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七点真的睡不着啊。

她要求拿个戏本子当睡前读物来助眠。

四爷道看书费神,不等她以为这一要求又被驳回时,他道:“朕读给你听。”

然后四爷就用诗朗诵般感情丰富、抑扬顿挫的声音读了一篇秦香莲与恶婆婆。自从上次那出戏后,升平署就彻底歪了。这回也是大家小姐嫁穷秀才,穷秀才去赶考了,但这次的反派不是贫穷,而是一个寡妇婆婆,那叫一个心思古怪到了极点。

举个例子,大家小姐必定要伤春悲秋思念穷秀才,所以她捻线时捻成双股,唱一根是你,一根是我,捻做一个,缘定三生这样。

四爷是叹着念出来的。

李薇一般看到这里都会比较憋火,可她今天不憋火,她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冒!起了一层又一层!

然后恶婆婆就说大家小姐思春了,不守妇道了。

这时当然更应该憋火了,可是四爷扮起恶婆婆来也是很认真的,那鄙视的眼神,挑眉斜睨的一眼。

李薇真觉得他这眼神真好看!好有感觉!

他读了半本了,李薇一点睡意都没有,而且完全站在了恶婆婆这边!认为那个大家小姐真是浑身缺点。还有,她一个大家小姐,干农活确实样样不行,每回都要恶婆婆来返工。婆婆都那么大年纪了,真是太辛苦,太折腾人了!

四爷读到大家小姐出去卖布,然后卖回来的钱应该要买米,买盐,买药(婆婆年纪大有病要吃药),然后大家小姐看到一家也很可怜,就把买回来的东西分了人家一半。

回家后自然被婆婆大骂。

李薇痛快道:“骂得好!”

四爷放下戏本子,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她把他的手拽下来,催道:“接着读啊。”

他看看表说:“都八点了,睡吧,明天再读。”然后要她睡觉。

她想着他回去还要干活,不能再浪费他的时间,就顺从的闭上眼,想着睡不着就装睡,好让他能早点走。

结果几乎是瞬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她已经感觉好了,浑身轻松。用过早膳喝过药后,玉烟等人当然不会让她出去。

她就让他们把昨晚那个戏本子找出来,留半截没看完太折磨人了。

结果没找着,她就想难道是四爷昨晚带回去了?这也很有可能,他要是看进去了,不可能不看完。

就让常青跑一趟九洲清晏找那戏本子。

常青去了说那边也没有。

这不可能啊。

不过没有就是没有,李薇只好脑补的抓心挠肝的想那婆婆要怎么调|教媳妇。等到晚上四爷来看她,她想着他肯定看完了就赶紧问‘后面呢’。

四爷不解,经过她的解释才知道她想知道婆婆怎么骂媳妇,媳妇有没有改。

他沉默了下说:“……那戏本子,朕让他们拿回去重写了。”

“为什么要重写?”李薇心道不都差不多吗?套路都一样啊。

四爷很认真的说:“那本子不好,用你的话就是写歪了。”

李薇想了想,自觉没歪啊。

不过四爷说歪了那就是歪了,没了这本还有其他的戏本子可看,她的养病生涯并不寂寞。

——四爷生生关了她十天。

感冒而已,而且第二天就好了了,却在屋里闷了十天,吃了十天的病号饭。

那戏本子也送回来了,升平署的速度很快。

可抱着看完拉倒的心翻开后,李薇口了。

这是什么神兽的转折啊!

恶婆婆上次的恶还能说是有逻辑的,这次改过后完全就是个SJB。她头回见大家小姐,穷秀才说好美的女子啊,这么美一定心灵美好。

恶婆婆就说大家小姐一看就不是好人,长这么漂亮肯定不安于室,再说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所以综上所述,大家小姐是个大大的坏人。

之后保持着每天骂大家小姐一百句的精神,只要出场必骂。

李薇捏着鼻子看完了,然后这辈子都不想看这一家三个SJB。

四爷也记着这个戏本子,特意问她改过后如何,她说这戏里没一个正常人。四爷问她难道不觉得大家小姐又善良又可敬?

李薇肯定道:“那婆婆那么讨厌她,一见面就骂她,她家人去打听了也说这婆婆没说过她一句好话,就这她也嫁了?这也太蠢了吧?还有那个秀才,一看就是个没用的!这种丈夫和这种婆婆,嫁过去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四爷:“……”

第二天,李薇被雷得太爽想找出来再重温一下,结果又·找不着了。

她对四爷开玩笑道:“真是想找什么就找不到,等不找了它就自己跳出来了。”这种事常发生,不过自从由玉瓶和玉烟她们帮她收拾东西后还没发生过。

四爷问她想找什么,她说想再看一遍那个本子。

他道:“我让他们拿回去改了。”

李薇:“……为什么又改啊?”

