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吸了几口气,稳定心神,开口道:"你果真是凌夜?"

凌夜的笑声便如夜猫一般凄厉,回荡在雅间里:"哈哈哈哈…"

萧湘紧紧皱了眉,眼泪突然涌将出来:"你可是来杀我的?"

凌夜的笑声嘎然而止:"…当然不是。"她笑的愈发让人发寒,"我不曾想,一时的心软,竟让你毁去我巫族…我来唐朝,就是为了复兴巫族。"她没有焦距的双眸却准确地盯了萧湘,像是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我不会让你一次又一次的夺走我珍视的东西,如何也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萧湘半咬了唇,思虑再三,却还是缓缓开了口:"凌夜…有件事情,我须同你说明。"

凌夜冷哼一声,却还是耐了性子听她说完。

"江流…是你的哥哥。"萧湘单刀直入,脱口便将隐瞒了许久的秘密说出,她原以为凌夜会震惊,不料她却又是一声冷笑,满脸不信的神色。

"你以为编出这样拙劣的谎言,就可以脱离你的命运?"凌夜淡笑着,缓缓抬起手,轻拨琴弦,"与其想法子骗人,不如自求多福。"

琴音再度响起,萧湘只觉脖间一紧,竟然无法喘过气来。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像是要坠入无边的地狱。眼前凌夜的脸越发狰狞,如同地狱的厉鬼…萧湘的手在空中挥舞,渐渐的没有了力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离开人间的时候,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了她,恍惚间,她只听到一声怒斥,然后又是女子的冷哼声。

一切便陷入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经身处公主府,李恪在一边的椅子上打盹,却是丝毫不避。她心中不由一阵感动,她已经同李恪说了武媚的事情,原以为他或多或少会避讳些许。不料他竟然丝毫不在意…而李恪身边,却是许久不见的辩机。

他手支了额头打盹,满脸的倦色,像是好久不曾休息过。

心底溢满幸福的感觉,被守护的感觉真好…却是如惊雷般忆起晕倒前的事情,凌夜!!凌夜呢?

许是因为有了一些动静,一边的李恪和辩机都醒过来,见到萧湘睁了眼睛,两人顿时一脸惊喜,激动万分。

他们这样的表现,让萧湘顿时一愣,她倒底昏迷了多久,醒来竟然让他们如此欢喜?

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李恪长叹了口气:"湘儿,你可算醒了。"他眼中隐有泪光,"你昏迷十日,我以为…"

辩机却取了茶水,用棉签沾了,擦过她的嘴唇:"你现在不能直接喝水,先沾些水润润唇。"他满眼抚慰,看的萧湘险些落泪。

李恪见她一脸疑惑之色,便软言道:"你身体尚未恢复,等过两日我说予你听。"

萧湘微点了头,她纵使现在满腹疑问,却也丝毫没有力气去问。凌夜…脑海中不由再度浮起那天凌夜的神情,却是一阵黯然,她当真恨自己入骨?

巫族…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是可以湮没巫族的?

脑中一片混沌,却是不明了。

月色好,月出皎,

月下轻摇侬门寮。

侬挑门帘低目看,

尔拈桃花展眉梢。

月色好,月出皎,

月下你侬共逍遥。

五色尘土捏泥人,

泥人双双把手牵。

月色好,月出皎…

(注:古代"侬"字作"我"讲。)

窗外传来少女低声吟唱,萧湘靠在床头,若有所思。

据李恪所说,那凌夜被侍卫当场格杀,连全尸都没有留下。而她亦凶悍无比,不知道使了什么咒法,围攻她的十个侍卫,除了一个救回来因为伤重而死,其余的竟然当场化为血水。

他只是一语略过,可萧湘从他这几句里,分明可以感受到当时的可怕。

她半咬了唇,听到凌夜的死讯,她心底的感觉极其复杂。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她应该是恨着凌夜的,前世死在她的手上,这次又差点被她掐死。但是…当她听到凌夜的死讯,心头却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疼痛紧抽。

她闭了眼,彼日一幕幕自心底升起。

原来当时间流逝,消失的只是不快,留在心底的,却永远是美好的那一面。

亦好。

萧湘握住茶杯,只觉得手心冰冷一片,原来…她已经无情至此。她宁愿凌夜这会死了,也不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同她反目。

她一直幻想,自己只要同凌夜说清楚,一切都会恢复到之前的宁静。所以,当凌夜出现,伸手要掐死她的时候…她构建的琉璃塔终于碎裂。

而此时,凌夜的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萧湘抬了手,抹去脸颊的冰凉,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便如灰飞烟灭。从今后,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凌夜,再也没有过去的一切。

所有的,都随着凌夜的死,而跌落,化泥。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用尽所有办法,努力使李恪登上太子的宝座。只要实现了这个目标,她便算得功德圆满,还了李恪的情…便可以同辩机远走。

只希望,这一天不会来的太晚。

她受伤的消息被李恪等人封锁住,没有传出去。而萧湘在克服了心头的异样之后,也重新投入了夺嫡的战斗中。

而之前有事远离的辩机也回到长安,只是萧湘见他几次,都觉得他面色沉重,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带了一丝伤感。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几次想同辩机聊聊,却都被琐事打断。

