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一步一步地走回到她的身边。她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头,他的身体已经撑住了她两侧的木栏,将她整个都拢在了自己的怀抱里。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当头罩下。仰视的角度让她徒然生出一丝错觉,仿佛自己和自己的世界都在缩小,缩小到可以被他轻易地拢进掌心里。

她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她看到他的眼睛里还有怒意,可是当他恶狠狠地咬上她的唇瓣时,力道却变得无比温柔,每一下触碰都轻如羽毛。他以温柔做盾,层层击退了她的抗拒——何况她的抗拒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总是会被他轻易打动。他就象是她命里注定的一场劫数。也许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一个劫吧。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消一个对视,便能点燃了你生命里一直沉积着的渴望,让它们瞬间便烧成一把无法收拾的野火。心甘情愿地将一生的热都付之一炬——就连灰烬里的疼痛都显得意味深长。

那样的一个人,让你恨不能掏了自己的心来铺垫他脚下的坑洼,让你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旁人容身的位置。即使被他辜负,依然傻傻地忘不掉。也不想忘掉。即使很多年过去,依然觉得那是一场一生只有一次的魔幻表演,纵然落了幕,黑沉沉的天空里也激荡着令人心醉的幻彩。

无怨无悔。

封绍抵住了她的额头低低地央求她:“干脆让我留下来吧。”

秋清晨轻轻摇头。

“要不,我把你带着一起走吧。”

秋清晨再摇头。

封绍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有我不是吗?”

秋清晨是手指在他的胸口划来划去,良久才低声说道:“现在让你留下来,我会觉得我是在乘人之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那段日子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可是…我还是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即使你已经不记得了。”她抬起头,眼里浮起浅浅的伤感:“我不能自欺。”

封绍收紧了双臂:“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相信的。”秋清晨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明显地不愿意再深谈这个问题了。封绍已经发现这个女人一旦执拗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于是叹气:“可是我不想走。”

秋清晨微微有些好笑地抬头看他。这样的神情看在封绍的眼里却多少有些凄凉的味道在里面,他不懂。却直觉地不舒服。赌气似的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低声说道:“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去边洲找你。然后,你跟我会盛州。再然后我娶你,”说着偷瞟了一眼她的脸色,又改口说道:“不然…我嫁给你也行。”

秋清晨挑眉一笑,却不说话。

封绍想了想,补充说道:“我过门的时候给你带一份大大的嫁妆。好不好?”

秋清晨的眼微微有些潮湿,却含笑说道:“好。不过我只是武将,又没有那么多钱。下聘的时候恐怕没有那么体面啊。”

封绍蹙眉再想,然后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先把嫁妆送过来,你下聘的时候再一股脑地送回来。”

秋清晨揉了揉他的脸,“被别人识破的话,楚王爷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封绍揉了揉胸口,“里子都已经被你拆碎了,还要面子干什么?再说,盛州的男人要是听说我这么个祸害要出嫁,一准儿得高兴得天天放鞭炮,联手送来聘礼打发我趁早滚蛋也说不定呢。”

秋清晨低下头,让眼角的水滴悄悄地落在了他的前襟上。明明知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可她仍然想让它继续做下去,一直到…不得不醒来。她恍然间意识到整整十年来,自己征战南北,在流沙一般的岁月里兜兜转转,可距离自己的初衷却反而越来越远了…

无论怎样自欺,梦总归还是梦吧。他和她之间曾经隔着身份、地位、皇室的阴谋算计和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而现在,却隔着一条界河和两个国家——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她连想都不敢想。

“既然不舍得走,那就再陪着我坐坐吧。”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以后也许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封绍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样的情形似乎十分熟悉。可是他想不起来,也就不愿意再想了。

在他们的头顶,是安京深邃的夜空。连星星都仿佛比别处更高更远。

封绍又想起了曾经梦到过的海边的夜,那么美的夜空,自那以后再也不曾看到过了。

一路将封绍送到侧门外的时候,桂姐终于忍不住了,拽住他的袖子就开始叹气:“你这没良心的孩子就这么走了?也不说等大人下朝回来告个别?”

封绍苦笑:“已经告别了两回了…”

桂姐又叹:“我真是…白给你穿针引线了。枉费我一番苦心,还以为我家大人总算是能找到一个…”

封绍被她说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也有正经事要办啊。”

桂姐半信半疑。

封绍摇摇头:“呐,你看,我要是天天只知道围着女人转,那你家大人能看得起我吗?”

桂姐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公事忙完了,我还是要去找她的。”封绍挑眉笑道:“以少爷我的聪明能干,不管她跑到哪里,我总可以找得到的。”

“真的?不是骗我?”桂姐的眉头舒展开来:“你还会回来找大人?”

“那当然!”封绍气势冲天:“她可是我的女人!”