迎向四爷的眼神,她依稀、仿佛感觉到,可能跟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363、红叶

三分治,七分养,四爷深以为然。李薇能从屋里出来还不算完,他道至少要养上三个月才算好。

李薇问那能坐船吗?

不能。

……能游泳不?

不能。

四爷看她的眼神十分可爱,瞪她就像在瞪弘昤,佯怒道:“还想游水?”跟着又放软声音哄她,“等明年再带你来。”

她真的只是个小感冒啊。

不过这个她说了不算,连黄升都说得不算。黄太医本来都能肯定的说贵妃好了,叫四爷三问两不问又改口道:“还需再养养。”

这一养就养到了秋天,西山枫叶飘红。

四爷在园子里避暑并不是就待在园子里不出去了,西山一带也是偶尔去跑一跑马的。不过他不肯带她去,说是她病刚好不能去,带上了宫里的阿哥和十三等宗亲。像土匪下山一样点齐兵马出去,当天就回来了。

李薇就觉得这与其说是去西山赏什么红叶,不如说就是在练急行军。

一大早天没亮就出去,到晚上天都黑了才回来。

她一直没睡等着他,莲花馆又就在园子入口不远处。当听到外面如滚雷般的马蹄声时,在里屋的她和外屋的玉烟、赵全保等人都赶紧起来了。

玉烟进来一边急慌慌的蹲下侍候她穿鞋,一边说:“主子别急,赵全保去外头迎了。”

她穿好鞋就要出去,玉烟抱着个斗篷紧紧跟在后面,赶着她出门前给她裹上了。

边裹边说:“主子当心着凉。”

要不是四爷吩咐,李薇不想难为玉烟她们,要不然谁在三十多度的时候出门还穿风衣的?虽然是秋天了可这夜里的风一点都不凉,都是暖风。

好不容易等她披好斗篷了,四爷已经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笑道:“不忙,朕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伸手就把她刚穿好的斗篷给解了,滑溜溜的斗篷被他这么一拽就给拉下来,顺手扔到玉烟怀里。

玉烟抱着斗篷下去,跟着再回来上茶。

这时四爷已经拉着李薇坐到榻上,苏培盛带着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两个半人高的大花瓶进来。

花瓶中插得满满的红叶,几只粗壮的大枝上面挂着一丛丛的细枝,层层叠叠的红叶还鲜灵灵的带着水气。深红、金黄,还有少许仍带绿意。

为了把这群小东西带回来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苏培盛禁不住偷偷擦了把汗。万岁爷到了那里撒开众人后就亲自选枝,要形好,色红,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苏培盛都不明白的原因,反正常常是万岁选中一枝了,切下来看看就摇头说:少了些意思。

什么意思呢?

反正就是不能给贵妃的意思。然后就让人好生收拾好种下去,说是明年又是一株好树。

在西山那里就借山泉洗净叶上的尘土,下面也用水养着免得失了鲜活。他跟着出去这一趟,倒花了不少功夫侍候这些枝叶。

真还不如贵妃跟着去呢,好歹侍候贵妃还能得些好处。

苏培盛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一点都不敢露,带着小太监把花瓶抬近放下好让万岁爷和贵妃细赏。

四爷还在那里说:“明日叫人在园子里寻一块好地种下来,这样想看在家里就能看了。”

李薇还没从这他亲自带回来的红叶中回神。

按说四爷送给她的东西不少了。从她进阿哥所起各种贵重之物从来都是成山成堆的给她,什么时候也没可惜吝啬过。给得她都觉得受之有愧。

但相比起来,最近几年他给的东西就没那么贵重了。

戏本子,还有这些红叶。

“喜不喜欢?”他笑着问她。

“喜欢。”她连连点头,只觉得辞穷。

四爷一拍膝站起来:“喜欢就好,朕去洗漱,一会儿再出来陪你说话。”他往里去,回头就见素素紧跟着进来了。

“你出去坐着,这里有他们侍候就行了。”他道,病刚好就闲不住,“听话,你好好坐着比侍候朕更让朕高兴。”

李薇蹭着过去,他拿她没办法的叹口气,伸开手臂让她解腰带和衣服扣子。

一边侍候的小太监们都退到一旁,只递递衣服。

“用饭了吗?”她问,急行军时应该是不会用饭的,“我让人炖了汤,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最近蘑菇下来了,四爷爱上了蘑菇的清香味儿,用青菜炒、炖成汤、炒肉片等等,翻着花儿的做。晚上夜宵用来下面他也喜欢得很。

四爷点头道:“行,让他们切几片牛肉放下去。”

换过衣服面就做好送上来了,李薇想着要陪他用膳,特意是晚上只吃了几块绿豆酥,这时也捧着比他小一号的碗一起吃。

吃完四爷赞了句:“这蘑菇真是鲜美。”

李薇道:“那爷要写一首咏蘑菇之鲜美的诗吗?”

