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脑子里这么恍恍地想着，只觉得一种难以言表的伤痛从心脏漫延到了全身。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叛徒，我要为雪国报仇…”一个灰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飞身出来，十三只觉得有寒光在眼前一凛，还未定睛看清，便听见众人的惊呼。
那身影，连同他手里所持的冰剑，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一支墨色的箭，插在他的胸口。
青羽身边的护卫收起弓箭，嘲笑道：“不自量力。”
那尸体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躺在地上。
马匹从尸体上踏了过去。
车轮从尸体上碾了过去。
心口的疼痛更加剧烈。
十三的目光落在青羽的脸上，震惊地发现他的表情淡漠得好像事不关己——他怎么可以！死在他面前的，是他背叛了的雪国子民啊！
她愤怒了。
是的。
她发觉自己的心底，有怒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熊熊地燃烧起来。
而这个时候，似乎是那名雪国人的死，刺激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些雪国难民，他们纷纷撑着虚弱的身子站起来，发出愤怒的低吼。他们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涌过来。
许多正要逃离，以免被青兵屠杀的雪国难民，也纷纷回过头来。
他们的眼底，燃烧着难以遏制的愤怒。
多年来郁积在心底的怨恨，在这一刻好像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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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他们一起怒吼着涌过来。
阴沉的天空里飘起了雪花。
起初是细细绵绵的，继而片片如鹅毛一般，直直地坠下。
许多围观的明国人纷纷惊叫着四处躲藏，他们不仅仅是害怕祸及自己，更不愿意卷入青国与雪国的纷争当中。他们更希望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看这一出精彩的好戏。
青兵开始有些慌乱起来，纷纷拔出自己的佩剑或是背上的弓箭，对准了那些冲过来的雪国人。
然而风雪极大，他们几乎看不清那些冲过来的雪国人。
“大家不要慌乱！”青羽将军沉着地下令。
他是雪国人，他的眼睛，能在这纷飞的大雪中分辨出敌人的所在。
他抽出沁雪剑。
“大胆，若还不退下，休怪我剑下无情！”他向那些雪国人喊道。
然而这句话起不到任何阻吓作用，雪国的子民仿佛听见了战争吹响的号角一般，以更加勇猛的姿势冲上去，手起落间，一把把尖锐的冰刃出现在他们的手里。
雪花融化在他们的面容上，分不出是雪水，还是愤怒的眼泪。
他们毫不留情地向一匹匹马的脖子上捅下去。
感受到剧烈疼痛的马凄惨地嘶叫起来，他们痛苦地摆动着身子，马背上的青兵抓不稳，一个个摔下马背。
有一名男子冲向青羽。
他举起手，冰刃在他的手中闪着寒光。
然而他却犹豫了。
他的眼里，看到的是雪国的夜骏。
就在这个时候，青羽朝他举起了沁雪剑——
“够了！”一声怒吼，从风雪中穿透过来，青羽只觉得心底一震，手中的沁雪剑险些滑落。他震惊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的声音能在这风雪中如此清晰地传到他的耳边；他不能相信，他居然会因为这一声怒吼，险些握不住生死相随的沁雪剑。
他看过去。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在一片素白的雪地中走过来。
她的眼底是满满的愤怒，如果化作烈火，似乎可以将整个虚空之境毁灭。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她红色的衣服上，仿若消失在空气中。
她从雪中走过来。
脸上的神情，让他不禁为之一凛。
他觉得，这张脸好熟悉。
然而这个神情却是陌生的。
十三缓缓地走过去。
雪地里留下了她的脚印，又瞬间被雪花所覆盖。
她走过去挡在那名男子面前。
此时，青羽的沁雪剑，指在距离她胸口不足一尺的地方。
她扬起脸，仰望那高高在上的青羽大将军。
“你不觉得羞耻吗？”她冷冷地问。
青羽怔住，“羞耻？”
“你身为雪国的子民，不能为守护自己的国家尽力，反而成了敌人的帮凶，你不觉得可耻吗？帮着敌人亡了自己的国家，如今还要对这些雪国人下手，你不觉得羞耻吗？”她一声一声问得凌厉，字字如寒冰落地。
“你的沁雪剑，刺在一个个雪国人的胸口，沾染的鲜血，是同你身上所流的一样的血脉，你不会害怕吗？你不会觉得，那像是刺在你自己身上吗？
青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面容，真的好熟悉，但是，他却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她的话语，却如一柄尖锐的冰刃，比他的沁雪剑还要尖锐的冰刃，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和不安。
他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在发抖。
“我…”
羞耻…
他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
自从八年前，他决定背叛雪国之后，他便再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不敢，他害怕，他恐慌，他怕一想起来，便会忍不住了断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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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生地，强迫自己忘记自己是一名雪国人。
