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三爷愕然。

要说还是云仰最体贴父亲,忙拿了一个小巧的红玉香炉放在那硕大的青铜三足香炉旁边,笑道:“阿稚说的夸张了些。依我说,叔祖父便像青铜香炉,娘和我、阿稚加起来便像这个小香炉,虽说连叔祖父的十分之一也及不上,却也不至于像阿稚比划的那样啊。”

何氏似笑非笑瞅着云三爷,云仰比较着两个香炉,云倾却固执的举起小指头,“只有一点点,再多便没有啦。”云三爷又是惊讶,又觉愧疚,忙道:“我真的没这么想。芳卿,阿仰,阿稚,你们在我心里怎会没有份量?我最疼爱的便是你们了啊。”一时着急,竟当着儿女的面叫出了妻子的闺名,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注意没人理会,云倾撅着小嘴继续和他算帐,“爹爹不喜欢我们,还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过我不坐船的,可是你一遍两遍三遍的要替四叔,要去海上。我这两天又做梦啦,总梦到茫茫大海,爹爹坐着一叶扁舟荡来荡去,危险极了,令人纠心。我做一晚上梦,纠一晚上的心,累的要死…”

她说的虽是童言童语,却情真意切,云三爷大为感动,一迭声的道:“阿稚,爹爹不出海,真的不出海。”

“说话算话?”云倾跟他确认。

“说话算话。”云三爷拍胸脯。

“不替四叔了?”

“不替了。”

“娘、哥哥和我重要,还是叔祖父重要?”

“…”云三爷略一犹豫。

云倾怒了,扳过云三爷的脸颊,认认真真的逼问,“爹爹,我重要,还是叔祖父重要?”

她眼睛又大又黑,清晰得能映出人影。

嘴角抿得紧紧的,她在生气

云三爷心软了,柔声道:“当然是爹爹的小阿稚重要啊。”

云倾小脸蛋上又有了可爱的笑容,“虽然爹爹可能是哄我的,我还是很高兴,我比叔祖父都重要呀,嘻嘻。”

何氏看到云三爷不再为云家的事纠结,云倾笑逐颜开,心情也便开朗了,浅笑盈盈。

云三爷终于哄好了小女儿,长长松了口气,略带清瞿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笑容。

云仰见父亲和妹妹重归于好,也凑过来坐下,笑着说道:“阿稚现在添了样本事,爹和娘注意到没有?从前倒不觉得,现在阿稚很会做梦啊,做梦我和同窗打架,做梦茫茫大海一叶扁舟,说出来跟真的似的。”

“我就是会做梦,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做啊。”云倾声音清脆娇嫩,神态异常得意。

“我没这本事。”云仰摇头。

“我也没这本事。”云三爷笑,“不只我没有,你们的母亲也没有。算起来咱家只有小阿稚梦做的好啊。”

他用心在哄小女儿高兴,说得好像会做梦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似的。

云倾不知不觉昂起了小脑袋,神气起来了。

何氏笑吟吟的道:“不如咱们给阿稚再起个小名吧。她梦做的好,咱们便叫她阿梦,梦梦,如何?”

“这个小名好。”云三爷、云仰父子一起喝彩。

“阿梦,梦梦。”云倾开心的笑了,“这个小名好,我喜欢。”

父母哥哥都在,都这么宠着她,梦一样美好的生活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新,明天早上八点。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32章斗笠

云三爷不再惦记云尚书一家的事,云倾不再赌气,一家四口都高高兴兴的。

“曾大夫”和他的药童来看望病人了。

还没进屋,便听到了云倾稚气又欢快的话语,知道她又多了个“阿梦,梦梦”的小名,韩厚朴微笑道:“贤弟,我还以为你这两天日子不好过,小阿稚会给你脸色看呢。毕竟你上表章的事让她很生气嘛。现在看来,我多虑了,这孩子还跟你好的很。”云三爷抹汗,“兄长,你是没有看到阿稚方才的小模样啊,不过她已经被我哄好了,没事了。”

云倾扑到他怀里,喜孜孜的道:“爹爹,下回你再说话不算话,我就没有这么好哄了呀。我要跟你生很久很久的气,一直不理你。”云三爷溺爱的道:“这回是事出有因嘛。小阿稚,没有下回了,一定没有下回了。”云倾依偎在父亲怀里,笑靥如花。

