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会儿风就停了,只是花已全部凋零,落在尘土里软软的暗红。

微云看着满地碎掉的花瓣,咬着唇一声不吭。

碧心轻叹一声,摸摸她的头发,说道:“我们走吧!过些时候,相公给你种更多更多,让蔷薇长满这后山,好不好。”

“好!”微云笑逐颜开,眼中的晶莹也悄悄的掉落,融进了那片红色中,消去了痕迹。

下山的路上。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山精鬼怪。

微云皱眉,“相公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好多鬼怪啊。”

碧心微微一笑,道:“大概今天就是盂兰盆节了,鬼门关大开,它们来拿家人给他们的东西。”

“鬼门关大开?”

“嗯。不管是烧纸钱送祝福,还是放河灯,今天活着的人一起思念过去的人,共同送去对先人的祝福。这是人类感情的一种延伸,也是一种最基本的信仰。人活着,总是需要一种信仰的,不论是什么,那都是一种可以活下去的力量。”

“放河灯…”微云念道,“相公,放河灯,真的可以让那个人收到吗?”

碧心弯眉浅笑,“当然可以,不论是祝福,还是思念,它都是可以传达的。只要你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微云咬着唇,犹豫着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碧心了然的笑笑,“走,我们去买河灯。”

“可是…”微云开始退缩了,“我,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碧心笑道:“没有关系啊,你可以想想她的样子,一样可以的。”

微云落下泪来,哽咽道:“我连她的样子都不知道…我从来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碧心暗下了眼神,抱住哭的伤心的她,轻声道:“乖,没事的,她不会怪你,当年…你还那么小,记不住…她也不会怪你的…”

微云咬着唇,身子微微的颤抖,“她是因我而死…她因我而死…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当年母亲倒下的时候,只记得那片艳艳的红色,却不知道那是母亲的毛皮,还是受伤流出的鲜血…

“若不是我…她也许…不会死…”

“她死了这么多年,我却从来没有为她做什么…我,是不是,很无情…”她抬头看着他,眼中有深刻的自责。

碧心皱眉,扶着她的肩膀,静静的说道:“那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所有的一切也不是你的错。她守着的是自己的孩子,她要的是你的平安,她求的是你快乐,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守护是一种本能,因为她爱你…”

“可是…”

“你现在这样自责难道不怕她会伤心?她丢弃一切要换的不是这样的你,明白吗?”

“我…”微云揪着自己的衣袖,一脸的不知所措。她现在好乱,不知道该要怎么办…真的是相公说的这样吗?可以有人能够这样无私的付出吗?这些她是不会明白的,但是,在多年后的那场大雪中,她终于明白了那是一种怎样的付出时,一切早已经,回不到了起点,回不到了过去。

“来…”碧心把一只灯船放到她的手中,小小的纸船上点着一根小小的蜡烛,微云被动的接过,在碧心的示意中,慢慢的放到了水中,小小的船儿带着摇曳的小小蜡烛,顺着水流慢慢的向前飘动着。

河上已经有很多的小船,仿佛一条闪闪移动的星河,远远的,缓缓的,飘向那未知的地域。

微云靠在碧心的怀里,虔诚的闭上眼睛,暗暗祈祷着,愿母亲可以看见自己的思念,更愿母亲若是已再次投胎,可以活的快乐,开心。不要在那么的辛苦!

碧心望着远方的星河,微微一笑,我会照顾她一世,请放心。

出乎意料

第三天。

整个飞云山都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天空中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闷雷。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花朵都拖拉着脑袋,恹恹的紧闭着苞蕾。

碧心一大早起来依旧往后山跑,还带着花锄,说是要去修整花地。顿时把所有的人气了半死,拜托,这么紧张的时候,这人在想什么啊!终于在众人的怒视中,碧心乖乖的坐回了屋里。

琉醉从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布置影卫的防卫,却怎么弄来弄去总有一个地方有漏洞,把他也算进去,还少一个人。这次出来本为游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去吧。”当琉醉说还少一个人的时候,端着茶杯喝茶的碧心笑着说道。白色的热气在他的面前袅袅升起的,只能感觉到他宁静的微笑。

“相公…”微云拉着他的衣襟,不安的叫道。

“乖啦。”碧心抱抱她,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

“但是,你…”微云想要说什么,看到碧心微微摇头,她硬生生的咽下去。“我会担心相公的,相公不要去好不好…”微云抱着他的腰,撒娇的央求着。

琉醉不耐烦的把她从碧心的身边拉开,冷冷道:“他那么厉害会有什么事,况且,他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你!”微云气的颤抖,“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说他很厉害。”

琉醉悲悯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她连他是妖精都不知道,所以才这么担心,若是她知道真相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害怕。唾弃。或者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微云奇怪的望着琉醉,这个人真是很奇怪,她看起来很可怜吗?那是什么眼神——