桂姐的眉尖抖了两抖。

封绍想了想,又做出一脸严肃的表情瞪着桂姐警告:“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给她划拉别的男人,不许给别的男人说好话,还有…桂姐你得替我看住了听雨轩的那个白青蛙,别让他没事就往书房跑——我家晨晨可是有公事要忙的人!”

桂姐的神色明显地有些犹豫。看来果然人无完人,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醋劲大了点。这要是争起宠来,小云公子明显不是他的对手啊。可怜的秋大人,看看安京的官宦人家,谁家不是养着好几个小相公的…

“等我回来要是知道白青蛙又跑去勾搭你家大人,”封绍的语气恶狠狠的,脸上也十分配合地挤出一副凶神恶煞似的表情:“我就阉了他!”

桂姐一哆嗦。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家大人哦,”封绍观察了一下威吓的效果,开始厚着脸皮软硬兼施:“你把我家晨晨照顾得好好的,我回来一定重重地谢你!”

“照顾大人,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桂姐撇了撇嘴,略显不悦。

“我当然信得过你啦,”封绍继续微笑。他知道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得住他的笑容:“那我就把她托付给你啦。”

“你尽管放心。”桂姐紧握着胖拳头点头。忽然之间感觉怪怪的:他这语气,怎么让她觉得好象他才是这家的主人呢?

封绍转过身时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不舍,还是得走了。这一刻忽然很庆幸秋清晨一早就去上朝了。如果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他还走得了吗?

封绍走下台阶的时候,一边叹气一边对自己说:“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不过就是小别,我居然儿女情长到这个份上…”

走出巷口的时候,他重重地在自己的脸上拧了一把,低声骂道:“你大爷的,给老子拿出点男人样来!”

可是不管怎么用力地拧,他的心里还是酸酸涩涩地煎熬着,象一块浸透了水的手巾被摔进了油锅里似的,噼里啪啦的溅着油花子。按都按不住。

三十八

封绍满肚皮的邪火在看到柱子的时候都一股脑喷发了出来。一拳打过去之后,他拎着手里的脖子三摇两摇就把傻了眼的孩子给晃得满眼金星,还没等他松手,柱子就直接溜地上去了。其实柱子也是学过几下拳脚的,就是被惯性思维给害了,封绍拳头砸过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话说,谁能想到一向奇懒的封少爷竟然会亲自动手打人?!

柱子捂着自己乌青的眼圈,半眯着剩下的一只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封绍看,直到封绍的拳头呼啸而来,将另外一只眼睛也捣成了一团乌青,这才连滚带爬地嚎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小的哪敢存心不把王爷放在眼里…是我家少爷真的没回来…”

没爬出多远,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封绍恶狠狠地骂道:“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阿十来一次你挡一次,你大爷的,你当我们都是吃饱了撑得送上门来让你消遣的?”

柱子没等爬起来又被他一脚踹倒,这才估摸出来这位喜怒无常的康王爷今天是真的是雷霆大怒了。这一吓,连求饶的声音里都不自觉地带出了哭音:“王爷饶命,不是小的狗胆包天当了大人们的事,实在是我家少爷出不来啊。”

“出不来?你跟阿十是怎么说的?”封绍狞笑:“‘既然不拿我家少爷的话当回事,就别上这个门来碍眼,有事没事就狐假虎威地挤兑人’——这话是你说的?!”

柱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人人都知道成康王好脾气,谁晓得翻脸的时候竟然这么吓人?!楚琴章倒是在他面前发过几次牢骚,说自打封绍来了安京,暗卫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柱子挡着阿十,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的意思在里面,但是这一层意思现在打死他都不敢承认了。

“爷们的公事几时轮到你这个杀才指手画脚?楚琴章就是这么调教奴才的?!我看你是活到头了!”封绍越说脸色越阴沉,阿十的信报里说了午时不到就有一辆乌蓬马车进了紫衣巷。柱子一个跑腿办事的,出门决不可能摆这样的排场。不过,前院都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楚琴章居然还沉得住气…

封绍眯起了眼睛,看来自己的拳头还是下的轻了。

“我家少爷…哎呦…”柱子惨叫一声,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封绍冷冷笑道:“你家少爷就是被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带坏了!”一脚踏上柱子的胸口,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别怪少爷我没给你机会。阿十来过七次,你挡了整整七次。你要知道这里面耽误的事你死一百次也赔不起。柱子,实在是你犯了少爷我的大忌了!”

