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青，明儿请王太医过来一趟。”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安和停下做针黹的动作，抬眸吩咐道。
“是。”翡青又拿来一盏烛台，“天快黑了，主子要注意别忙着做绣活，仔细伤了眼睛。”
“不碍事的，这儿的烛光还算明亮。”安和浅笑道，“这是给胤俄做的衣裳，再过小半个月他就要搬去阿哥所，我总想着快点赶制出来才好。”
“十阿哥知道主子这份心意肯定高兴的，只是这衣裳也不必急于一时，要是十阿哥知道主子为他这么熬夜赶制，只怕也是不肯穿的了。”翡青在一边候着，“今儿嬷嬷奉主子的话出宫去，怎的这个时辰了也不回来？再过一刻钟宫里就要下钥了。”
话音刚落，便见完颜嬷嬷踏着夕阳的余光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给安和分理绣线的翡红笑着说了一句。
“主子，府里有一封信要交给主子。”完颜嬷嬷神色严肃，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
安和将手中的针线放下，让翡红跟翡青将绣架抬下去，结果书信后细细查看，好半晌才出声道：“上面说的可都是真的？”
“奴婢问过廖嬷嬷，确有此事。”完颜嬷嬷严肃道。
纳兰明珠竟然要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阿灵阿？！安和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当初自己哥哥法喀跟纳兰明珠渐行渐远，原本纳兰明珠就不再拉拢钮祜禄家的势力了，这回怎么又想着要把自己女儿嫁给阿灵阿。再说了，纳兰明珠的幼女是庶出的，巴雅拉氏会同意吗？
“二弟妹怎么说？”怪不得佟氏传话说有重要事情要告知她，请她派心腹到府上走一趟。安和问道，“嫡额娘同意了？”
“二太太倒没说嫡福晋是否同意。”完颜嬷嬷道，“只说等过阵子再打听打听后便亲自进宫来给主子说说。”
“也好。这事别叫外人知道了，拿来炭盆把信烧了。”
胤俄也是要种痘的，所以安和才会吩咐王太医过来给胤俄诊脉调养身子，只是昨儿刚刚得知这样劲爆的消息，让安和差点忘了这事。送走了王太医后，安和心事重重地坐在榻上，思量着要真是与纳兰明珠结亲，钮祜禄家该何去何从。
纳兰明珠有三子，除了英年早逝的纳兰性德，另外二子纳兰揆叙跟纳兰揆方都是朝中能臣。纳兰揆叙之妻耿氏是太子太保耿聚忠与安亲王女和硕柔嘉公主的女儿；纳兰揆方之妻为礼亲王代善孙和硕康亲王杰书第八女，家世都不简单。如果纳兰明珠开口要给阿灵阿跟他女儿说亲，按着巴雅拉氏的性子，指不定真的会答应。不说别的，就冲着纳兰明珠家的势力跟人脉，足以让阿灵阿升官发财了。
“主子不必这么担心，明珠大人的女儿还是在册的秀女呢。”完颜嬷嬷安慰道。
“如果纳兰明珠真有这个意思，区区一个秀女资格还不是说抹了就抹了，再说宫里还有个惠妃呢。”安和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靳辅罢官佛伦贬官，明珠一党大伤元气，现在就把主意打到钮祜禄家来了。不能从哥哥身上找到门路他便去拉拢阿灵阿，想得倒是好，想要咱们钮祜禄家从内部分裂开来。”
法喀是钮祜禄一族如今的族长，其余人等自然唯法喀马首是瞻；可阿灵阿到底是嫡出的儿子，不少人对他也是心存希望。如果纳兰明珠真的拉拢住了阿灵阿，指不定会游说到钮祜禄家一部分人支持大阿哥，到时候不管成败，参与夺嫡的钮祜禄家势必都要叫天子忌惮。稍有差池，只怕就要落得粉身碎骨的境地。
“可是主子这样忧心也没有用，毕竟嫡福晋是不会将主子的话听进去的。”完颜嬷嬷轻声叹道，“大爷又远在江南，二爷、三爷跟四爷也没法管这事，明珠大人指不定就是看到这一点，才如此大胆跟嫡福晋透露口风。”
“若是真的无法扭转，只能请皇上出面了。”安和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
