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只有他知道了父亲的秘密,没想到陆小宁比他更清楚这件事。而父亲没有否认,甚至拜托陆小宁在关键时刻,保全他们。

陈彦禹走进书房,没有像往常那样给父亲行礼,他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父亲,他居然发现,在他印象中沉稳威严又不失慈爱的父亲,两鬓竟然不知何时爬上了几缕银丝,眼角也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什么时候来的?”陈丞相问道。

陈彦禹没有回答。

“想必你都听见了。”陈丞相叹了口气道。

陈彦禹依旧沉默。

“有什么要问的吗?”陈丞相道。

“为什么?”陈彦禹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父亲也是陈家人,所以,陈子阳要作乱,父亲就非得跟着作乱?什么光复前朝,陈家不过是前朝一介御医而已,前朝灭亡都多少年了,陈家人还对旧主忠心不忘。

“五十九年前,你的祖父原本是一街边乞讨的无名无姓的孤儿,天寒地冬,你祖父衣不蔽体,腹中饥饿,昏死在雪地中,有个人救了他…”陈丞相目光悠远,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娓娓叙来。

陈彦禹心想:应该是陈家人救了祖父吧。

就在陈彦禹这么想的时候,只听父亲说道:“那个人,非同一般,乃是前朝十一皇子,后来你祖父就一直跟着十一皇子,十一皇子赐了他姓氏,姓宇文。宇文乃是前朝国姓,为父的名字应当是宇文隅安,或者叫宇文光复,当年前朝覆灭,是陈御医拼死救出了十一皇子,为此,不惜让自己的儿子穿上了十一皇子的衣裳,被乱军砍死在金陵街头,陈家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是陈家核心人物都不知道,为了掩人耳目,十一皇子也改姓陈了。”

“为父和十一皇子的儿子,也就是陈子阳的父亲从小就在一起,兄弟相称,直到为父七岁,被悄悄送去了安阳陈家,这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为父将来能入朝为官的举措,徐州陈家毕竟太显眼,前朝太子的人一直怀疑十一皇子就藏在陈家,而安阳陈家和徐州陈家的关系,知道的人甚少。”

陈彦禹心中惊涛汹涌,他没想到父亲和陈家,和十一皇子竟然是这种关系。

☆、第757章 地图

陈彦禹更没有想到的是,前朝还留下了十一皇子,都说十一皇子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

这样的话,父亲的罪名就不仅仅是勾连邪教,还是前朝余孽,无论够到哪一条都是死罪,更何况是两条。

“为父一直都知道他们复国之心不死,为父身在局中无可奈何,但为父早已经打定主意,不会让你和彦平也陷进来,只要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件事也就过去了,谁料到会出一个陈子阳,陈子阳和你一样优秀。”陈丞相在心里补充:不同的是,彦禹存的志向是做国之栋梁,而陈子阳要的是颠覆这天下。

“父亲,小宁说没错,现在还来得及。”陈彦禹急切道。

陈丞相眸中透出一道冷厉的寒光:“不管是十一皇子还是陈家,不仅有恩与你祖父,也有恩与为父,难道你要为父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父亲,他们只是拿您当棋子,这种不叫恩情,这是利用。”陈彦禹道。

陈丞相摆摆手:“不,你不懂,主公从未为难过为父,当年选择送为父去安阳陈家,虽然的确是另有目的,但那是为父自己的选择。”

他永远忘不了,临去安阳前的那夜,主公抱着他的头痛哭,说:光复,不要去,我不要做什么皇帝,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不要去…

是他自己要去,当时他还跟主公说,有朝一日他入朝为官,一定要努力做个大官,要帮主公成就大业。

当时年纪还小,父亲又天天在他耳边说人不能忘本,不能忘恩,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十一皇子的大恩大德。

于是,就把父亲的叮咛牢记在心,心头热乎乎的,当时是真的那么想。

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书读的多了,见识广了,加上皇上的知遇之恩,渐渐地就改变了想法,知道所谓的复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仅仅是陈家满门的人头和鲜血,还有天下百姓的安宁。

复国岂是那么容易的?

