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萧湘不多想,只盯了她的眸子,觉得脑中纷乱无比。

"那好,你既然愿意听,我便告诉你。"荀夜羽的笑容灿如春花,红唇缓缓开启,像是金石的锤子,砸碎她的世界。

萧湘呆愣当场,有些无法接受方才得到的信息。

原来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她之所以会中蛊,是因为辩机想要一个进宫的机会。他只有进了宫,才有机会接近李世民,才能够为父报仇。而那个给了他机会的人,不是荀夜羽,也不是当年萧湘所想的李承乾或者李泰。

恰恰是最疼她最宠她的李恪。

李世民因着她中蛊,曾经怀疑过那两人,也因为她中蛊之后,李恪对她关怀备至,李世民才更认为他"关爱手足",而对他越发的信任。

其实,李恪倒真没有教她们下火云蛊,只是荀夜羽打算试验一下自己这双蛊,这才拿她当了试验品。

李恪要她们下的蛊…是情蛊。

他要她们将子蛊下在高阳公主的身上,而母蛊下在他自己的身上。被这样下了情蛊的人,一辈子都会相爱,至死不渝。

即使是因为情蛊的原因,却也看似深情之至。

萧湘不由浑身发冷,李恪…竟然对她用心到了如此地步…这样深刻的感情,他能够说放手就放手?

他竟然能看着自己和辩机双宿双飞?

心头不详的预感便更是深刻,她抬眼看了荀夜羽,轻声道:"我答应你,你要的东西,我会想法子取出。届时你我同去便是,不过…我要你帮我再去查一个人。"

她取了纸笔,将那日凌夜的相貌细细描画,"就是她,你帮我查查…她的来历,以及…现在的去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荀夜羽应了一声,唇边带了笑,转身离开。

只留她一人在屋里…萧湘的脑海里再次浮起先前荀夜羽的话,原来辩机为自己解蛊,竟然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从来没有什么巧合。

怕是当年自己不去,他们也会有法子接近,然后提出要为自己解蛊。

萧湘不由苦笑。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活在别人的圈套里,从来没有跳出什么过。

忹她一直以为命运自己掌握,到头来,不过是顺着别人铺好的路前行…心中无比酸楚。她的哥哥、情人,或许连父亲都在算计,那她呢…

长叹息。

且抛开这些不说,她现在,总是觉得,李恪并没有这么简单的放过自己。

可是,她却是猜不透。

一个为了得到妹妹,而不惜请人下情蛊的人,竟然能够生生的看着妹子嫁给房遗爱,看着妹子和辩机滚床单,看着妹子在他面前同别的男人含情对视…

这可能吗?

若非他真的想开,就一定是有着什么计划。

萧湘苦笑,以她对李恪的了解…她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第三章,山穷水复疑无路

如同几人猜想的,李恪这案子,正是李世民授意。

贞观十六年五月初九,奉上谕,遣吴王恪固守太子皇陵一年,非奉诏不得擅离。

五月十四,赏魏王泰食邑一千,黄金千两。

五月二十九,敕封魏王泰钦差,巡视六省,督工河运。

六月初六,魏王泰启程出京。

天色渐晚。

太阳缓缓的沉入云海,便是一阵阵翻腾,云霞被阳光一照,便如同火烧一般彤红。一眼望去,那绵延往复的云海都似血染,仿佛预示着什么。

而李泰方才出京半月,李世民竟然又赐了他一所宅第,现在装修中,预计他回京的时候,恰巧可以搬在里面。

一时间,李泰荣宠盛极,众人私下推测,储君之位怕是已经内定了。萧湘在京中盘恒数日,终于忍不住,唤了车驾,前去皇太子陵。

一路行来,并未有人拦她。

自是不会有人拦她,车驾上的图腾明明白白显示出主人的身份,没有人会傻到犯这个错的。便是一路顺畅至李恪居处。

她原以为李恪遇此大变,会憔悴不振,不想却见着眼前的闲适景象。

李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个园子,园里青翠葱郁,却是种了许多果树。他一身月白长衫,头发用玉冠轻绾,坐在树下的石椅上,正悠闲的捧书笑读。