大阿哥最后还是没有随军出征，白白丢了一个立军功崭露头角的机会，而索额图却在中俄边境谈判问题上立下功劳，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怪不得纳兰明珠要寻另一个途径给大阿哥积攒人脉。说起来纳兰明珠对大阿哥还真是好，人脉、财富拱手送上，可他怎么也不想想，康熙会容许自己的大儿子谋夺太子之位吗？
好在现在还是国孝，阿灵阿跟巴雅拉氏就算再目无法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她还有时间慢慢谋划，总得保全钮祜禄家长盛不衰。安和微微眯起了眼，要真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便也只能让哥哥上折请康熙分家了，便是不要遏必隆留下来的爵位，也不能让全家陪着阿灵阿一条道走到黑。
打定主意后，安和便让完颜嬷嬷拿来纸笔，修书一封给法喀，让他先做好心理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历史上纳兰明珠是没有女儿的。
第四十九章 抬旗与生病
法喀很快就给安和回信,信上别的什么都没说,只写了“静观其变”四个字。安和目前也没太多的法子,康熙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征集粮草准备战马上，也没空管明珠底下闹的小动作。裕亲王已经率左路军出征,佟国纲带领的右路军也整装待发。
而在此之前，佟国纲却先给康熙上了一份折子，请求将佟养性一脉并入满军旗。和硕额驸华善也没闲着，随之也上了一份折子，请求将本家并回满军正白旗。而华善,正是孝庄文皇后相看过的太子妃人选之一瓜尔佳氏的玛法。
康熙倒是爽快地同意了，却并未完全按着佟国纲上的折子准奏，只将佟国纲一脉改入满洲册籍。但佟国维一脉、佟家正蓝旗同族之十二佐领、镶红旗同族之三佐领下所有文武官员及监生壮丁仍留汉军旗下。①
华善先祖世居苏完瓜尔佳，改旗籍更加没有异议,便将华善同族全部改入满洲册籍，只是华善正白旗下的佐领、都统、监生等人数众多不宜更改，仍留汉军旗下。②
此外，康熙又提拔了德嫔的父亲威武为包衣护军参领，同时给德嫔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皇上今儿这一出倒是叫我看不明白了，这些天你们瞧见佟贵妃强颜欢笑的模样了没？听说皇上已经许久没有踏入承乾宫了。”宜妃啖了一口茶，跟安和还有温妃说道。
佟养性的子孙中就只有佟国纲一支抬入满军旗，佟贵妃跟佟庶妃的生父佟国维还在汉军旗中，两家人以后见了面指不定要多尴尬；还有德嫔，无声无息的康熙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叫后宫多少包衣出身的妃嫔嫉妒得咬碎了牙。安和突然想到外头传来的消息，眉头微微蹙起，难道是为了这事儿？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温妃眼尖，见安和脸上表情微微一变，便出声问道。
“听说佟国维大人请求皇上册立小佟氏为嫔。”安和觑了宜妃跟温妃一眼，“只是你们都知道的，册立后妃一事压根就轮不上别人多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佟贵妃也参合进这事中，所以皇上才冷落了她。”
“倒是好笑了，佟国维大人就算是皇上的舅舅，但皇上到底是天子是君，他怎么能不顾忌讳随意议论后宫诸事呢？”宜妃哼笑了一声，“怪不得佟国纲大人请奏并入满军旗一事会有这样的结果，原来都是自己闹出来的。”
“听闻佟贵妃身子不虞，难不成是为了将来着想，所以才有此事？”温妃猜测道。
“只是听说而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安和笑着抿了一口茶，“可别到处乱说。”
宜妃娘家郭络罗家的势力远在盛京，在外头很难打探到有用的信息；而温妃自她阿玛噶布喇病逝后便跟赫舍里家没什么交集，就算如今索额图风光再盛她也不曾跟索额图夫人佟氏往来，更别提打听什么消息了。知道安和这样谨慎也是情势使然，她肯给自己说明缘由已是善举，宜妃跟温妃自然不会再多嘴告诉别人。
“咱们都不是嘴碎的人，放心吧。”宜妃笑着道。