云仰摸摸云倾的后脑勺,“阿稚,你生病那段日子整天呆呆的,好悬没把人吓死。可是你这病一好吧,这顽皮淘气,比从前更上一层楼。你从前也没有跟爹爹这样啊。”

云倾嗤之以鼻,“我生那场病是吃了多大的亏啊。既然吃了亏,总得找补回来点儿什么对不对?如果不比从前更淘气,我就太不上算了啊。”

“这是什么歪理。”云三爷等人都被她逗的笑了,气氛和乐又温馨。

阿晟手提药箱,一幅循规蹈矩的药童模样,眼亮双眸中却有笑意一闪而过。

她在父母亲人身边笑的多么开心啊,要让她一直这么开心才好。

韩厚朴为云三爷、云倾这两位“病人”都看过了,坐在窗下写药方。云倾好奇的凑过去看,“伯伯,我爹爹和我还真的需要再服药么?”韩厚朴道:“这药方不是你和你爹爹的。”云倾问:“谁的啊?”韩厚朴道:“是阿晟的。”

“噗…”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一家四口同时乐了。

给云三爷、云倾父女二人看完病,然后给阿晟开药方…

阿晟嘴角也轻轻勾了勾。

他笑意虽浅淡,却流丽,愉悦华美。

云三爷眼角余光无意中扫过阿晟俊美的面容,不由的呆了呆。厚朴兄救下的这名少年相貌固然出众,气度更是不凡,这实在不像是做药童的人才啊。侍从,厚朴兄竟有了这样的侍从…

云倾咧开小嘴冲阿晟笑,“你伤还没好么?”阿晟胸口暖洋洋的,微笑道:“只是外伤而已,很快会痊愈的。”云倾这会儿心情很好,笑嘻嘻的道:“伯伯开好了药方,你要亲自熬药对不对?我和你一起吧,你熬药,我在旁边看。”云仰不明白,“阿稚,熬药有什么好看的?”云倾道:“好玩儿呗。”云仰知道妹妹还小,喜欢胡闹,也便没有多管,一笑置之。

外面下起小雨来了。

天阴阴的,小雨随风飘拂,给人雾蒙蒙的、迷离飘渺的感觉。

药抓好了,侍女在廊下摆了个小炉子,炉子上坐着药吊子,红色的小火苗在这阴雨天里看起来格外温暖。云倾笑,“我喜欢看见炉子,看见火苗。”云三爷和何氏见她兴致好,也没拦着,由她和阿晟一起出去了。

游廊上,火炉边,阿晟和云倾一人一个小凳子坐着,因为下雨的缘故,两人都戴了斗笠。

云三爷从窗户里看出去,见云倾身子小巧,头上却戴着竹篾夹竹叶编制成的宽边斗笠,相映成趣,忙指给何氏看,“瞧瞧咱们阿稚多可爱。”何氏心中也喜欢,却故意说道:“三爷觉得咱们小阿稚可爱啊?那还舍得不舍得抛下她远走高飞了?”云三爷脸一红,低声道:“芳卿,我这不是想孝顺叔叔么?这也是为人子侄的道理。我没有看轻你和阿仰、阿稚的意思啊。”何氏和云三爷一向恩爱,是舍不得他受一点难为的,见他这样,心早就软了,柔声道:“你的心思我如何不明白?只是阿仰和阿稚还小,离不开父亲啊。”云三爷低声问她,“难道你就能离开我了?”何氏脸上飞红,横了他一眼,眼波娇俏明利。

晴霞披着雨衣,从院子里进来了。

“晴霞姐姐,有什么事啊?”云倾坐在火边,很有闲情逸致的问道。

晴霞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坐在小凳子上的人是云倾,行了个福礼,抿嘴笑,“姑娘这个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呢。姑娘,有金城过来的信函和礼单,我正要送进去给三爷和太太呢。”云倾乐陶陶,“舅舅有信么?那太好了。”晴霞陪云倾说了几句闲话,笑着进去了。

