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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诗羽说:“你们看,旁边有几个类似的足迹应该是民警留下的,因为时间不长,所以还没有完全干掉。而这几枚足迹,已经完全干掉了,说明足迹留下的时间很长。另外,我叫陈诗羽,不叫陈羽毛,谢谢。”

一个大学生能做出这样的推断,确实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论断予以支持。

“戴着橡胶手套,穿着鞋套进入现场杀人。”大宝说,“杀的还是精神病人。听上去好像那部美剧,叫什么《嗜血法医》里的情节啊。”

“难道是美剧迷学电视剧情节来杀人?”陈诗羽得到了我的认可,话多了起来。

我摇摇头,说:“人家那是杀坏人,咱们遇见的是杀一个智障者。”

“那就是对警方的挑战?”林涛瞥了一眼陈诗羽,问。

我仍然摇了摇头,说“从凶手留下的这三个字看,仿佛不是为了挑衅。”

“会不会是行内人干的?”胡科长插话道,“鞋套、手套,装备挺齐全啊。”

大宝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几名法医。

我没有吱声。

“动机不明。”林涛说,“你们去尸检看看吧。我打电话叫文件检验科的吴科长帮忙看看这几个字迹的形态,有没有什么可以突破的地方。”

傻四躺在解剖台上,因为体位变动的缘故,颈部的创口还在哧哧地往外冒血。

为了考验陈诗羽的胆量,我特地让她来解剖室帮助我们进行尸检照相。我瞄了一眼陈诗羽,她居然很认真地在观察尸体的情况,完全看不出恐惧。看来这个傲傲的女生,还真有两把刷子。

傻四光着膀子,穿着一条宽大的薄棉裤,裤子上到处都是破口,脏兮兮的棉花从破口处冒出来。裤子的裤襻里穿着一根布带,是作为腰带使用的。从布带的折叠痕迹看,傻四平时把布带的两端打结,用以固定裤子。而他死亡的时候,布带是解开的。

“他的裤腰带是解开的。”大宝说,“是去解手吗?”

我说:“不一定,说不定他睡觉的时候就是解开的。”

尸体全身,除了颈部的一处切创以外,没有再发现其他的损伤,他是被一刀致命的。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刀口特别细?”大宝按了按创口的两侧。

我没有说话,按照常规解剖术式打开死者的颈部皮肤,并且逐层分离了颈部肌肉。

“你们看,”我说,“这是一处切创,就是有人用刀在死者的颈动脉位置,一刀划开,直接导致颈部肌肉和颈部动静脉的同时断裂,血液会迅速从破口处喷溅出来,人也会因为急性大失血而死亡。”

“这一刀直接划在颈动脉处,虽然刀口不长,但是很准。”大宝说,“凶手一刀就取了死者的小命。”

“一般情况下,颈部切创多见于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杀;一种是凶手恐其不死,在杀完人后加固,确保死者死亡。”我接过话茬儿,“不过,这起案件中,应该是他杀。创口周围没有试切创。大部分自杀的人,切口的一端都会有几个划痕,叫作试切创,这反映了死者的心理。”

“会不会因为死者是智障者,所以没有试探的心理?”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正因为是智障者,就更不可能找得到这么准确的位置,而且毫不犹豫地一刀毙命。更重要的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说明有人把凶器带离了现场。”

“确实,这怎么看也不会是自杀。”大宝突然瞪起了眼睛,“而且,你们发现没有,刀刃非常薄,半毫米都不到。”

“确实,刀口很深,但是创口裂开的程度并不大,说明这把刀很小、很快、很薄。”胡科长说,“凶手用这么不方便杀人的凶器来杀人,倒是奇怪。”

我哼了一声,说:“看来凶手对自己能用这么小的刀去成功杀一个人非常有信心,因为他非常了解人体结构。”

“戴手套、鞋套。”我想了想,接着说,“关键是可以找准解剖位置一刀致命。你们说会不会是一个有强烈反侦查能力的屠夫?”

