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点了点头,又道:“那什么是色?”

辩机更是莫明,却还是回答:“色即是空。”

这回萧湘没有再问,只是露出奇怪的笑容…辩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涨红了脸,夺门而逃。

这般对答在他们之间已经是第二次,只是辩机这次的反应让她觉得十分奇怪。

好端端的,他逃什么逃?

接下去的几日,辩机还是每日来为萧湘上药,只是刻意避开一些话题。他倒也不是不同萧湘说话,只是天南海北,扯的无边无际。

萧湘虽然大多也扯的来,但心头却总有些烦燥,她总是不能忘记辩机吹奏的那曲长笛。里面的金戈铁马以及怨鸣凄诉仿佛都在预告着他想要报仇的意愿。

却总也找不到突破口去劝他。

她总不能直接了当的去问,那样肯定收不到什么效果。眼见自己已经在会昌寺盘恒了好几日,却是什么成果也没有…倒是和辩机的友好度上升了许多,她甚至可以吃到会昌寺不对外的素斋,这是唯一的成果了…

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待的时间越长,回宫的可能性就越大…如果没有在回宫之前搞定辩机的复仇心,只怕将来会是一个大隐患。

如何是好?

不过经过这几日辩机的独法按摩以及那“千里追风油”的药效,她的脚伤已经好到泰半,下床行走是没有问题了,只是不能快跑。

她也不会去参加什么比赛,走慢了,恰能显示出公主的高贵及优雅。

笑着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缓步前行。此番要去的是会昌寺的大殿,听说此处许愿求签极灵,便想去问上一签,问问将来的路将铺向何方。

其实,落入唐朝这么多时日,她还是有些想回去的。只是一想到,就算能回去,恐怕也不再是原来的萧湘。

不是么?

她的身体已经被凌夜从十楼摔下,十楼…怕是已经摔成肉泥了吧?即使完好,也早已经入土为安,恐怕现在哪里的一处公墓,正有她的“安息”之地。

即使自己的灵魂能够再度穿越时空,怕也是附在不知名的人身上。往昔的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干了。萧湘有些苦涩的闭了眼,从被推下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已经算是重生。只不过带了前世的记忆罢了。

垂手千山花落尽,就算是再不舍,再回想,也只有空落一声长叹。怜取眼前,这才是关键。何况,自己是一个知道历史的人…她的目光落在院中打扫的小沙弥身上,相较这些对未来一无所知的人,她还算比他们有点先知之处。

更何况,自己附体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总比附在青楼女子或者是行将就木的人身上来的好,上天已然待她不薄。

未来,是需要自己去创造的。她半弯了唇,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坚定。

此时玄奘取经尚未归来,大多数经文还是梵文,也只有少数人看的懂。佛教在很多人眼中,还是贵族之气十足,

会昌寺因为许愿求签极灵,又加之是皇家寺院,所以前来上香的人特别多。一年到头,那炉中的香火从未停过,院内的种植银杏更是因为过于旺盛的香火而枯死了几株。眼前的这几株便是从他处植了过来,却比先前就植于此处的显得更茂盛。

萧湘的手轻抚过树身,唇边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大雄宝殿的规制基本都是相同的,一般采用梁柱结构。

