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走到茉莉花枝旁,伸出手去,轻轻在枝头一拂。

一朵洁白的茉莉花,宛然在枝头绽放。

公子,会开心的吧。

她默默地想。

入夜,空气里弥漫着寒冷的气息。

十三蜷缩在被子里,看着另一张榻上熟睡的茉落。

没有月光,窗外是一片黑暗。

可是十三却觉得自己能看到茉落的脸。

“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她默默地想,“可是,这张脸却又的确是没有见过的…”好奇怪,她怎么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产生这么奇妙的感觉呢?

或许,是一种缘分吧。

她这样想着,翻了个身,打算入睡。

可是这个时候,窗外却亮起了火红的光芒。

这么晚了,谁在外面点灯?而且看起来还不止点了一盏灯。她奇怪地坐起身子,推开了窗。

“啊…”她失声尖叫起来。

透过墨韵堂外的围墙,她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火光熊熊燃烧着,在漆黑的夜里显得那样狰狞可怖,如恶魔群舞。

她猛然一惊,整个人僵硬在那里。

这样的火光,好像在梦里也曾见到过。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不是恐惧,不是慌乱,不是任何一种她所熟悉的感觉,而是——

绝望。

悲伤。

失去一切的绝望,遭遇背叛的悲伤。

在那一刻,这些情绪没有来由地从她心底蔓生出来,她不知道这些感觉是哪里来的,却清楚地感受得到,犹如切肤之痛。

紧接着薄烟的声音在漆黑的夜空中响起,“哎呀,着火了!”

着火的地方是结草堂。

火势极其凶猛,好在明国的御水之术,正是与火相克的。

大火很快被扑灭了,结草堂里的最重要的东西,却已经被烧毁了。

十三跟在源墨后面,惊讶地看着被烧成一团乌黑的几案与牌位。

未免太奇怪了吧,门前的屏风和横梁上的帐幔只是烧毁了一点点,几案和牌位却被烧毁殆尽。

这火是从几案开始烧的。十三下了这样的结论。

“奇怪,这结草堂怎么会无端端地着火。”源墨皱眉看着眼前的残迹。

眼前被烧毁的东西,看起来是一个几案和牌位、香烛 。

什么时候府里有这样的东西?

父亲的牌位,不是应该供奉在忠烈祠里才对吗?

这时候,云夫人闻讯赶到了。

她衣衫不整,想必是听到结草堂着火的事立刻赶来的。

她的神色很慌张,然而看到被烧毁的牌位之后,却镇定下来。

“我看只是意外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理了理衣衫,“都回去歇着罢。”

薄烟、轻雾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好询问的,见夫人这么说,便行礼退下了。

“结草堂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源墨忽然问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正要退下的薄烟、轻雾,也忍不住好奇心停下脚步。

难道大家都不知道这结草堂的秘密吗?

十三偷偷地看云浮夫人的脸色。

果然,云浮夫人脸色一白,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凌厉的眸光在十三身上一掠而过,落在源墨身上的时候,唇边已经噙了温柔的笑,“这是娘为你爹特别设的…”

“如果是他,又为什么要给这屋子起名叫结草堂?”源墨丝毫不相信云浮夫人的话,眸光如黑夜里的一点星芒,紧紧盯住她不放。

他敢肯定,这里面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从他懂事开始,这个结草堂就已经在这里。

但是,却被云浮夫人上了锁,不许任何人进入。他曾经试过偷偷从窗子里翻进去,也试过从屋顶上下去,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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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夫人在这屋子周围下了咒。

他也从书上读到过关于结草衔环的故事,因此也明白,这屋子定然是为了纪念某一位恩人而设立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里面供奉的是牌位。

云浮看着源墨,心底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这孩子…

虽然同她一样,有着出众的容貌,同源蔺一样,有着坚毅的目光,可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丝相同的地方。

从他在自己身边开始,到如今…

已经快要十八年了吧。

她低头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你们都先下去吧。”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于是所有人都只得行礼退下。

结草堂焦黑的废墟之前,只留下母子两人相对而立,空气里有细细碎碎难以察觉的雪花,没有风,周围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云浮叹息着,走到源墨面前。

她深深地凝视着面前这张脸,这是第三次,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第一次,是从源蔺手里接过尚在襁褓内的他,第二次,便是她捧着源蔺的骨骸时。

“墨儿…”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这张脸——记得他小的时候,与她是十分亲密的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憎恨。

源墨表情冷淡如霜,不露痕迹地退后了一步,躲开云浮的手。

“夫人有什么事情,只说就好。”

伸到半空的手,悻悻地垂下。

“墨儿,我是你娘。”她的声音轻若无闻,有些哽咽,“我是你娘呵…”

源墨冷笑一声,微微侧过脸去。

结草堂的废墟里,有青烟在夜色中袅袅升起。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又苦笑着摇头,“娘…娘…”鼻子一阵发酸,已经红了眼眶。

“没错,我是你娘。如今在这出云城,我只有你,而你亦只有我而已…”

“不。”源墨忽然斩钉截铁道。

云浮看着他。

“夫人可是堂堂的明国公主,明王可是您的侄子,又怎么说只有我而已。”他的目光如钉子一般盯在她的脸上,“何况,夫人还有信临侯,不是吗?”