事情便就这么拖下来,不过萧湘并没有太在意,反正她同辩机将来的日子还长得很,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更何况,朝堂之上,长孙无忌再次向吴王一党发难。

事情的开头,不过是两名纨绔子弟在市井争女人,然后大打出手。这样的事情其实极多,但这次过火的原因是,兵部侍郎的儿子正巧经过,竟然被流矢击中头部,当场死亡。

而击中他的流矢上,竟然刻上了一个乾字。

这种箭支曾经是东宫专用,在景哀皇太子下葬之时,业已全部销毁,陪葬皇陵。这会竟然在市井出现,顿时让人吃惊。

此乃其一。

当初负责太子丧葬的官员为了脱罪,竟然供出东宫所属武器并未销毁,而是借由水道,伪装成粮船,一路运至金陵…谁都知道,那处是李恪的属地。

私藏武器,属重罪。

此乃其二。

然后…萧湘和辩机的事情,也经由有心人的传话,递入了李世民的耳中。李世民惊怒,急召萧湘入宫。

她自然是矢口否认,好在房遗爱也一路为她维护,声明绝无此事,这才让李世民稍宽了心。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任凭妻子给自己带绿帽而坦然护之的。

也只有房遗爱这种…龙阳之好的人做的出了。

也因着如此,她方才与辩机聚了,却又被迫分开,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实在不能够再添事。否则毁了李恪,也会害了辩机。

萧湘只得在心中劝慰自己,来日方长,等李恪坐了储君位,她便可以安心离开。

这仿佛成了她的希望。

可是这难题放了眼前,如果李恪私藏武器的罪名落实,那储君之位便再也与他无干。天家无父子,一个强势的皇帝,最忌讳别人惦记他的权利。

他心甘情愿的交给你,和你私下谋算是两种性质…若是让这罪名落了实处…萧湘甚至可以想像李恪的凄惨下场。

谋反重罪啊!!

即使是历史上的太子被查出谋反意图,也立刻就被废掉。太子可已经是将来的皇帝了…李恪是什么?不过一个封了王的皇子,与太子更是没有的比。

她长叹了气,加快脚上的步伐。

推开门的时候,李恪正同房遗爱说着什么,两人面前摆了盘棋,棋盘却是空空如也。萧湘微拧了眉,不避讳道:"恪哥哥,你可有了对策?"

任谁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李恪轻轻摇了头:"这局布的太巧,目前铁证如山。"他眼底全是红血丝,整个人显得疲累无比。

房遗爱轻敲了桌面,看了眼萧湘:"这事也太巧了,皇上没有一点疑惑么?"

萧湘缓缓摇了头:"我这几日来并没有见到父皇。"

她甚至有些怀疑,李世民那日召见她时的口气,辩机的事情他一早就已经听传,只是从来不信。这会子是因着传言过甚,才召了她问话,怕是想将她为李恪求情的心堵死。

自顾不暇,哪有空管得别人门前积雪?

几人沉默了片刻,房遗爱突然一拳捶在桌上,力气大的连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满脸的愤恨,完全不复他平日里沉稳的样子。

萧湘有些错愕的看向他,拧眉道:"做什么?"

房遗爱张口欲言,却又将话憋了回去,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力跌坐在椅子上。李恪看了他一眼,却也不理会他,径自取了一边的瓷杯,轻啜香茗,半晌不发一言。

此时微有风起,带来院中花草的芬芳,若有若无的味道顺着风滑入房间,将原本有些混蚀的空气尽数带走。

萧湘深吸了口气,觉得头脑清醒了很多。

"恪哥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是否有人陷害?"

房遗爱顿时白她一眼,抢白道:"自然,你认为吴王殿下会做这种蠢事?"

萧湘不理会他:"我是说,这事透着蹊跷。掌管葬礼的人和恪哥哥全不相干,这明眼人一看便知,况且,以哥哥属地的富硕,自行锻造这武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要取了故太子宫里的东西?"

房遗爱却又打断她的话:"这是当然,你别打岔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房遗爱对她并无政治才能了解的清清楚楚,这会更是对她说出众人皆知的事情而嗤之以鼻。

萧湘有些不悦,却也没多说,开口道:"我不是说这个,关键是,连我都能看的出的事情,以父皇的英明,会看不出?"

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恪顿时脸色一白,正是如此,连萧湘这般政治才能半点亦无的人都能看出,李世民竟然没有一点怀疑?他竟然就"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并且暂停了李恪的一切事务,要他暂时闭门不出,以避嫌疑?

房遗爱也震在当场,几日来,他们努力的方向都是让李恪脱罪,却不想,如果这个罪名是当朝天子的示意,那么,莫须有亦是可以定罪的。

李世民这样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四周一下子静下来,萧湘仿佛能够听到他们的心跳声。便只见李恪的脸色渐渐惨白,他原本就十分瘦削,此刻更是透明的和一张纸一般,似乎风吹便走。

李恪的呼吸此时显得有些急促,他扶了一边的椅背,却似浑身无力。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件事给抽走了,显得生机全无。

萧湘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错了么?还是看穿不应该点穿?点穿亦不能说穿?