四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写个诗?没有好句子啊,转念明白过来就见素素正在笑。

“连朕都打趣,真是胆大包天了。”他也笑了,一天没见她实在是想得很,拉过来一通狠揉。屋里侍候的人见了都纷纷躲了出去。

约半个时辰后,屋里才听到万岁爷的吩咐:“把热水放到外面,你们都散了吧。”

少顷,外屋熄灯锁门,四爷才披着大褂起身去把热水提进来,兑水抹身。这时李薇已经睡沉了,两条大腿酸得很,动弹不得。他掀开床帐轻轻唤她:“素素。”然后揭开被子给她抹了身,再用被子裹着她先抱到一边的榻上,掀了这边的被褥卷了堆到一边,先将榻上的原样挪过来应急。

李薇大半夜让他抱来托去,浑然不知。只知道身上如腾云驾雾一样,眼睁开一条缝,昏暗的室内只看到他的脸,伸出还有些烫热的手捂到他脸上。

四爷低首与她接了个长吻,轻轻放到床上,轻声道:“睡吧,朕这就过来。”

不一会儿就感到他掀开她的被子,把她给抱过来搂住。

四爷不知道衣服放在哪里,也不可能现开衣箱云找,所以也没衣服可换,结果两人就这么光赤赤的搂着睡了一晚。

还是早上四爷披大褂光PP起来小解,李薇从床上看到唬了一跳,这才发现身上盖的被子是榻上的,而榻上光溜着,一头放着一卷被褥,一头放着炕桌。

四爷再露着内在美回来说:“昨晚上你累坏了就睡了,朕想着再叫她们进来折腾反倒不好,就先这么着吧。”

李薇赶紧告诉他两人的衣服分别放在哪个箱子里,别的不说至少他要穿条裤子!

四爷被她一早上指挥的团团转,坐在床沿穿裤子时还笑:“朕从小就由太监嬷嬷们侍候着,什么时候也没觉得光着身见人不好。都是叫你给朕带的,结果现在不穿衣服不敢让人进来侍候。”

李薇想说这是精神文明建设的第一步,他冲她挤眼笑:“你个小醋坛子。”

早上有一碟醋拌松花蛋,四爷吃得说酸得正好,叫她始终觉得他是意有所指,更别提他还给她挟了一个。

昨天从西山带回来的不止是红叶,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公务,四爷用过早膳就去九洲清晏了,那里现在人员来往进出极多,李薇搬到莲花馆后也没再搬回去。

他让她派人进宫看看弘昐三兄弟。

“昨天跑得多了,这些孩子要脸面,只怕不敢叫太医。你使人去瞧瞧,给他们送点药。”四爷很体贴的说。

等他走后,李薇就让人去拿药。玉烟问都要哪几种?

“骑马的话,消淤去肿的药拿一些吧。”她道,“再拿几帖膏药。”

玉烟依言去准备,李薇想的却是四爷这么有经验,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是被康熙爷带着出去骑马,自己吃不消又撑强不肯说?

不知那时是谁给他送的药?太后?

九洲清晏里,四爷正跟十三说笑,说起昨天的事两兄弟都笑起来。

十三笑道:“弟弟昨天回府后险些叫人给抬下来,兆佳氏使人给我按了半夜,今早才能起来。”说罢叹了两声,“弟弟真是不中用了。”

四爷笑道:“你不过前些年疏于锻炼,再练起来就行了。早年咱们跟先帝去塞上跑马,朕都撑不下去时,你扎了营还拉着十四一道出去打狼呢。”

十三想起以前那意气风发的年纪,笑容也轻松了几分:“弟弟那时是心气重,其实早就累了,不过之前跟十四打赌说要打狼,这才强撑着不去歇息。其实那时只要让我躺下就爬不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也惆怅了几分:“……最后还是皇阿玛使人把我们抬回来了。”

四爷长长叹了口气:“那时,皇阿玛也是让人给朕送药,还送来一个按摩太监给朕松筋骨,怕朕明日赶不上。”