面前轻茶香氤氲上升,将他整个人庞在其中,宛若谪仙。

萧湘远远站住,竟然有些不忍去打扰。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头突然升起一股宁静而安详的感觉,仿佛眼前这样的生活,才是适合李恪的。

她若开口,又会将他拉回这纷杂繁复的世界。

便是一阵阵不忍,只在这处站了,静静的看他。心里却不知道做何感觉,她明知道李恪对她有着异样的感情,却仍旧无法背弃他。

从她穿越而来,这盛世大唐中,除了李世民,就只有李恪是真心对她。

就连辩机…也是她强求而来。

没有了高阳,辩机恐怕只是伤心一时,转身便能回了他的万千佛国。而没有了高阳…萧湘忆起那日自己方醒,李恪的眼神。

那样深沉的痛楚。

叹息…可惜,她从一开始就认定李恪是她的哥哥,否则,这样俊逸的人品,她恐怕也难逃其中。

只是很多事情,开始的时候认定,便会坚持到最后。

这就是缘份吧?

她和李恪,却永远只有做兄妹的缘份。

或许是因为想的太入神,她不自觉的向前踏了一步,踩断地上散落的细碎树枝。树枝碎裂,发出轻微的"啪"声。

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声一出,原先正看书的李恪顿时腾空而起,手在腰间一抹,一柄软剑瞬时递出,直冲萧湘而来。

她刹时一惊,不由向后躲避,口中亦是一声尖叫。

李恪在一递一送之间,也看清来人是萧湘,急忙将剑回抽,却已经来不及。剑气外泄,在她的右颊划了一道二厘米长的伤口。

她吃痛,眼中立刻盈了泪水。

李恪慌忙扔下手中的剑,飞速奔到她身边,也不管其它,将她拦腰一抱,厉声喝道:"快请太医。"

萧湘便被安置在软榻上,约莫五分钟,两位太医便匆忙赶来。

一番手忙脚乱,得出的结论是仅仅是皮肉伤。只是伤在脸上,以防破相,须日日擦药,连擦十天,方可不留疤痕。

稍作包扎,留了药方之后,习习便随太医去取药,屋里就只剩李恪和萧湘二人。

李恪瞪了她一眼,颇是不悦:"做什么闷声不响的站那里?这回是收的快,倘若我慢上几分,你便没了性命!!"

萧湘作低头认罪状,她总不能说,我是看你比较帅,看的入神了…这话要是说出来,后果堪忧啊。

"唉!!!"李恪见她不回话,长长的叹了口气,挑眉道,"你不在京里待着,来这里做甚么?"

萧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火热生疼,便是抽搐着回答:"来给恪哥哥你打…"在接触到李恪杀人的目光之后,她才老实回答,"我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底下的话她咽回了肚子里,她本想看看李恪在这里是不是受虐待,现在看来是不用问了。哪个饱受虐待的皇子,会有当朝最好的二名太医随时传召?

又有哪个不受待见的皇子,住的地方装饰的如此舒服?看来…不受待见,只不过是个表相罢了。

她白担心了。

李恪便是似笑非笑,轻刮了她的鼻子,行为亲呢:"有这份心就好,这里阴气重,还是莫要多来。"

萧湘方要点头,突然忆起那天荀夜羽同自己说的话。

她要的东西,在景哀皇太子陵中。

自己一直烦恼,如何帮她取得那东西,一直烦恼如何进入李承乾的坟。这会…李恪被扔到这里来,还在这里混得风声水起,这岂非绝妙的机会?

她怎么能够放过?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萧湘心中一阵欣喜,兴奋得连脸上的痛楚也一并忘记,偏了头,笑道:"恪哥哥莫非还惧怕鬼神?"