他为此甚至不愿意轻易动用御神术。
因为那是他再努力也无法改变的，证明他是雪国人的最有力证据。
“我…”
十三觉得，自己的眼底好像有泪水在泛滥。
“你是叛徒。”
“叛徒…”青羽恍恍惚惚地回答。
这个时候，忽然有青兵一声大喝：“将军！”
他猛然一凛，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瞬间面容冰冷，“我早不是什么雪国人。你们这些雪国的子民，妄想以此博得我的怜悯吗？”
他咬牙道：“痴心妄想。”
手中的沁雪剑，再没有犹豫，朝着十三的胸口狠狠刺去。
十三面色平静，扬着脸深深地凝视着他。
那眼底没有畏惧，只有不屑。
她站立不动，如一尊冰雕，却气势逼人，如铺天盖地而来的雪。
眼看着沁雪剑便要刺进她的胸膛，她依然没有丝毫退缩。
这时候，忽然一股清风从空气中幻化出来，迅速缠绕上青羽的沁雪剑。剑尖在距离她胸口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
青羽眯起眼。
“青羽将军来出云城，是为了明王的寿宴，却在这里滥杀无辜，似乎不妥吧。”竹凤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皑皑白雪之中，唇边淡淡带笑，狭长的双眼，让十三立刻联想起狐狸。
青羽脱口喊道：“王子风！”
竹凤浅笑着摇摇头，手里的折扇抵在殷红的唇边，默念出一串无声的咒语。刹那间，鹅毛般的大雪停止了。除了地上厚厚的积雪，看不出一丝落过雪的痕迹。
他唇边浮上一抹含义不明的笑，一挥手，手中的折扇啪地打开，一股股清风从扇间流出，将那些与青兵厮缠的雪国人温柔地推到很远的地方。
这时候所有的青兵都发现了竹凤浅。
“王子风！”他们略带惊喜，却十分尊敬。
“看来，认得我的人真是不少呢——想要说自己不是青国人，还是挺难呵！”竹凤浅露出苦恼的表情，冲十三皱眉，“小十三，你看这…”
十三知道竹先生是在为自己解围。
她深深呼吸，从距离沁雪剑不到一寸的地方离开，走到竹凤浅的身边，“是呢。”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竹凤浅身为青国人，却愿意帮助雪国人，比起身为雪国人，却残忍地屠杀雪国人的青羽，她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甚至不想再去看青羽将军一眼。
看到十三走到竹凤浅身边，展开明媚的笑靥，青羽忽然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什么东西细微碎裂的声音。
“您认得这名女子？”他沉声问道。
“认得。是大将军府上的侍女呢。”竹凤浅朝十三眨了眨眼。
“将军府？”青羽的眸子里，有含义不明的光在闪烁，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十三。
没想到，刚到出云城便遇上了将军府的人。
他这一次来明国，身负秘密任务，这任务，便跟将军府有莫大的关系，得罪将军府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说，将军还是不要为难她了罢。”竹凤浅道。
“自然是不敢。”青羽在马上施了一礼，“青羽还有王命在身，改日再来见过王子风。”
看着青国的军队越走越远，十三心底还是十分地愤然。
“没想到这个青羽将军竟然这么无耻！”
竹凤浅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小十三，你总是这样呢。”
“这样？”
“爱恨分明，不知道掩藏自己的心情。难道不是这样吗？”看到十三皱起眉头，他补充了一句。
“好像是这样呢。”十三有些丧气。
可是那个青羽将军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看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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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先生！”她忽然想起那只式神的事情，“你怎么总是捉弄我呢？”
“那怎么是捉弄呢！”竹凤浅无限委屈，“哎，哎，小十三，我总觉得你很不尊重我呢！”
“哪有？”
“对着墨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话的！”语气里好像有一丝不满。
“公子…”想到源墨，心里忽然有一丝甜蜜，“公子跟您是不一样的呢…”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她居然更喜欢那个木偶脸的公子哩！
“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嘛…”狭长的眼睛里有一丝促狭。
“哎？先生你又用式神来偷看我…”十三极为不满。
“哎，哎——我可没有！”竹凤浅一脸做贼心虚，“唔，你还是赶紧回将军府吧。墨儿已经回府了！”说着，急忙转身走开了。
“一定又是用式神去偷看公子了吧！”十三冲着那远去的白色背影做了个鬼脸。
十三跨进墨韵堂小院的门。
“不晓得，公子会不会发脾气呢？”冲着她大吼，没事为什么到处乱跑之类的。
目光习惯性地朝原本开着茉莉花的角落看过去——
“咦？”十三怀疑自己看错了，急忙揉了揉眼睛，然而那个身影却还是真实地站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
听到她的声音，那个身影转了过来。
是一名女子。
虽然穿着男子的白色深衣，却分明是一名女子。她有清丽的容颜，眉目温婉得好像笼了一层淡而柔的光。
十三莫名地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却又肯定自己并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