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从撒冷的身上喷薄而出,如冬日夜空的礼花,炫丽夺目。

(第二卷终)

倾城错.初唐高阳(第三卷,似水东逝)

第一章,扑烁迷离思千绪

再度听到熟悉的歌声。

歌声豪放,是《沧海一声笑》的调子,唱歌的人缓缓转了身,清丽的面庞极是熟悉。萧湘半咬了下唇,声音极是细弱:"凌夜?"

"公主。"猛的被人一推,萧湘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原来方才的歌声以及凌夜,不过是惊梦一场。

她接过习习递来的绸巾,轻拭去额角的汗珠…这样一个梦,竟能引她冷汗涟涟。原来人是真做不得亏心事的,当时不以为然,之后会日夜成为心魔。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那时李世民会要臣子在太极殿门口夜夜守护。不是元吉和建成的灵魂索命,而是纠结于自己的心魔。

那么,凌夜呢?

她应该比自己更加纠结罢?毕竟,自己从未伤她性命…萧湘的眼神落在床头的檀香炉上,唇边漾了轻柔的笑:而自己,确是被她从十楼推了下来。

若非灵魂穿越了千年的时空,恐怕自己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了。

夜半梦回之时,她可曾看到自己满是血污的脸?

夜更深。

没有风,一切都显得那样淡然。

庭院里几棵丹桂摇动着树枝,月光映射过来,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隙。她放下茶杯,好像…好像自己当初和凌夜初识的那个夜晚,似乎也是这样的风貌吧?

她记得异常清楚。

那时她们刚刚入学,就被大车拉去军训。白天苦站军姿不说,晚上睡到一半,竟然还被拉起来紧急集合。

她是一个半夜醒来,就不能再入睡的人。等集合散掉之后,她在床上坐了半晌,都一直没有办法入睡。加上辛苦过度,肚子一下子饥饿难当。于是,她偷偷摸摸地从床上爬起来,拿了饭盒和一大袋速食面,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她可不敢在宿舍里吃。

宿舍屋外种了两棵高大的丹桂,这时候并不是开花的季节,所以没有飘香,但月光之下的树影飘摇,却让人觉得别有一番景致。

她拿开水泡了速食面,坐在树下,等着它泡好。

就是在这个时候,凌夜瞪着一双大眼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惊异地指了自己的碗:"你竟然也跑出来偷吃东西?"

她这才发现,同样是偷跑出来的凌夜,手里也端着一个大号的饭盒。此刻饭盒也冒着热气,和自己的这个传出相同的味道。

两人相视一笑。

萧湘轻咳了一声:"我叫萧湘。"

凌夜也是一笑:"我叫凌夜。"

接着,她们一起…低头吃面。

现在呢?萧湘看向空荡荡的庭院,心中苦涩难当。自己和凌夜反目,落到古代大唐…江流…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又是一声长叹。

若非当初因为那江流,自己也不会同凌夜反目。

倘若换了现在的自已,一定会同江流保持距离。多么可笑啊,为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闹翻…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

只是…她也要问清,她是如何能下的了手,将自己从十楼推下去。并且,还念了她们巫族的咒语!!!

那个会让人魂飞魄散的咒语。

心中一阵疼痛,凌夜心底,倒底是怎么想的?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说是不去想不去想了,但却总忍不住想到过往的那些事情。虽然彼时的一切都已经随风如烟,但她却不能够忘记。怪不得人转世的时候要喝孟婆汤,无论是伤心还是快乐,记得多了,总教人有些肝肠寸断。

萧湘挪了挪身体,取过习习端来的热茶,小饮了一口。

前些日子自己一直同辩机在一起,能够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多。只是偶尔闪神时,会记起一二。现在好了,因着李恪要夺嫡,所以自己必须谨言慎行。她半步也错不得,稍有错失,她的错误就会被记在李恪的头上,为他通向九五至尊的宝座上加上一块石头。

所以,辩机暂时离了公主府,虽然他面上淡淡,只是说有事待办。但萧湘分明看出他的落寞。心下不由一阵抽疼,辩机此时的身份极是尴尬。他已经和自己有了夫妻之实,但对外公开的身份却还是会昌寺的僧人…他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她眼角眉梢尽是愧色,她将他从极乐世界里拉出,让他自云端跌下凡尘…却不能给他应得之物…萧湘暗自握紧了拳头,任由微长的指甲陷入手心,刺痛却不自知。