“有道理啊。”大宝龇着牙笑着说,“屠夫的可能性大,杀猪都是割脖子的。”

我皱了皱眉头,说:“这个结论依据不足,咱们暂且不做定论。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凶手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接近死者,趁其不备,且可以顺利找到解剖位置下手的?”

大宝附议:“颈部这个位置,不太好下手啊。你说你来摸我脖子,我会让你摸吗?”

“而且傻四当时并不在睡觉。”我说,“根据血迹喷溅的位置,当时傻四应该是坐在那里的。这样接近他也应该知道啊。看到一个戴着手套、鞋套,拿着刀的人,他再傻,也会反抗啊。”

“没有任何抵抗或者约束的痕迹。”一直在解剖死者四肢关节的胡科长补充道。

解剖进行得很顺利,但是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开始一样,我们依旧不知道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不知道凶手怎么能做到悄无声息、一刀致命。但我却被陈诗羽的淡定惊着了,这个女孩在一边默默地看完了整个解剖过程,毫无差池地完成了整台解剖手术的照相工作。初次面对血腥的解剖,我记得我都曾努力地克服自己内心的涌动,而这个非法医专业的女孩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知道她是真的在这方面比较粗线条呢,还是强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

下午,我们又返回案发现场,对现场进行了进一步的勘查,依旧一无所获。

“凶手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丁点儿线索或者物证。”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沮丧地说。

“不知道文检科的检验有没有什么线索。”大宝说。

“如果有线索,早就来信儿了。”我看了看周围,暮色已经降临,说,“今天先回去吧,这个案子我们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之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啊。”

话音还没落,胡科长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后,胡科长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挂了电话,说:“城东又发生了一起命案,真是雪上加霜。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然去!”陈诗羽抢在我前头说道。

第二章

去城东的路上,陈诗羽接了一通师父的来电。从她的答话来看,师父应该是询问了一下案子的有关情况,也问了问陈诗羽第一次观看解剖的感受。可陈诗羽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仿佛对师父的关心并不在意,回答观看解剖的感受时更是轻描淡写。我倒是有些上心了,师父居然给她打电话,而不给我打。难道师父是想试探一下我们?看看我们这些一开始反对她加入的人,有没有给陈诗羽小鞋穿?师父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到了城东,路变得窄了起来,房屋的排列也更加紧凑,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省城的样子。在一片居民区里的小路上,停了好几辆警车,数十名警察也分成若干组,在询问着不同的人。

“我就觉得对面的苗总家里不太对劲儿。”一个中年妇女倚在墙边,对办案民警说。她穿着睡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别害怕,我们肯定会破案的,张大姐。”民警安慰道。

“她抖得那么明显,”大宝悄悄对我说,“肯定是吓得够呛。”

这个初春的夜晚,虽然不热,却也不寒冷。有了新的命案,我们努力甩掉一身疲惫,投入到新的战斗中。我们围在张大姐身边,开始听她叙述自己报案的过程。

半个小时前,张大姐在家里吃完饭后,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意中,她瞥见阳台对面二楼的窗户似乎有点儿异常。

这是城郊一片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地方,集中坐落着一些二层民居。因为附近很快就要修建高铁站,所以这儿也跟着变得寸土寸金,每一个住户都成了一个富豪坯子。为了在拆迁过程中获取更多的赔偿,房主们争相把自家的老房子装修得格外精致,相继在原先的院落里搭建了一些临时平房。远远看去,这一片民居,紧密相连,不分彼此。

省城的人都知道,这一带绝对是藏龙卧虎。很多有远见的人,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高铁的发展规划,几年前就在这里收购了房子,坐等拆迁升值,然后大赚一笔。

张大姐是这里的原住民,对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多多少少都比较熟悉。尤其是住在她家对面的那个苗总家,平时隔着阳台就能看到他们家的动静,因此对这一家四口的情况,张大姐更是了如指掌。有时候,苗总家卧室的灯光映出小两口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场景,张大姐更是羡慕地指给自己的老公看。那一家人总是有说有笑、相亲相爱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和谐社会的典范。

可是今天晚上,她发现了异常。

像往常一样,苗总家卧室的灯开着,把雪白的窗纱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纱上,隐约却有一条斜行的斑影,一动不动的,一直没有变换形状。张大姐起了疑心,赶紧走到阳台上,这么一近看,她才发现,那斑影竟是一道殷红的血迹!

