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恢复意识时,也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此刻正躺在甘露殿那柔软的床上,周围传来阵阵幽香,只是稍显浓重。外间似乎传来男人的怒斥声,听声音应该是李世民。

萧湘听的并不真切,只是能隐约听到些许,似乎他正在骂那帮太医无能,要什么提头来见。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暖意,以前…父亲只知道忙他的考古,忙他的历史,自己生了病都是自己照料自己。有一次发了高烧,若非邻居发现,恐怕自己就那样死在床上了。而这会…外间那个号称千古明君的男人,却是个对女儿如此宠爱的父亲。

萧湘唇边不由浮起一抹笑容,这个男人,现在是自己的父亲了!!她想开口说话,却在开口的那一瞬间觉得喉咙干涩到疼痛,根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一边侍立的莫舞很快便发现萧湘醒了过来,见萧湘的样子,她挥手让另一名宫女去通报,自己急忙从一边取了水,用棉棒醺了,在她的嘴唇上慢慢擦拭,水珠渐渐滋润了萧湘的喉咙,里面干涩的感觉慢慢退去。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李世民一脸焦急的冲了起来,见她已经苏醒,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别怕,父皇不会让你有事的。”

萧湘见他的模样表情,心头不由冷了一分,难道自己中的会是书里写的那种无药可救的蛊么?可是,历史上高阳没这么早死吧?她抬了头,有些不确定:“父皇…臣女…”

“别怕别怕,你中的蛊不过是普通的小蛊,什么事也不会有的。”李世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飘忽,游移不定,不知道是在安慰萧湘还是在说服自己。

萧湘的心一点一滴的沉下去,难道…历史会被改变?

第二章,恍若隔世故人来

“这古玉是奇物。”李恪一边给萧湘剥荔枝,一边缓缓述说。

萧湘坐在桌前,半眯了眼。先前那股强烈的痛楚已经消失殆尽,身体没有一处不适…仿佛之前的痛楚仅仅只是一场恶梦。玉坠在胸口散发出微微的凉意,透过衣料渗入皮肤,整个人舒适到无以复加。

“知你中蛊那几日,我去宫外寻找能人异士,正巧遇到国师。可惜这蛊连国师也不能解,他便将此坠给我,让我转交给你。”李恪叹了口气,声音渐渐的低下去,“你这玉坠千万不能离身,国师说这玉能克制蛊物发作,我会尽快帮你找人解蛊。”

萧湘点了头,死马权当活马医,她不想多尝几次那蛊毒发作的痛苦。只是,是什么样的蛊,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或许是一种古代无法解决的怪病,说出来或许自己听过。思及此处,她便挑了眉,看向李恪:“恪哥哥…我中的是什么样的蛊?”

李恪眼神闪烁,脸上显出几分不忍来,轻道:“不妨事的,你别担心。”却是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萧湘心中不由一沉,难道自己这种蛊真是那种绝命无解的东西?

“即使真的没救,也至少让我死个明白!!”萧湘显得有些烦燥,猛的站起身,大力推开一边的窗户,冰凉的空气从园子里飘进,让人头脑猛的清楚了一下,她回过头,紧紧的盯住李恪,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式。

“哎…”李恪见她坚持,不由长叹一口气,语气哀伤,“你中的蛊…是火云蛊。中蛊的人先是会失去所有的记忆,然后浑身如火烧般疼痛,持续八十一次之后,整个人便被烧成黑碳。而且…你的灵魂也会在死亡之后,被下蛊之人掌握,永世不得超生。这蛊由于过于狠毒,早在二十年前,苗疆就已经禁止使用了。”

听完这话,萧湘倒抽一口冷气。她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游移至窗外,那当空的太阳此刻似乎也化身为狰狞的火魔,在天空中狂妄的大笑。

“这个蛊…没办法解么?”萧湘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问道。

李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默默走到萧湘身边,将她揽入怀中,手臂收的极紧。萧湘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心中涌起一抹奇怪的感觉,不及细想,便听李恪开口道:“你放心,即使把大唐翻过来,我也会帮你找到能解蛊的人。”他顿了一顿,长叹一口气,“若是…算了,现在想也没用了,她被遣出宫已经有十年,哪里还能找的到。”

“她?”萧湘见他语意黯然,不由有些好奇,从他怀中退出,抬头问道,“她是谁?”

