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七指八指,指了一堆。

辩机却杵在原地不动,整个人像根木头似地僵在那里。

萧湘转身看去,不由皱了眉头:"喂,干什么呢?别以为装傻就能不付钱啊,我们的钱可都是在你那儿!"

辩机仍旧没有说话。

"要命!"萧湘一惊,脱口道,"你该不会是把钱弄丢了吧?不怕不怕啊,我只让你带了一小部分出来…呃…"

辩机总算又回过神,瞪她一眼,将钱袋放在了老板的面前:"尽管上!"

又回头看向萧湘:"这么多…你吃的下吗?"

萧湘点了点头。

"不怕撑死?"辩机此刻,竟然有心情说起俏皮话了。

"撑不死!"萧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桌子前一坐。

"怪不得你越长越胖了…"辩机以他和萧湘都能听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语"了一句,引来萧湘的怒视。

而就在萧湘的怒视中,十二碗冒着热气的不同式样的元宵端了上来。

"我…我有点这么多?"萧湘觉得自己的头上快多出像动画人物的黑线,还加上几滴汗。她不由偷偷看了辩机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吃吧!不怕撑死的萧湘小娘子!"辩机忍了笑,抬手端了一碗到自己的面前。

萧湘也再顾不得形象,立刻低头端过一碗芝麻叠元宵,舀起一个,吹了吹就塞进嘴里。然后…

"好烫!"她又一下子吐了出来,舌头伸在外面,另一只手直扇扇。

辩机好笑地看向她,刚要说话,神色却突然一变,抬手猛地拉了她一把。

只听呜的一声脆鸣,一支羽箭破空而过,直直钉死在萧湘刚刚坐的那个地方。

所有的人立刻乱成一团,哭叫着四下散去,可怜了那卖元宵的,碗筷被扔了一地,呆呆地坐在原地,两眼发直。

只是此刻辩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身上,抬手将萧湘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四周。萧湘突遇此变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心里泛出滑腻的汗水,心脏跳的无比快,呼吸粗重。

"别怕,有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辩机握了她的手,小声安慰。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萧湘听在耳里,竟然慢慢的平静下来。她亦抬了头,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四周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有。

夜风里似乎都带了鲜血的味道。

那支羽箭钉在长条的木凳上,灰白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似乎在空气中发出嗡嗡的声音。萧湘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辩机的手。

掌心相触的地方,传来微微的汗湿,两人拉紧手,目光来回扫视。

一点刺目的亮光从正前方的树梢上发出,那是利器反射出的月光。辩机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萧湘一个躲闪…一支利箭再度破空而出,险险擦过萧湘的身侧,钉在一边的地上。

是要杀她没错!

两支利箭让萧湘肯定了这个事实,会是谁?

她的脑中立刻冒出这三个字。

没有时间细想,辩机拉起她,便是一阵狂奔。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却不知道有多少人马隐藏在暗处…他们敌不过。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现在的情形,只有借着拥挤而喧闹的人群,或许才能避开杀手。人群此刻便是最好的掩护,杀手毕竟不能够大喇喇地当街杀人。

奔跑。

飞速地奔跑。

喘息,

剧烈地喘息。

萧湘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着了火,胸膛之中的心脏跳动的飞快,似乎要从那着火的嗓子中跳出…等跳出的时候,一定已经被着火的嗓子烤熟了。

她的大脑中冒出这般古怪的想法,脸上不由一阵苦笑。

汗水从额头上渗出,一颗一颗汇集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落。挡住眼睛,挡住视线,她甚至顾不上抬手去擦一把…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跑。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冒出一首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是吧,或许只要逃脱掉这些杀手,她和辩机就能够生活在阳光之下了。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生活往往是极残忍极变态的。而且,往往在你充满希望的时候,它会伸手剥夺你的希望与幸福…

两人身上的东西都不多,跑起来也很灵活。从人群之中穿插而去,不久便跑得远了。从背后看去,只见两人左穿右插,渐渐隐没在人群中。

从两人来处,可见六个黑衣人身形轻巧,手中寒光凛然,亦随着两人的身影猛追而来。

四周的人群见到这些人,顿时作鸟兽散。

这样的人,一看便知并非善类。没有人愿意去招惹他们,于是,原本拥挤的街,竟然显得有些空旷…

远远地,便可以看见辩机和萧湘奔跑的身影。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一个收步,停在当场。然后,只见他弯弓搭箭,拉满了弓。闪着寒光的箭头向着两人的方向,只要他一松手,那羽箭便会离弦而出,呼啸着破空。