现在,她只盼这些事情能够快些过去,她可以同辩机一起离开长安,去向大好的河山,赏遍那每一寸美景,尝遍天下的美食。

此生足矣。

可惜,就目前而言,一切都还是空言,至少要等到李恪被立为太子,她才好放心的离开。萧湘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眼神落处,天光已经大亮。原来她这样思量几许,竟然已经过了一夜,而习习亦在身边随侍一夜,萧湘不由心生歉意,挥手让习习回房补眠。

前日撒冷事件之后,李恪便趁机请了几日假,说是因为受了惊吓而致伤寒,在家里养病。其实不过是为了避祸而已。

而朝堂之上,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隐隐也有了不睦。

其实这是在情理之中的,房玄龄无论如何,都是房遗爱的父亲。纵使他心无挂碍,但在其它人的眼里,他房家就已经是李恪船上的人了。夺嫡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并非你不想就可以不陷进去的,它一但发起威来,四周所有的人事都会被吸入,无论你愿意与否。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四日。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尚在农历四月,天气便已经开始转热。宫廷的冰块等物已经开始供应,皇室宗亲按份例取用。

萧湘收到冰块之后,打点了一下,便进宫谢恩。

她并不傻,在双方旗鼓相当的时候,圣心偏向就是相当重要的砝码了。不过或许是因为近来朝堂之事过于复杂的缘故,李世民并没有留她多说话,父女两人只是多说了些家常,她便起身告辞。

此时天空极蓝,半丝云彩也无,只有灼目烫人的阳光透过无色的空气撒落,引起无边的热浪。萧湘抬手挡了挡阳光,微蹙了眉,她向来不喜欢夏天。

冬天尚可左一层右一层的裹了被子,夏天能如何?难不成要去裸奔?多亏这古代并没有什么空调,温度较高科技横行的现代已经低上些许,但今年的夏天,热得让人心烦。

这样的热,不会预示着什么吧?

向前快行几步,转至回廊之中,虽然仍旧是一样的温度,但是有了遮挡,热度便稍稍好上几分。只是身上仍旧汗如雨下,早上化的妆此刻随着汗水化为乌有,萧湘微蹙了眉,有些怀念现代时那防水的睫毛膏…

她此刻是真的有些痛恨身上的衣裳,这样的繁复…她甚至不敢拉开一些领口。咳,因为领口已经够低了,如若再拉低些…唉…真是怀念现代社会的吊带衫啊。

方才转过廊角,便听有人在背后唤她。

那声音极是柔美,萧湘微愣了一下,有些奇怪。这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无比的自信中又带谦恭…她停住脚步,转过身。

站在她后面的,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方额宽颐,虽然方额宽颐并不是现代标准下的美女,可在这个女人身上,却不能不称之为美。

那女子见她转过身来,微微一躬身,缓声道:"见过高阳公主,公主千岁。"

萧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平身。"

这宫女是谁,竟然拦住自己,她可不认为这宫女是因为崇拜自己来要签名的…她轻咳一声,又道:"你是谁?拦了本宫,何故?"

"武媚素来仰慕公主风采,听闻公主今日入宫,特意前来拜见。"她后面的话的确像是FANS要求签名,但是…她是武媚!!

她来找自己做什么?萧湘顿时警觉,身体微微有些僵直,仔细的打量着她。相较于萧湘脸上升起的警觉,武媚却沉静万分,轻柔地微笑着,如同最完美的塑像。

萧湘只觉得自己心头宛若擂鼓,手心里不自觉地冒出冷汗来。

她暗自苦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胆子很大,真正遇到这位铁杆女皇,竟然惧怕成这个样子。呵呵…她根本就只能算是纸老虎。

她深吸一口气,扯动僵硬的面皮道:"那你现在见到了,还需要本宫给你签名么?"一时紧张,竟然将现代化的用语也说了出来。

好在那武媚心思并不在她的这些话上,虽然面上闪过一丝不解,但却瞬时消失,她又行了礼,微弯身子:"武媚想同公主私下说两句话。"

萧湘半惊半疑,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点了头,挥退左右。她这才缓缓地吐露真实来意:"武媚斗胆,想同公主做笔交易。"

萧湘瞥了她一眼,自然亦是笑靥如花,她紧盯了武媚的眼,试图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锐利些许:"你和我做交易?"

