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仿佛这才忆起此事,点了点头,轻声道:"这簪子是一名唤莫笑的侍女之物。那侍女…嗯,是吴王殿下在属地王府里的。"

萧湘身上又是一僵:"你又从何得来?"

徐惠半垂了眸子,几句话便将来由交待的一清二楚。原来她娘家有名少年,前阵子去了趟吴王属地,在游玩之时,与一女子相识…这簪子便是那女子所赠的定情信物。

一来二去,东西便到了徐惠的手上。

当年那簪子正是徐惠赠与高阳,只是是萧湘附体之前的事情,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会听徐惠说了出来,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萧湘心头的大石微微放下一些,"莫笑…莫舞…"她低吟,这两个,会是一个人么?

若那莫笑真是莫舞,又意味着什么?

萧湘觉得自己身上越发的冷,脑中更加混乱。

莫非这偌大的宫廷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就连一直对她呵护有加的李恪,也在背地里谋划着什么?

她几乎的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血痕,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恍若风中的落叶。

萧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的,先前想好的一切都已经化为虚无,她仿佛落入无边的大海,飘飘荡荡,再也提不起精神想什么武媚的事情。

没有心力。

她突然间十分恐慌,如果那人真的是莫舞,有些事情便呼之欲出。萧湘却强压下来,她不敢,亦不愿去想。

车厢便是一摇一晃,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往返全是陌生至极的面庞。

萧湘微闭了眼,靠在车厢之上,如同在大海上飘荡的舟船。她心底不断翻腾,半晌,却是终于开口:"去流觞楼。"

又吩咐人去请李恪,她不想妄自推测。

最坏的下场,不过一死而已,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不由苦笑。她是真的后悔了,只是…恐怕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仍旧是会把江流从凌夜身边抢走。

即使她并不是真正的喜欢江流。

想来这段岁月过的真是奇妙,她背负着"第三者""不要脸"的骂名,背负着凌夜仇恨的眼神,背负着其它朋友的不屑目光。她从未说过什么,她也不能说什么。

她总不能去和别人说,江流其实是凌夜的亲哥哥。

这样的话若是说出去了,凌夜那样的性子,估计会当场投河。叹息,江流啊江流,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明知道凌夜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然还能够笑着去接近她,当她的男朋友…萧湘垂了眼,心底渐渐泛出无力。

她一向识人不清。

原以为江流只是想和妹妹多亲近,不想他却当了凌夜的男友。

原以为自己即使把江流从凌夜身边带走,她也不过和自己反目,不想她却狠心企图让自己魂飞魄散。

原以为莫舞是真心对自己好,不想被她一只金杯陷害。

原以为能够控制住徐惠,不想现在被她反将一军。

原以为李恪是真心待她…不想或许连这个真心都要打上引号。

她真是失败。

一路胡乱思想中,车便缓缓在酒楼前停了下来。

萧湘下了车,轻提裙角,转上三楼的雅间。这里正巧可以看到如水流般的人群,她捧住了手心的香茶,坐在窗口静等李恪的到来。

李恪素来不会让她多等,派去的人刚刚回来,他的车驾便到了。

他一身锦衣,一往以往的风流俊雅,手中小心翼翼的捧了个木盒,飞快的走到萧湘面前。他眉眼含笑,尽是宠溺之色,将那木盒放在萧湘的面前,笑道:"快尝尝,刚刚出炉的。"

萧湘一愣,掀了盒子。

里面是一碟芙蓉拔丝苹果,还冒着热气。

她的眼泪差点没一下子涌将上来,这是上次自己和他闲聊的时候,随意说起的吃食。其实她并非十分喜欢这个,只是很久没吃到,随意提起,她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不想却教李恪记在心底。

你随意说过的话,他深刻的记得,并且送到了你的面前。

盒子是用厚棉裹了的,碟子被放在一层木板之上,下面是滚水,用以保持温度。她双手颤抖,也不管那苹果烫手,直接拿起,塞进嘴里。

已经变脆的糖汁和微带酸的苹果交杂在一起,口感极佳。她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下,这样的哥哥,可会害自己?

李恪坐在一边,含笑看她,不时轻道:"慢点吃,没有人和你抢。"还递上清茶,服侍得无微不到。

萧湘一口一口,不停歇的将所有苹果吃了个干净。

她抬头看向李恪,却是一阵沉默。之前准备好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出口,她无法相信如此偏疼自己的哥哥,会是莫舞事件的主谋。

倒是李恪,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他侧了侧身,向前微倾,低声道:"怎么?受气了?"

萧湘略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躲开了他欲抚自己的手心,面上却是一阵心虚。李恪的手僵在空中,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缓慢收回。

萧湘亦觉得自己这动作有些过份,只深吸了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恪哥哥,湘儿有一事不明。"

李恪愣了一下,拧眉道:"什么?"

