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本来是跟定国公、定国公夫人不依的,听了云湍这话,满肚子的气又转向云湍,扯住云湍的衣领叫道:“这都怪你!不是你冒冒失失御前请旨,哪来的这场祸事?四爷,仪儿和佼儿姐妹二人这些时日跟你提了多少回做使臣的艰难险阻,你全当成了耳旁风!”和云湍哭闹起来,鼻涕眼泪抹了云湍一身。

云湍窘的不行,当着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面又不便和程氏闹的太僵,只好低声央求,“太太,是我孟浪了,我跟你陪不是。你放心,我一路之上处处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明年我便回来了…”

程氏耳旁如同响起炸雷一般,大惊失色,“你要明年才能回来?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可真狠心啊,这么远的路,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你忍心抛撇下我,走的这么远!”

杜氏追着程氏出来,见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云湍等人都在,知道有人照顾程氏,她便回去禀报了王夫人。王夫人听说亲家来了,不便哭个没完没了,只好略梳洗了下,扶了杜氏和云仪出来迎接亲家。三人出来到院子里时,正好听到程氏的这番埋怨话语。

王夫人和杜氏听了程氏的话不过是黯然神伤,云仪却是心中一酸,泪落如雨。四婶婶,你以为四叔只是走的远了些、离家时候长一些么?如果只是那样,我便不必费尽心思要阻止四叔毛遂自荐,更不必枉做小人不遗余力要设法让三叔代替四叔了。四叔吃些辛苦算什么?家人和四叔暂时分别一年半载又算什么?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人能平安回来便已是万幸!我只怕四叔会像前世的三叔一样,出京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啊…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看到王夫人出来,忙寒暄问好。定国公夫人一脸惭愧,“亲家夫人,我这闺女惯的不像样子,让你看笑话了。”王夫人叹道:“莫说她还年轻,便换作是我,也免不了要哭哭闹闹的。唉,她这也是依恋夫婿,不忍让湍儿远离,难道我不明白么?”定国公夫人连声称是。

云湍偷偷掐了程氏两把,“你爹娘在,我娘也在,当着老人家的面,你能不能收敛些,别闹腾了?你不怕气着我娘,难道也不心疼你的父母么?”程氏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没良心的,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么?”云湍也觉过意不去,低声下气的道:“我知道,你是太关怀爱护我了,才会这样的。你放心,我只是出去数月而已,不到一年,便能回来。到时候我在京中陪着你,再不出远门了。”程氏热泪滚滚,“咱们自从成亲以来从没分开过,我如何舍得了你?”云湍叹气,“事已至此,你舍不得也得舍得,没别的办法啊。”

王夫人请定国公、定国公夫人进屋待茶。

云湍也拉程氏进去了,路上一直小声哄着她莫要再闹。

分宾主落了座,定国公夫人看到程氏泪流不止,心中有气,对王夫人说道:“府上还有二太太、三太太、五太太,这会儿竟没见着人。这几位太太,平时都不在婆婆身边服侍的么?”王夫人道:“老二媳妇儿是未亡人,平时在自己房里的时候多,在我面前的少。五儿媳妇儿身子一向不好,这几天病着呢。老三媳妇儿么,唉…”长长叹了口气。

定国公夫人故意问道:“老三媳妇儿如何了?”王夫人勉强笑了笑,“她大概是忙着照顾三郎吧。”定国公夫人凉凉的道:“只顾着照顾丈夫,婆婆面前便不肯应酬了,是么?大家都说云三爷英勇救弟,仁爱孝悌,朝廷还要褒奖他呢,他的妻子却是这样的么?”她话音才落,侍女进来禀报,“三太太带着四少爷、六姑娘来了。”

“来的甚好。”定国公夫人眉毛一挑。

她憋了一肚子气,正要往这位云三太太身上撒呢!