碧心微敛眼角,对琉醉说:“现在就决定吧,剩下的那个位置我来顶。”

琉醉可有可无的应了声:“好。”

然后他微笑着转身对微云说:“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奴儿不要担心。”

“我等你。”

她露出倾城的笑。她知道他决定了一定就会去,但是她也知道,他答应她平安回来就一定会平安回来。所以,她同意他去,她愿意等他。

空气窒息的闷热,天空中乌云密布,眼看就要大雨倾盆。

碧心守护在林子的最外围,离其他的影卫很远。琉醉大概是担心他要是用什么妖法的话被其他人看到,亦或者是为了报当年吊树之仇。反正,不管为什么,他都被远远的和其他的人隔离开来。这样也好,他也乐的安静,老僧打坐般静静的盘膝而坐,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子时就过了。子时一过若那人没来,一切就会恢复了。

轻柔的微风围着他绕来绕去,吹起了他垂下的长发,吹起他宽大的衣角。风儿好像在和他说话,柔柔的绕着他就不是离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微皱了下眉心,抬头看看暗黄的天色,唇角扬起浅浅的笑纹。

突然间,狂风四起,尘土飞扬,整个尘世都要被那片昏黄掩埋。他不闪不避,只是静静的闭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掉了眼中的柔色。

那风好像就是来激怒他的,使劲的在他身边狂吹,吹起飞沙,吹起走石。漫天石砾中,他静坐如泰山不倒松。

突然,一块带着尖角的石砾飞起从他的脸上划过,狂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尘土落地。干净的皮肤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长长的从右眼角到鼻翼。

血珠慢慢的滚落出来,顺着脸颊滑下,他没有去止血,也没有去擦。只是淡淡的抬头,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露出浅浅的嘲笑。昏暗中,艳丽的血迹给他添加了一种魔魅的色彩。骄傲,邪魅。

绿笙安逸的坐在树顶上,很有兴致的看着树下的人。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家伙,真是让人想要撕裂那张笑脸啊。

真是奇怪,那么平凡的一张脸怎么会有这样的魅力,不应该的啊!

不应该的——

那独孤琉醉果然不是一般人,不懂任何奇门术数,却可以守的如此水泄不通,他居然找不到可以进去的点。

唉!

嗅着越来越潮湿的空气,碧色的眼眸做出一个决定。而后,不由漾起笑意,也许想这么做已经好久了吧。终于,可以完成了!

琉醉难耐的扯扯自己的领口,这样闷热的夜晚让他的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时不时看一眼快要烧尽的香。当年在战场上,不过寥寥几十人被敌军包围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微云不安的在屋中走来走去,红色的衣裙在闪烁的烛火中明灭不定。还有一点,还有一点就子时了,看看香烧尽的最后一个瞬间,笑容还没来得及爬上唇角,天空突然一道闪电劈下,轰雷震得山摇地动。

子时到了——人却没有来——!!

琉醉被雷声震的晕头晕脑,刚刚站稳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微云!”

心中大惊,快速的冲到屋中,屋中红烛摇曳,屋门大开屋里什么都没有。

“相公——!!”

下意识的向着声音的那个方向奔去,只见微云瘫在地上,红色的长衣散了一片。本该在这里的碧心失去了踪影,她的手中抓着一条浅蓝色的碎步。

琉醉呆呆的站在原地,张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这个时候若还以为不过是抓错的话,那他就已经不是笨,而是自欺欺人。那人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微云,那上面写的是汝家珍宝,而不是汝家微云。

在碧心的心中微云是珍宝。但是在别人的心中,珍宝是什么?谁又知道。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只是,他当真一直觉得那人说的珍宝就是微云吗?

若是,他为什么不呆在她的身边守着,而是自愿在远离人群的外围守候。若不是,他为什么不说,他到底在等什么…

只是现在,人已不在,即使有千万个疑问,也不会有人回答。

而且就算他在,也不一定会回答。

突然,又一身轰雷。

大雨倾盆——

微云红色的衣裙慢慢的被雨水浸透,变成深深的暗红。琉醉的觉得脸上有东西划过,抬手抹去湿湿的,好大的雨——

迷幻玄心

迷幻洞。

洞穴的四壁皆为玉石,壁上镶着很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避尘珠。每粒夜明珠都用不同颜色的丝绸包着,随着外面的颜色散发出同色的光芒,整个山洞都被七彩的光芒笼罩着,弥漫着迷幻的色彩。

碧心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没有想象中的阴冷,潮湿。反而是如此的富丽堂皇,华贵无比。抬手摸摸脸上的伤痕,依然结疤,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是有点干干的不舒服而已。

扶着墙壁坐起身来,手按在墙上手心传来暖暖的温热,原来不只是玉,居然还是暖玉。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绑住,也不知道是那人太自信了,还是自己真的太弱了。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双碧色的眼眸,带着阴寒的戾气。

他会死吗?会把命留在这里?