她心底已经明明白白的知道,武媚肯定是站在李治那边的,无论如何,自己和她都是敌人…不可能一舟共渡。

所以…也没有必要虚以委蛇。

"正是。"武媚也笑地艳媚灿烂,她上前一步,手心外翻,呈现出一直握在拳头里的一件东西,"公主若肯助晋王,此物武媚定当赠给公主。"

萧湘凝神看去,背后顿时渗出无数冷汗来。

那是一只白玉蝴蝶。

透过流线型,可以看的出玉质很不错,至少也是和田的美玉。上面雕刻的工艺也很细致,镂空掐丝都有…透明清澈,看起来还有液体在里面流动。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只蝴蝶和自己脖子上的那只完全相同。

而那只,正是李恪所赠。

她有些慌乱地抬头,正看进武媚似笑非笑地双眼,她优雅的退了一步,又道:"自然,晋王成事之后,公主若想同吴王殿下远走,绝不会有人阻拦。"

萧湘身体又是一僵,那夜的黑衣人…莫非就是武媚?

她的手不由慢慢握紧,指甲陷入手心,微微有些疼痛。她死死盯住了武媚,眼中似乎喷出火来…若是她消失…若是她消失…这一切,就将随着她的生命湮没在黑暗之中,再无人知晓。

她深吸了口气,忆起荀夜羽。

"公主还请好好考虑下,另外…"武媚缓缓后退,"武媚已经将此事告之一武林中人,若武媚有个三长两短,恐李唐皇室会蒙上丑闻。望公主三思。"

言罢,她也不再多说,快步离去,只留萧湘一人在原地发愣。

这样热的天气,她却已经浑身冰冷。

原来不经意间走过的路、说过的话,都会在紧要关头时,成为你的把柄,被人紧握,不得翻身。

萧湘不能够想像,如果这件事情曝光,会对现在的形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是的是的,历史已经被改变了一部分,难道李恪的命运,会因为自己的到来变得更加凄惨么?她咬了牙,心头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是怎么样离开的。

其实事情并没有萧湘恐惧的那般严重,只是她看过武媚娘的事迹实在太多,对她的为人处事,铁血手段了解的十分透彻,即使现在她只是个宫女,但也已经渐显风姿。

她是心理上已经有了恐惧的感觉,所以,两人尚未交手,她便已经输了一畴。

萧湘扶了回廊上的美人靠,背上的冷汗已经将衣裙浸湿,缓行百步之后,她紧张到要跳嗓子的心终于微微有些平复。

眼见武媚已经打上门来,现在的这种情况,她已经没有退路。

难道她要应了武媚,去帮李治?

那么即使之前的历史微微有些改变,却也不会涉及到以后,没有改变的历史,就意味着她和辩机、李恪的下场也不会变。

无论是李治还是李泰上台,长孙无忌都仍旧会大权在握,以他的性格,怎么肯让她们这帮人逃得生天?定是斩草必除根了。

可是…如果她不帮李治,万一武媚当真将那事情禀给李世民…李恪的皇帝梦,也就会在这一刻彻底破碎,连个影子都不会留下。

两难。

她脚步便似沉重地抬不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慢慢握紧,连指甲陷入肉里也不自觉。这般失神的状况直到身后传来那唤她的嘤声,这才结束。

"公主殿下。"声音如黄莺出谷,微的带了些喜气。

萧湘停了脚步,缓转回身。

是徐惠。

她一身浅樱色宫装,巧笑倩兮,目光中隐有灵光闪烁,缓行至她的面前,声音极低:"公主殿下何事拧了眉?"

萧湘不由抬手去抚自己的额,抬至一半,却放下,紧盯了徐惠,她来的真是巧啊…莫非李恪当年的事情,她亦知一二?

亦或是…这事情根本就是她和武媚联合的?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在这深宫待的久了,再纯洁的人,也会不自觉的变成鬼。

整日生活在不信任和阴谋之中…萧湘轻轻叹了口气,凝了神仔细打量徐惠,徐惠却是满面坦然,她心底却更生疑惑。

不过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徐惠也不再追问,只是半眯了眼睛,轻轻从头上取了一根簪子,向前一步,交到萧湘的手上,笑道:"公主可是因为这根簪子?"