她知道李恪素来是标榜人定胜天的主,这会拿话激他,便是想有办法进陵查看。

李恪笑了笑,却是神情严肃:"不是怕不怕鬼神…这里并不安全,你还是回京较好。"他叹了口气,见萧湘一脸倔强,只得明说,"世上本无鬼神,即使是有,也不教人惊惧。这世界上,恐怖的是人心。此处偏僻,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不到大夫。多亏父皇怜惜,派了王、李二位太医…这两位亦精通外伤。"

最后一句说的极是明白,精通外伤。

是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精通外伤的医生?饶是萧湘属政治白痴,却也清楚明白。

有人要杀他。

是了,正是如此。若想要李恪彻底与储君之位无干,最简单方便的法子,就是让他死去。一个死人再优秀,也只能是个死人。

如同李承乾,即使是储君,此刻也只能埋骨青山,留下冷冰冰的"景哀皇太子"五个字供人凭吊。哪里还有资格指点江山,遥想当年?

可是明知道有人要杀他,还将他弃到此处?岂非更方便别人刺杀?

这倒教萧湘不明白了。

不过看样子,李恪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是盯了她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湘轻咳了一声,扯回他的注意力,甜笑道:"恪哥哥…"特意拉长的声调让李恪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微拧了眉。

"做什么这么怪腔怪调?"他此时满脸笑容,俨然一幅好哥哥的样子。

萧湘微有些闪神,想到荀夜羽说的那些事,不由心底暗自叹息。却还是决定忽略,她反正是要离开的,这会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事情吧。

她抬了头,压低声音:"恪哥哥,我听说人死之后,会有灵魂…那个…我想进承乾哥哥的陵墓看看…"

李恪顿时露出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惊惧的看她,半晌才喃喃道:"你疯了?"说着便抬手抚她额头。

萧湘偏了身子,躲过去,声音忧伤:"恪哥哥…我们百年之后,也会和承乾哥哥一样,躺在这冰冷的坟墓中吧?没有欢笑,没有阳光,只有冰冷的石头…甚至连我们的亲人来看望我们的时候,也要隔着高大的明楼…"她眼中含泪,却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离世之后的景象。

李恪看了她,长叹息,也是若有所思。

"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一个容身之所。"他也颇具感慨,倒是挥了手,"太子陵虽然没有封死,但也不好擅入,你若是想祭拜,去宝顶前就好了,地宫还是莫要进去了。今后…太子妃离世时,才会再开启。"

萧湘本想再争,但想想李恪肯定不会答应,便只能先应了下来,打算回去后找荀夜羽商量一下。这才勉强点了点头,轻道:"那过几日,我再来祭拜承乾哥哥。"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神功圣德碑,眼底却是一阵恍惚。

李承乾…正是自己命荀夜羽杀死的。

如今,她和荀夜羽却要去他的安身之处寻找东西…不知道灵魂是不是真的可以杀人…如果可以的话,恐怕她和荀夜羽,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由打了个冷颤。

正好有风吹过,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暗自祷告:"太子殿下啊,你莫要怪我…"

李恪见她神情诡异,知道她估计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好笑的拍了拍她的头:"既然来了,要不要尝尝这里的吃食?"

萧湘一听这话,也就不祈祷了,她知道李恪素来是精致生活的信仰者,但凡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品。尤其是在吃食上,常会有惊喜,宫里的御厨有不少人都和他专属的厨子学过。这会听到有吃的,更是激动,立刻点了头,满脸期待的神色。

李恪一阵轻笑,仿佛嘲笑她的爱吃,却也宠溺的上前,欲牵她的手。萧湘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一步,她和李恪都已经成年,这样的动作…还是能避则避吧。

