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侍慢慢地走了过来,一双眼睛始终不眨眼地盯着她。

小径并不宽,可他还是离她太近了。近到秋清晨甚至嗅到了他身上的玉兰花般的香味。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妖精般的男人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视线,象是要炫耀自己的姿色一般一点一点靠了过来,停在她身侧不足一臂的地方。

这么近的距离,呼吸可闻。

秋清晨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这男人似乎对自己身上冷淡的气息毫不介意。垂眸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用眼角瞥着她,仿佛有意地让她看到自己的媚眼:“能让火焰君念念不忘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秋清晨心头微微一紧。一瞬间,竟有几分感谢瑞帝赐给自己的这一具面具了。

后宫的人最是会勾心斗角,不论是住着女人的后宫还是住着男人的后宫。而这些男人毫无例外都在嫉妒一品贵侍火焰君数年来的荣宠。秋清晨还记得当年那个被自己由赵魏边境一路护送到瑞帝面前的男孩子,始终象受了惊的小鹿一样,眼中总是郁结着一抹惊恐,仿佛随时都在寻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一路行来,自己的数次相救自然而然令他存了几分依赖之意。可是这些话,却没有必要对面前这个不知名的男人来解释。自己更是无意卷入后宫的争风吃醋中去。

秋清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淡淡说道:“贵侍,请。”语气中已自然而然地带出几分冷戾。

妖精般的二品贵侍浅浅一笑,轻声说道:“我的名字叫琴章。”说完轻轻颌首,施施然转身离开了。夜蓝色柔软的长袍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她的手背,凉丝丝的,有点痒。一低头,却看到他走过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只夜蓝色的精致香囊。拿起来看时,果然是淡淡的玉兰花香。他身上的味道。

秋清晨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香囊。一转头,却见刚才传话的女官正满谩豕虑地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知道是瑞帝召见。连忙迎了过去。

女官看见她明显地松了口气,连忙躬身行礼:“陛下召秋帅御书房觐见。”

秋清晨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去:“刚才有位宫中的贵侍路过,掉了这个东西。”

女官接过香囊,点头说道:“这个颜色,宫中就只有楚贵侍在用。劳烦秋帅了。下官会派人给楚贵侍送回去。”

秋清晨点了点头。

一直到走上了御书房宽大的白玉石阶,秋清晨还在想:这位来自楚国的贵侍在自己的面前掉下这样一个东西,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是有意,又是为了什么?

十三

安京的祈雨节要算是五月间最盛大的节日了。安京人大都会在这一天携家带口去青木山观看祈雨的仪式,顺便逛逛庙会。

因此城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冷清。

封绍枯坐在吉祥酒楼二楼的雅间里,手里拿着一个空酒杯百无聊赖地在左右手之间扔过来扔过去。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李光头还是没有出现,难不成…跟着秋府的人一起去了青木山?封绍立刻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跟家主一起出游…李光头这个临时雇工的级别似乎差得还远了点。

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封绍很郁闷地想:“卧底这行当,果然不好做啊…”如果他不是要做卧底,是不是也可以雇一辆马车逍遥自在地出去找乐子呢?

抱怨的话刚刚说出口,眼角的余光就瞥见街道上驶来两辆乌蓬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斜对面秋府的侧门外。随即,侧门打开来,前呼后拥地挤出来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

封绍坐直了身体,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这些想来就是秋帅收养的孤儿了吧?果然是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孩子都有。在他们的后面,一位身材高挑的素衣女子戴着一副深色的面纱,意态闲闲地步下台阶。

封绍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再一次看到她,他仍然不明白一个女人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么浓重的煞气,却到底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原来,她周身迫人的压力真的与那骇人的面具无关。即使她的面孔隐藏在层层叠叠的黑纱里,浑身上下仍然包裹着一层神秘的气场,冷飕飕的。令人情不自禁就想要离她远些…再远些…

秋清晨转过身,从身后引出了一位微垂着头的男子来。他的脸上也戴着面纱,封绍看不出他的相貌。不过,他那身招牌似的白衣服,还是让他本能地想到了一个人——该不会就是那个一脸媚相的小倌吧?

看看,小倌就是小倌,走到哪里都娇滴滴的,连上个马车都要搭着主人的手——看看,都上了马车了还不肯放开呢。封绍忍不住暗骂一句:你大爷的…还是男人吗?!