李恪露出一抹苦笑:“我的乳母,十年前,被父皇遣出宫,罪名便是巫蛊之术。”他叹了口气,转身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太极宫见过父皇,你可要与我同去?”

萧湘摇了摇头,微笑道:“不了,父皇许我这些日子在宫中静养,我就不去了。”她到现在还没有将那些冗杂的礼仪学全,可不想闹出什么笑话来。

李恪点了头,笑道:“也好,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她抬头目送李恪离去,直至他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这才回过头来。想到李恪先前的话,萧湘的心便沉在谷底,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母亲早殇,自己从小由父亲带大。可是父亲过于专注自己的事业,对她关心极少,她觉得自己一直是孤独的,直到江流的出现。他对自己关心有加,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那般的热切,虽然自己并不爱他,但却眷恋着这份温暖…于是不惜和原本的好友凌夜反目,将江流抢了过来,让他成为自己的男友…

自己算是背叛了凌夜吧,但被她从十楼推下来,算是已经偿了她。反正自己和她已经完全处在两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况且,即使这样的背叛,也是有着理由…她却不能说。不由苦笑,若非一开始知道那件事情…恐怕自己也会离江流远些,即使再喜欢。

但是,毕竟她知道了,所以,当江流投来温暖的目光时,她陷入了。

不过不管这理由是什么,她既然不能说,便已经让凌夜恨她入骨…好在虽然自己穿越成了下场悲惨的高阳公主,但凭自己对历史的了解,或许能够逃脱那样的下场…只是,为什么她会被人下了蛊?虽然她可以笃定高阳公主此刻绝对不会死,但是…这火云蛊发作起来的痛简直不是人受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没有直面痛楚的勇气…李恪方才也说了,要发作81次才会死,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要替原本的高阳受这份罪!!!

萧湘心中郁结,越想越是烦燥。她将茶水往边上重重一放,冷声道:“莫舞,你告诉我,在我出事前,倒底发生了什么!!!!”

一边侍候的莫舞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却是一脸不安的表情,慢慢跪在地上,低了头小声回话:“回殿下…奴婢是殿下出事之后才调到公主身边的…之前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

萧湘愣了一下,看了她几眼,眼神渐渐的锐利起来:“你之前在哪里做事?”

“奴婢是杨妃娘娘宫里的,皇上…皇上说奴婢灵巧,所以才让奴婢前来服侍公主。”莫舞仍旧低着头,声音柔软动听。

杨妃?听到这两个字,萧湘不由顿了一下,李世民的两位杨妃都是隋朝的公主,李恪便是大杨妃的儿子。

其实按照现代人的眼光去看,李恪才是真正高贵的王子。李世民有这么多儿子,有谁能理直气壮的说:“我爷爷是皇帝,我外公也是皇帝!!”

只有李恪而已。

可惜这套理论放在唐朝完全不适用,李恪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个有前朝血统的庶子,登不得大宝,不配执掌大唐江山。

或许这是李恪一生的痛吧,不知道给了他这样出身的母亲,在他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地位?萧湘摇了摇头,牵回自己飞散的思绪,再度看向面前跪着的莫舞:“那么,你来之前,服侍我的是谁?”

“是…蓝冰。”她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她已经在殿下出事之前…投井自杀了。”

投井自杀!!!萧湘的眼睛中掠过一道光芒,深吸了一口气:“她可曾有物品遗留下来?”这个叫蓝冰绝不可能是畏罪投井,八成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或许她能从蓝冰的遗物中找到什么蛛丝蚂迹,从而救自己脱离这个蛊毒的苦海。

“都烧掉了。宫中的规矩是不允许留这些东西的。”莫舞的回话却一下子粉碎萧湘的希望,“只是她曾经住过的屋子目前还保持着原样。”

萧湘缓缓点了点头,心知这事急不来:“那就算了,你可知道,我是怎么会昏迷不醒的?”她换了种问话的方式,自己在附体前,这身体是怎么出的事,她们总该知道吧?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皇上身边的张公公说,公主殿下那日从宣德殿回来,整个人心神不宁,途中遇到皇上,不知何故又被皇上训斥了一通,殿下一时恼火,竟然跳入了碧波池…”莫舞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却教萧湘哭笑不得,原来是个任性的孩子闹自杀…结果就真的死了,还把自己的身体让人给占了。

她微的叹了口气:“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这话一说,莫舞一脸震惊的看向她。此时门口却传来大笑声,那笑声尖锐难当,像是金属利器互相磨擦发出的一般,听在耳朵里极为不舒服,萧湘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肥胖若球的生物站在门口,正仰头大笑中。

他穿了一身暗黄色的袍服,看上去像是一颗被塞满了馅的面筋,圆滚滚的似乎随时会暴开。萧湘忙暗自掐了自己一下,生怕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这么胖的人,会是谁啊?