“左右都是佟家自己的事情，我们听了，记得在心里就是了。”温妃舀了一块苹果咬了一口，刚要开口在说什么，便见翡蓝急匆匆走了进来。
“主子，宜妃娘娘、温妃娘娘，端嫔殁了。”
端嫔缠绵病榻已经一年多，到底还是没有得到康熙怜悯。因着之前就被收回宝册金印，端嫔算起来也不是个正经的嫔位主子，康熙只吩咐内务府跟工部按着贵人之礼下葬，原本在端嫔身边伺候的奴才除了当年端嫔带进宫的外，其余一律贬去浣衣局，从董家带来的则全部没入慎刑司。
董家不是没人蹦跶想要上折子，端嫔是宫里的老人，这些年一直十分低调，怎的死后却得了这般待遇？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康熙便以朋党之罪将董家押解入刑部大牢，家产全部抄检后收入国库。
“这样闹了一场，朝堂上总算没了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了。”佟氏领着瓜尔佳氏还有觉罗氏进宫来给安和请安，“嫡额娘见董家被抄检，便再也不提跟明珠大人家结亲的事情，毕竟董家跟明珠大人来往甚密，就算这回没有问罪明珠大人，可也算起到了警告的作用。”
“她真的是这样想吗？”安和摩挲着手指上的缠丝嵌三色宝石赤金戒指，“若是真的，咱们都该烧香拜佛感谢这一次误打误撞解决了这问题。就怕过了这一茬，她又觉得咱们钮祜禄家是名门大家底蕴深厚，皇上轻易也不会问罪，然后又叫阿灵阿跟明珠大人多走动了。”
瓜尔佳氏跟着道：“听说这段日子嫡额娘身子一直不适，咱们虽然按着贵妃娘娘的话每日去请安，但嫡额娘还是好几天才接见一回。自从董家出事嫡额娘传话说暂且别提阿灵阿婚事之后便再也没见着了，还是叫人打听后才知道嫡额娘如今卧床不起的。”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请太医了没？”安和微微皱起眉头，“怎么都不派人告知你们？”
“嫡额娘一直觉得皇上让阿灵阿分府出来是奴婢们搞的鬼，哪里会将自己生病的事情说出来，大概是怕咱们对阿灵阿起了不好的心思吧。”觉罗氏轻声回道。
安和哼了一声：“自己成了惊弓之鸟，还真以为个个人都像她一样心思狭隘。”转过来吩咐锦绣，“去把皇上赏给我的那株人参拿来，让小和子领了出宫的牌子送到她那儿。”
“娘娘虽然有这样好的心肠，就怕嫡额娘不受。”佟氏叹道，“奴婢们也不是没有给嫡额娘送去药材，但听说都没用。”
“她用不用是一回事，我的心意是另外一回事。”就算再不喜欢巴雅拉氏，到底她还是嫡母，她能不慈，安和却不能不孝。安和又让翡红拿来一对长命锁交给佟氏，“这是给你家哥儿的。我不能见他，只能这样聊表心意了。”
“多谢娘娘赏赐。”佟氏笑道。
“你们俩也要努力，我还等着见咱们钮祜禄家开枝散叶。”安和又转过来笑着跟瓜尔佳氏还有觉罗氏道。
两人脸皮薄，但都轻声应了下来。
巴雅拉氏的病情不算重，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只是不知怎么的却一直不见好，发展到后来竟然高烧不退。安和也派完颜嬷嬷去看过，只说巴雅拉氏病得昏昏沉沉，换了好几个方子都不见好转，现在都是用人参吊着命。还说府里上好的人参都已经用完了，现在阿灵阿还在四处收购上好的山参。
“我不是才让小和子送了一株人参过去吗，这么快就用完了？”安和问道。
“奴婢也不大清楚。”完颜嬷嬷道，“奴婢问过府里的人，都说嫡福晋已经收到了主子送来的东西，但后来用在何处便没人知道了。”
“也罢，让小和子再去送一次。”安和寻思着也许巴雅拉氏是怕自己送来的东西里边下了毒所以不敢用，直接往巴雅拉氏那儿送去肯定也是被束之高阁的命，便道，“直接给阿灵阿送去，告诉他，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先让别人试试。别因为疑心重而把自己的命也折腾没了。”
“是。”完颜嬷嬷应道。
“主子这几天有些累着了，王太医吩咐让人给您熬了药，现在刚刚煮好，趁热喝了吧。”锦绣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奴婢还让小厨房的人准备了糖渍梅子跟花生酥，主子喝完吃一点压一下舌头的苦味。”
