大人,动之以理还不行的话,就晓之以利好了。”张弘策仍旧叹气说:“什么办法都用尽了。我甚至提醒,萧长兄和大人兄弟俩如能同心协力,雍州和郢州联合在一起的话,就可以形成一道坚固的战线。郢州控带荆、湘,西注汉、沔;雍州城高池深,兵强马壮,虎视其间,可以观天下。对外用兵,进退自如,攻守得当。还怕萧宝卷做什么。又用大人的话劝戒他‘世治则竭诚本朝,时乱则为国剪暴,可得与时进退,此盖万全之策。如不早图,悔无及也。’不等我说完,萧长兄竟然将我驱逐出来。说如果不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早就将我推出去斩首示众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回来了。萧长兄也太顽固不化了。”

萧衍说:“弘策兄不用自责了。大哥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要他举兵起事,确实难比登天。他这一番忠心固然可贵,可是君既不是君,臣再做下去,也不是臣了。他始终想不通这一点。我只担心,将来,萧宝卷不会放过他。”

萧衍先前召回建康的诸位兄弟,共商大事,只有萧伟和萧憺来了,并带来了建康最新的消息。萧衍设了一个小型的宴会为他们接风洗尘。酒过三巡,萧伟先叹气说:“我找到其他的兄弟商量弃官归雍的事情,他们都认为三哥实在多虑了。萧宝卷虽然糊涂无能,只知道吃喝玩乐,可是还没有到任意妄为,滥杀无辜的地步。离开京城到偏远的雍州,犹如贬谪,都不愿意放弃做京官的机会,不肯离开建康。”

萧衍摇头说:“他们怎么这么糊涂!到底是命重要还是权势富贵重要。萧宝卷心性凶残,雍州的事情迟早会知道的。虎狼之侧怎么能安心入睡呢!”萧伟无奈的说:“任我说破嘴皮他们都不肯归雍,认为我在危言耸听,动摇人心。其实,建康暗地里波涛汹涌,不止是六贵,如今还多了一个新贵。”萧衍“哦”的一声看着萧伟,有些吃惊,问:“究竟是哪个大臣,竟然能成为萧宝卷的新贵?”

萧憺抢着说:“不是什么大臣,只不过一个媚主取上的弄臣罢了。此人叫吴有,萧宝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什么都不会,只会一味的教萧宝卷吃喝玩乐,却深得重用。萧宝卷对他的提议可谓言听计从。现在建康宫里的人都穿上他做的杂耍的戏服,简直是天下的笑话。历史上有穿戏服的皇帝吗!甚至整个后宫全都是穿戏服的妃嫔!自古以来,有未有过的荒唐事。”

谢芳菲听到吴有这个名字,心惊胆战。萧伟接着萧憺的话说:“事实恐怕不止是这样。这个吴有能够长久的取得萧宝卷的宠信,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如今看来,颇有计谋。萧宝卷被六贵压制的不得动弹,只有唯唯诺诺,听命于六人的份。据说就是这个吴有献计,首先将胆小怕事,听人穿鼻的尚书令徐孝嗣震慑住,使得他乖乖的对江浙增税一事没有任何的异议。众人看到这种情况,自然不敢多话。萧宝卷见收服了朝臣的轻视之心,更加放肆,朝廷大臣动不动就鞭打处死。现在人人自危,不知死所。”

谢芳菲在一旁暗自寻思,萧伟口中的这个吴有不论是秋开雨的替身,还是原本就是秋开雨假扮的,和他的野心都有极大的关系。他在多年前就埋伏下这么一着暗棋,为的就是操控登基称帝的萧宝卷。

萧衍问:“朝中六贵难道就任由萧宝卷如此胡闹?”萧伟说:“当然不是。听说尚书右仆射江祏曾经屡劝不止,有些大臣甚至死谏,可是萧宝卷不但恍若未闻,反而变本加厉。”

吉士瞻当下问:“是不是朝中的大臣对萧宝卷多有怨愤?”萧伟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说:“多数元老大臣对萧宝卷都心怀不满,认为他如此胡闹,简直不成样子,有失皇家体统。”

吉士瞻又问:“六贵的关系也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不和吗?”这次是萧憺回答:“岂止是不和,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们手下的人经常大打出手。上面的人心生怨恨,也不阻止约束。每天都有伤亡。大家都不敢管。”

吉士瞻笑说:“萧宝卷人心背离,必有图谋不轨的人。只要牵一牵线,由得六贵你争我斗的打去。我们坐山观虎斗,占尽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