何氏牵了云倾的手,云仰跟在母亲身边,母子三人一起进来了。

何氏上身穿着淡黄衫子,下着浅碧色贡缎宽幅长裙,素净清新,人淡如菊。云仰相貌俊美,举止斯文,云倾年龄还小,可她头上梳着两个小鬏鬏,颈间挂着一个镶珠嵌宝的璎珞项圈,珠玉的光芒映着她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灿然生辉,晶莹剔透,天真无邪。不仅生的美,打扮的好看,云倾是知道王夫人这里鸡飞狗跳特地来看热闹的,心情很好,两腮粉嘟嘟亮晶晶的,更显得异常精致可爱,活泼灵动。

定国公夫人本来就没好气,见了这样的母子三人,脸色更差,冷笑道:“三太太,你春风得意了,恭喜你啊。”她这话里满含讽刺之意,酸溜溜的,何氏只装作听不懂,淡淡的道:“我家三爷为救四弟受了伤,还在将养,他卧床不起,我哪里能够春风得意?”定国公夫人本是想刺何氏几句的,可何氏开门见山提起云三爷救云湍的事,这便把定国公夫人的嘴给堵上了。定国公夫人把一张脸憋到紫红,也没想出来什么合适的、犀利的、能让何氏听了便无地自容的狠话。

定国公夫人出师不利,王夫人等人都跟着没意思。

程氏委屈的道:“三嫂,三哥可以安安稳稳的留在京城,我家四爷却要万里奔波,饱经风霜,受尽辛苦了。三嫂,你一定很高兴吧?”

何氏、云仰、云倾听了,脸上都现出鄙夷之色。好嘛,听听程氏这话,好像云三爷欺负了云湍似的,好像云三爷不必长途跋涉是沾了光似的。云三爷本来就不用去高丽好么,他又没有冒冒失失在御前请命!

“四弟妹,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何氏温温柔柔的说道:“毕竟四弟是堂堂男儿,胸怀壮志,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他既然有这样的心愿,你做妻子的便成全他,让他振翅高飞,鹏程万里,不是很好么?”

把程氏给气的。何氏不仅丝毫没有歉意,还觉得云湍这是建立功勋成就大业去了,是好事呢。呸,这风凉话说得可真自在,真得意!

程氏气得脸都有些变形了,云倾笑咪咪看着她,觉得很解气。

云倾就喜欢看程氏失态的样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不镇定的样子。

程氏前世一直是贵妇,高高在上,云倾想起她那幅不可一世的嘴脸,就想把她从云端扯下来踹进烂泥地,让她在污泥中摸爬滚打,难以翻身…

云仪目光一直盯着云倾,心情复杂,杜氏却是习惯性的要帮程氏说话,“三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四弟虽然是去建功立业,但四弟妹伉俪情深,宁愿四弟留在京城,和她长相厮守。”

云倾若有所思的看了杜氏一眼。

杜氏现在和程氏很要好,但是,云倾记得前世云家败落之后,云湍和程氏便借口要到婆留城做官,卷了细软,匆匆南下。正是云湍的离去,还有云五爷夫妻的携款私逃,令得云家境况更加糟糕,雪上加霜。但是,就在那样的情形下,云大爷、杜氏恨的也是云五爷,而不是自私自利的云湍、程氏。云大爷和云湍,好像是实实在在的兄弟情深呢。

“我爹娘、哥哥和我以后还要和云家打许久的交道,云大爷、云湍兄弟这么要好,杜氏、程氏妯娌之间亲若姐妹,这可对我们很不利啊。”云倾不由的想道。

“四叔。”云倾看向云湍,笑容很甜美,“你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个人替你好不好?叔祖父的学生,京城里的穷官儿,这些人都行啊。”

程氏虽讨厌云倾到了极处,听了这话也是精神一振,对云湍说道:“让别人替你啊。三哥不行,还可以是别人。咱们出笔钱,在朝中找个穷官儿,让那穷官儿替你出使。”