王太医请平安脉时说了安和最近有些亏虚，怕是之前处理各种事宜时劳累过度，所以大手一挥便开了补药方子，吩咐启祥宫的人每日熬一碗给安和服下。这事儿不知怎的还传了开去，不仅胤祤、胤俄跑回来亲风汤药，康熙、皇太后还有太子等人也送来了东西。
安和迅速地将这碗药饮尽，拿来一颗梅子连忙送到嘴里。锦绣微微一笑道：“许久没见过主子这般生动的模样，从前还是在府里的时候才会这样。”
安和这样想起，原来自己入宫已经有十一年，从前在钮祜禄府生活的片段都快成了记忆中的一段剪影。她抬眸看了一眼锦绣，这丫头自十六年以来就一直陪着她，便道：“转眼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不如先替你相看一户人家吧？”
“奴婢在主子身边过得习惯了，想一直陪着主子，不愿嫁人。”锦绣将空了的药碗收起来，“等奴婢到了岁数便梳起发髻，在主子身边做一个管事姑姑。”
安和知道锦绣家的情况，知道她不愿意回家被人当做填房那样嫁出去，便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默认她的话。
“看着时辰，六阿哥跟十阿哥都该回来陪主子用膳了，奴婢先去厨房看着。”
“去吧。”安和话音刚落，便见胤祤领着胤俄走了进来。
“额娘，儿子回来了！”胤俄额头上还有些汗珠，笑着扒在安和身边。
“胤俄，你的规矩呢？”胤祤瞪了他一眼，给安和请安后才起身坐下。
“在额娘这儿干嘛还要守那些干巴巴的规矩。”胤俄嘴上虽然是这样讲，但还是起身给安和行礼问安，“额娘，今日拉弓射箭，儿子射中了红心，比九哥还有其他哥哥都厉害！”一副“额娘你快夸赞我”的模样。
“就一个箭靶是中红心的，有什么好得意的。”胤祤抿了一口茶后便出声拆台，惹得胤俄一个猛虎扑山又要把胤祤压在身下。
安和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儿子打闹，直到翡青走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知道了，让小路子去看着。给大福晋的贺礼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孩子落地后便给送过去吧。”大福晋在乾东头所作动，安和虽是长辈也不宜去阿哥所，再者这一胎到底有些忌惮，便低声说道。
胤祤在一边听得真真的，脸上露出个不屑的笑意。大阿哥在乌库妈妈百日的时候居然叫大嫂怀上了，就冲他这一点，汗阿玛怎么可能委以重任？
“晚点都准备好了，过来陪额娘一起用膳吧。”安和没有看到胤祤脸上的表情，两个儿子练了一下午骑射怕早就饿坏了，便赶紧让人摆了膳食。
胤祤连忙收起脸上的表情，笑着慢悠悠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②是将资料略微改动的。
另外，据说阿灵阿的原配嫡妻是德妃的妹妹，但乌雅氏却是包衣旗的，也就是说如果是真的那下文就要给乌雅氏抬旗了。希望知道这一方面的亲能给我说一下…
第五十章 暂时的平静
因着是头一胎,大福晋痛了一天一夜才终于为大阿哥诞下一个女儿。虽然不是儿子这个事实让大阿哥跟惠妃略有失望,但终究是大阿哥第一个孩子,两人虽有遗憾但还是十分高兴的。惠妃还将自己多年的私房拿出来给大福晋送去，却完全没注意到后宫其他妃嫔送来的东西也只能算是过得去,更没留意到康熙跟皇太后至今仍没有任何表示。
“按着皇上的意思，小格格的洗三礼也不必大排筵席，妹妹看我方才拟的方案如何？”佟贵妃咳嗽了两声后才说道。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脸上的脂粉就算涂得再厚也遮掩不住蜡黄的气色，藕荷色提花的氅衣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落落的。
“姐姐想得巨细无遗,皇上跟皇太后也一定会满意的。”安和笑着说道。
原本小格格的诞生也算是喜事一桩，按无奈怀孕的时间很不合适，大福晋刚传出有孕的喜讯不久准噶尔叛乱的战事就起，宫里人影影绰绰都在议论是不是小格格带来的不祥。安和跟佟贵妃虽然都出面惩治了嚼舌根的人,但康熙一直没有表现对这个孙女的喜爱之情，那些话很快就死灰复燃了。