柱子被他踏着胸口,连叫都叫不出来,一张脸却已经面无人色。

“住手!”惶急的声音地从假山石后面传来。

封绍手起刀落,没半分迟疑地穿透了他的手臂,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柱子一声惨叫,人已经昏了过去。

封绍冷冷笑道:“便宜了你!”一边拍着手直起了腰,一边斜着眼打量从内院急急奔出来的楚琴章。楚琴章的左边耳垂上戴着一粒明珠,衬着他满头散开的乌黑长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妖异。

这种感觉让封绍浑身都不舒服。不舒服的感觉继而又触发了虞桥听壁角的记忆。一想起他自甘下贱委身于李云庄那种人,尤其是他竟然妄图勾引秋清晨…封绍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

楚琴章手忙脚乱地叫来了几个下人把柱子抬了回去,这才注意到行凶的正主还优哉游哉地背着手站在旁边看戏,楚琴章的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封绍!你既然是要找我,又何必为难我的随从?”

封绍冷笑:“到底是谁为难谁?”

楚琴章胸口一窒,眼神阴沉沉地望了过来:“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随时出宫…”

“你少拿这个话来搪塞我!”封绍大怒:“你有时间勾引女人上床,没有时间跟我说几句话?!楚琴章,你还真拿自己当男宠了?!”

楚琴章脸色一白。

封绍恶狠狠地说道:“我不怕告诉你,我和李明皓也撕破了脸,他跟我要暗卫我一个不给。我还从没有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疯子——丞相之职乃是平天下。我一个泼皮无赖都懂,他李明皓不懂?!”

楚琴章脸色大变,转身便要离开。封绍一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冷冷笑道:“栽倒你手上的女人除了商冬姥和李云庄还有谁?这下你钱也有了,兵也有了,真真是有资本要祸乱天下了,楚琴章!”

楚琴章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做什么我自己知道。无须旁人指点。”

“你既然可以随时溜出宫,难道就不可以溜得再远些?就不能想法子离开这个是非窝找个地方清清静静过你自己的日子?”封绍强压下火气缓缓说道:“到时候,即便瑞帝因此事向楚国发难,我也可以…”

“封绍,我说过,我做的事,无须旁人指点。”楚琴章瞟了他一眼:“更不用你来指手画脚。你又懂什么?”

封绍并不擅长游说别人,但这一次他居然按捺住了火气娓娓说道:“琴章,就算我什么都不懂,我也知道战乱一起,民生涂炭。”

“那关我何事?”楚琴章冷哼一声:“封绍,我也明白告诉你。我,已经无法收手了。既然无法请动你这位大神出手相助,那你就袖手旁观好了。”

“琴章你错了。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封绍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选择做你的对手。”

楚琴章瞠目望着他,仿佛不能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封绍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他不知道经过了这一次,还有没有和他这样说话的机会:“琴章,你我都知道,你背后那人利用你无非是因为你有楚国的一国之力做后盾。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管李明皓给你许了什么诺,我都不会允许楚国卷进这场是非里来。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楚琴章不屑地一笑:“就算有把握,你还是会竭力阻止的。”

“是,”封绍毫不否认:“李明皓要的是乱。他要借乱成就他的壮志雄心。而我,我要的是稳。我要楚国的老百姓都能吃饱喝足,每天躺在床上想的是怎么更舒服地过日子,而不是吃完了一顿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吃下一顿!”

楚琴章没有出声。

“琴章,我是个庸人,我早说过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封绍自嘲地一笑,缓缓说道:“不过,你们这些有大志向的人要做的那些事,但凡我可以阻止的,我绝对会竭尽全力地去阻止。”

这一刻的封绍面沉如水,眸光如冰,从骨子里透出的威势竟凛凛透着杀意。

楚琴章凝注良久,声音干涩地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番外(一)楚琴章

番外一 我是楚王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越来越喜欢夜晚。喜欢深蓝色的天幕上点缀着的点点繁星,喜欢我和这偌大的储琴宫一起被笼罩在清水一般的月光里。匍匐在黑暗底色上的我在那样的时刻往往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干干净净的楚王子。

那样的错觉,也许是源自于根深蒂固的思维习惯吧。其实,我喜欢夜晚的原因只是因为夜晚的黑暗可以掩盖一切:贪婪、争斗、欲望…让我可以更深地隐藏起来,也可以让我暂时释放出禁锢在楚贵侍那个沉重外壳里的楚琴章,让他可以在这异国他乡的残酷里勉强透一口气。

尽管我比谁都知道得清楚,从一脚踏进这座宫殿开始,楚琴章就已经死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身份尴尬的楚贵侍。

很难形容瑞帝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有一双极其冷静的眼睛,波澜不惊。当她很认真地望着你的时候,会让你从心底里不寒而栗。我很少见到她笑,连略显愉悦的表情都很少见到。甚至在欢爱的□,她眼神里的迷离也只有一瞬间。

可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却将那个冷漠得如同一块石头似的火焰君捧到了天上去。她为他大肆翻修了毓曦殿,为他广植玉兰,甚至连紫玉兰的名字都被她称做“火焰花”…她这样的态度,我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疑惑来得准确。我真的很难想象象她那样的一个女人,会把自己以外的人放在心上,宠爱到即使他生病也要陪伴在他身边的地步。就连下人之间偶尔的争执,也不能允许让毓曦殿吃半点亏。