“这样若是使得,爹、大哥还有我,不早就这么做了么。”云湍苦笑,“别人无缘无故为何要代替我?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其中的原由了。这个说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那为什么三哥能上表章要求替你呢?”程氏不服气。

“那是我三哥,不是别人。”云湍说到“别人”这两个字,特地咬了重音。

毛遂自荐来的差使,不相干人的若是要求代替,再笨再天真的人也能猜出来是有利益纠葛了。你在皇帝陛下面前自告奋勇,奋不顾身,转过头便生出退缩之意,让别人代你受苦,皇帝陛下能看不出来,能高兴得了么?你若真的这么做了,纯属自讨没趣。当然了,兄弟另作别论,是可以的,毕竟血浓于水,同气连枝,哥哥要代替弟弟,这只能说明兄弟情深,和别的不相干。

“大伯父也不是别人呀。”云倾一脸的天真烂漫。

什么意思?杜氏和云仪都绷紧了身体。

杜氏又惊又怒的看了云倾一眼,“六姐儿,你小人儿家不懂事,不许胡乱说话。”

程氏却被云倾打开了新思路,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四爷,大哥也不是‘别人’。”

“万万不可。”云湍眉头拧了起来,“大哥现在兵部任职,又是家中长子,对于云家来说,他比我重要。”

云湍这话说得倒是很客观,云大爷做为长子,在云家的重要性确实强于云湍。但是程氏可不管这些,她已经急了,慌了,就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就以为能救命似的,根本不可能放手。

程氏两眼闪着异样的光芒,杜氏和云仪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了。

杜氏确实想做个无微不至、挑不出毛病的好大嫂,云仪确实很爱她的四叔,为了她四叔的平安愿意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可是,如果保全云湍要牺牲云大爷,她们如何肯?那定然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了。

云仪恼怒又震惊的看了云倾一眼。

云倾甜甜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新明天早上八点。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31章梦梦

云仪的心都纠起来了,“六妹妹,枉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这么坏,挑拨离间大房和四房。你这么做,让我以后如何疼爱你、关怀你?”懊悔了片刻,立即又想道:“我爹爹和我四叔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他们哪里是你挑拨得了的?你这是枉做小人了。”

云仪想的挺美,奈何程氏不配合她。程氏眼睛里闪着小火苗,满怀希望的说道:“大哥为人一向沉稳持重,他若是出远门,定比四爷可靠多了。”杜氏和云仪母女二人听了程氏的话,不禁大为烦恼,不约而同板起了脸。

其实杜氏平时是很爱装出贤惠宽容的大嫂模样的,但程氏现在指望的是云大爷代替云湍,这件事却是杜氏绝对不能接受的,兹事体大,她不由自主的便把心事带到脸上来了。

云倾把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小脸蛋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心中隐隐觉得快意。

杜氏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平时看上去便是位温和又端庄的官宦人家的太太,你若是和她关系到了,她还会亲切随和,体贴入微,备加关怀。可一旦你和她有了利益冲突,妨碍到她了,她的真面目也就露出来了。

“前世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好人,觉得她好心收养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女,恩同再造。”云倾嘴角噙着丝讥讽笑意,“就算她要我嫁给宣王冲喜,就算明知道嫁过去是要殉葬、没活路,我也乖乖听了她的话啊。呵呵,直到她又一次要害我,把毒酒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有多狠毒。我真笨,醒悟得那么晚,被她骗了那么多年…”

杜氏着恼,看向程氏的目光带着怒意。

程氏冷笑,挑衅似的往前迈了一步。

这对情如姐妹的妯娌此时颇有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针锋相对的意思云倾很喜欢这一幕,眉眼弯弯。

甚好,杜氏和程氏这两个坏女人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多好玩啊。

不光云倾兴滴滴的看着杜氏、程氏妯娌二人,定国公、定国公夫人、王夫人等见她俩样子不对,也情不自禁的都注视着她们两个。

程氏扬眉,步步紧逼,“大嫂,我方才说的话可对?大哥和四爷相比,是不是老成持重,诸事历练,可靠多了?”