所谓梁柱结构,就是沿进深方向在石础立柱,柱上架梁;梁上又立短柱,上架一较短的梁。这样重叠数层短柱,架起逐层缩短的梁架。最上一层立一根顶脊柱,形成一组木构架。

每两组平行的木构架之间,以横向的枋联结柱的上端,并在各层梁头和顶脊柱上,安置若干与构架成直角的檩子;檩子上排列椽子,承载屋面荷载,联结横向构架。

这样的结构不用一根钉子,全部是以木料来支撑房屋,不能不说是中国人民的智慧。而且,这样工艺构成的房屋,更是可以抵抗地震的破坏…就是防火性差了点。

北京的故宫使用的就是这样的方式,只是现代的建筑大多已经屏弃了这种工艺,而采用水泥整体浇铸的方式。虽然现代化了,却是失去了中华古国的风情。

萧湘看了好一会,这才将目光移开,在一边的净水中洗了手,接过习习递来的、将先前请好的香。

香是上好的檀香,只消得三支。拜佛并非烧的香越多越好,心诚则灵,三支足矣。只是很多人不这么认为,往往大把大把的烧…却因为心有杂念而半点效果也无。

她左手持了香,在一早便燃着的蜡烛上点燃。佛教认为,左手是纯净的,所以点香一定要用左手点。

那檀香虽然浓烈,却不刺鼻。萧湘闭上眼睛,沉了心,心中暗暗许愿:别无他求,只愿佛祖保佑我,能够平平安安过完此生,不要重蹈高阳公主的覆辄。

她虔诚许下愿望,又拜了四方,眼见那烟雾袅袅升腾,终是在空气中飘散,浓重的青色渐渐化去,直至半点也瞧不见,这才将香交给边上的小沙弥,随着人群入了大殿。

她此番并未着公主的衣裳,而是换上一袭平民女子的装扮。一身素衣在人群中并不彰显,只是她的容颜却无法更改,出门前习习便取了纱帽与她戴上。唐时女子出行,带纱帽者甚多,所以这一身打扮并未见任何人注意,倒是比前呼后拥来的轻松许多。

殿中有僧人正在吟唱经文,善男信女在佛前跪下,虔诚的磕头,又往功德箱中捐了功德。那出手比较阔绰的,便自去一旁的功德台留了名,当然…留下银子是少不得的。

萧湘踏步而入,也依样在佛前跪下。

双手合什,听那经文入耳,却是异样的感觉…她顺着声音看去,却见领头吟唱经文的,竟然是这些日子相处甚佳的辩机。

她以为以辩机的地位,自是不须做这些小沙弥所做的事,不想在这里竟遇到他。

辩机专心念颂,并没有发现她。萧湘便静了心,立在一旁观察他的形态。与往日在后院中不同,他此刻仿佛已经超脱尘世,不似凡人。手中的数珠一颗颗的被捻动着,有节奏的梵文如流水般从他口中泄出,那梵音化成无数的音符在空气中跳动,却是极具魅惑。

殿中之人大多是慕了会昌寺求签许愿之名而来,对这佛音并不太在意,静心去听者廖廖无几,辩机却还是十分认真。俚语道: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倘若真是如此,辩机怕是要算得上老和尚了。

萧湘唇边带了淡淡的笑,仔细打量辩机…从他的眉,到他的唇,到他的手…不是有首歌叫“认真的女人最美丽”么?此刻倒是可以改一改,叫认真的人最帅气。

她这是第一次看见不为名、不为利,单只为了自己的信仰而这么认真的人了。

一股感动便油然而生。

此刻吟唱的经文是大悲咒,萧湘是听过这段音乐的,以前手机里的铃声就是这段,便不由跟着吟唱:南无怛纳达拉雅雅南无阿里雅佳纳,萨嘎拉贝勒佳纳尤哈拉佳雅达他嘎达雅…

许是因为吟唱中加入了女声,辩机停下了吟唱,抬头观望。目光正与一直观察他的萧湘对上,他面上掠过惊奇之色,低声向边上的小沙弥吩咐了什么,转身从后面走了过来。

“你居然会唱这个?”他惊奇之下,连尊称都忘了,“和谁学的?”

便是一脸探究的表情,萧湘笑了笑,故作神秘的不肯回答。难道她要和辩机说,我这是和齐豫学的?

辩机见她不肯说,也不多问,笑道:“既然来了前殿,要去求支签么?”

萧湘点了点头,她从来都是喜欢算命占卜,以前什么塔罗牌啊、笔仙啊、碟仙啊,她统统玩过。这会听说这里求签十分准,她怎么可能不去?

更不要说,有辩机这个高僧在此,他应该也会算命吧?