萧湘微愣了一下,话题怎么扯的这么快?什么簪子?她下意识的抬手接过,只见那是根雕琢精致的金簪,上面镶了几颗硕大的明珠。只是有一枚珠子有着深深地划痕…看到这划痕,她的心脏猛地狂跳一阵。

她可不会忘记。

这簪子是自己彼时刚刚穿到这小姑娘身上时,得到的东西。那时她对这些宝石发簪宝贝得要死,连睡觉都不忘抱上几根…这根簪子因着用料贵重,造型精美,她很是喜欢…只是自己笨手笨脚,竟然将其中一颗弄上了划痕,怎么也去不掉。

当时她很是心疼,身边的莫舞便取了簪子,说是送去修补,应该可以恢复原状。她心底直叹有些可惜,好在宝贝甚多,便道赐了莫舞,为她添妆。

而之后…就发生了那起事件。

莫舞如同人间蒸发,簪子自然也随她而去,不知去向。

她原本已经遗忘了这发簪,却在这刻看到,不由记起…这发簪此时出现,意味着什么?萧湘抬了眼,正迎上徐惠饱含深意的眸子。

"徐充容…"她略一沉吟,决定单刀直入,现下她也没有心力纠缠了,"这簪子你从何而来?"

徐惠便是一脸压对宝的笑容:"看来公主是识得簪子的了。"她又向前行得一两步,压低了声音,"这件东西…来自吴王殿下那里。"

啪!

萧湘的心头像是有什么碎开,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彼时几幅画面不断在心头闪现,像是有什么要连接在一起,却又断开。她急促的大口喘气,紧盯了徐惠:"说的详细些!"

徐惠菀尔一笑,抬手轻掩了唇角,显得闲适优雅,与前几次和萧湘见面的急燥完全不同。她亦看向萧湘的双眼,仿佛洞悉了她心底所有的想法。

萧湘刹时觉得有些不爽,向后退了一步,别开眼。

徐惠也不以为意,泛了笑,轻道:"最近方得了几许好茶,公主可有兴趣与吾同品?"她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却没等萧湘应答,径自向着御花园的方向去。

姿态甚高。

萧湘不由苦笑,她最近似乎流年不利,倒霉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找上了她。就连徐惠,竟然也对自己摆起了谱…看来得找个时间去烧烧香。

唔…不过烧香或许也没有什么用,她已经将佛家的高僧诱拐而走,佛祖不记恨她已经是万幸,哪里还会保佑她呢?

要不成立一个拜上帝教?

一路虽是胡乱思想,她却也行动优雅,完全不复当初那被裙子绊倒的样子。时间果然会改变一个人,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

就连习惯,都可以改变的…叹。

眼前便是御花园,此时正是牡丹的花期,花园里花团锦簇,一眼望去恍若花海。红如火,白似雪,黄灿金,碧连玉。

徐惠并未取那观景亭,而是将茶席放在一片树荫之下,此处视野辽阔,凉风习习,倒也怡人。更重要的是,四周都没有遮挡,根本藏不住人。

萧湘暗自点头,她应该是要同自己说什么,怕给旁人听了去。好在她早已经挥退左右,连徐惠也没有带侍女出来,只独自一人。

两人一前一后,在茶席上坐下。

茶席上只有一壶已经泡好的茶,而且…萧湘用手背碰了碰茶壶外面,已经冰凉。也不知道泡了多久,看来果然只是借口。

"徐惠没想到公主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徐惠倒也直接,一面为她面前的空杯注满茶,一边缓缓开口,"与名小宫女都能聊的如此尽兴…"

她言词间充斥调侃,让萧湘的心头升起一股火气。她原本就已经够委屈,这会还要受她的气,萧湘冷哼一声,也顾不得许多,起身便想走。

徐惠极识人眼色,更知轻重缓急,她连忙阻拦:"公主莫怒,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她抬手拉了萧湘,"这茶是极好,凉了之后口感更佳,公主还是饮上两杯罢。"

萧湘也就台阶而下,又缓缓坐了下来。

"那宫女是武媚。"她一口饮尽杯中凉茶,似是不经意的开口。

"我知道,远远的就看见了。她的样子,我可是永远不会忘记。"徐惠一声冷哼,脸上滑过一抹恨意。

看来这徐惠和武媚之间,倒是有着故事。萧湘心中暗自记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抬头道:"徐充容…那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