但不管怎样,十一皇子有恩与父亲,而主公真心待他,他不能辜负。

陈彦禹明白了,父亲不会杀陈子阳,更不会交出陈子阳。

“父亲,那么让他走。”陈彦禹道。

让陈子阳离开,只当陈子阳从来没有来过丞相府,父亲也不认得此人。

陈丞相摇摇头,既然陆小宁已经猜到陈子阳就在丞相府,那么陈子阳是走不掉了。

“父亲,一定可以的,咱们可以请小宁帮忙。”陈彦禹道。

陈丞相冷冷说道:“彦禹,你想害了陆小宁吗?”

陈彦禹忙摇头,他怎么会想害陆小宁,只要陆小宁愿意帮,她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陈子阳弄出去。

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信得过的人就只有陆小宁。

陈丞相叹气道:“彦禹,不能把小宁拖进来,别小看了燕王,小宁能猜到,燕王就猜不到吗?小宁能提前来告知,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们不能反过来害了人家。”

陈彦禹无言以对,很是沮丧。

“彦禹,好了,这件事为父会处理的,你要专心应考,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懂吗?”陈丞相严肃地交代道。

陈彦禹莫名的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望着父亲,颤着声问:“父亲预备怎么做?”

“都说了,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进来,为父自有安排,还有,你要守口如瓶,不要让你母亲担忧,她身体也不是很好。”陈丞相说完便起身而去。

他来这一趟原本是要告诫彦禹,还准备了一堆的说辞,没想到陆小宁会先找上门。

陈彦禹望着父亲刻意挺直的背影,心底五味杂陈。

总感觉父亲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陆小宁回去跟几个姐妹叙了会儿话,又去拜见陈夫人,陈夫人要留她吃晚饭,陆小宁笑道:“我回来后还没陪长公主正经吃顿饭,今儿个再不回去,长公主肯定要怪罪了。”

陈夫人想想也是,也就没有挽留,陈思瑶送陆小宁等人出门,抓住个机会问陆小宁:“你找我爹到底什么事儿呀?”

陆小宁莞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请伯父帮个小忙而已。”

“真的吗?”

陆小宁失笑:“不然呢?”

陈思瑶想想也是,是她多心了,因为沈姐姐说的那番话,让她心里很不安,可从没见过大哥有这么冒失的举止,还抢人家的马,回头她还是去问问大哥的好。

御书房里,月流来回禀:“殿下,陆小姐下午都在陈家,沈家小姐,杜家小姐也去了。”

皇甫少烨搁下御笔,点点头:“陈家有什么异动?”

“要说异动,陈大公子急匆匆地出府,还抢了沈家小姐的马算不算?”月流迟疑道。

皇甫少烨眉梢一挑:“陈大公子抢马去了哪里?”

“南城门,就在城门口的告示墙上看了看,便骑马回府了。”月流道。

皇甫少烨默然片刻道:“继续盯着陈家。”

“是!”月流告退。

月流一走,顾十风求见。

“殿下。”

“有消息了?”皇甫少烨问道。

“暂时还没有,臣先去修理了鬼手一通,再叫寅成出马,臣来是另外有事要禀。”顾十风道。

“何事?”

“是关于玉匣子的。”

皇甫少烨示意他先不要说,去看看外面的人。

顾十风到门口张望,门外有几位太监在伺候,顾事风让他们退出十步远,这才关上御书房的房门。

“殿下,根据八长老交代,那玉匣子里藏着一份地图,三劫教为了这份地图曾经派人在广化寺潜伏了二十年,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没能到手,八长老还说这份地图对陈子阳很重要,但他们也不清楚这份到底是什么地图,里面有什么玄机。”顾十风说。

皇甫少烨沉吟良久,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臣和魏老。”顾十风回道。

“去告诉魏老,此事跟任何人都不得提起。”皇甫少烨吩咐道。

陆小宁跟他说过里面是一份地图,他本来想着,地图毁了就毁了,但现在他倒是对这份地图很感兴趣了,陆小宁肯定有事瞒着他,陆小宁从无心大师那得的地图,无心大师必定告诉过她这份地图的重要性,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扔进火场里去。

☆、第758章 天下为先

这一晚,陈丞相陪家人吃过晚饭,难得没有吃好就离开,反倒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喝喝茶,顺便考考彦平的功课。

父亲平时很少关注彦平的功课,彦平都是跟着大哥学的,都是大哥考他的功课,所以彦平有点小紧张,好在大哥平日督导严格,他的功课还算扎实,表现的挺不错,几个问题都很顺的回答出来了。

陈丞相满意地点点头,又叫人取来笔墨,让彦平写几个字来看看。

彦平在椅子上做的端端正正,摊开宣纸,蘸了墨水,问:“父亲,写什么字?”