杜氏又气又急,脸皮成了茄子般的紫色。

定国公愕然,“这个…这个…”虽然没有明说,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定国公夫人和程氏是如假包换的母女,想法是一样的,闻言很感兴趣,“做大哥的沉着镇静,自是比弟弟强多了。这个不消说,我们都是心知肚明。”转过头看着王夫人笑,“亲家夫人你说呢?是不是这么个道理?”王夫人心里是苦的,嘴里也是苦的,云大爷和云湍都是她亲生的孩子,她能怎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定国公夫人还兴冲冲的看着她呢,王夫人也不能不答腔,只好勉强笑了笑,“大郎稳重,四郎年轻,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哪个儿子也没偏着向着。

定国公夫人还想再接再厉接着往下说,定国公又是冲她使眼色,又是悄悄摆手,示意定国公夫人不要再说了。定国公夫人是不大高兴,可是不便违拗定国公的意思,只得悻悻然住了口。

定国公夫人虽然很给定国公的面子,他不让说便不说了,但是心中不满,瞪了定国公一眼。定国公心中苦笑,“唉,人家是亲兄弟,咱们却是外人,只怕说多了反而不美。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让云家关起门来自己商量吧。咱们是湍儿的岳父岳母,若是硬逼着湍儿的大哥代替他,像什么样子?”知道自己这老妻脾气不好,打算回了定国公府之后,慢慢把这些道理讲给她听。

唉,岳父岳母不好做啊,女儿女婿的事不管不好,管的深了,似乎也不好。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不言语,程氏却不肯就这么算了,一脸殷切的逼问着杜氏,“大嫂你凭良心说,我的话对不对?大哥比四爷老成多了,这是事实,不是么?”杜氏到底是云家掌管家务的大儿媳妇,心慌了一阵子之后镇定下来了,脸上紫气退去,竭力做出温柔斯文的模样,柔声说道:“大爷的确比四弟稳重。不过大爷现在兵部任职,武库清吏司掌兵籍、军器及武科考举之事,和出使高丽风马牛不相及啊。”

程氏脸黑了下来。

云仪听了杜氏的话,却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

她不能没有四叔,但她更加不能没有父亲。为了她的四叔要牺牲她的父亲,她是万万不肯的。

若放在往常,程氏不高兴,杜氏这做大嫂的说不定便会迁就迁就她,但今天的纷争非同小可,杜氏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程氏只管黑脸,杜氏只装没看见。别说杜氏了,就连云仪也破天荒的漠视起程氏,转过头去不看。

程氏见杜氏、云仪翻转面皮,心中真是又惊又怒,“素日以为大嫂是个好的,其实不然,也是内心藏奸。云仪这个丫头也是一样,我还说她比我的佼儿孝顺懂事呢,呸!我看错了她!”

“你别再胡说了。”云湍见程氏这样,脸上挂不住了,忙拉了拉程氏。

程氏面有怒色,一把甩开了他。

她心中不忿,说出来的话便跟山西老陈醋似的酸溜溜的,半真半假的笑道:“在兵部任职又如何了?掌管武库清吏司又如何了?偌大一个兵部,又不是离不得大哥。大嫂,大哥若真的友爱弟弟,想替四弟,法子有的是。你敢答应我,我便敢去做。”

杜氏见程氏这么苦苦相逼,心中也是恼了,微微一笑,话里有话的说道:“四弟妹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向来讲究个出嫁从夫,家里的事全听从你大哥的。四弟妹,让你笑话了,我可做不得这个主。”杜氏这么说话,一方面是在推拖,另一方面也是在讽刺程氏。毕竟云湍方才都制止过她了,不让她胡乱说话,偏偏程氏不听。