如今想起来,先帝待他们的好处远胜那几年的君心难测时的折磨与不堪,就连十三现在想起先帝也全是好处了。

兄弟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有些消沉,十三不免后悔不该提起先帝,连忙调转话头说起他的长子:“昨天实在不该带那小子去的,今天早上一点都爬不起来了。”

四爷连连摆手:“莫说你家的,就是朕的那几个今天只怕也辛苦的很,朕让贵妃去送药了,也免得他们小孩子脸面嫩不好意思喊太医。”

说完想起忘了交待素素要连十三家的孩子一起送,借着苏培盛上茶的机会与他耳语了几句,看他去莲花馆了才放下心。

十三道:“万岁真乃慈父。”

苏培盛回来得很快,四爷见他进来就放下茶盏准备听他回话。十三不知是什么要事,便假作低头饮茶。

苏培盛也是悄悄回禀:“贵主儿说一早就一起送过去了。”

四爷不免会心一笑。

364、圆明园事

弘昐在尚书房坐着听课,伴读和汉文师傅就站在他的桌边轻声给他批讲。不过他只有一半心思在书上,另一半心思全用来忍耐了。

昨天跟着皇阿玛出去一天,马上来马上回,只是到西山的时候赶紧下马来走了半个时辰,又坐下用了水饭,散了散后再骑马回来,多半天的功夫都在马背上颠着,昨晚睡前还不觉得,早上险些没起来床。

他这腰啊……大腿啊……

这么说吧,他早上下床时都是让太监扶下来的,腰都直不起来,腿也要岔开走。

幸好侍候他的太监里有机灵的赶紧去找了两帖膏药给他帖在腰上,这才算是能走了。这时也顾不上嫌弃这药膏粗陋。

太监笑道:“阿哥别看这药末子不及太医院的粗细,味儿也不好闻,可是好东西。咱们日日干活儿腰腿受不住的都使这个,一帖能管一天呢。不过药性大,阿哥吃不住,等中午回来小的给您揭了。”

今天尚书房的阿哥们几乎人人跑神,师傅们也都清楚昨天阿哥们让皇上给带出去了一天,今天大概是还没收心,所以今天的课也是随便讲讲,一到时辰就下课放人了。

到了下课时间,没有一个人跟以前似的跳起来就往外跑,而是全都由着伴读等帮他们收拾笔墨书本,然后再运气,用力,在太监的掺扶下慢慢站直喽,再一步步挪出去。

往日从尚书房的西五所的路从没这么遥远过。

回到阿哥所里,弘昐喊弘昀和弘时跟他一道走。他都这样了,两个弟弟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早上他只来得及让太监们去问一声,现在还是亲自看看的好。要真是伤筋动骨,下午的骑射就替他们告个假。

结果刚进院子就见赵全保出来磕头了。

弘时嗷的一声腿不疼了般往屋里跑:“额娘送好东西来了!”

进屋一瞧果然有一托盘的白瓷小瓶子,或大或小,有三寸来高的细颈大肚瓶,也有巴掌大的白瓷圆盒。

赵全保跟着进来,一面让随着一道过来的一个按摩太监把三位阿哥都按下来捏捏腰腿,一面道:“万岁爷想着阿哥们,特意让贵主儿送药过来。”

弘昐和弘昀都让着弟弟,弘时正被两人按住肩和腿,让那太监施为,弘时被按得啊啊惨叫,弘昐充耳不闻道:“别的地方都有了吗?”

赵全保忙道:“请二阿哥放心,张德胜随奴才一道过来办差的。”

听说有个皇阿玛身边的太监跟着过来,弘昐算是松了口气。他可不愿意额娘老被人误解,要说都是皇阿玛不讲究,好些事都是他发的话,额娘照办而已,结果人家都把罪过归到额娘头上。

赵全保看这里已经没事了,他还要去看看如七爷长子,五爷长子,十三爷长子这些人。偏这些阿哥住在南三所,从这里过去还要好长一段路,他跟弘昐道清原委,弘昐让他自去便是。另一边弘时已经逃出生天,弘昀正在哄他说晚上他那碗酸奶让给他。

“我才不要酸奶!”小男子汉弘时挂着满脸的泪,十分难堪,不肯理哥哥的哄劝。

弘昐解衣往榻上一趴,示意那太监过来按他,一边对弘时道:“就是,咱不要。”再对弘昀,“你看他这肥的,晚上再这么吃下去到过年咱们吃他就行了。”再对那太监说,“刚才见你给四阿哥按得不错……啊!!!”话音未落惨叫冲喉而出。

弘时破泣为笑,弘昀拿手帕给他擦鼻涕,道:“瞧见了吧?二哥也吃不住,所以你掉这两滴猫尿没什么大不了的。”

弘昐眼圈已经泛红了,倒是不在意在弟弟面前丢脸,扭头对弘昀说:“你以为你逃得了?啊啊啊!!!”