笑吟吟的任由辩机带着她前行,从大雄宝殿出去,向右一折,便到了签堂。里面负责解签的和尚一看辩机进来,忙起身行礼。一双眼睛不时在萧湘和辩机身上打转,写满疑问。萧湘大方的任他打量,也不说话,倒是辩机咳了两声,才让那人收回目光。

“公主,这里便是签堂。公主磕头过头后,摇签时想着所求之事,有一支落地便可。”辩机略做介绍,便退到一边。

萧湘点了头,在蒲团上跪下。磕过头,取了签筒,却是回头看了一眼辩机,这才一下一下的摇起签筒。

“小女子不求别的,只想知道,辩机同我,是否会像历史上那般结局…请佛祖明示。”她心中默念三遍,手捧着签筒上下摇动。

哗啦,哗拉,哗拉。

竹签摇动的声音格外悦耳,在摇到第四下时,落下一支纸签。

萧湘弯了身,小心拾起。上书:第六十四签:凶。

她心头瞬时一凉,脚下一空,险些摔倒。辩机见她失神,上前扶了她一把,顺手接过签,从一边的签文中取了出来。

辩机低头看去,却见签文上写了四句话:

半璧失络无和予,

潜渊不明未有期。

清浅一线分河汉,

金钗冷裘拥博山。

前两句典故出自曹植的洛神赋,是指神女和王子“用玉佩互相表明心迹,指着潭水盟约,但是终究人神疏途,永远分割两方,不可能在一起”。

而后面这两句…则是出自牛郎和织女…银河将两人隔开,便是说她的感情被会孤独终老,寂寞凄凉。

这签文就是不解,萧湘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失魂的看向辩机,却发现他也是满面的阴沉。她先是一阵奇怪,随即心头闪过一丝光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便是长长的叹息。

两人就在殿中这么静静的伫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门外有着响动。一名护军从外闯了进来,至萧湘面前跪下:“圣上派人来接公主回宫。”

萧湘再度看了辩机一眼,一步一步的走出签堂。

车马銮驾已经在外面候着,先前热闹非凡的院落已经被侍卫清理干净,此刻却是一片清秋寂冷,半点人气不存。

她在习习扶佑下上了车,却在回身一瞥时,正看到辩机站在签堂门口,定定的看着这车驾。目光中尽是不舍。

不舍…

萧湘心头一颤,莫非…她闭上眼,不敢再想。方才的签文似乎已经被刻在她的脑子里,清浅一线分河汉,金钗冷裘拥博山。

自己当真改变不了历史么?

心下一片茫然。

车子走走停停,不若来时那般畅快。

亦或许是来时她一路都是睡着的,现在醒着,自然觉得太慢。萧湘叹了口气,拈起桌上的蜜饯送入口中,心底有些奇怪为什么李世民此刻急召自己回宫。

按理说,他应该先派人来通传,然后隔两天再让自己回宫,哪有这么急的?

莫非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心中是越想越担心,不由吩咐快马加鞭,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而车驾刚驶入玄武门,萧湘的心便沉了一沉…李恪在她必经的路上等她,却是一身的缟素。他面容悲戚,两眼无神。

李世民是绝不会死的,能让李恪这般的…萧湘命令停了车,缓步行至李恪面前。

“恪哥哥?”她试探的喊了一声,李恪却突然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力气那样的大,似乎要将她按进他的身体,低沉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悲凉“母妃…殁了。”

果然!!

杨妃死了,怪不得李世民急召自己回宫,怎么说,杨妃都是待高阳极好的人…萧湘对她倒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十分心疼眼前的李恪,现在的他似乎一阵风便能吹走…

不过目前她尚无机会安慰李恪,李世民派了人出来迎她,她只得放了李恪的手,一步一趋的向着太极宫而去。

太极宫里此刻虽然一如既往的安静肃杀,却不似别处带着淡淡的哀伤气氛。同往常一般,没有人敢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宫女和太监走路都是经过训练的,绝不会发出任何脚步声,就连树上的鸟也闭了嘴,一切都保持着最高品质:静悄悄。

这般的静阖被萧湘华丽的打破,她疾步向前,虽然鞋子是软底,但她仍旧能够踩出高跟鞋的效果,脚步声在宫殿里响起,带上一丝回音,直教一边的宫女看直了眼。

李世民此时正在批阅奏折,听到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微皱了眉头,但却又舒展开来:能够这么放肆的,也只有那个可以视皇帝为无物的高阳公主。