定国公冲程氏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定国公夫人却替自己的女儿鸣不平,皮笑肉不笑的道:“我闺女倒是想出嫁从夫,只是她的夫婿这便要离家远行,她倒是想听丈夫的话,能听得到么?有些人自己守着夫婿不肯放,却讽刺起她来了,好不过份。”杜氏被定国公夫人这话讽刺得满脸通红,十分难堪。

王夫人面有愁容,左右为难。

云倾倚在何氏怀中,把这些人的明刀暗剑都看在眼里,笑咪咪。

何氏和云仰心情不知不觉便舒畅了许多,嘴角微翘。

敢情大房和四房可以齐心协力的逼迫云三爷,也可以反目成仇啊。杜氏和程氏原来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可是有个风吹草动她们便原形毕露,尔虞我诈了,这一幕看上去可真是解气的很啊。

定国公夫人正没好气,一眼暼见何氏唇角的笑意,登时觉得刺眼,不悦的道:“三太太,我正要问你呢,你为什么不让你家三爷继续上书、慷慨陈辞?若你家三爷执意要求,陛下仁爱,定会允准的。”云仪眼见得杜氏和程氏明争暗斗,心中叫苦,听定国公夫人这么说,略一思忖,忙陪笑道:“三婶婶,若是三叔写下血书,诚恳要求,陛下一定不会拒绝的啊。”

“对,写血书,写血书。”定国公夫人、王夫人都坐直了身子,眼冒精光。

“你们白日做梦呢。”云倾这会儿都不屑跟这些人生气了,哧的一笑。

写血书?真当云三爷是傻子不成。他肯上那道表章已是看在云尚书的面上了,已经是勉为其难了,还写血书,做梦去吧。

云仰涨红了小脸,很有几分激动,“为什么要这么逼迫我的父亲?”何氏却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燥,“阿仰,向陛下上血书是件大事,不是她们说说便可以的,莫着急。”

就在这时候,云家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云滟由她丈夫盛谦陪着回了娘家,云尚书和云大爷也下朝回来了,众人寒暄见礼之后重新落了座,济济一堂,高朋满座。

云滟是位中年贵妇,相貌颇美,她丈夫盛谦相貌便差了些,五官还算端正,却不够俊美。盛谦和云滟是来云家道恼、安慰王夫人的,盛谦还算镇定,云滟知道亲弟弟要去高丽那鬼地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眼圈已红红的了。

“不是说老三去么?怎会这样?”她拿帕子擦拭着眼睛。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盛谦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件事云尚书、盛大学士等人仔细衡量过,原来都以为是没有问题的,谁知会阴沟里翻了船呢。

云滟坐在王夫人身边,执手相握,母女俩眼圈都是红的。云滟哽咽,“娘,您不要太伤心了…”王夫人便要落泪,“我能不伤心么?你弟弟从没吃过苦,从没受过罪啊。”云仪也过去柔声劝慰王夫人,鼓足勇气把她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若三叔上了血书,陛下悯其诚意,定会成全。为今之计,只有拜托三叔了。”

“仪儿,你这是什么话!”云大爷眼看着云尚书脸色要变,忙赶在云尚书发火之前,率先训斥云仪。

云湍挺喜欢云仪这个侄女的,这时也跟着云大爷说了几句场面话,“仪儿,你这样不对啊,四叔是你叔叔,难道三叔不是么?”

云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可是,这是三叔的心愿啊。三叔为人高尚,不忍心让四叔长途跋涉,宁愿自己吃苦,这是他的心愿,为什么咱们不成全他呢?”

“就是,为什么不成全他呢?”程氏不知不觉声音便高了。

云倾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四婶婶,扬帆远航、鹏程万里、建功立业也是四叔的心愿,你为什么不成全他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拦着他呢?”