"这个。"萧湘再次深吸了口气,将先前的发簪取出,递到李恪手上,"湘儿想知道,这支簪子…这支簪子…"

李恪的眼神在触及那簪子的时候,有一丝波动,随即恢复了平静。他似古井无波,把玩了下簪子,轻道:"这簪子我并不识得,怎么?"

萧湘又接过:"这簪子是莫舞的。现下…是从恪哥哥王府的侍女那里得来。"她抬头,眼中似是恳求,"恪哥哥…我想知道,莫舞的下落。"

李恪沉默了约十秒,缓慢开口:"莫舞…已经死了。"

"啊!!"萧湘惊呼出声,满面的不可置信,"你说她死了?"

李恪点了头,面色阴冷:"正是。她在逃离你宫中不到一月后,就被我的人找到,支使她陷害你的…是李承乾。我本欲擒她去父皇处,不想她半路竟然割脉,自尽身亡。这簪子或许就是收拾她遗物之人留下的。"

萧湘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李承乾支使莫舞,那样的行为,不外乎是在李世民面前提点杨妃的身份,并且想借此羞辱杨妃,子以母贵,李恪有这样的母亲,哪里能称得上尊贵?

看来,李承乾那时就已经察觉李世民对他的不满了。

萧湘苦笑。

真是让人感叹啊,这宫廷,果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

不过,这样的结论让她十分高兴,无论如何,即使李恪骗她的也好。她不想在完全是阴谋与黑暗的地方生存。

她唇角轻扬,带了微笑:"恪哥哥,这苹果味道很好。"

李恪也不多说,轻巧将话题带开。聊了半会,她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将武媚一事说与李恪知。

等一番话说完,李恪却也不接,只是沉默在那里,如夜的眸子盯了她,半晌,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向着她展开一抹春日阳光般的笑容,温暖而和煦。

"湘儿,"李恪上前一步,语带伤感,"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还是先行离开较好。"

萧湘一愣,看向她,满脸不解。

"这里的斗争太残酷,"他叹气,"我没有把握胜出。即使是父皇立我为储,长孙无忌也不会善罢干休,他的势力太广,我占不得上风。如果失败了…"李恪的眸子越发的黑沉,露出淡淡的笑,"如果失败了,我一定是被流放,或许还会死在流放的路上。我不想连累你。你早些离开罢。同…同辩机去过你想要的日子。"

他最后那句话说的极是艰难,让萧湘心头不由狠狠一抽。

她似乎能够体会到李恪对自己的感情,即使他这份感情不正常,却也让人叹息。她低垂了眼,缓慢开口,却是十分坚定:"我不走。哥哥,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你。你永远是我的哥哥,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我会站在你这边,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即使失败了,就让我们兄妹同赴黄泉。"

她欠李恪的太多,若先行离去,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李恪确是困难重重,若得她助力,不说好上许多,总归会有些好处。武媚的事情…她咬了唇,抬头看向李恪:"恪哥哥,若是武媚将那事说出去,你同我便都不能承认。"

现下之计,只有先咬定口风,死不承认。好在古代并无什么录音设备,否则真是难办。

李恪点点头,开口道:"坐以待毙不是良策,武媚既然敢找你,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须得先下手为强。"

"正是,只是如何先下手?"萧湘挑眉看他。

"擒贼先擒王。"李恪半弯唇角,浮起一抹笑容,映着窗外如血的夕阳,宛若地狱。

萧湘定定的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妄图甩开这感觉,调了头,看向窗外,此时窗外恰有歌声传来,侧耳听去,词曲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细雨飘轻风摇,凭藉痴心般情长。

浩雪落黄河浊,任由他绝情心伤。

放下吧手中剑我情愿,

唤回了心底情宿命尽。

为何要孤独绕,你在世界另一边。

对我的深情,

怎能用只字片语写得清写得清。

不贪求一个缘~~~

我想起你的脸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时时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柔情似水。

今生缘来世再续,

情何物生死相许,

若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是《仙剑问情》!!

这是凌夜最喜欢的歌,这是古代绝无他人会唱的歌!!!

萧湘心头剧震,往歌声来处看去。那处人山人海,围在一起,歌声便是从人群里传出,声音婉转轻扬,唱的人心醉,唱的人心碎。

萧湘再也顾不得什么武媚什么夺嫡,赶忙向那处跑去,一路撞到桌子椅子,半点形象也无。李恪在她身后跟了,一脸诧异的表情。萧湘在旁人面前,从无这般表现,现在如此慌张激动,的确让人诧异。

两人便一前一后,向那处而去。

第二章,此时他乡再遇君

萧湘此时已经紧张到手脚冰凉。

她觉得自己连气都要喘不过来,无法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心脏呯呯呯呯地一阵阵狂跳,手心里一阵阵冒冷汗。

她一万分的肯定,这歌唐朝人绝对唱不出来。

怎么可能唱得出来?