晴霞进去之后,云倾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何氏没有同母哥哥姐姐,也没有同母弟妹,只有一位异母弟弟。何氏这位异母弟弟名何方洲,现在金城任知县。大约因为异母的缘故,何方洲和何氏姐弟之间不算亲近,每年有书信、礼物往来而已。前世云三爷、何氏相继过世,云仰又被送到外地读书,小云倾孤身一人住在锦绣里云府,境况凄凉。云倾十岁那年何方洲进京述职,曾到锦绣里看望云倾。云倾记得他长相斯文,略有些清瘦,眼神有些忧伤,神态却是温和的,他问云倾愿不愿意跟随他到金城郡生活,云倾当时年龄小,和他又是初见,又连金城在哪里都不知道,怯生生的摇头拒绝了。当时云倾由杜氏抚养,杜氏笑称云家的女孩儿自有云家人养育,一定不会亏待了这无父无母的小姑娘。何方洲也便没有坚持,离开了云家。

云倾只见过何方洲这一回。后来云倾从云家逃出来之后曾想投奔何方洲。彼时何方洲已升任金城郡知州,但被一个姓冯的通判向朝中告了黑状,削职为民,和他的妻儿一起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舅舅。”云倾轻轻的道。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她至今还记得何方洲看到她时的神态。或许她的记忆有误,但是,她觉得何方洲是疼爱她的,至少是怜惜她的。如果当时她愿意跟着何方洲走,也许她的前世就不会那么苦,不会那么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了吧。

阿晟转过头看她,眼中有小火苗在闪动,忽明忽灭,“你喜欢你舅舅么?”云倾笑了笑,“应该是喜欢的吧。你呢,你喜不喜欢你舅舅?”阿晟摇头道:“我母亲是孤女,我没有舅舅。”云倾很同情他,又觉得有些抱歉,“我不应该问这些的。”阿晟道:“你想知道什么便问什么好了,我都告诉你。”云倾不由的一笑,甜甜的道:“你脾气可真好,对我也好,那我以后就跟你有什么说什么了啊。”阿晟含笑点头。

云倾双手托腮,轻轻的道:“亲人都在身边最美满的事了,现在我爹爹在,我娘在,我哥哥和韩伯伯在,可惜韩伯伯不能久留,等你伤好了,他也就该走了。我很舍不得韩伯伯,不过他走了也好,靖平侯府那位卢夫人太过厉害,韩伯伯留下来迟早会被她坑了。唉,如果韩伯伯能不走,如果舅舅能回到京城,大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她很希望这样,但内心之中也明白是不可能的,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

“或许你会美梦成真,也说不定。”阿晟柔声道。

“真的么?”云倾满怀希望的转头看他。

“真的。”阿晟声音更温柔了,“你晚上做梦不做?你尽管做这样的美梦好了,也许很快会变成事实。”

云倾怦然心动,“但愿如此。”

天气阴暗,她的脸颊却在炉火映照下颜色娇艳,可爱极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一并说给我听听好了。”阿晟声音轻柔。

云倾道:“我想也是这样的下雨天,也是这样的游廊,廊下也有这么一个小火炉,不过炉子上坐着的当然不是药吊子了,是小茶壶。水开了,茶沏好了,清香扑鼻,但是我不喝茶,我拿着鱼杆坐在这里,很悠闲的钓鱼。”

说着话,她自己先乐了。这哪是可能的事啊?这样的游廊就在屋子外面,屋子外面不会直接就是水塘的,想坐这里钓鱼,那真是在做梦了。

阿晟却道:“嗯,我知道了。”

你想这样,半分也不难,将来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云倾嘻嘻一笑。

这样的下雨天,云尚书却来看望云三爷了。

何氏带着云仰回避了,屋里只有云尚书和云三爷两个人。

阿晟和云倾却依旧在廊下熬药,没动弹,雨下得越发大了,天色更黑,云尚书依稀看见外面是两个戴斗笠的孩子,也没放在心上。

雨挺大的,屋里的云尚书和云三爷在说什么,云倾听不清楚。

“哎,你说云尚书会跟我爹爹说什么呀?”云倾问道。

阿晟道:“云尚书看到于侍中为你爹爹说话,孟司谏为你爹爹说话,就连于太后也也为你爹爹开了口,他会觉得奇怪,应该是来探你爹爹口风的。”

云倾一乐,“我爹爹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做的事,阿晟做的事,全是瞒着云三爷的,云三爷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阿晟也笑,“对,你爹爹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云尚书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一定会很苦闷的。”