气氛便僵在当场,说也说不得,讲也讲不清。

半晌,才听李恪道:"你们先回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

房遗爱同萧湘对看一眼,点头行礼,缓步退了出去。萧湘和房遗爱沿着朱色的长廊漫步,入眼尽是花团锦簇,她叹了口气,看向房遗爱:"倘若这回父皇…"

话未落地,却见前方一个人影闪过,那身形极是熟悉,像极了…凌夜。

萧湘顿时一愣,她不是死了?如何又会在这里出现?

房遗爱倒没有看到那人,只是看她面色生异,便轻扶了她,轻道:"这事情须得从长计议,现下皇上并没有对…"

这次,他的话刚出口,便见一支羽箭直直射入萧湘身侧的廊柱,只消再偏上一分,便可取她性命。

四周顿时一生骚乱,萧湘看了房遗爱一眼,心底突然升起莫名的寒意来。

入夜。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她在屋里沏了香茶,单等荀夜羽到来。

似乎每次在紧急的时候,她才会忆起此女…萧湘的唇边浮了笑,她不想平白无故的无去…更不想两次都死在一个人手上。

李恪…想到那枚发簪,她只希望自己的猜测错了,否则,她恐怕连李恪都不能信了。

门被推开,荀夜羽一身夜行服色出现在她的眼前。

萧湘深吸了口气,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她犹豫。她知道荀夜羽的本事,倘若着她去查,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查不出的,但是…她就是怕查出。

是活在美丽的谎言里,还是直面惨淡的人生?

这是她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

这宫廷已经够黑暗,她怕最后一层信任都被揭去,她将一无所有。可这宫廷也十分凶险,若不揭露真相,她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荀夜羽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也不催她,她一双眸子紧紧盯了萧湘,里面竟然是明显的同情,似乎已经知晓了什么。

萧湘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点点渗出汗水,半晌终究开口:"夜羽,你帮我追查下,这簪子的主人现在何处。"她抬手,将莫舞的那支簪子递到了荀夜羽的手中。

荀夜羽抬手接过,沉默了一下,却道:"微臣有件事情请求公主。"

萧湘看了她一眼,早知她绝不会仅仅是查看档案那般简单,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让她能够付出如此代价,于是便挑眉道:"你且说来。"

荀夜羽轻应了一声,竟然在她面前跪下。

她发间钗环叮当,鬓发之间竟然生出几抹银白,萧湘不由心头一紧,这荀夜羽方才二十,如何已早生华发?

荀夜羽盯了她,面上隐有肃杀之意,她一字一句,如金戈相交,击打在萧湘的心头。她惊惧的张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荀夜羽。

"微臣想请公主助微臣一臂之力,有件东西,对微臣极是重要,可惜…这东西在景哀皇太子下葬时,一并埋入了太子陵。"

她竟然想盗墓。

萧湘惊惧看她,不由脱口道:"有什么值得你去这般犯忌?"

荀夜羽却浮起一抹惨淡的笑容,神色坚定:"这对微臣来说,极其重要,为它丢了性命,都是可以的。"

萧湘深吸口气,却坚持地开口:"什么东西?你必须说给我知道,否则,我宁愿没有你的助力,也不能…去打扰太子的安宁。"

她不傻,盗一个隔了NNN年的墓都会有十分大的危险,何况是下葬才几年的新墓。且不说里面的机关,单就是陵园外边的守卫,她都无法避过。难道她要跑去和李世民说,我要挖太子哥哥的坟…

不被一巴掌打回火星,就算她幸运。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自然是要先维护自己利益的。

荀夜羽看她半晌,忽然如魔似幻的笑起,声音空荡荡的,似乎从天外飘来。

"公主殿下,你并非是公主吧?"她这么一句话,顿时教萧湘震惊当场,动弹不得。她瞪大了双眼,像是惊弓之鸟,手上的东西一下子摔落,散了一地水沫。

荀夜羽却仍旧轻笑:"殿下莫怕,若我要揭穿公主,就不会等到今天了。"她缓缓直起身子,向前微倾了倾,"殿下能够来到这盛唐,不得不说,是因为我的缘故。"

啊??

萧湘又是一愣,这什么意思?

"若非我给原来的公主下了蛊,怕是您也占据不了这身体。"荀夜羽缓缓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得到那件东西,如果公主不能够帮我…"她的脸色阴狠无比,"如果公主不能够帮我,那么我相信,袁天师对于夺舍一事,一定是极有兴趣的。"

萧湘浑身一颤,她说什么?惊疑的话脱口便出:"你说什么?火云蛊是你下的?"

顿时想起辩机。

这么说…难道辩机和她是一起的?

可是,她们又哪有机会进得深宫,去为公主下蛊?

荀夜羽见她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不由深深笑开,叹息道:"事到如今,我说与你也没有什么打紧。只是你可真的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