大惊之下,张大姐拉上了自己的丈夫,绕到苗总家的门前。刚推开虚掩的大门,两具仰卧在客厅的尸体和一大摊血迹就映入他们的眼帘。张大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倒是张大姐的丈夫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那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没了呢?这杀手杀谁也不能杀他们啊!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就是‘五好家庭’啊!”张大姐一脸沮丧,“人家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这家的婆媳,比母亲和女儿还亲啊。天天挽着手走路,而且总是谈笑风生的。和小俞聊天,她还总说自己的命好,摊上了一个疼爱她的婆婆。多好啊,多让人羡慕啊!怎么都没了呢?对了,警察同志,他们家里,还有活口吗?”

民警垂着眼帘,摇了摇头,接着问:“你和你的丈夫进入现场了吗?”

这是对报案人询问必备的一条,用以甄别现场痕迹。

“没有。”张大姐说。

“你们可以进去了。”林涛穿着一身勘查装备从现场走出来,“现场通道已经打开了,进去的时候不要踩到白线区域。”

“几具?”大宝总是这个问题。

林涛说:“挺惨的,五具。”

“有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血鞋印,不过不典型,不能作为排查依据,但是可以作为认定凶手的证据。”

“那也是重要发现。”我心里踏实了一点儿,“案件性质,可有什么看法?”

“不确定。”林涛说,“不过现场有翻动,劫财的迹象还是存在的。”

“好。”我一边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一边招呼还在一旁听民警介绍前期情况的大宝和陈诗羽,一起走进了现场。

现场是个独门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客厅和餐厅,二楼是卧室和卫生间。小楼外面还有一排作为厢房、厨房使用的小平房。主楼里装潢考究,符合一个私企中层领导的品味。听张大姐“苗总苗总”地称呼,看来这家的主人应该是个公司老总之类的人。

一楼客厅里仰面躺着两具女尸,衣着整齐,面部都被血液浸染,看不清楚。根据之前了解的情况,应该是户主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和他们家的保姆齐传芝。苗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七岁的儿子都在二楼的卧室中被杀害。

苗正倒伏在卧室的大门口,他的妻子俞莉丽、儿子苗苗仰卧在卧室床的两侧。

大概看了一下尸体的方位,我和大宝重新下到现场一楼,开始逐一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虽然面对着五人死亡的血腥现场,但陈诗羽依旧没有露出丝毫胆怯,只是默默拿着那台单反“咔嚓咔嚓”地拍着。

“保姆距离大门最近,损伤位于头顶部。”我小心地扒开保姆头顶的头发,只见创口附近浸染着大量血液,“创口看不清,但不像是锐器伤。”

“王秀黎的损伤也在头部,主要位置是在枕部。”大宝说,“大量血染,同样没法分辨创口形态。”

既然现场看不清创口形态,我们就不继续翻动尸体了,免得破坏尸体的原始状态。到了解剖室,有的是时间仔细观察损伤。

我走到王秀黎尸体的附近,看见她脚边的瓷砖上好像有一些痕迹。我拿过勘查灯,用侧光观察,可以看见瓷砖上有一条拖擦状的痕迹。痕迹的尾端是鞋底花纹,和死者穿着的拖鞋花纹一致。这是一条死者形成的蹬擦状划痕。

“这条划痕的形态很有意思。”我蹲下来看了看,说,“有一条长的痕迹,还有一些小的痕迹,痕迹里貌似还能看见一些拖鞋的鞋底花纹。林涛,你怎么看?”