云倾更高兴了,笑的像朵小花。

云三爷大概是拿云尚书当父亲看待的,颇有几分痴心,如果云尚书想从他这里问出什么事来,一点也不难。但是,如果云三爷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云尚书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阿晟没有估计错,云尚书果然是来探云三爷口风的,果然白费了一番心思,什么也没问出来,走的时候颇有些气闷,愁眉紧锁,儒雅面容上有烦恼之色。

看着云尚书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之中,阿晟和云倾都觉心中畅快。

这老狐狸计划落空,白来一趟啊。这老狐狸现在肯定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啊。

云倾笑吟吟看着阿晟,“我想让我爹爹看清楚云尚书的真面目,然后我们一家搬到石桥大街去,这个梦我若做了,会不会成真啊?”

“会。”阿晟语气笃定。

倾儿,你尽管做美梦好了,有我在,你所希望的每一件事最终都会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单薄了些,下次更肥章。

下一次更新到明天早上八点了。

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33章大话

孟司谏等谏院官员以及兰台、翰林院等多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褒奖侍读云潜英勇救弟、仁爱孝悌之义行。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说明在皇帝陛下的英明统治之下教化大行,褒奖的虽是云三爷,却也是往皇帝脸上贴金,皇上欣然朱笔批了准字。

程氏等人本来就懊恼异常,听说了这个消息,更是气了个仰倒。

不知不觉,到了云湍要出发离京的日子。云湍是正使,另外还有两个礼部官员是副使,三名使臣,数十名随员,人数众多。云尚书虽是位严父,却也是很疼爱云湍这个儿子的,精心给他挑选了两名伶俐的随从服侍日常起居,又请了位精通诗文的幕僚随行,因为到了高丽之后肯定是要和当地士绅官员诗文唱和的,而云湍于诗赋这方面并不是太精通,请这个幕僚就很能派上用场了。另外还请了一个曾经跟着商船去过高丽的文士,这文士一则熟悉高丽的风土人情,可以处处提醒云湍,二则谈吐诙谐风趣,漫长旅途之中也可以为云湍解闷。云尚书这做父亲的疼爱儿子,为云湍考虑的异常周到,定国公做这做岳父的表现也不差,特地在定国公府的护卫之中挑选出四名高手过来,以便沿途保护云湍。

云湍的这些待遇当然是他独有的,前世云三爷可没有享受到这种体贴和关爱。

饶是这样,王夫人、程氏等人还是不放心,到了云湍离京的那一天,王夫人抱着云湍哭了又哭,肝肠寸断,程氏倒没有哭哭啼啼的,可是云湍才和众人拜别了,转过了身,她便面如土色,昏倒在地,把众人吓得魂飞天外。

程氏的样子真是挺惨的,不过云倾看了之后却无动于衷。

云倾只要想想前世自己的山洞里的遭遇,对云湍和程氏这对夫妻半点儿也同情不起来了。

云湍离京之后,云三爷休养了一段时日,伤也就好了,到翰林院销了假,依旧任侍读之职。云仰前阵子因为云三爷的伤在国子监请了假,现在云三爷全愈了,他也就照旧回去上课了。云倾本来也应该到云家的学堂去上课的,但她对云家的学堂没兴趣,“不了,我身子弱,再养养吧。”明明脸色很好,白玉般的肌肤上透出稀有粉色珊瑚般的颜色,她却耍起赖,硬说身子弱要将养。云三爷和何氏经过了这场事,只盼望云倾身体康健、活泼可爱便好,除此之外别无奢求,见她真的不爱上学,也便由着她,绝口不提上学堂的事。

虽然云尚书这位家主对女孩儿们并不算太在意,不过云家毕竟是,女孩儿也是要读书的。云家为几个女孩儿请了一位女先生,这女先生姓朱,学问倒还不错,只是人古板了些,教导学生不够灵活,一味严厉管教,发起狠来会打手板。云倾前世吃她的亏吃多了,这辈子可不想再到她手下去受折磨了。

云倾现在还不到八岁,这个年龄、这种家庭出身的小姑娘肯定是要上学的,关键是到哪里上。

满京城的学堂看个遍,云倾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很愿意去上的学校。不过,她知道和石桥大街隔着两条街的丽水巷有座丹桂园,今年秋天这里将出现一家丹桂女子书院,而且这家女子书院将来会极负盛名。