不是男人的男人上了马车,不是女人的女人也上了马车。不知何时封绍已经站了起来,依着栏杆目送那两辆普普通通的乌蓬马车从自己脚下慢慢驶过。而云歌的手搭在秋清晨手上的那一幕却固执地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完全没有理由地让他觉得异常扎眼。

不仅扎眼,而且还莫名的眼熟。就仿佛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晌午,有一个女孩子也这样冲着自己伸出了手…

疼痛骤然间袭来,封绍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有些破碎的画面从指缝间跳了出来,模模糊糊地在自己的面前铺开:他看见梦里那个面目不清的女孩子落落大方地冲着自己伸出了手,声音叹息似的温柔:“我拉着你吧。腿都伤了,你就不要逞强了…”

她应该跟自己很熟吧…她应该关心他超过了关心她自己吧…

可她究竟是谁呢?她的出现总是刺激到他,如果只是一次,也许还可以解释为凑巧。可是两次呢?三次呢?封绍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她。这样一个念头多少有点疯狂,疯狂到连自己都不相信——如果他真的曾经过认识过她…

可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如果曾经认识,又有谁会忘记呢?

秋府一行人到达青木山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山道上熙熙攘攘,满是上同仁寺还愿的善男信女和赶着逛庙会的游客。山道两旁卖香烛的、卖各色吃食的、甚至于叫卖凉扇、手巾之类小物件的早早就摆上了摊位,各具特色的叫卖声混合了游客的喧哗,把个青木山几乎闹翻了天。

然而孩子们却高兴得不得了,三五成群地在摊子周围挤来挤去的看热闹。云歌要算是地道的安京人了,庙会也曾经逛过几次,却没有哪一次象现在这么惬意。一边跟着孩子们看热闹,一边偏着头跟孩子们讲解。

跟在他们后面的秋清晨和麻衣也难得的轻松。就连素无表情的麻衣都面带微笑。

“人真多,”转过山湾的时候,秋清晨听到前面的云歌小声地嘟囔:“连小乞丐都好象要比平日更多呢。”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徒然勾起了秋清晨的戒心。打眼细看,果然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来来回回地围着他们转悠,却并没有上前乞讨的意思。

秋清晨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在此刻,八岁的小朱儿扑了过来,抓住秋清晨的手臂问道:“桂姐说你今天要带我们吃蟹肉酥,到底在哪里呀?”

秋清晨摸了摸他的额头,忍不住笑道:“是在山下的吉祥酒楼,离咱们府很近的地方。山上可没有蟹肉酥。小朱你现在就饿了吗?”

小朱红着脸点了点头,秋清晨笑道:“那我们去找找看,山上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蟹肉酥要等我们下山的时候才能吃到呢。”

拉住了小朱的手正要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两个小乞丐飞也似的转身跑开了。秋清晨瞥了一眼麻衣,麻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尾随而去。

秋清晨拍了拍孩子的手:“走吧,我们去前面的饭铺里看看。”

大孩子拉着小孩子的手,都跟了过去。秋清晨留意去看,那几个小乞丐果然也跟了过来。不远不近地,似乎还满心的提防。

麻衣一路尾随着小乞丐穿过了人群,在山道上拐来拐去,不多时就来到了清水庵后墙外的果园里。

清水庵是安京世家女子修行的场所,离山道很远,周围树木环绕,景色十分的幽静。小乞丐一路狂奔而来,早早就惊动了躺在树下晒太阳的一位蓝衫女子。

不敢靠得太近,麻衣看不清楚她的相貌。隔着树影看过去,依稀是一位宽肩细腰,身材挺拔的女子。她一把接住那小乞丐,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笑骂道:“后头有狼追你?让你低调低调,你这么个跑法,有眼睛的都看到你了!”听她的声音倒是十分清朗,带着男子般的磁音。

小乞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是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开始跑的。对了,银子!”

蓝衫女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就知道银子!先说正事!”

小乞丐揉了揉脑袋,颇有些委屈地说:“他们说一会儿下山要去离他们府很近的吉祥酒楼吃蟹肉酥。”

“吉祥酒楼?!”蓝衫女子立刻惊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来一只钱袋,扔进那小乞丐的怀里,“谢谢你们喽,下次有机会我也请你们吃蟹肉酥!”

那小乞丐大模大样地冲着她摆了摆手:“咱们也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姑娘慢走啊。”

蓝衫女子笑骂了一句什么,就飞也似地跑走了。麻衣等那小乞丐也吹着口哨离开之后,才顺着另外一条山径跑了回去。

一路上,麻衣一直在纳闷那位蓝衫姑娘的身份。看她的穿戴,倒象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可是看她的举止,又象个男子——难道是扮了女装的男子?

可是安京城里又有谁家的公子哥这么大胆,敢打秋帅的主意?