死——

他抿唇轻笑——

他——本就是个淡然的人,生死于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以前是不需要,而现在——他却是不可以。

因为——

他的宝贝在等他回去——

只是她现在——在哭吧!因他——

还是——已经学着开始长大——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她的宝贝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柔弱。

绿笙站在洞口已经好久了,看着他醒来,看着他靠墙而坐,看着他淡淡的微笑,看着他静静的沉思。而他竟然没有发现他,想到带走他的瞬间,那双眼睛中的释然,突然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碧心隐约听到有人走了过来,才想着一只脚就出现在眼帘内,那是只白色的鞋子,很白,白的让人不敢碰触。

慢慢的抬头,入眼的依旧是一片雪白,白色的长衣,白色的腰带,白色的玉佩,白色的发带。仿佛整个人都跌入了云里雾里,整个世界都泛着朦胧的白光。

要不是那双碧色的眼眸,碧心真的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的仙子,而不会是其他的什么。这样的颜色真的很适合他,一个妖精可以穿白穿到这个地步也是一种了不得的事。

“看够了没?”突然他低下身子,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碧心神色不变的微微浅笑,盯着眼看就要贴在自己脸上的容颜,从容说道:“够了。”

绿笙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脸上的伤因为这样的拉扯,再次迸裂,鲜血缓缓的流出,流在了他的手指上。看着手上的鲜血,碧绿的眼眸收缩了一下,却依旧冷笑道:“害怕了吗?”

“为何要怕。”碧心笑着说,眉目淡然。

他笑的猖狂,“你都来了这里,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

碧心道:“我可以说不知道吗?”

绿笙道:“当然不可以。”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都知道我知道你是谁,又何必再问。”他歪歪头,笑的可爱。

绿笙道:“那你为什么不怕。”

碧心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就因你是采花贼一叶?”

绿笙没有接话,他继续说:“就算你是采花贼又如何?我只是个男人。”

绿笙大笑,面目狰狞,冷道:“你是男人?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会被侵犯了吗?风碧心枉你在红尘几千年,没想到你会如此天真。”

碧心黑眸一紧,他在这红尘兜兜转转几千年,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红尘中的浑浊和不堪,远比这浮华的盛世要来的现实些,只是——

他单手托着腮,轻声道:“别人我是不敢肯定,但是,你一定不会。”

绿笙捏着他下巴的手猛的一震,恨恨的放开他,冷笑道:“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大的信心,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然后甩手而去。

碧心靠着墙壁,暖暖的触感让他舒服的叹了口气,抬手擦擦流到唇角的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但是,我赢了,不是吗?”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博,就看你敢不敢下注。而他赌了,也下了注。

赌的是一个陌生人的人格,下的是他的全部。

但是,他赢了。

所以,一切都不在重要了。

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眼睛所到之处全部都是闪闪的金色。长长垂下的金色帘幔后,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你敢抗令。”

绿笙一袭白衣,在这片金色中显得尤其突兀。他低着头,说道:“绿笙不敢。”碧色的眸中闪烁着不悔的倔强。

“不敢?哈哈…”金属的声音尖锐的在屋里回荡。那声音突然边的很平板,听不出情绪,“不敢你会把他带回来?我看你胆子可是大的很。”

绿笙依旧回答的简洁:“绿笙无能。”

金属的声音突然沉默了,整个房间静谧的可怕。

绿笙静静的站在那里,保持着和刚刚一样的动作,一动不动,甚至连眼波都没有变过。

突然,绿笙的袖子上一点点的染上了红色,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多,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的艳丽的血花。

他还是静静的站在,一动不动,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仿佛那条流血的胳膊是别人的,血越来越多,浸染了半身的白衣,顺着袖口滴到了雪白的鞋子上。

刺啦的金属声再度响起,“这次是给的小惩罚,再说一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穿白衣。”

“绿笙告退。”绿笙默默的退出房间,走过之处都留下点点的血迹,却没有说遵命。

帘幔后的人危险的眯起金色的眼眸,这个妖孽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他的命令,若不是还有一点用——

他被软禁了。

当他接到从空中飘来的第六顿饭菜的时候,碧心就知道自己被软禁了。没有严刑,没有打压,每天好吃好喝,但是却走不出这里半步。

看着地上精致的饭菜,他靠着暖暖的墙壁想着,好像这样也不错,不需要辛苦的做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晚上。醒来就有饭吃,虽然睡在地上,但是却也是暖玉很舒服。

只是,这里没有风。

连空气的波动都少的可怜,只能“唉——”想到这里,抬手甩甩自己长长的袖子,划破空气,留下灰白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