丹桂女子书院书院座落于城中繁华之处,原本是一个富商的别院,后来富商把这个别院给了他的女儿做陪嫁,女儿出嫁后夫婿早亡,不忍再见这伤心地,便想把这院子转让出去。这院子名为丹桂园,堪称京城胜景,每逢到了八月的时候,桂花盛开,千层翠绿间衬托着万点淡黄,金风阵阵,丹桂飘香,景色好不美丽。这样的园子若想转让,当然是有很多人想要的,就在云家为云湍出使高丽的事情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位姓卫的夫人和原主谈妥,买下了这园子,开设了书院,只招收女学生。

卫夫人书法娴雅婉丽,诗词歌赋样样皆通,而且为人开明,对学生从来不打也不骂,能在丹桂女子书院读书,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愉快的经历。丹桂女子书院才开设的时候,好处还没有众人皆知,但是丹桂女子书院才开始时候收学生的标准便很严格,不仅学费收得奇贵,而且学生必须出自名门,入学必须考试,若是考试通不过,哪怕学生背景再厉害、靠山再硬,书院也是不肯收的。有了这样苛刻的要求,众人反倒对这家新开的书院格外来了兴趣,丹桂女子书院很快为人所知。因为云夫人的学识涵养,也因为卫夫人对学生宽和、开明,所以疼爱女儿的父母都愿意把孩子往她这里送。丹桂女子书院名气越来越大,报考的人越来越多,想进去就非常非常困难了。

前世云倾知道京城有丹桂女子书院的时候,这家书院已经很难考进去了。

这家书院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平民出身,非富即贵。

在这里上学不仅有好风景好老师,也有好同窗,说不定还有好前程,云倾对丹桂书桂书院还是很向往、很渴望的。这不是普通的学校,丹桂女子书院跨越了两个王朝,直到燕王挥师南下攻占京城之后,这所书院还屹立不倒,岿然不动,可见根基是何等深厚、际遇是何等奇特了。

卫夫人擅书法,对学生的书法要求也很严格,她认为“扬雄曾言‘书,心画也’,诚哉斯言。书法或是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或新鲜秀活,清淑超脱,飘飘然有仙气;或笔挟风涛,天真烂漫,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乃豪杰之气;或清癯雅脱,古澹绝伦,超卓之中寄托深远,一派名贵气象。‘把笔抵锋,肇乎本性’,写字是第一门功课,若字都写不好,不必进我丹桂女子书院的大门了。”

云倾觉得卫夫人说的很对。字确实是分人的。贤哲之士的字,温和醇厚;英雄豪杰的字,沉着刚毅;脱俗奇人的字,磊落洒脱;文人学士的字,清俊秀丽。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韩厚朴性情淳朴厚道,写出来的字便沉着温和,云三爷淡泊名利,冰心一片,写出来的字便清气照人,端劲有骨,清莹含冰玉,潇洒出风尘。云倾也想练出一笔好字,不过她现在年纪小,手腕还不太有力气,字写得软趴趴的没有筋骨,所以这些天她一有空闲便静下心练字去了。

云家总共六位姑娘,云佩、云佳、云俏、云佼等四人天天到学堂上课,云倾是借口“养病”不去上课,云仪却和云倾一样逃了学,也在自己房里练字。

云仪知道云倾为什么不去上学,云倾当然也猜得到云仪意欲何为,一笑置之。

“听说丹桂园以后要开学堂,我想去丹桂园上学。”云倾笑咪咪的跟阿晟说道。

一则阿晟是韩厚朴的“随从”,二则云倾现在还小,所以云三爷和何氏并不限制他俩见面、一起说笑打闹。阿晟对云倾非常包容,不管云倾说多么荒唐怪诞的话他都认认真真的倾听,现在云倾不管有了什么心事都爱和阿晟说,已经成习惯了。

“嗯,去吧。”阿晟道:“你先去,你舅舅家的表姐,韩伯伯的女儿,稍后也会一起的。”

你一个人未免孤单,有姐姐们陪着你,便好多了。

“真的么?”云倾只当他是哄自己这小孩子,咧开小嘴笑。

云倾不相信何方洲这任期尚未满的金城知县会被调回来,也不相信韩厚朴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不过,阿晟说的跟真的似的,云倾也乐得不戳穿他,假装信了。

“真的。”阿晟微笑。

云倾笑的更开心了。

眼前这俊美少年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可真爱吹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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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都爱说大话么?