另一侧的屋子里,张德胜被贵主儿占了这趟差,生怕办得不圆满,不待大阿哥多问就道是万岁的话让他们来送药,一面说一面递上附在药盒子里的一道令签。

不是哪个太监说要给阿哥们送药就能带进来的,除了他和赵全保的腰牌外,另有一张令签写清都是哪些药,共几瓶,哪个太医配的等等。下面还缀着一方万岁的小印。

弘晖见过这方印,以前长春宫里有不少递到养心殿的条子上都有这方印。

他点点头,叫来自己的贴身太监:“一会儿去长春宫磕头时替我告诉皇额娘,就说我这里一切都好,让皇额娘不必忧心。”然后对张德胜,“我让人领你去长春宫磕头。”

这是大阿哥的体贴,是以张德胜连连哈腰谢恩,跟着出去了。他没敢说他压根没打算去长春宫磕头,本来就打算从西三所直奔南三所,从南三所出来就直接回圆明园复命了。提起长春宫那也只能是他急着替皇上办差,日后再去给皇后娘娘磕头云云。

——能少磕一个干嘛不少磕一个呢?

别以为太监就天生犯贱的,他们乐意捧着的都是得宠的主儿,不得宠的谁会看在眼里?

在长春宫里匆匆磕过头出来,张德胜直奔南三所。他刚才已经听说了,赵全保这小子就是从西五所直奔南三所的,想来也不会再回宫里溜一圈。这小子真是不地道啊!

还是他仗义,还在长春宫面前替他遮掩。不然让长春宫拿问住也是个麻烦。

撵到南三所时,赵全保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了。张德胜气喘吁吁的指着他:“你小子不厚道!”

赵全保嘿嘿笑着连连作揖,道:“多谢哥哥替我周全。”跟着用胳膊肘亲热的捣捣他,摇头道:“哥哥知道,唉,弟弟我啊见着长春宫都腿发颤。”

扯蛋。

张德胜一个字都不信,嘴上却叹道:“唉,哥哥都知道,弟弟你也是个苦命人。”

赵全保感动道:“有哥哥这句话弟弟这心里也好受点儿。”

两人玩兄弟情深,旁边随着他们出来的太监们也都是一脸感慨,心里个个大骂:闲得没事干了吧?跟这儿扯什么鸡8蛋!早点办完出宫还能去街上逛逛呢!

二人互捧完了,赵全保问张德胜要不要进南三所里去磕个头,里面还是有几个要紧人的。张德胜想想进去给怡亲王的犯磕个头还是有必要的,就进去溜了一圈后出来,几人这才出宫。

一群统统穿着蓝绸子的太监骑着快马从街上跑过,路人纷纷走避。

底下的太监们虽然都想痛快逛逛街,找个地方喝两杯小酒赌几把,无奈赵全保和张德胜都没打算在外面耽误时间。他们要是抱怨,想跟赵全保出门办差的都能打破头,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赵全保并没打算太得罪人,出宫后还是找了条街寻了个路边的酒家进去歇歇脚,让大家过过酒瘾。

男人没有不爱酒的,但宫里太监是喝不着酒的。越是近身侍候的却不敢碰酒,盖因酒味大,只要喝了嘴里、身上都会染上气味,轻易洗不掉。

就像现在,赵全保也是跟张德胜一人要一碗茶,上些点心吃着,看着另一桌的太监们喝酒。

酒馆里一般什么玩意都齐全,台上有说书的,隔壁有唱曲的,想听就拿钱去那边寻妈妈请姐儿过来。酒馆角落或后头还有赌钱的,几个闲汉蹲在地上围着个破石头墩子都能赌。

说好了只能歇一刻钟,那几个早就盼着出来玩的太监爱酒的让小二拿酒来,爱赌的顾不上喝酒就寻赌友去了。酒馆里的客人都盯着这一群太监看稀罕。

比起坐在另一桌的七八个人穿的是普通的蓝布袍子,另一桌端坐的两个穿蓝绸子的太监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掌柜的早就出来招呼了,客气的说两位爷请了,又说今天的酒水都小店请安,二位爷千万不要客气,一面又请去屋里叙话。

赵全保不动,心知这是掌柜怕他们找麻烦已经准备好银子来封口了。普通小店能拿多少银子出来?四五十两的他都看不在眼里了。

通常这种事该是他出面,张德胜既是在养心殿侍候的,年资也比他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