“这多嘴多舌的小丫头。”程氏怒气冲冲瞪了云倾一眼。

云倾却冲着她笑,笑得别提多甜美了。

程氏本就怒火中烧,现在更是被云倾气得头昏脑胀,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云倾又对云仪笑道:“大伯父很友爱弟弟呢,恨不得以身相替。让大伯父上份血书好不好?陛下一定会感动,会允准的啊。莫让我爹爹独自高尚,大伯父也高尚一回,好么?都是云家子弟,高尚孝悌的事全让我爹爹做了也不好,况且我爹爹是叔祖父的侄子,而不是儿子,这种事传扬出去很容易引起人误会的啊。”

云仪脸色煞白。

定国公夫人当然是要帮着程氏的,她知道云家向来是云尚书当家作主的,又知道云尚书疼爱云湍这亲生儿子远胜云三爷那个侄子,便不理会云倾这小丫头,故意问着云尚书,“仪儿说的这血书之事,亲家看可行不可行?”

云尚书面沉似水,目光从云仪身上扫过,云仪吓得打了个啰嗦。

云尚书的样子很可怕,如果目光能杀人,可能他现在已经把云仪给杀了。

何氏笑了笑,温温柔柔的说道:“诸位长辈都在,我今天便把话说明白了吧。方才仪儿有血书一说,不瞒诸位,我家三爷还真有这个意思,不过,已被我拦下了。我劝过他,这做人要孝顺叔父叔母、爱护照顾堂弟,都是应该的,可做人除了应该对叔父尽孝之外,也应该对陛下尽忠啊。不过是做个使臣而已,对朝廷而言根本不是大事,三爷若上书一次不成,再次上书,再次引起朝中官员争议,再次给陛下添加烦忧,思虑考量,难以取舍,做臣子的于心何忍?所以我劝三爷不必再上书了,给陛下省些事。陛下身为上天之子,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咱们云家何苦为了桩使臣的小小事体,再三上书,打扰陛下呢?诸位长辈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夫人、定国公夫人都被何氏说的无言以对。

云尚书、云大爷等人目光深沉,复杂难言。

定国公比定国公夫人的涵养要好些,夸奖了何氏两句,“深明事理,聪慧敏捷。”定国公看看何氏,再看看他的独生爱女程氏,心里暗暗叹气。就算他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何氏风度既好,说出来的话又斯斯文文,言之在理,可比只会一味强横的程氏要强多了。唉,遇事不好好想办法解决,只会乱发脾气,又顶什么用了?

何氏含笑看向云湍,“四弟当日既有御前请旨的勇气,想来现在定是雄心万丈,要到海外增广见识,做一番事业出来了。四弟,三嫂等着你载誉归来,名利双收,这便提前恭喜你了。以三嫂的意思,咱们云家便不必再上什么表章,不必再打扰陛下,四弟你说呢?”

“是,三嫂。”云湍被何氏问的无话可说。

程氏冷笑,“三嫂说的好风凉话…”

何氏不等她说完,便皱起眉头,冷冷的打断了她,“怎么,四弟妹你的意思是云家一定要再上书,一定要让日理万机、忧心国事的皇帝陛下再为云家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费上一番苦心,是么?”

“你-----”程氏被何氏气得瞪大了眼睛,直喘粗气。

杜氏这时候听到血书一说,又想帮着程氏了,正色说道:“三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三弟若是再次上书,那是兄弟情深、仁厚友爱,朝中有这样的官员,说明陛下英明神武,教化大行,陛下只会龙颜大悦啊。”

定国公夫人和王夫人都点头,“是啊,陛下只会龙颜大悦。”

何氏面罩寒霜,“好一个兄弟情深!只是我想请教大嫂,这兄弟情深是应该哥哥让着弟弟呢,还是应该弟弟让着哥哥?”

何氏神色凌厉,杜氏不由的呆了呆,“这有什么不一样么?”