“奴婢见过魏王殿下。”不用她问,莫舞请安的用词便解了她的疑惑,原来这胖子就是魏王李泰,那个历史上出了名的胖子。

他来干什么?

萧湘心头一阵疑惑,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笑容:反正她此刻是失忆中,看到这死胖子不认识也是应当的。

“湘儿妹妹身体无碍了吧。”李泰挥了挥手,示意莫舞退下,自己有些艰难的挪动脚步走到萧湘身边,一屁股坐在一边的凉椅上。凉椅不堪他肥胖的身躯,发出“吱呀”一声,萧湘偷偷看去,只见凉椅的每个镂空花纹中,都挤出李泰的肥肉。

天气炎热,胖子便更容易出汗,萧湘微微的后退些许,以期避开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李泰却浑然不觉,满面带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萧湘,似乎有着万般的考量。

萧湘并不知道他的来意,也不好多说话,只好微点了头:“嗯,好些了。”

“哥哥这些天都没能来看你,你不会怪哥哥吧?”他满面堆笑,似是刻意的讨好,但微些僵硬的语气透露了他与高阳并不熟悉的事实。

萧湘又点了头:“怎么会,哥哥行动不便,我很理解。”

李泰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又随便说了两句,便匆忙推辞离开。萧湘冷笑两声,这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会来看自己恐怕是李世民的命令吧。

这皇宫之中,可有真正的天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萧湘闭了闭眼,甩开心中的不安。现在别的不说,什么改变命运啊、什么捞上一大笔钱财啊…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找到能够为自己解开蛊毒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到哪里去找呢?

古代的生活的确没有意思,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游戏…什么都没有。萧湘觉得自己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发现一大堆财宝,却快要渴死。她已经快要疯掉,宫中繁文缛节还特别的多,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行…整天就只能在这几个有限的地方来去,还要不时的被太医抓去扎上两针,以防止蛊毒发作。

身后永远跟着一堆太监宫女,什么都不用自己做,张口饭来伸手衣来,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唐朝以胖为美…

心头正烦闷着,突然忆起那日李恪说过要带自己去吃民间小吃,见识下民间的风情。她不由笑开,虽说自己不是从小在宫中长大,可是,她也无缘见识唐代热闹的市集。脑中最深刻的印像便是那年电视里放的《大明宫词》。上元灯节的时候,太平与薛绍在夜集相遇,那一幕别人看的是情,她看的是唐代的夜市好华丽…为此凌夜还曾经嘲笑过她,说她的思维出发点都与别人不同。

虽然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并非太平的时代,但却是处在最繁华的贞观年间。需知李世民是一位好皇帝,他在位期间,勤于国政,体恤民生。这些年来,李唐皇朝国力大增,人民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史称贞观之治。

说起繁华来,贞观年间绝对只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时候集市的繁华恐怕也已经到达了顶点,萧湘半眯了眼,心神往之。

她推开门,带了莫舞便往李恪的宣德殿而去。不是古语有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么?万一李恪哪天被派到外地去任职,那还有谁能带她去民间玩乐?

“你要出宫?”听完萧湘的话,李恪的眉头立刻深深皱起,有些担心的看向她,“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万一在外面发作起来怎么办?还是等解了蛊毒之后我再带你去吧。”

萧湘摇了摇头,玄然欲泣:“我…也许哪天就死了,这蛊毒不知道能不能解…恪哥哥,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李恪见她如此,长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

或许这蛊毒真的难解吧,萧湘看的出,李恪的眼神中有着几许怜悯。之所以会答应带她出宫,恐怕也是怕她之后再也没机会了吧?

无妨,先玩了再说,就算是要死,也要死个痛快!!!