林涛眯起眼睛,说:“我看啊,是死者在受伤的时候跌倒,然后脚在地面上蹬擦形成的。”

“赞同。”我说,“死者的损伤集中在枕部,我摸上去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很多密集的创口。这么密集的创口应该说明死者是在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被打击的。所以,她肯定不是站着被打击的,因为站着的时候,身体会自由移动,体位就不固定了。所以,她应该是趴在地上被打击的,这样就可以解释这个蹬擦的痕迹了。死者被打击的时候,双腿在地面蹬擦,才形成了这样的划痕。”

“这个分析有什么意义呢?”陈诗羽问。

“有意义。这说明凶手杀完人后翻动了尸体。”我见陈诗羽虚心好学,就用亲切的语气说,“咱们发现的尸体是仰卧在地面的,和我们分析的她趴在地上被打击致死的体位不符。”

“凶手为什么要翻动尸体?”陈诗羽接着问。

我摇摇头,说:“尸体头部都是血迹,所以我也不敢下什么结论,等尸检完了就知道了。”

说完,我沿着现场的数十个血足迹走了一圈。现场有很多密集的血足迹,方向各有不同。但是可以看出,鞋底花纹只有一种。

“一种鞋底花纹不能确定只有一个凶手吧?”我说,“会不会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凶手买了一样的鞋子来作案的?”

林涛摇头,说:“只有一个凶手。这些鞋印我都看了,有一个鞋底磨损点的特征是完全一致的。凶手想伪造这个特征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场那么多血,如果有两个人,另一个人肯定也会留下足迹。”

我点头认可。

仔细看去,血足迹从保姆头部的血泊开始,延伸到王秀黎尸体的头部旁边,然后汇成一趟,向楼梯口延伸。

“你们看,这人的步伐多大。”林涛一只脚站在血足迹旁,另一只脚使劲儿往前跨了一步,“我得这样跨步,才能完成他一步的步伐。”

“进击的巨人吗?”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林涛白了大宝一眼,“第一,这个人杀完王秀黎后,是跑着上楼的。第二,这个人的个子应该很高。”

“个子高是肯定的。”我说,“我也有依据。”

“哦?”大宝抢着问,“什么依据?”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招呼大家再次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血足迹更加凌乱,但是仍然可以分辨出,这是同一种鞋底形成的足迹。血足迹在二楼主卧室的门口开始互相叠加、破坏,说明凶手和被害人在这里有过一个打斗的过程。但是打斗随着手无寸铁的男主人苗正的倒地而终止。

看足迹的形态,凶手在杀死苗正后,直接进入屋内,把母子二人逼到了墙角后,将其杀死。在这个逼退的过程中,母子二人都有蹲下来的动作。头部受伤后,血迹还沿着头部、颈部滴落到了大腿和小腿处的衣物上。这些流注状血迹的走向,告诉我们母子二人当时都是蹲着被打击的。而且,母子二人没有任何抵抗。

尤其是俞莉丽的面部,除了遍布的血迹以外,隐约还可以看见泪痕。

因为现场地面光滑、干净,而且遍布血足迹,这给我们对这个现场进行重建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我们可以沿着血足迹的方向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的行走路线,从而判断他这些动作的目的和意义。

林涛沿着地面上的血足迹走着,说:“凶手杀完人以后,就开始在屋里翻东西了。”

主卧室里的衣柜以及另一个卧室里的衣柜都被翻动了,凶手是用一种很暴力的手段翻动的,几乎衣柜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凶手拽了出来,然后抛撒在地面。大衣柜的门上可以看到血手套印,说明凶手是戴着手套进入现场的。大衣柜里的物品上沾染的血迹,同样也提示凶手是在杀完人后,立即翻动了衣柜。