何氏一声冷笑,“没什么不一样!大哥、三爷、四弟这兄弟三人之中,大哥排行最长,四弟最为年幼,我家三爷夹在中间,不拘是哥哥应该让着弟弟,还是弟弟应该让着哥哥,都轮不到我家三爷出面吧!”

何氏气势如虹,问的在场诸人全都愣住了。

是啊,若说哥哥要让着弟弟,那应试是云大爷去;若说弟弟应该礼让哥哥,那应该是云湍去。云三爷既不是最大的,又不是最小的,凭什么应该是夹在中间的他慷慨大度,挺身而出?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倾真想为何氏大声鼓掌叫好。

说得太好了!太痛快了!对杜氏、程氏这样的人,对眼前这些无耻之人,就是要痛痛快快的反驳才好,甭跟她们客气!

何氏质问过众人,一手牵过云仰,一手牵过云倾,说道:“我家三爷因为救人受了伤,现在还卧床休养呢!我要回去照看他了,对不起,失陪。”略曲曲膝,携了儿女,扬长而去。

在场的有云家、程家、盛家共三家人,三家人全被何氏的气势镇住了,目瞪口呆。

“爹,您看三弟妹…”云滟仗着自己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在娘家是娇客,率先开了口。

“你三弟妹怎么了?”云尚书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她言词铿锵,字字珠玑,言之有理。”

“爹爹您…”云滟张口结舌。

她没想到云尚书竟夸奖起何氏来了,何氏方才明明很无礼啊。

云尚书正色道:“陛下有旨意,湍儿出使高丽,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不可更改。大郎,四郎,滟儿,从这一刻起,我不想听到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再跟我提什么代替不代替之类的话,你们听明白了么?”

云尚书这话虽然是对着云大爷、云湍、云滟等三人说的,但其实把杜氏、程氏、盛谦等人也包括进去了。云尚书是家长,他板起脸,云家没人不害怕的,众人都低声答应了,没人敢有异议。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本是为云湍来的,到了这时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没办法可想了。老夫妻二人意兴索然,安慰告诫了程氏几句,吩咐程氏不许胡闹,程氏满心的不甘,可是娘家父母发了话,云尚书也发了话,她就算再不甘心,也知道事情没办法挽回了,只好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定国公夫人吩咐过程氏,当即便告辞了。

杜氏小声告诉云大爷,“四弟妹油脂蒙了心,想让你替了四弟。”云大爷不由的一呆。他这做大哥的当然是真的友爱云湍,世上除了云尚书、王夫人之外,没有人比云湍更亲了。可是让他代替云湍出这趟苦差,他却是想也没想过…

定国公夫妇离开之后,这里剩下来的便是云尚书、王夫人、他们亲生的两子一女及其家人了,全是自己人,云尚书说话便没什么顾忌了,严厉的看着他的儿女、儿媳、女婿等人,语气生硬,不容置疑,“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不许再提。陛下的旨意都下了你们还在这里叽叽歪歪,有何意义?简直是一群废物,一群糊涂虫。”说到后来,已是恨铁不成钢,声色俱厉。

云尚书凌锐锋利的眼神一一掠过众人的面庞,云大爷和杜氏、云滟和盛谦固是不敢作声,就连云湍和程氏也被他那杀气腾腾的气势给吓住了,唯唯诺诺,不敢作声。

云滟和盛谦安慰了王夫人几句,又和云湍、程氏道了恼,便告辞了。

云大爷、云湍这两家人也各自退下。

王夫人伤心欲绝,冲云尚书哭诉,“亲生的儿子要受苦,老爷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不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云尚书神色冷厉,原本儒雅的面容变得阴沉沉的,“你还有脸抱怨?当年若不是你有意打压,老五能连个进士也考不上?你把老五压制死了,老五是出不了头,你又得了什么好处不成。当年你心胸若宽广些,督促老五好生读书,他中了进士,成了材,今天代替湍儿的就是他!”王夫人呆怔怔的,“老五,老五…”想想云尚书所说的话也有道理,大是懊悔。

是啊,如果当年不打压老五,让他也好好读书,中个进士,云湍的事还用愁么?