好不容易等到黄昏时分,李恪同萧湘用过膳,换上一身平民的服饰,前往比较热闹的平康坊。其实李恪也有私心,他早就听说平康坊里的官伎馆里来了一名唤堕天的女子,堕天,是琴师的最高荣誉。

这样被达官贵人们火热追捧的琴师,他怎么能不去见识一下?

马车从朱红色的宫门缓缓驶出,萧湘从窗口看出去,只见一路灯火通明,美丽的不似在凡间。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竟同电视上一般无二。大唐的风气开放是属于比较少有的,无论是人民的穿着打扮还是男女交往,相较隋朝都已经跨出了很大的一步。街上很容易就能见到服装奇特的外国人,当然,这也都是周边,像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还是很少见的,因为地域的关系嘛…

萧湘其实并不是很想听琴,对她这种没有什么音乐细胞的女性来说,听古琴无疑是一种折磨,不过,她对官伎馆倒是十分感兴趣:“恪哥哥啊,那种地方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万花楼?”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堂堂公主怎么会知道万花楼这种地方!!!

好在李恪并没有多想,只是奇怪的看了萧湘一眼:宫里真是人多嘴杂了,这些没规矩的宫女太监,回去一定好好整治他们!当然,高阳公主不知道官伎坊也是正常的,她才十四岁,都还没有及笄,以前的岁月都在疯狂的玩乐中消逝,哪有空管这些。

“其实贵族们是不会来这里的,都是付了缠头将乐师们带到宴会场所或是家里的。我们今天是个例外,哥哥以前答应带你出来看看,就不会食言的。”李恪笑眯眯的将萧湘扶下马车,“从这里起,就不可以乘车了。”

啊?!难道古代也有步行街?萧湘觉得自己长知识了,怪不得唐朝这么伟大…

看得出她一脸疑问,李恪解释道:“平康坊到了晚上会很漂亮,大的酒肆都会有表演,灯火通明,是很著名的游乐场所。”

记下了,以后出来玩有方向了。

萧湘一脸受教的样子,两只大眼溜溜的看向四周:那平康坊灯火通明,每一间屋子里都传出喧闹的声音,微微的酒香从门缝里飘出来…当然,这只是对李恪而言。萧湘可不觉得酒有多香。

“堕天现在是最红的乐师,现在她的缠头已经开出了天价,四百金。想见一面,难啊!”李恪感叹道,“一年前她的缠头不过二十金,窜的真快。”

啊!这不就是明星吗?!!!

萧湘在以前可不是追星族,但是,古代的明星,会是什么样呢?李恪的这番话将她的好奇心完全勾了出来…

“堕天…这名字真奇怪…”突然想起,那不是圣传里的人物吗?神啊,难道古代也有漫画?我的天!!!随着想起这漫画,萧湘的好奇心快燃烧到极限了。

“堕天是称号啊…她的真名叫荀夜羽。”李恪英俊的脸上有一丝向往,感叹道:“仙子一般的人儿呢…”

萧湘听他这么说,不由撇了撇嘴,不置一词。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如果换在以前,萧湘是绝对不会有和明星一较高下的想法的。但是,她现在是公主!而且还是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丽公主,萧湘曾经细细看过自己在镜子里的脸…不是假的,真的可以用仙女这个词来形容。

现在,李恪居然当着她的面说另外一个女人是仙子一般的人儿,这怎么可能不激起萧湘的好胜之心…她拉着李恪飞快的行进,李恪也只当她是好奇,随着她往伎乐坊而去。

沿路果然是灯火通明,这平康坊中美女如云。街边的高档酒楼更是数不胜数,从里面飘出的香气竟毫不逊色于宫中的御膳。萧湘不由赞叹的点了头,笑道:“大唐果然是天朝,非那些弹丸小国可望项背。”

“湘儿居然也开始关心我大唐的国力了?”李恪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表情颇为古怪。

萧湘点了点头,一本正经:“我身为大唐的公主,怎么能不关心国力?”她向着李恪挤了挤眼睛,俏皮的扬起唇角,“若是大唐国运不济,我哪里能够作威作福?”

李恪愣了一下,挑眉道:“作威作福?”

萧湘严肃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的梦想就是作威作福,谁敢欺负我,我就灭他满门!!!”

李恪突然停住脚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萧湘,声音有几分激动:“有人欺负你?是谁?我立刻带人灭了他满门!!!!”