“想进那家书院,是要考试的。”云倾有点犯愁的道:“书法是躲不过的,必考。我字写得软绵绵的没一点力道,你说人家会不会以为我这个人绵力薄材,所以不收我呀?”

“不会。”阿晟安慰她,“你年龄小,腕力差,写字绵软在所难免。考官不会不考虑实情的。”

云倾叹气,“想写出一笔好字,不知还要练多少年。”

前世她的书法也是下过苦功夫的,现在人小力弱,急也急不来。

阿晟见她这样,便带她去了花园中一处平沙细地,抽出佩剑,用剑尖在沙地写字,“禇遂良曾说过‘用笔当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我手里这把剑就像锥子一样在沙上划动写字,字迹深刻。笔毫很软,若能运使如锥,自然明利媚好。”

他解释得很专心,很详细,像大哥哥在教小妹妹,严肃认真中又带着几分宠溺。

这些道理云倾都听过,不过她笑咪咪的,很愿意听阿晟再讲一遍。

阿晟生的俊美,声音好听,待她又温柔,就算这道理已经听过一千遍了,云倾也是愿意侧耳静听的。

云仪带着贴身侍女鸣柳,绕过一排辛夷花树往这边走过来。远远的看见阿晟持剑在沙地上画着什么,边画边讲,云倾在旁静听,不时乖巧点头,不由的一怔。

这少年生的太好了,他是谁?为什么会和云倾在一起?他和云倾在做什么、说什么?

鸣柳是云仪跟着的大丫头,极有眼色,见云仪怔了怔,猜度着云仪的心思,陪笑说道:“六姑娘身边那人应该是曾大夫的药童。这个药童府里早就传遍了,小丫头们都背后议论,说这药童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呢。奴婢之前倒也没见过这人,觉着小丫头们没见过世面,人又轻狂,或许说得太夸张了,也未可知。今天见了,却觉得小丫头们也没说错呢。”

鸣柳这番话听着像是很随意,其实却把阿晟的身份、来历、到云府后引起的反响等等,全部说得清清楚楚了。

“药童。”云仪愕然。

这样的人才怎会是药童?不可思议。

云倾笑的甜蜜,话语也甜,目光中却满是探询之意,“你懂的可真多呀。阿晟,你怎地什么都会,你到底是谁啊?”

阿晟将剑擦拭干净,收回鞘中,语气淡然,却透着委屈的味道:“我是一个娘亲早逝、爹爹又不疼我的苦命孩子罢了。哪里有温暖,我便想在哪里停留下来。”

“这样啊。”云倾登时生出同情之心,觉得他挺可怜的。

可不知怎地,过了片刻,云倾又觉得他是在装可怜。苦命孩子么?哪里有温暖便想在哪里停留下来么?是不是真的啊。

云仪带着鸣柳往这边过来了,脸上挂着笑,“六妹妹,你来这里悟书法的对不对?咱们姐妹同心,我和你想到一起了呢。”好似毫无芥蒂的样子,不久前大房、四房和云倾一家的不快,好像已经全被她抛到了脑后。

云仪一边说着话,一边温柔而有些害羞的悄悄看了阿晟一眼。

这少年远远的看着已觉风采过人,走近了看更是精致绝伦无可挑剔啊。

阿晟沉下脸。

他最讨厌被无关人等这般窥视了。

“走吧。”他简短的道。

云仪眼眸中闪过失望之色。

云倾虽然觉得他方才无缘无故装可怜,但还是很给他面子的,“走吧。”要和他一起离开。

“六妹妹。”云仪忙叫住了她,声音尽其所能的轻柔了,“六妹妹,前些天咱们大概有些误会,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么?以后咱们一切如常,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云倾静静看着她。

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嗯,平时没事的时候是这样的,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需要有人牺牲,被推出去送死的人一定会是云三爷,会是云倾。不仅仅被推出去送死、做牺牲,而且做牺牲的时候必须心甘情愿、百死不悔、痛快干脆,若是有一点半点的推拖,就是没良心,就是不知感恩,就要令人痛心疾首了。

“六妹妹,我说的对么?”云仪声音好像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她悄悄看了眼阿晟的背影,眼神不知不觉便含羞带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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