“惠妃来问过好几回了，那就按这个去办吧。”佟贵妃让身边的红袖到内务府说一声，“昨儿我翻了一下皇上的起居注，发现这几个月皇上都没有踏入后宫一步，妹妹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姐姐忘了么，皇上说了要为太皇太后守孝一年，所以这几个月都不曾宿在后宫。”安和啖了一口茶后回道。按照律例，康熙要为孝庄文皇后守孝一年，实际上他也做到了这一点。茹素、诵经、祭祀、戒女色，每一样都按着规矩来。
“许是这段时间忙昏头了，差点忘了此事。”佟贵妃又咳了几声，拿过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压下嗓子里的痒意，“让妹妹见笑了。”
“我瞧着姐姐的脸色很是不好，可请了太医过来调理？”见佟贵妃脸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安和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听说病着的时候不宜多喝茶，姐姐还是让人给换一杯热水来吧。”
“妹妹有心了。”佟贵妃浅浅一笑，“不碍事的。”
安和见她不听劝告，扯了扯嘴角便不再说。瞧着佟贵妃现在这模样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她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外人能多说什么。安和从承乾宫走了出来，看了看十月依旧灿烂的日头，登上轿辇回到启祥宫去。
“奴婢瞧着，佟贵妃娘娘的身体好像比当年小公主夭折时还要差，今儿主子劝她的时候她似乎听不进去了。”翡青一边给安和按着肩膀一边说道，“这样下去亏损的只是自己，佟贵妃娘娘怎么就不能好好对待自己呢？”
“咱们是外人，怕是说得再多佟贵妃也听不进去。”安和闭着眼说道，“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看着，还有佟庶妃在她身边，大约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的。”就怕佟贵妃自己自暴自弃。这句话安和没说出来，只是不知为何总有这样的感觉。
希望这是错觉吧。安和轻轻叹了一声，面对翡青关怀的询问也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准噶尔战事也在大格格出生后不久暂且告一段落。噶尔丹率领骑兵暂时返回准噶尔部，但无论是康熙本人还是朝堂众位大臣都明白，这不过是另一场战争前夕的平静而已。康熙虽然召回了左右二路军，但蒙古诸部依旧集军逗留原地以防准噶尔跟北边的沙俄突袭。十月十二日，康熙下了一道调令，将三等伯石文炳调往福建任福州将军，颜珠一同前往福建任职福州参将。
“这是奴婢最后一次来给娘娘问安了，下个月奴婢就要跟着颜珠一块儿南下，以后三弟妹跟四弟妹会常常进宫来给娘娘请安的。”佟氏笑着跟安和说道。颜珠这回外放领的是正三品参将的官职，对于才二十出头的颜珠来说这个官位着实不低了，也不怪佟氏这些天一直这么高兴。
“颜珠外放我也高兴，石文炳大人也是得了皇上称赞的人才，颜珠跟在他身边定能学习不少为官处世之道。”安和浅笑着说道，“只是哥儿还这样小，你也一块儿带着去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奴婢又舍不得将他放在京中，索性一起带走吧。”佟氏回道，“这回南下是乘船去的，也少了在陆路上的奔波。奴婢已经选好了一起南下的仆人，都是从前府里得力的管事跟嬷嬷，娘娘请放心。”
“你有主意便好。”安和让翡蓝拿来几个药瓶，“这里边装着太医院医正专门提炼出来的薄荷油，你在船上大概会用到。还有几丸治疗风寒的药物，都一并收起来吧。听闻福建的天气比京城要闷热，你跟颜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才是，再不济就寻一个大夫跟你们一块儿同行。”
“娘娘的吩咐奴婢会记得的。”佟氏道，“奴婢今日来还有一事要告诉娘娘。嫡额娘的病情已经好转，奴婢跟三弟妹、四弟妹上门瞧过，再调养一段日子便会痊愈了。听说是阿灵阿从外头给带回来两株上好的人参，所以才这么快好起来。”