这回便轮到萧湘无语,她看了李恪几眼,下定决心不再同这没幽默细胞的人开玩笑,加快了脚步向前,忽略一路的美景。

李恪有些莫名,却也不多问,快步跟上。这个妹子,从小就是脾气古怪,都是被父皇宠坏了。他的眼底泛起几许宠溺以及…异样的光芒。

眼前的这家伎乐坊因为是官伎坊,里面的乐师将来都有可能进入皇宫,成为御用乐师,所以在这整个平康坊中地位最高、生意最好。

能够进入里面的乐师们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不是顶尖的人才是进不去的。可惜,这么多顶尖的人才里,每年也只有三人能进入宫廷任职。更多的人就是在伎乐坊里老死。而现在,里面最出名的,就是新鲜出炉的堕天荀夜羽。

等萧湘和李恪到达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却都挤在那里不进去。一个个探头张望,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们往人群走去,却发现人群无形中让开了一条道。李恪笑了笑,这是暗中保护自己和高阳的侍卫,虽然是微服,可皇子和公主的安全还是要让人担心的,他早已经习惯了。

萧湘却没有丝毫察觉,径直走到了乐馆门口。

流水般的乐声从里面泄出,这是古琴。萧湘虽然在音乐上不学无术,但被迫上了那么多年的古琴课,还是明白的。哎…现代的孩子就是苦啊…不但要上文化课,还要学什么琴,还是古代好,女子无才便是德。

萧湘一面瞎想八想,一面探头向里面看着,但视线却被门口挂的紫色帘子挡住了。只能隐约看见两道窈窕的人影印在帘上,如梦似幻。看看周围人,似乎大家都满脸口水的看向那帘子,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细听下琴声,似乎是两个声音在对抗。明着是合奏,暗地里却是互相比拼,一方高另一方便低,刚柔两相抵。

也多亏当年她曾经学过古琴,否则根本听不懂。这两方琴声听起来都十分优美,但是内行却可以明显听出其中的破绽。虽然从琴声上听去,这两人的技巧都是十分熟练,而且选的曲子也似乎已经明了其中的意境,但是…如果在对抗的话,却不应该如此。

有言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

两人都企图以自己的琴声去逼对方来配合自己,但一方为柔,一方为刚,刚柔虽是相克,这会却奇异的和谐。这应该是功力的问题了吧,那奏出金戈之声的乐师只要再加大几分力度,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另一方,自然,另一方如果能够再婉转凄然些,这雄壮的曲意自然会被破坏掉,逼得对方来合自己的步调。

可两方却都在试图击败对方的时候,出现了破音和碎音,这便大大的减弱了自己的威力和破坏了原本的曲子,好在那两人应该也是技艺精湛的乐师,瞬时便发现,立刻调整回来,使得整个曲子不走调,只是这样,便再无击败对方的可能。

萧湘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李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堕天?”如果这真的是堕天,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边上传来一声冷哼:“你也太没有见识了吧?这样的琴艺,会是堕天大人?这样没见识的话,还来清音阁做什么?”那语气充满了不屑,萧湘不由转过头去,却不知道是谁说的。人实在太多,声音的主人湮没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到。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她耸耸肩,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道紫色的帘子。

里面已经安静下来,先前的琴声似乎还在旋绕,但所有人的眼神却已经多了几分狂热。萧湘有些莫名,轻轻扯了扯李恪的袖子,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看起来接近疯狂的边缘?”

李恪手腕一转,将她的手握入自己掌心,笑道:“这是最近京城里大家都在关注的事情,之所以这么狂热,是因为和大家的切身利益相关。”他说的不清不楚,仿佛有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萧湘听的晕晕乎乎,拧着眉追问道:“什么切身利益?倒底怎么回事?”

李恪干咳了两声,脸上扬起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不过此刻两人身处狂热的人群中,听萧湘如此诚恳的问,边上自然有“热心人”代为回答。

“你是刚到长安吧?长安每年都会在乐师中举行技艺比拼,胜者可以得到乐师的最高荣誉‘嘉陵频加’的称号。至于你看到的这些人…都是给自己投注的乐师捧场来的。要得到嘉陵频加的称号,不光是技艺了得就可以,最后还要得到民众的认可。”

这番话说的萧湘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古代版的超级女声。至于那个“嘉陵频加”,萧湘倒是也听说过,那是佛经中对乐师的称呼,司乐的女神,自然是乐师的最高荣誉了。

而这个古代版的超级女声竟然还带了黑市赌博的性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暗箱操作。怪不得这些人这么狂热,投了银子下去,眼中看的耳中听的,也就不再是艺术,而是钱!!