而我的柱子,就那么不幸地和火焰君的随侍发生了争吵。极平常的几句口角,却不巧被经过的瑞帝和火焰君听到。火焰君只是轻描淡写地数落了自己的随侍几句,并没有难为柱子的意思。平心而论,他这个人虽然冷淡,但是待人却并不苛刻。但是瑞帝却勃然大怒,将火焰君冷淡的态度迁怒到了我的身上,罚我跪在御花园的承恩亭外反省“御下无方”的过错。

那是伏天里最酷热的时刻,就连宫里的侍从们都一个一个躲去了阴凉的地方。空荡荡的御花园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越来越无力的呼吸。里里外外的衣衫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被太阳烤着,皮肤上有种火辣辣的刺痛。我几乎闻到了头发被烤焦的味道。

神智渐渐模糊。难堪和羞辱的感觉到了这时都已经不重要了,除了麻木,就只剩下无法立刻死去的遗憾。那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没有那一口梅子汤,也许楚贵侍就死在那个酷热的午后了吧?

当我还是楚王子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其间的距离只是…一口梅子汤。

那把绣了芙蓉花的翠蓝色绸伞就是在那个时候挡在了我的头顶上。也许小小的一片阴影无法驱散正午的酷热。可是在那一个瞬间,阴凉的感觉却美好到让我从骨子里为之战栗。

抬起眼眸最先看到的是一根晃来晃去的手指。保养得很好的手,肌肤柔腻如脂。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手指向上移,一张女人的脸正歪着头冲着我笑。那是一张精致得看不出年龄的脸,眼神通透,带着隐隐的怜惜。

“挨罚了?”她半蹲在我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渴不渴?”

一个“渴”字让我浑身上下顿时着了火,整个人都仿佛要干裂成了碎片。可我却只是抿紧了嘴唇,无声地低垂了眼眸。

一只银质的酒壶毫无预料地抵住了我干裂的嘴唇,壶口开着,凉幽幽的果香扑鼻而来。那一霎间的冲击让我几乎发狂——有几个人可以承受得住这样的折磨呢?可是不等我发作,她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撒娇似的拿壶口碰了碰我的嘴唇:“来,喝一口啦。”

我愣愣地望着她,满心的暴怒都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转为疑惑。她不是宫里的人,可是不是宫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左右看了看,微微有些着急地催促我:“你快点啦,再磨磨蹭蹭会被人看到的。”

我终于抵挡不住梅子汤的诱惑,俯下头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的神情立刻释然,随即便摇着头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呢?”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无法开口去问。因为那小小的一口梅子汤正含在我的嘴里,不舍得咽下去。我只是望着她,本能地想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

远处有人在轻声地喊:“商大当家?商大当家?”

她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抚了抚身上的衫子。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将那个刚刚盖好盖子的银壶塞进了我的手里。顿时,一丝凉意顺着花纹繁复的银壶由我的手心一点一点扩散至全身。手一抖,便感觉到了银壶里传来的轻微的撞击——那是尚未来得及化开的碎冰。即使在瑞帝的后宫里,也不是所有的侍君都可以享受到御赐的冰块。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茫然地抬起头,她已经不见了。连手里冰凉而舒适的凉意在一片白晃晃的阳光下,都显得似真似幻。

从那时起,那个银壶就被我随身带着。闲暇时摹娑着壶身繁复细致的花纹,我总是忍不住会揣测那个女人的身份。我不知道这样的一份人情我该如何去回报——那一口梅子汤对于我来说,破开了生与死的界线。

于是,当我在三个月之后瑞帝的私宴上再次见到她时,望着她眼里略带狡黠的笑容,我就知道,有些事是注定了会发生的。

那一夜她醉酒被瑞帝留在了宫里。

那一夜的子时,我站在储琴宫宽大的台阶上毫不意外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月光如水,在她掀起帽子的一瞬间点亮了她含笑的眼睛,也点燃了我身体里的酒意和焦躁的欲望。

这是来到赵国之后,第一个让我产生欲望的女人。我甚至等不及殿门在我的身后合拢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空荡荡的大殿里连喘息声都仿佛带着回音,粘腻地层层缠绕上来,让包围着我们的黑暗都变得粘稠而灼热。欲望化身为兽,狂暴地在她破碎的呻吟里辗转肆虐,在渐升渐高的快感里层层堆叠为极致的那一道霹雳,重重地劈开了楚贵侍的外壳,重新释放了身为男人的楚琴章。

欲望倾泻而出的瞬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的疲惫一点一点涌上来,我紧紧抱着她的腰,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听着她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心头竟激荡着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