“知道了。”看来阿灵阿还是把她给的人参让巴雅拉氏用了。安和伸出手指撩拨一下香炉里飘出的青烟，“你跟颜珠南下后，家里就只剩下富保跟尹德了。这段时间朝堂上是什么状况你们自己都清楚，切莫行差踏错，否则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奴婢知道的，明珠大人也不是没有下帖子请二爷他们过府，只是二爷都给婉拒了。”佟氏知道安和说的是董家全家抄检问罪一事，“大哥在江南也给发回信来，吩咐咱们不能与明珠大人跟索额图大人中任何一派的官员交往过密。”
“那就好。”安和又让翡青拿来几样东西，一一吩咐佟氏给带回去后便让佟氏出宫去。外命妇进宫请安的时间有限，她就算是贵妃也不能徇私。
送走佟氏后安和独自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嬷嬷将刚刚睡醒的十三阿哥抱过来。十三阿哥虽然已经满了周岁，但康熙至今还没有赐名，章佳庶妃也暗地里问过安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被安和以“皇上政事繁忙”给打发回去。其实问她她也不知道，毕竟皇帝的心思谁可以猜得透呢？
“又重了。”安和抱着十三阿哥掂量了一下轻重，“让人传膳吧。”
“谁又重了？”一道男声突然插了进来，安和转头一瞧，竟是康熙。
“给皇上请安。”安和连忙起身，将十三阿哥交给一边的嬷嬷后便行礼道，“皇上差点把奴婢吓到了，怎的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本来是去皇太后那儿陪她用膳的，见时间还早便过来看看你。”康熙心情看似不错，伸手让安和搭着他的手起来后才道，“气色好了不少，这段时间有按时吃药吧？看着还是瘦了些。”
“王太医开的药方都按时抓药来吃，身子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安和让人奉来热茶，“皇上先喝口茶吧。”
康熙抿了一口八分热的君山银针，抬眸便见到嬷嬷抱在怀里的十三阿哥。他搁下茶杯，让嬷嬷将孩子抱得近一些，端详了片刻才道：“长得倒像章佳氏，你方才可是说他重了？”
“正是，小孩子一日一个样，十三阿哥倒比之前长得更漂亮了。”安和浅笑着说道，“章佳庶妃所出的小公主也是如此，只是小公主如今还在睡觉，也不能抱出来给皇上看看。”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他学说话倒也学得快。”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所以康熙也没伸手将十三阿哥抱过来，只是逗他喊几声“汗阿玛”，见十三阿哥字正腔圆，便笑着解下腰带上的羊脂白玉佩让十三阿哥抓着玩。
“都是嬷嬷们教得好罢了。”安和打量了康熙一阵子才道，“看着皇上清减了，可是最近有什么不适？平安脉可有按时请太医过来诊？”
“朕没事，别担心。”康熙看到安和眼中的关心，笑着拍了拍安和的手背，“朕最近一直茹素，朝政之事也忙，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瘦了，也不碍事。”
“皇上是天子，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安和道，“现在还不到用晚点的时候，不如吩咐小厨房给皇上做一碗素饺先垫垫肚子吧。”
“也好。”
秋冬交际之时翠绿的蔬果已经很难见，也不知道内务府哪个能人折腾出了暖棚种植来，深秋时间居然还送来了一筐碧绿的黄瓜跟绿菜。小厨房的人便将黄瓜跟绿菜切成丁，跟玉米粒混在一起做馅儿，擀好饺子皮包了素饺来。面汤就是煮饺子的汤，撒了一点盐配上翠绿的葱花跟腌萝卜，吃起来格外香。
康熙整整吃了一碗才放下筷子，拿过安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才笑着道：“还是你这儿的吃食兑朕的胃口。”
“皇上喜欢常来吃便是。”安和寝殿里还放着康熙的一套常服，“皇上先去换件衣裳吧。”不然穿着带饺子香的衣裳去慈宁宫也不大妥当。