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心头有些遗憾。可惜自己来的太晚,什么也不了解,错失这次赚钱的机会。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脱口道:“堕天都已经这么有名了,那其它人还有机会么?”

“她是不参与的,”李恪贴心的为她解答,“堕天是去年的嘉陵频加。”原来如此,萧湘点了头,看来这比赛表面上还是很公平的。

几人说话间,那紫色的帘子被人挑起,萧湘同众人一般,目光立刻向里投去。

紫帘后的空间布置的颇为清雅,两张琴桌对放,中间是红木的案已,上面燃了香,香炉的两边竟然放着两颗浑圆的夜明珠,珠大如斗,照亮整间屋子。此时香已经燃尽,中间一名女子梳着高髻,披了映着光的紫色薄纱外裳,看上去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眉宇间充盈着高贵的神色,高眉长目,皮肤白若凝乳,似乎有外族的血统。

和她相比,边上两名女子显得稚嫩许多。她们垂着头坐在两边的琴桌后,一名身着银色的衣裳,另一名则是一身的嫩黄,看来方才琴声相搏的便是这两人。由于她们低着头,萧湘完全看不清她们的表情,仅从身形判断两人的长相应该不差。

那中年女子站了起来,缓缓前行,将黄衣女子琴前的酒杯取走,冷凝着声音:“这一轮,如月胜。”那黄衣女子身体顿时微僵,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过去,在那中年女子微的颔首之后,才连忙起身,伏在地上拜了几拜。

看来这中年女子就是评委了,萧湘轻轻点了点头,又看过去,却见那如月尚未起身,另一边的银衣女子竟然冷哼一声,不顾众人的眼光,抱起面前的琴转身就走。

真是太不会拉人气了,这时候应该悲情主义。什么谢谢大家的支持,虽然失败但仍旧不气馁,什么下次重头再来之类的话也应该说说…

萧湘暗自好笑,自己脑子里都是什么,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见人群渐渐散去,一边的小侍女准备放下紫帘,萧湘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虽然说她出宫的本意不是来见堕天,但听了这么多关于她的传说,好奇心已经被调到顶点。若是不见上堕天一面,怕是几天都睡不好觉。所以,即使堕天的出场费是天价,她也一定要看上她一眼。

“等一下,我要见堕天。”眼见那小侍女已经将紫帘缓缓放下,萧湘脱口喊出,那紫帘放下的速度微停了一下,然后仍旧慢慢下滑。

看来这堕天似乎没有见自己的打算,萧湘一时情急,竟然上前一步,抬手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原本渐渐散去的人群又突然涌了过来,谁都知道这技艺评比之后便是宫里选乐师的日子,堕天已经有十数日不曾见任何人,就是为了能够成为宫伎。

这对所有乐师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能够在宫廷中任职实在是莫大的荣光,没有人愿意放弃。而且,乐伎普遍都无依无靠,在宫中任职,意味着已经下半生有了依靠。谁也不愿意如浮萍般无依吧?

“请您见谅,”那中年女子原本已经缓步离开,这会却转了身,含笑开口:“堕天为了准备即将来临的宫廷乐师晋礼,已经数十日不见外人。”

随后进来的李恪一脸歉意的施了一礼:“小妹年幼,不懂事,误闯了进来,还请姥见谅。”

姥?

好奇怪的名字。

萧湘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回过神,名字奇怪与否与她无干,她今天一定要见到堕天。而此刻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移到了李恪的身上。先前冲进来的女孩非常美丽,但除了美丽,再无其它。而这李恪,除去英俊的相貌之外,浑身自然散发的那种贵气让人不敢逼视。这乐馆里的人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单一眼见到李恪,就知道这个人大有来头。那小姑娘,恐怕是他养的侍妾之类的吧…才会这么没有礼貌。

姥没有多说话,她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来历不凡,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人。行了个礼,欲往后面而去。

“等等!”萧湘极为不喜别人这般无视她的感觉,“我一定要见到堕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原本也只是好奇,但自从踏入这紫帘之后的空间,仿佛有着什么在冥冥中召唤她,逼迫着她一定要去见堕天一面。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越发的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