安京人都去青木山观看祈雨的仪式、逛庙会去了。城中冷清得要命。即便已经过了申时,大道上也只是零零星星地有马车返回。听福宝说,晚些时候城里的商会还要在青木山上放烟花,换了是自己也会看过了烟花再回城吧。

李光头枯坐在吉祥酒楼二楼的雅间里,手里扔来扔去地摆弄着一个空酒杯。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封绍还是没有出现,难不成…跟踪秋府的人一起去了青木山?李光头立刻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跟踪秋帅到青木山去——封绍这个半吊子的卧底不可能有那么好耐心吧?跑腿的活儿派自己去做倒是更有可能一些。

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李光头很郁闷地想:“卧底这行当,果然不好做…”

正在长吁短叹的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雅间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一个穿着蓝色衫子的女人一头撞了进来,伏在桌子上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这位大姐…”李光头结结巴巴地说:“这个雅间我们…”

穿蓝衫的女人抬起头,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大爷我就看中这间了,你想怎么样?!”她的头发有点乱了,珠花也耷拉到了耳边,横眉竖目的样子让李光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少爷,少爷,你一整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封绍嫌恶地一脚把他踹开:“滚远些,别跟我装可怜。你大爷的,要用你的时候你躲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跟那个花痴丫头谈情说爱去了?害得少爷我一整天跟在人家□后面,都快累死了。”

“冤枉啊,少爷!”李光头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光脑袋都涨红了:“我在这里不吃不喝,整整等了你一天哪,少爷你看看我,我的脸都饿瘦了…”

“行了行了,”封绍不耐烦地抽出自己的袖子:“这里是酒楼,你自己不吃不喝,傻啊?少爷我又没让你给我省银子,再说你现在是秋帅家的杂工,不是还有工钱吗?!”

李光头的脸立刻皱成一团:“工钱到月底才结呢。再说就那么两个小钱,也架不住我到这里来挥霍…我身上从头数到脚也只有六个铜板。这里的芝麻烧饼还要四个铜板呢,你说我吃一个烧饼,能饱吗?”

封绍嗤笑一声,对他的遭遇丝毫也没有流露出身为家主该有的同情心。反而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光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大楚国。等回去了,我一定在你的琪少爷面前好好地替你美言几句。”

李光头感动不已,噙着眼泪连连点头。

封绍搓了搓手:“至于现在,你还是快回去吧,你家秋帅很快要到了。我偷听到她跟那个小倌说要带他来吃这里的蟹肉酥。我已经包下了整间酒楼,就等着和这位大帅结识了。”

李光头的嘴巴张得象鸭蛋那么大:“你真的去跟踪秋帅啦?”

封绍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往外轰他:“快滚回去找你那个花痴丫头。别让秋府上的人看到你在这里混。对了,下楼的时候,可以带两个烧饼走,算是少爷我请客。”

李光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可怜兮兮地问他:“少爷,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你的身边?你身边没有人照顾,我实在放心不下…”

封绍忍不住抖了抖身体:“光头,跟着花痴丫头厮混,你果然大有长进了。普普通通一句话都能说得这么肉麻。”

李光头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少爷,你的意思是?”

封绍一脚把他踹出了雅间,“砰”地一声掼上了房门。

“世界总算是清静了。”封绍摸了摸下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还差点什么呢?酒?备好了。假话,也备好了——压根也不用备,那是张嘴就来…”

雅间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封绍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又怎么了?!”

十四

雅间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封绍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又怎么了?!”

外面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听楼下掌柜的说,整间酒楼都被夫人包下。不知可否通融通融,让我们在这里坐一坐?”

封绍愣住了,是她?不是她?

门外的人等了等,又伸手敲了敲房门:“这位夫人?”

封绍手忙脚乱地按了按满头乱七八糟的珠花首饰,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一刹那只觉得脑海里嗡地一声响,一个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喃喃念道:“不会这么快吧…我还没准备好…酒都还没上来呢…”

门外一男一女,看到他似乎也愣了一下。深色的面纱后面,凝注的目光徒然犀利了起来。

封绍被她身上冷冰冰的气息一激,立刻就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找回事先预备好的那番说辞。可是不知怎么,原本张口就来的谎话此时此刻竟说了个结结巴巴:“那个…我包下这间酒楼…是要…是要…”

站在她身旁的云歌不禁轻声笑了起来。这下,就连封绍也不得不承认:美人就是美人,连笑声都那么好听。活像一百只青蛙在叫…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老板娘带着两三个小伙计搬着酒坛子走了上来,看见几位主顾都在,忙陪着笑脸说:“这位夫人,你让我们预备的酒送来了。上好的‘醉花荫’,宫里也未必有哦。”

“醉花荫?”秋清晨微微有些诧异:“哪里得来的?”

封绍咬了咬舌头,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是小妇人一位朋友的私藏。夫人也知道醉花荫么?”