因为仙剑而火的曲子,根本就是现代社会才有,而自己也没有将这曲子传出去过。连琵琶都是靡靡之音的朝代,这样的词句,根本就是找死。

虽然这个声音她不熟悉,虽然很可能这人并不是凌夜,但她还是激动。

即使不是凌夜,也是一个同样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人,她仿佛是一叶扁舟,终于看到了另一叶…即使同样快要沉没。

如果是凌夜…或许一直困扰她的心魔就可以解开,那纠结于梦境中的痛苦,或许就能够从此离她远去。

她要同凌夜当面说个清楚,她要将这一切的事情,都告诉凌夜。

然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即使将这一切都说与凌夜知,即使凌夜知道,自己当时抢走江流的原因,又能如何?她不是圣母,她虽然理解,却也无法原谅凌夜的行为。

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摔过,纵使再怎么去修补,那道痕迹都会永永远远的存在于那里,无法恢复如初。

只求心安罢了。

萧湘快步向前,一干侍卫原本守护在她身侧,见她出来,连忙跟上,为她挡开四周的人群。那围成一堆的人群刹时便被分开,露出一条道路。

萧湘也不管众人投射而来的眼神,疾行入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她抱了琴,坐在那处,头上簪了一朵白花,面前是一个木盒,里面零零碎碎有着几枚铜钱。

四周是喧闹如火,她却端坐那处,只是抚了她的琴,唱了她的曲,面上古井无波,平淡似水。她闭了双目,手指划过琴弦,听到有银钱落盘的声音,只微微点头致谢,却怎么也不睁开双眼。

四周已经有人窃语,揣测她是否是盲了双目。

说是窃语,声音却大的足以让她听见,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手腕轻动,手指不经意划出几个手势。

萧湘看在眼里,更是激动不已。

她不会认错,这几个手势…这是凌夜惯用的手势,常常是下一些小咒语,用来整人的那种…难道,莫非…

萧湘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声音干涩难当:"…凌…夜?"

那人也是身上一僵,却不抬头,只是按住了琴弦,低声道:"来者何人?"

声音极低极细,像是烛火,随时会被风吹灭。

萧湘半咬了唇,低声道:"你可是凌夜?"

那女子却也不应声,却缓慢收了琴,转身便走。萧湘不由大急,连忙追上两步,拉了她的衣裳。

只听哧啦一声轻响,那女子的衣袖竟然被生生扯脱。

衣袖下手臂耀白如雪,萧湘死死盯了那手臂,寒意顿生。目光及处,只见那手臂上,白描着极细致的一枚荷花。

而荷花的中央,却是一个窟窿。

透过窟窿,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那女子缓缓抬眼,盯了她,唇边浮起冰冷的笑,一字一顿:"正是!"

萧湘觉得一阵眩晕,却是不分由说,死拽了她的手腕:"你同我走!!"

凌夜看她几眼,竟然也不反抗,便随她前行。

萧湘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中不断浮现凌夜的胳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凌夜也穿越而来?

她满腹的疑问,却不好在此处开口,只得拨足狂奔,恰略过身后凌夜一脸诡异地笑容。她拉了凌夜,一路疾行回流觞楼。

李恪不明所以,也跟着回头,萧湘却似突然想起他,停了步,转身道:"恪哥哥,我有事,你莫要跟来。"

言罢也不理李恪反应与否,又拉了凌夜狂奔。李恪只停了脚步,若有所思的看向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她将凌夜一把推入房间,大力关了门。

凌夜静静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萧湘总觉得哪里不对,印像中的凌夜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非常极端的一个人,她们相处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凌夜这样安静。

安静到…好像没有生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仿佛…仿佛那不会哭,只会笑的娃娃。

萧湘拧了眉,向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确定:"你…是凌夜?"

那女子静静站在那里,仍旧一动不动,面上却露了诡异的笑…然后,整个人便如同蜡烛一般,缓缓开始融化。

萧湘见她脸上皮肉剥离,不由惨叫一声,向后跳开。

再揉眼,哪里有什么融化,那女子仍是恬静淡笑,双目无神的站在原地,不曾动弹。萧湘不由用力摇了头,再看向她的胳膊。

同她想像中的一般,那胳膊上的窟窿亦消失不见,环住她手腕的,是那串自己不能再眼熟的血珠。

她嘴唇蠕动半晌,嗓中艰涩难当,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

便只听对方缓缓开口:"又见面了,萧湘。"

那双无神的眼睛在这一刻,突然迸发出无比的仇恨,死死盯住了萧湘,萧湘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箭钉在当场,浑身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