换过衣裳，又跟安和聊了一会，康熙才带着人出发到慈宁宫去。
当晚，安和又收到了来自康熙的一大笔赏赐。
第五十一章 教导大公主
入冬之后皇太后便不常叫妃嫔们到她那儿请安了。康熙又下旨将前朝的仁寿殿、哕鸾宫等建筑的旧址上改建为宁寿宫,准备奉皇太后移宫居住。自从太皇太后病逝之后,康熙便时常陪伴皇太后吃斋,随着相处的日子渐渐增多，原本关系还有些生疏的母子关系逐渐变得亲厚起来。
“大冷天的皇上就不必过来了。”皇太后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这是宫里西洋人献上来的小玩意，戴了之后看东西倒是清晰了不少，“我这儿有路嬷嬷陪着，大公主她们也经常过来陪我说说话，皇帝尽管处理前朝政事便是了。”
“过来给额娘请安是儿臣的本份。”康熙见皇太后提起大公主,抿了一口茶后才道，“大公主今年已经十七了，之前儿臣已经跟老祖宗定下了科尔沁台吉班第为她的夫婿，只是还没赐婚老祖宗就病逝,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候。况且儿臣想着大公主性子温顺，和亲蒙古之后便要独当一面，管家的手段必须十分果断才行。而这些，只怕宫里的嬷嬷教不好。”
怀柔蒙古一则是为了稳固大清跟蒙古诸部的关系，二则却是要让将来蒙古诸部的亲王、郡王身上流着满人的血统，逐渐起到归化的作用。不仅仅是皇帝家的女儿，王公大臣家的格格们也不例外，只是很多远嫁蒙古的公主、格格都因为不同的原因而过早香消玉殒。康熙多方打听后才知道有些陪嫁嬷嬷会把持公主府内务，阻扰公主跟额驸相见，导致外嫁的公主心思郁结。按着宫里几个公主的性子，这样的事情很可能会继续发生。那些该死的嬷嬷自然没有好下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扭转几个女儿温顺甚至有些柔弱的性子。
皇太后幼年时是在草原上长大的，自然明白蒙古男人都不喜欢太过娇弱的女子，只是现在给公主们找师傅练习骑射那也是不可能的了。尤其是养在她身边的大公主，性格温柔内敛，蒙古福晋们可都不是内敛木讷的人呀，将来先不说婆媳相处，妯娌之间相处都成问题了。
“这倒是个问题。”皇太后说道，“皇上可有什么解决的方法？”
“朕打算让大公主跟着贵妃学习管理六宫的事宜。”康熙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佟贵妃身子抱恙不宜操劳，就让她跟着钮祜禄贵妃学习吧。后宫诸事分摊给四妃打理就是了。”
“也好，钮祜禄家那丫头的手段不差，叫她去学习学习大概也能有所助益。”皇太后点头赞同康熙的话，让我身边的路嬷嬷去跟钮祜禄丫头说一说。”
“有劳额娘了。”
“皇太后的意思是让我教大公主管家的事宜？”安和有些咋舌，“可我何德何能，能叫皇上跟皇太后这样器重呢？”论料理后宫诸事的经验，佟贵妃她们就比自己要丰富多了，怎么这差事倒落在她头上了？
“贵妃娘娘不必自谦，皇上跟皇太后都觉得娘娘是有这个才能的。”路嬷嬷笑道，“佟贵妃身子不虞怕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皇上有事相信娘娘您的，所以才会让娘娘借着管理六宫事宜的时候给大公主好生讲一讲其中的关窍。”
“既是皇太后跟皇上看得起我，那我自当尽全力教好大公主便是了。”安和浅浅一笑应承下来。让人送走路嬷嬷之后她才换了一张脸，脸上的笑意全无，靠在身后的大迎枕陷入沉思。大公主今年已有十七，虽然眼下不宜赐婚，但最多再过一年便要出嫁，现在才来学管家的事宜合适吗？万一她要是教不好，错处就全在她身上了。
“主子是担心不能教好大公主吗？”完颜嬷嬷在安和身边多年，一眼就瞧出安和心里在想什么，便问道。
“还是嬷嬷最了解我。”安和扯过薄被盖住双腿，“大公主的性子如何宫里人都知道，最是温和不过了。”这也是因为她不是康熙亲生女儿所以养成了万事隐忍的态度，“若是早些年开始调丨教倒也罢了，偏偏大公主如今都十七了。”
“主子也不必太过担心，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主子既然已经尽力，那是否成功就得看大公主自己开不开窍了。”完颜嬷嬷斟来一杯热茶，“况且说不定大公主是个极易开窍的，主子等明儿大公主来的时候再看看吧。”