陈丞相想了想,道:“就写天下为先吧。”

彦平嗯了一声,认真认真地写了起来。

陈彦禹心头一凛,天下为先。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叫彦平写这四个字,父亲这是在教导他,也是在告诉他,他的决定。天下为先。

“父亲,写好了。”彦平挥笔而就。

“取来为父看看。”陈丞相道。

陈彦禹去把字拿过来,思瑶做帮手,两人一左一右展开。

陈丞相看着这四个大字,满意地点点头,彦平与书法上的天赋比彦禹更出色,小小年纪,几个字写的法度自然,端方大气。

“不错,你大哥像你这个年纪写的不如你。”陈丞相中肯道。

小彦平得意地朝大哥努努嘴。

陈夫人笑嗔道:“父亲夸你几句不许骄傲,须记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小彦平端正了态度,拱手道:“母亲教导的是。”

“彦平,求学一定要有一颗谦逊的心,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记得这四个字,天下为先。”陈丞相道。

“是,孩儿记下了。”

“彦禹,你也一样。”陈丞相望着大儿子,眼中是殷殷期盼。

陈彦禹也行礼道:“孩儿记下了。”

陈丞相又把目光转向女儿,思瑶都是大姑娘啦,很快就要出嫁了,真不敢相信时间过的这么快?仿佛还是昨日,他抱着粉雕玉琢的小思瑶,手忙脚乱的哄她睡觉。

“瑶儿。”

“父亲。”

“出嫁了,可就不能像在娘家做女儿那般随意,要孝顺老伯爷,和睦妯娌,相夫教子…”陈丞相慈爱地看着女儿。

陈思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陈夫人笑道:“老爷,思瑶还没出嫁呢,您这就吩咐上了?”

陈丞相哈哈笑道:“想到了便说几句,不过,我相信咱们家的孩子都差不了。”

“父亲,您应该叫二姐早点给我生个小外甥,那样家里就不是我最小了,我都做最小的那个做个好几年了。”小彦平天真无邪地说。

众人哈哈大笑,陈思瑶的脸更红了,伸手要去揪彦平的耳朵教训彦平,彦平忙逃到母亲怀里去了。

陈彦禹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样子,他唇边也挂着笑,心情却是沉重无比,他隐隐猜到了父亲的决定,忠孝不能两全,唯有舍生取义,是这样吗?

这就是父亲要保全家人的办法吗?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该看书的看书,该绣花的绣花,为父与你们母亲还有话要说,都退下吧。”陈丞相笑眯眯地说道。

陈彦禹带着弟妹出来花厅。

“彦平,今儿个得了父亲的称赞,还不快去用功?”陈彦禹道。

“好嘞,我这就去再写一百个字。”小彦平兴奋地跑去练字了,其实是怕二姐找他算账。

等彦平走了,陈思瑶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父亲今日怪怪的?”

陈彦禹喉咙一紧,强做镇定,微然道:“哪里怪了?”

陈思瑶深表怀疑地目光在大哥脸上转了三圈,说:“不仅父亲怪怪的,你也怪怪的,你说,你今儿个为什么抢了沈姐姐的马?”

陈彦禹面不改色道:“我念书念昏头了,忘了跟简舟兄约好了,今天要一起研讨策论的,忽然想起,走的急了些。”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陈思瑶不信。

“哎,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散场了,我还在那做什么?自然就回来了。”陈彦禹淡定地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陈思瑶还是不太相信。

陈彦禹挑眉:“不信你可以去问简舟啊。”

陈思瑶撇了撇嘴:“我才懒得去问他。”

又不熟。

“我要回去看书了,你也早些回房吧。”陈彦禹把思瑶打发走,自己却并没有往书房去,而是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花厅。