果然,尚未等太监通报,萧湘便从外面闯了进来,见到李世民,象征性的行了礼:“湘儿见过父皇。”她懂得看人脸色,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无礼,什么时候必须当他是皇帝。而此刻,李世民一脸疲惫,需要的不是儿臣,而是女儿。

“快起来,到父皇身边来。”李世民慈爱的看着她,招了招手。萧湘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感慨…无情最是帝王家。那般受宠的杨妃殁了,却不见李世民脸上有一丝悲伤之色。饶是如此,她还是凑到李世民的身边,跪坐下来。

李世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大手滑过她如丝的秀发,半晌不做言语。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湘儿,你长大了。”

萧湘有些不明所以的抬头,见李世民眼底光芒闪动,似乎透过眼前的空间回忆着什么。她尚未开口,便又听他道:“当年…你母妃…也是这么大的时候遇到我朕。她在栏杆上坐着,衣衫被风吹起…像是天上的仙女。”

萧湘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丝激动,母妃?会是那个元吉的妃子吗?

李世民唇边含笑,显然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朕上前握住她的手,她却因为惊慌而掉进水里…真是个胆小的人。我李世民一辈子,都没见过像你母妃那么胆小的人…她胆小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父皇…我母妃…”她略带疑问的开口,要知道,在别人说故事时,适当给出反馈,会让人说的更加开心。

李世民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忧伤:“她生你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湘儿,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不是父皇,而是你母妃。她为了你,连性命都牺牲了。你虽然没有见过她,但一定要牢牢记住,你的性命是你母妃换来的。”

萧湘大力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无限疑惑:李世民怎么从来没有让她去祭拜过这个伟大的母妃?自己甚至都没看过她的牌位,这不合情理啊…而且,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到自己的母妃?

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李世民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你母妃…不能够被祭拜。所以,还记得父皇让你每年的七月七日去大报恩寺祭祀么?你母妃的骨灰,就是在那里撒开的。”

这背后似乎有个深刻的故事,萧湘的眼睛陡然发亮,一脸渴望的看向李世民:“为什么?为什么我母妃…”

“这你不用知道。”李世民的声音突然降低,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伤心,“湘儿,你长大了,也该有门亲事了。”

话锋突然一转,却是转到了她的身上。萧湘心头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李世民打算嫁掉她了?

“湘儿还小,还不想嫁人,想要一辈子跟在父皇身边。”她咬了咬牙,使出了女人的绝招之一:撒娇。

可惜这招根本不管用,李世民笑了笑:“这可不成,湘儿若是一辈子都留在父皇身边,可会耽误了终身的。”

萧湘皱紧了眉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李世民:“父皇不喜欢湘儿了吗?要赶湘儿走了?”她眩然欲泣,这是女人的绝招之二:哭。

希望她不要有机会使出闹和上吊这两招来,那也太丢人了。

“湘儿,”李世民低低笑开,“知道父皇为什么这么宠爱你吗?”

萧湘摇了摇头,她哪里会知道,难道不是因为那个母妃的原因?

“朕有这么多儿子,有这么多女儿。可在他们的眼里,朕不过是他们的父皇,而不是父亲。每个人都谨守着君臣之礼,从未亲近过朕。”他的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寂寞,“只有湘儿,会爬到父皇的膝盖上,弄乱父皇的奏折,还把砚台给朕扔了,因为她要朕陪她玩儿。”他看向萧湘的眼底有着化不开的宠溺。

原来无论是谁,都是渴望着亲情的啊。皇帝也是一样,纵使高高在上,内心却和凡人一般,柔软而脆弱。

萧湘轻轻的把头靠在李世民的腿上:“那父皇为什么还要让湘儿嫁出去?湘儿嫁人之后,就不能时常陪伴在父皇的身边了吖。”

李世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可是,湘儿,前几天你也看到了,吐藩来求亲。朕是绝不会把你嫁出去的,但随着你一天天长大,周围诸国会因为你是我大唐最受宠的公主而趋之若骛。若朕不允,而你又一直不出嫁,这于你的名声便极为不利。父皇不能因为一已私利,而让你受到伤害。”

萧湘觉得眼眶渐湿,突然联想到自己在现代的家人,当自己死亡的消息传去之后,他们该有多伤心?同样是做父亲,皇帝和普通人,绝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湘儿,朕会在朝臣之中,为你择一佳婿。你不用嫁出京城,朕便可护得你周全。任谁也不能欺负了我的宝贝湘儿,不能欺负了我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李世民语气坚定,不容否决。

萧湘一面为他的话所感动,一面却暗自叫糟。

能够让李世民看上的,也就那么几人。家世要好,年纪要轻,还要能够得到李世民的信任…那么,除了房遗爱,还有谁?