“也只能这样了，让小路子去打听一下大公主的喜好，明儿她准得留下来一起用膳的，也不能做了她不爱吃的东西。”
“是。”完颜嬷嬷应道，“佟贵妃旧疾发作，主子看要不要抽空去承乾宫看望一下？”
“四妃可都去看了？”安和问道。
“除了惠妃娘娘之外，其余几位娘娘都只是让身边的大宫女去瞅过，送上药材聊表心意就算了。”完颜嬷嬷说道，“听说王庶妃跟佟庶妃这段时间一直在佟贵妃病榻前侍疾，人都憔悴了不少，可皇上也只是去瞧过一眼，并未像从前那样常伴佟贵妃身边。”
“准噶尔汗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虽然暂时收兵，可一定还有后招，皇上哪里敢放松？”康熙除了去慈宁宫陪皇太后用膳之外就甚少踏入后宫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安和吃了一口茶，“拾掇好一份药材给承乾宫送去吧。估摸着这个时候，佟贵妃大约也不愿意见我了。”
康熙在启祥宫逗留片刻的消息全后宫都知道，更别说还有后续的赏赐一事了。那些妃嫔嫉妒的眼神都要把安和给看穿，佟贵妃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是酸的。
“那奴婢就现在去办。”完颜嬷嬷躬身走了出去，先让小路子去公主所细细打听，收拾好药材后便让锦绣给送去了承乾宫。
第二天外头便是大雪纷飞，大公主却还是提前来了。她穿着宝蓝底菖蒲纹的氅衣，内里是水蓝色的衬裙跟绸裤，外头罩着一件葱黄色滚蓝边软绸坎肩，脚上踩着一对三寸高的花盆鞋，发髻上簪着几支金镶珠翠挑簪，亭亭玉立的青葱模样。
“给贵妃母请安。”大公主笑着上前道。
“起来，快坐。”安和让人给她解去身上的粉红色云锦斗篷，看了她空空如也的双手，皱眉道，“外头下着雪，，怎么也不拿个手炉出来？便是来不及烧热炭火，也总该拿个袖笼吧，身边伺候的人难道都不懂的吗？”
“是我出来得早，她们来不及准备罢了。”大公主浅笑着回道。
安和注意到在大公主解释完后她身后的罗嬷嬷一脸“本该如此”的模样，想到昨晚小路子回禀时说过，大公主身边原来是皇太后派遣的嬷嬷在伺候，后来那二位嬷嬷年纪大了便外放回去颐养天年，如今大公主身边的嬷嬷是内务府派来的，看来又是一群“奴大欺主”的货色。皇上前些年才料理过一批人，现在又有人来做出头椽子了。
“翡青，去拿个手炉过来。”安和觑了一眼那位罗嬷嬷，“皇上既然要我教你，那现在我就先跟你说一句。你是宫里的大公主，是从前太皇太后跟皇太后抚养长大的，身份比许多人都要尊贵。那些奴才们既然不会伺候，那就全都打发回内务府去，也省得到时候怠慢了你。皇上是你的汗阿玛，自然是心疼你的，当年三公主的事情可都摆在跟前呢，记不住教训的人何必怜惜。”
大公主不是蠢钝的女孩，听到这一番敲山震虎的话自然是心领神会，她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这么多年来都习惯隐忍罢了。摩挲着翡青递来的手炉上的花纹，大公主笑着道：“多谢贵妃母，我记得的。”
那位罗嬷嬷被吓得心头一跳，再也不敢露出什么不忿的表情。安和索性让完颜嬷嬷带着她下去，这才开始了一天的教导课程。公主们出嫁后有自己的一座公主府，额驸则另居一座府邸，只有公主传召时才会到公主府上去。有些陪嫁嬷嬷便拿着规矩不许公主过多传召额驸，否则就要说公主不知羞耻。夫妻人伦本是正常的事情，想要不被这些陪嫁嬷嬷挟持，公主们就要自立自强了。
安和看着大公主并非如传言那般性子温和到任人拿捏的地步，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笑着道：“逢年过节的礼单都不一样，送什么该怎么送也有讲究。若是家中有新生儿诞生的，就该送些饱含祝福的礼物；若是庆贺生辰的，则该送些寓意长命百岁的贺礼。此外，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若是那人不喜欢芍药图案可你却偏偏送了的，这就是结怨了。”
“单单是送礼就这么讲究了，从前嬷嬷们都没跟我说过。”大公主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