“墨儿!”云浮愠怒,“为何这么多年来,你依然不能明白娘的苦衷。整个出云城的人都在看我们母子的笑话,娘都不在乎,可是你…可是你…”难道,这就是她抚养他十多年的报答吗?

“这些都是你自找的。”源墨固执而倔强。

这些都是她自找的——身为明国的公主,却不知自爱,为了荣华富贵和安逸舒适委身于信临侯,所以他才会成为出云城的笑话,将军府才会成为出云城的笑话!

“我自找的…”

云浮苦笑,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在冰凉的地面上,瞬间结冰。

“我自找的…哈…”她又哭又笑,“这么多年来我受了这么多委屈,为的只是保住将军府,保住你…你竟然说我是自找的。”

是啊,她是自找的。

她堂堂明国公主,不过是死了丈夫而已——当年父王对她宠爱有加,整个出云城的男子哪个不想娶她,只要她愿意。

只要她愿意。

可是,她不愿意。

她拒绝了父王的好意,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将军府。然而父王死后,她的异母王兄继位,接着又是她的侄子成了明王,她这个高贵的公主,已经名不副实。

没有了父王的庇佑,一个弱小的女子,即使有着公主的高贵,又如何在这出云城生存下去。

如果不是她用自己的肉体,换来信临侯对将军府的庇佑,恐怕,恐怕…

她哭得那么凄楚。

源墨只觉得自己心底有强烈地愧疚。他自知说错了话,却又不愿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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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母亲的苦衷,却又憎恨她的所作所为给他带来的耻辱。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转过身去,看着空中若有似无的雪花。长廊上悬挂着灯笼,在黑夜中柔柔地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那些细细碎碎的雪丝映着橘色的光,无声无息地落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浮已经拭去了泪水。

“总而言之,这结草堂里有着关乎将军府生死的秘密,如今烧了倒也好,为娘的不必再日夜担忧。墨儿不必多问了。”她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的那一头。

关乎…

将军府生死的秘密?

源墨的眉头紧紧皱起,望着那被火烧得七零八落的牌位,陷入了沉思。

忽然——

废墟里传来轻微的叫声。

源墨一怔,仔细地听——

又是轻微的一声,像是鸟类的叫声。

他循着叫声寻过去。

在几案的残骸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咬牙,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已经摸到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哎呀,好像是一只幼鸟呢!”一个轻轻脆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他惊得手一颤,转身去看,却原来是——

“公子,这好像是一只幼鸟呢!”十三惊喜地看着废墟里蠕动的小东西,双眸明亮如星。丝毫没有察觉源墨脸上的愠怒,她蹲下身子去,小心地在散发着热气和青烟的废墟里,用双手将那小东西捧出来。

果然是一只幼鸟。

“呀——”那幼鸟朝她发出小小的叫声,轻微得像是雪花落地。

源墨皱眉。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幼鸟。别说结草堂有云夫人下的咒,连人都不可能轻易进去,就算这只鸟是一早就在里面的,它也应该被大火烧死了才对。如果说是大火之后才有的,又说不通。哪有鸟类,会不怕灼热投身到火后的废墟里的。

“公子,你看它——好可爱!”十三将幼鸟捧到源墨的眼前。

这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幼鸟,羽毛都尚未长出来,灰扑扑的样子,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鸟的幼鸟。

“你刚才在偷听我和云夫人的说话?”源墨对这幼鸟丝毫没有兴趣,盯着十三问。

十三急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是远远地看见夫人走了,才来请公子回屋休息的。”虽然她也的确很想偷听,可毕竟没有那个胆子。

云夫人的御神术并不一般,她可没有胆子在夫人面前偷偷摸摸的。

“谅你也不敢。”源墨随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公子,我可以养它吗?”十三小心翼翼地问。平常无聊的时候,有一只小鸟陪她玩也是很不错的事。

“随便。”源墨负着手,缓缓朝墨韵轩 的方向踱去。

“那就是答应了。”十三朝着手里的幼鸟扬起甜甜的笑容,“以后呢,你就做我的朋友吧…嗯,是不是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呢…”

那幼鸟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似的,扑棱着翅膀朝她轻轻地“呀”了一声。

将军府外不远处。

有黑衣男子在雪松下倚树而立,眼看着将军府里冲天的火光渐渐熄灭,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是找到了。

他转身欲走。

一只黑猫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拦在他的面前,“来一起喝杯酒吧,青羽大将军。”那只黑猫开口,说了这样的话。

身着黑衣的男子,正是青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