难道她终究跳脱不出历史的轨迹么?难道她最终的命运,还是那个被一根白绫搞死的公主么…

她闭了闭眼,又突然睁开,黑色的眸子犹如天空中的星子般粹灿:“可是,父皇,杨妃娘娘方才殁了,她往日对湘儿那般的好,就像湘儿的母妃一样…湘儿愿为她守孝三年。”古代是有这样的说法的,她只要拖过三年,历史就会被改写,她嫁的人,也绝不会是那房遗爱了!!

李世民的声音突然像卡在喉咙里,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半晌才缓缓开口:“正是因为她去了,我才要将你尽快嫁出去…否则,三年之中…”他沉默了一下,“国师为你卜过一卦,若你不能在十六岁之前出嫁,便会遭大难…”

李世民停下话语,定定的看向萧湘,语气不容置否:“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朕便宣旨,你下嫁到房家,是不会吃苦的!!”

第九章,垂手千山花落尽

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来。

同电视电影里但凡悲伤就雷鸣暴雨的情况不同,虽然今天是杨妃出殡的日子,但天空却较平日更为明朗。

天空中清澈的见不到一片云彩,干净的宛若碧洗,又像是上好的通透蓝水晶,晶莹透亮。送葬的队伍蜿蜒绵长,白色的招魂幡随风舞动…在碧色的天空之下,却又如同白云飘浮。空灵而忧伤的挽歌在空气中弥漫,那是极其空灵的声调,萧湘并不能够听明白其中吟唱的意思,却被挽歌的调子所感染,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涌上一股深刻的悲伤来。

那曲子似乎直击她的心底,将潜藏在心中的眼泪调出来。

萧湘默默的跟着出殡的队伍前行…她是公主,只能送杨妃至太极宫门口,队伍中的祭盘帐幕,高至九十尺,大历中,又有祭盘,刻木为古戏。一切喧嚣吵闹,却像是放映中的电影,而她又似在一边观看,虽是至身其中,却又好像脱离开外。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亦或稍有戚色,她抬头看去,李恪一身惨白的麻衣,默默的在棺椁的一侧跟随。

身边是蜀王李愔…同样因为杨淑妃的过世被从封地紧急召回的。他与李恪是一母同胞,两人的感情看起来极好,一路上却是相互扶持。不似一般皇室子弟。“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在两人身上完全不适用。

没来由的,突然想到清时的雍正和他的同胞弟弟,为了一个皇位,同母兄弟竟视对方为仇敌…做母亲的是最难受的吧?

杨妃这会如果有灵,看到他们亲兄弟如此友爱,应该也欣慰了。

一口气从她的口中长叹而出,刚欲回身离开,却见李恪停了步,转回头看向她。满眼的彷徨,满面的哀伤。

这一眼让萧湘从心底升起一股同情,李恪李恪…你纵使是最高贵的王子,纵使是最贤明的王子,此刻,亦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儿子。

仅此而已。

队伍便是渐行渐远,阳光在这一刻显得十分刺目,刺得眼睛中有些发涩。萧湘微微的仰起头,脸颊却仍旧感觉有一丝凉意掠过。

起风了。

杨妃的葬礼几乎逾制,先是追封皇贵妃,赠号“端敬”,又为她单独建了昭陵妃园寝。园寝内宝顶明楼…竟隐见皇后才有的规制。就连神道上的石像生,竟然也同皇后陵一般模样。

虽然是偕越,但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多置一词。就连平日嚣张拔扈的长孙无忌竟也未说一句,只是…

“莫要当我不晓,他眼中的憎恨我是看的一清二楚!”李恪仰头灌下一大杯酒,双目泛红,“我知他对我兄弟二人早就看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