云尚书冲王夫人发了通脾气,又警告她不许再生事端,方怒气冲冲的去了。

王夫人又是懊恼,又是伤心,哭泣不已。

五房的院子里,云五爷却是和妻子举杯庆祝,感慨不已,“太太,我以后再也不抱怨了。不读书好啊,不考进士好啊,没出息好啊,省得被人利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五太太方氏抿嘴笑,“越是没用的树木越是没人砍伐,故此能保住性命啊。无用就是最大的用处。”云五爷点头称善。

寡居的二太太李氏拉着云佩哭了一场,“看看你四叔,不过是做个使臣而已,云家上上下下为了他闹成了什么样子?当年你爹爹青年得病,骤然夭折,云家也不过稀松平常的办了场丧事罢了。”云佩心里也难受,陪着李氏哭了一场,最后反过来劝李氏,“爹爹虽没了,大伯母对我还好,替我请老师、关心我的功课,唯恐我不成才。三婶婶对我也不错,悄悄送我银钱,连我佩带的小东西也想到,特意命人送给我辟芷香囊,我感激三婶婶,天天挂着呢。娘,咱们有贵人相助,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李氏叹道:“但愿如此!”渐渐收了泪水。

大房和四房本是最要好的,自从闹过这一场之后,却生出了嫌隙。

这是后话了。

何氏带着云仰和云倾回去之后,何氏担心云三爷生闲气,本想瞒着云三爷的,云倾却不愿意,“爹爹总得知道云家都是些什么人吧?”何氏想想也对,只好把方才的情形原原本本跟云三爷说了,令人气愤的是,云三爷听过之后竟沉思片刻,缓缓的道:“仪儿的法子,或许可行。”

云倾板起了小脸。

她本来是在云三爷对面坐着的,这时却跳下地来,一言不发往外走。

“阿稚,阿稚。”何氏吃了一惊。

云三爷从沉思中惊醒,“阿稚,你怎么了?”

云倾气呼呼的往外头走,大声宣布,“我不喜欢爹爹啦!”

“为什么?”云三爷和何氏异口同声。

何氏追上几步,拉住了云倾,“阿稚生气了么?”云三爷忙道:“阿稚生爹爹的气了么?为什么啊?”云仰也过来问长问短,柔声哄云倾,云倾赌了半晌气,方气咻咻的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云三爷,“爹爹又不喜欢我,我干嘛喜欢他?”云三爷呆了呆,“爹爹怎会不喜欢你?阿稚,爹爹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最疼爱你的便是你了啊。”冲云倾伸出了胳膊,一脸慈爱笑容。

云倾瞪了他好一会儿,委屈的扑到他怀里,抽抽噎噎,“爹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娘和哥哥。你只喜欢叔祖父一个人,把我和娘、哥哥都抛到脑后啦。”云三爷柔声道:“哪有这回事?”何氏和云仰却道:“怎么没有?”对于云三爷只顾念云尚书的恩情、把妻子儿女放在一边的做法,也是看不过去了。

云倾指指桌案上一个看上去古朴厚重的青铜三足香炉,道:“叔祖父就像那个香炉,沉甸甸的,很有份量。”然后伸出自己的小指头,比划了小小的一点,“我和娘还有哥哥,我们三个人加起来才像这个,很轻,一点儿也不重要。”

她说的全是孩子话,可神情很认真,她的伤心也是真的。

云三爷看看那个香炉,再看看云倾的小指头,哭笑不得,“阿稚,不是这样的。”

何氏凉凉的道:“我瞧阿稚说的不错,三爷真是没把我们母子三人当回事。”

她素来贤惠,可是云三爷一再的要抛下妻子、年幼的儿女离京远行,她也有些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