须臾见父亲母亲出来,往上房去了。

陈彦禹又跟去了上房,站在寒风中怔立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上房的灯熄灭。

陈彦禹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无星无月,明天,就是陆小宁要答案的最后期限了。

可他不能认同父亲的决定,一定还有办法的。

或者,他可以试着说服陈子阳。

或者,他可以替父亲做决定。

陈彦禹想了想,便往父亲的书房而去。

父亲的书房上了锁,陈彦禹对阿来说:“把锁劈了。”

阿来拿着把斧头,迟疑着不敢上前:“公子,这可是老爷的书房。”

“我知道,我叫你劈就劈。”

“可是,老爷要是知道是小的劈开了老爷的书房,老爷会劈了小的的。”阿来苦着脸希望公子改变主意。

也不知道公子发什么疯,这几天总盯着老爷不说,还常常神游天外,马上都要开考了,公子也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现在要他劈了老爷书房的锁,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陈彦禹懒得跟阿来废话,阿来不敢劈,那他就自己来。

陈彦禹一把夺过斧头,上前准备劈锁。

“公子,您三思啊,您到底是要做什么呀?您能不能跟小的透个信,小的提心吊胆的都好几天了…”阿来拉住公子,不让公子动手。

“阿来,你松开手。”

“不松,公子,您跟老爷置什么气呀,有话您跟老爷好好说不成吗?”阿来急的都快哭了,早知道公子让他拿斧头是要劈老爷的书房,他就不去拿斧头了。

“阿来,你不懂,快松开手,别耽误事儿。”陈彦禹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小的是不懂,小的只知道做儿子的哪有劈父亲书房的道理,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阿来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劝住公子,不能让公子犯错,要不然,让老爷知道了还了得?

“你们在这做什么?”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身后传来老爷沉沉地质问。

☆、第759章 证据

阿来差点没吓的尿裤子,老爷怎么来了?

“老…老爷…”阿来想要给公子找个合理的说辞,可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父亲,您知道我要做什么。”陈彦禹倒是镇定。

陈丞相眉头蹙的更紧了,对阿来道:“你先下去。”

“是!”阿来转身就走,他们父子两的事儿,他一个下人还是别掺和的好。

“回来。”老爷又叫住他。

“把斧头拿走,像什么话。”陈丞相道。

“唉!”阿来跑回来从公子手里把斧头给夺了去,小声道:“公子,有话好好说啊!”

“跟为父走走。”陈丞相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台阶上,说道。

陈彦禹看了眼食盒,父亲又给陈子阳送饭了。

陈彦禹犹豫了一下,跟上父亲的脚步。

“父亲,孩子知道您要做什么决定,但是孩儿不同意,孩儿…孩儿不想失去父亲,这个家不能没有父亲。”陈彦禹鼓足了勇气开口。

陈丞相回头看了眼儿子,眼底闪过一抹心疼,转瞬即逝。

故意板起脸道:“你也太小看为父了,为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事还难不倒为父。”

陈彦禹茫然地看着父亲。

陈丞相道:“为父有办法两全,你就不用担心了,明日为父就销假。”

陈彦禹有点搞不懂了:“父亲有办法把陈子阳送去出?就算您有办法,那陈子阳会答应?”

今日他可是听到陈子阳说要尽快动手。

陈丞相道:“为父今晚过来就是为了说服他,为父有信心能说服他离开,你呀你,都说你聪明,关键时候还是沉不住气,犯糊涂,你这一砸门锁,还不得闹的人尽皆知,你是要全家遭难吗?”

陈彦禹汗颜,谁让您老把门锁了,他又不是那梁上君子,不会开锁那一套,想偷偷见一见陈子阳,就只能把锁砸掉。

他也是被逼的。

再说了,只要父亲不追究,这件事就闹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遇事要多动动脑子,这般毛毛糙糙的,还怎么入朝为官?”陈丞相教训道。

“父亲教训的是。”陈彦禹怏怏道。

“行了,这事你不用担心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陈丞相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二门。

意思是你要么去用功读书,要么回去睡觉。

陈彦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父亲真的有两全之策?”

陈丞相点点头。

“能保家中每一个人的平安?包括父亲您。”

陈丞相再次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陈彦禹松了口气:“那便好,父亲也早点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