但是,他却久久不松手。

似乎极是犹豫。

直到另一名黑衣人低低地说了句话,他才深吸了口气,眼睛闭了闭,等睁开时,羽箭便一声脆鸣,破空而去。

萧湘的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一面飞快的奔跑,一面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她肝胆欲裂…那闪着冰冷寒光的羽箭离辩机的身体不到一寸,她甚至来不及呼喊出声,便听微弱的一声"噗"。

辩机奔跑的身体瞬时僵了一下。

羽箭被射出的力道极大,从他背心刺入,左胸穿出。鲜血从箭杆上滴落,辩机的身体僵在那,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瞪大了双眼。

萧湘的脑中瞬时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软,就要向下倒。

眼角的余光正瞥见辩机踉跄着旋落,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辩机的体重一下子移在她的身上,她晃了晃,承受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力道。

那六个黑衣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见她不再跑,立刻形成两个三角,向她们包围了过来。

"快跑,快跑!!"辩机看到那些人的动作,艰难地嚅动着嘴唇,让她快跑。

萧湘却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抚过他因为痛楚而纠结在一起的面部线条:"我不跑。"她抬头看向慢慢包围过来的人,声音似是呢喃,"生也相随,死也相随…辩机,我没有忘。"

她的目光冷冷地看向那些人:"我就是做鬼,也要和你一起。"

辩机渐渐开始喘息,鲜血沿着他的嘴唇流了下来,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已经包围上来的黑衣人,再看看萧湘坚决的神情,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反手握住了萧湘冰冷的手,声音微不可闻:"生也相随,死也相随…"

萧湘猛地伸手,用力拔出自己头上尖利的发簪,紧紧地握住,眼光如毒蛇般在几人身上游移。周围的人群早已经散去,没有人敢在这样的时候留下。

为首的那黑衣人看着萧湘,冷笑一声,却是向后退了一步。

后面那个拿着长剑的向前走了一步,抖动的剑身指向了萧湘的喉咙。他看了一眼萧湘怀中的辩机,又迎向萧湘毒蛇般的眼神,叹了口气:"我们要杀的不是他,可惜…"

"别废话!"又一个黑衣人厉喝一声。

他点了点头,长剑便迅猛向前递出。

萧湘早已蓄了劲道,顿时向前一扑…却没有扑到。不知道从哪里递来一柄环背大砍刀,一个皂衣捕快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大胆!!"那捕快冷喝一声,与黑衣人斗在一处。

而跟那捕快一道的,还有几名捕快,几人不由分说,立刻上前将另几人挡开…眼见远处渐有火光跟近,那几个黑衣人皱起眉头,对看一眼。

突然那黑衣人长剑递出,直向那皂衣捕快喉咙递去,眼见同伴危险,其余几人纷纷来救。便就这么一瞬间,六名黑衣人一个抽身,飞快逃走。

刚要追,那皂衣捕快厉喝一声:"别追,救人要紧。"

于是其余几人便立刻收了步子,皂衣捕快回头扶起萧湘。她此刻已经是满面泪痕,另两人抬起辩机,一言不发,飞快向官府的方向而去。

萧湘刚走得两步,突然看到地上一抹亮色。

她猛地将那捕快推开,扑过去将东西捡起。

那是一枚指环。

一枚精致的黄金指环。

第七章,百转千折惊疑梦

那是一枚黄金指环。

精致得让人赞叹,除了宫中御制,再没有人敢造出这样精巧的东西。否则便是僭越。任你如何富有四海,也不能越了这个规制。

这便是皇权。

于是,萧湘僵在那里,手指像是被石化,几乎无法弯曲。

她愣愣地看着掌心的那枚指环。

这样的花纹,她熟悉不过,于是,整个人就像是落到了冰窖里…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入,冻得五脏六腑生疼。

又渐渐散开…整个人便如坠入黑暗,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皂衣捕快见她没有跟上,似乎怕她再遇袭,又折返回身,拉了她离开,长剑并未归鞘,仍旧警惕地看了四周。