李恪的眼底闪过一丝阴蠡,也不多言,领了她便向方才的院子而去。

两人一时间静默前行,恍如离世。

虽然此处是皇陵,却也是山明水秀,怪不得后世把这些陵园都开辟为景区赚游人的钱。可惜太极宫等没有完好的保存下来,否则西安旅游局要把牙都笑掉了。

自然如此。古代皇陵都要建在风水极佳的地方,以保皇朝千秋万代。这风水极佳的地方,怎么也不会是那穷山恶水。

萧湘一路前行,心底却胡乱思想。

也可惜现在自己不能也去搞个旅游开发,不然肯定赚个盆满钵翻。

"到了。"李恪轻笑,手指向约十五岁的前方。

原来他们吃饭的地方,却不是在方才的院子里,而是穿过那院子,行过幽静小道,在一处临池的亭子里。

这同当日在宫里不同,此处虽然亦是满山翠竹,但竟然从山间横流下一道中型瀑布。这潭池水便是由瀑布汇聚而成,远方水声隆隆,行至此处,却只余轻微鸣声,倒是悦耳。

萧湘同李恪缓步而入,李恪微颔了首,一边的随侍便吩咐下去。

片刻,精致的菜肴便流水般端了上来。

其实也没有几样,四冷碟,四热碟,四干果,四蜜饯,加上一个汤。

每道菜摆放的都似艺术品,精到致到让人不忍下手。不过…萧湘深吸了口食物的香气,却是举箸便食。

她可不是什么精细的人物,可不会因为菜肴精美而下不了筷子。李恪却不动手,只是笑吟吟的看她。

连吃七八口之后,她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停了下来,看向李恪:"恪哥哥,你为什么不吃?"

李恪笑着摆手:"这些菜我日日吃,倒是有些腻了。你是新鲜,若教你每日都吃,你肯定也会腻的。"

原来如此。

知道原由,她便不再多问,继续埋头苦吃。

只是或许是上天见不得她有这般轻松时刻,才又夹了几筷子菜,就听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名亲兵快步而来,跪在李恪面前,促声道:"属下叩见吴王殿下。长安急报。"

说着便递上一封火漆封住的信函。

萧湘不由停了筷子,突然间有些愣忡,原来李恪一直有眼线…看来自己为他担忧,的确是白担了。心下立刻决定,回去便把自己布下的情报网全撤掉。反正她…也不够强大。

李恪接了信,却毫不避她,抬手从发间取下金簪,挑破信上的火漆,抖了抖。那丝帛写就的信件立刻舒展开来,上面字迹劲透纸背,龙飞凤舞。

李恪目光在信上扫过,萧湘亦盯着看了半晌。他唇边浮起一抹莫测的笑,抬手将信件递给萧湘:"你看看,如何想法?"

萧湘接过,仔细看去。

半晌,她抬了头,拧紧了眉,咬了咬唇,开口道:"看不懂…"

李恪的神情立时僵了僵,差点没从亭子里翻出去,一下子被口中的茶呛住,连连咳嗽。萧湘翻了翻眼睛,她连草书都不认识,更不要说是狂草…看不懂不是正常的啊?却也无奈,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她还是大发善心的上前,帮李恪轻轻拍了背顺气。

李恪好不容易顺过气,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戏言道:"当日叫你多学些,你不肯。这会好了,连字都不认识,莫要将来人家给你写了医签,你也认不得,忹自误了性命。"

萧湘白了他一眼,哪有把这种事情拿来当笑话说的?

李恪见她白眼,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正色道:"这信里说的…是户部右侍郎向父皇上书,请立吴王恪为储。"

这回轮到萧湘惊的差点从亭子翻出去了。

她双眼瞪得溜圆,惊道:"什么?!!"她夸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没有听错吧?这时候竟然有人提名恪哥哥你当太子?"

李恪虽然对她奇怪的用语有些诧异,却也没追问,只是点头,脸上神情不见半丝异样。他挑眉:"为何不能?"

萧湘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嗯…恪哥哥已经被父皇发配皇陵,这样的情形,肯定已经失宠了,他们不是最喜欢揣测圣意的么?怎么还敢和父皇顶着干?"

李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曲起手指轻敲了她的头:"不错,有进步。你分析的很清楚,很在理…连你都能看出来,他们做的也太明显了。"

他们?

萧湘便是一愣,脱口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