秋清晨点了点头:“耳闻而已。”

封绍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客客气气地说:“既然如此,相逢不如偶遇。我们同桌如何?”

秋清晨瞥了他一眼,十分痛快地点了点头:“那就叨扰了。”

十二年的醉花荫,一拍开酒封便异香满室。

秋清晨忍不住赞了声:“好酒!”

封绍斜了她一眼,心里却颇有些恶毒地想:“这丫头别看拽得要死。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一年到头估计也吃不上几顿饱饭…”刚想到这里,就见秋清晨斟了半杯放到了云歌面前,淡淡说道:“你量浅,就这些吧。”

云歌点了点头。

封绍怀疑他一定是脸红了——虽然看不见,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不知道男人脸红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不在场,会不会娇滴滴地甩几个媚眼给秋清晨?要不…干脆倒进她怀里?

封绍被自己的臆想吓到,怕冷似的抖了抖肩膀。

秋清晨浅浅抿了一口酒,面纱后面的一双眼眸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封绍:“这酒果然难得。夫人带着这样的好酒,又包下了整间酒楼。是要宴请重要的客人吗?”

封绍的思绪迅速从云歌的身上收了回来,用力挤了挤眼睛。刚才跑得太急,李光头被赶走之后还没有来得及酝酿情绪,他们就堵上了门,这眼泪一时半会怕是挤不出来了。于是垂头长叹,一边用手帕蹭了蹭眼角,一边哀哀切切地说道:“小妇人当年就是在这里与相公相遇,彼此郎情妾意,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可惜天妒红颜,我的相公跟着我没过两天好日子,就一命呜呼了…”

秋清晨伸手拽掉了面纱,漫不经心地抛在一旁的椅子上。随意到了极点的一个动作,由她做来却透着说不出的洒脱干练。就仿佛她无意中画出的一道弧线也精确得没有分毫多余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微微眯起双眼反问道:“夫人的遭遇果然动人心弦。后来呢?”

她嘴里说着动人心弦,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却淡漠如水。听在封绍耳中,不知怎么就透着几分挖苦的意味。他在脑海中将刚才的说辞飞快地捋了一遍——没有什么纰漏啊。他抬头去看秋清晨,却发现她举着酒杯正等着他继续往下编。酒杯压在她的嘴唇上,在那柔软的唇上压出了一道比唇色略深的浅痕来。

封绍喉头一紧,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后来呢?”秋清晨的唇角弯了弯,似笑非笑地追问:“你的相公故去之后呢?你年年到此凭吊你那薄福的相公和你们之间感天地泣鬼神的恩爱?!”

浅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宛如旋转在风里轻轻相碰的两片花瓣。封绍的视线不知怎么,竟无法移动分毫。心头也随之升腾起莫名的焦渴。可是就连这灼人的焦渴都是如此的熟悉…骤然间袭上心头的冲动强烈到几乎无法控制,封绍用力掐住了自己的大腿。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缓缓流了下来。

秋清晨却诡异地笑了。

静坐在一旁的云歌察觉到了萦绕在饭桌上的诡异气氛,微微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低声说道:“大人,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秋清晨恍若未闻。她的视线落在封绍的颈侧,在靠近右耳垂的地方,略略偏下的地方有两粒绿豆大小的红痣,鲜红如血。那是连封绍自己也没有注意过的一个存在,可是她却知道。她还知道就在五年之前,那里还只有一颗血痣。

秋清晨将杯里的醉花荫一口饮尽。再一次发现,原来…再烈的酒也压不住蒸腾在心头想要杀人的欲望。

“夫人真是有情有义的痴心人,”秋清晨唇角微微扬起,笑纹之中夹杂着说不出的讥诮:“来,我敬夫人一杯。”

封绍有种大病初愈似的虚弱,连忙端起酒杯,掩饰一般端着酒杯仰头饮尽。

秋清晨却没有动手里的酒杯,隔着面具笑吟吟地望着他。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几个令人心惊的字眼来:“这个季节,盛州的樱花已经开过了吧?”

封绍手中的酒杯“当”地一声掉在了桌面上,一时间惊骇得无以复加。他并没有透露出丝毫自己的来历,可是她竟然问起了楚国的国都盛州——巧合?试探?还是自己的底细已经被她摸了个精透?

秋清晨的唇角微微一挑,懒懒地笑了:“看来…我那一箭并没有吓到你啊,菊花。”

封绍全身的汗毛都在刹那间立了起来。

她知道,她竟然全都知道?!封绍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他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伸手按在桌沿上用力一掀,趁着两人向后一躲的功夫,毫不迟疑地翻身从栏杆上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