金陵府衙

萧湘僵直地坐在厢房门口,任谁也劝不走。房里不断传出细碎地人声,辩机便在里面…府衙的人十分好心,派了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疗。萧湘便只能在门外等着。她虽然是心急如焚,几次手已经摸到了门板,却又收了回来。

她怕。

怕万一闯了进去,却打扰到救治辩机,她会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已。

但不进去,却完全对里面不知情。

他现在怎么样了?箭拔出来没有?血流那么多,要不要输血…萧湘颓然垂下手,她怎么忘了,这是千年之前的大唐,并不是科技高度发展的现代。

输血…哪里有血给他输?就是有,也没有办法输啊!!

目光又落在掌心的那枚指环上。

要杀她的,就是宫中的人罢…这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旋即便被置之脑后。萧湘的目光落在缓缓从里推开的两扇门上。

满头白发的大夫从里面蹒跚而出。

她立即迎了上去,嘴唇迅速开合:"大夫,他怎么样了?"

那大夫看她一眼,眼神中是明显地同情。

她的心骤然一沉。

大夫叹了口气,也不说话,缓缓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然后,从里面又走出三四名大夫,每个人都面带凄容,迎上她目光时,都不约而同的别过眼去,又像逃命似地飞快离开。

离开一个,就好像少了一根浮木。

萧湘伸手去捞,却徒然无力。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狂奔而去,直至那房内再也没有人走出来…远远望去,整间屋子黑洞洞的,只有床前亮着那一根蜡烛。

苍白无力的火焰在黑暗中缓缓地跳动了两下。

灭了。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海底,想进去,却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她不敢。

怕这么一进去,见的,就是他的最后一面。

她不敢。

萧湘用力地闭上双眼,她多希望自己此刻能够晕倒。或许这只是一场恶梦?等她醒来,辩机就会坐在她的床前,捏着她的鼻子,无奈而宠溺地笑:"不喜欢吃素也要吃!"

会的吧。

一定会这样的!

萧湘突然转了身,发狂似地向后跑去。

直到一双大手用力地将她拽住,才使她的脚步停顿下来。接着,炸雷般地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萧湘!!你冷静点!!"

她在朦胧中抬起眼,只见一双晶亮地眼睛看着她。

那眼睛明亮地就如同天上的星子,清澈的仿佛最通透的水珠。

"辩机!"她不由一声惊叫,立刻埋头投入那人的怀抱。

一股淡淡的熏香传入她的鼻子。

不,不是辩机。

萧湘顿如惊弓之鸟,从他的怀中弹出,猛然后退几步,用力甩了甩头。

是先前那皂衣捕快。

"我不是什么辩机…我是何穹。"他叹了口气,"你的辩机…你去看看他罢。"说着,他的脸上同那些大夫一般,滑过一抹不忍之色。

萧湘摇摇欲坠,神情呆滞地看了他半天。

却还是僵硬地转了身,一步一步向着那屋子而去。何穹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只见她起初步伐极慢,渐渐地加快,最后竟然迅猛地奔跑起来。

漫天地星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唱着一支凄凉的歌。

房门并没有关。

萧湘如一阵风刮入那间黑洞洞地屋子。满室的血腥味,浓到让人想要呕吐。

她颤抖着手,点燃了先前灭去的那根蜡烛。

借着微弱地烛光,萧湘清楚地看见,辩机的双眼已经闭上。心中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痛,也不难过,似乎都已经麻木了。

他胸口上明显的一个洞,那是被箭穿透之后留下的。正中心脏地位置,所以,肯定无救。萧湘用力的挤了挤眼睛,眼睛却干涩无波,掉不出一滴泪水。

已经没有泪了。

她的幸福与痛苦,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对她而言,此刻的自己,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又何来情感而言。

目光落到蜡烛边上的羽箭上,那是从辩机身上拔下的羽箭。萧湘的目光在上面徘徊良久,突然抬手将它紧紧握住,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何穹微拧了眉,看了一眼床上的辩机,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却也立刻跟上了萧湘。

"帮我好好葬了他。"萧湘脚步不停,声音冰冷,"拜托你了。"

何穹毫不犹豫地应了声:"好。"停顿了一下,又道,"碑上写什么?"

"宗静官萧湘之墓。"她淡然出声,"合葬墓,我百年之后,会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