血足迹从主卧室出来后,开始通往次卧室的方向,凶手同样对次卧室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从次卧室里出来后,凶手径直进入了卫生间,然后我们就没有找到走出来的足迹了。

“这样的足迹现象,说明凶手进卫生间,是为了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林涛说,“而且清洗得很干净。”

“当然,凶手行凶的时候,可能天还没有黑,凶手总不能一身是血地走上大街吧?”大宝很能理解凶手的这个动作。

“凶手只翻动了死者家的衣柜吗?”我拉开床头柜的柜门,里面的物品很整齐。

“是啊。”大宝说,“电视柜啊、梳妆台啊什么的,都没有一点儿翻动的痕迹哦。”

“是。”林涛点了点头,然后又使劲儿摇头,“不不不,不只是这两个大衣柜。楼下的冰柜也被翻动了。”

“翻冰柜?”我甚是诧异。

林涛说:“你们刚才在楼下没有注意到吗?楼下餐厅一角有一个冰柜,里面的东西,一些水饺啊、包子啊、冻肉啊什么的,都被拿了出来,说明冰柜里面肯定也被翻动过了。”

在楼下勘查的时候,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的足迹上,所以我还真没注意到餐厅一角有一个什么冰柜,更不会注意到这个冰柜里的东西被翻了出来。

“这个动作有点儿意思。”我低头沉思。

“而且冰柜附近没有血足迹。”林涛说,“应该是凶手在楼上清洗完以后,再下楼的。”

“看来这个案子,你们痕迹检验部门的工作很顺利啊。”我说,“至少现场重建是完成了。现在都七八点钟了,等殡仪馆的同志来运尸体吧。我们去专案组听听情况后,再去尸检。”

龙番市公安局在现场附近临时征用了一家住户搭建的平房作为专案指挥部,指挥部里除了专案组组长和几名侦查员在研究侦查措施以外,其他人都被派出去调查访问了。

主办侦查员知道我们进来,是想知道一些前期调查情况,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死者苗正,三十八岁,名校毕业,是国临科技的技术部主管,是公司的核心管理层。刚才通过公安内部互联网,我们了解到,之前几天苗正因为涉嫌故意泄露商业秘密罪被我局经侦支队调查,但是没有像样的证据,所以没有抓人。”

“泄露商业秘密?”我摸了摸下巴。

“嗯。”侦查员说,“有人举报他在秘密出售公司的商业情报,所以进行了例行调查。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六十六岁,原来是区民政局副局长,退休十几年了,为人和善。群众反映,她和儿媳妇俞莉丽关系非常好,情同母女。俞莉丽,三十一岁,自己在网上开了一家淘宝店卖时装,除了出门进货,或是和婆婆一起逛街,其余时间一般都在家里待着。家里还有一个保姆,五十二岁,刚聘来一个月。还有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涛说:“现场条件很好,我们不仅提取到了物证,还重建了现场。凶手应该是敲门入室的,因为大门没有被撬压、损坏的痕迹,窗户也都是完好的。入室后,凶手先袭击了保姆和王秀黎。可能因为二人呼救,惊动了二楼的一家三口,凶手迅速从一楼跑到二楼,在主卧室门口遭遇苗正,二人发生了短暂的搏斗,但是体力、武器悬殊太大,苗正很快被打死。然后凶手把母子二人逼退到墙角,逐一杀害。杀完人后,凶手对两个房间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再去卫生间清洗血迹,然后到一楼翻动了冰柜,最后离开现场。”

“侵财可以定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翻动的位置比较奇怪,大衣柜、冰柜,这不是存放财物的地方啊。一般的劫财案件,肯定首选床头柜、梳妆台什么的。可是这些地方都没有被翻动。”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的这些翻动,是在伪装现场,转移警方的视线?”侦查员问。

我说:“不能排除。”

“好的。”侦查员说,“我们同样也觉得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非常短,不像是侵财案件,更像是仇杀。我们会继续调查苗正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举报他的那个人。”

“嗯。”我点头说,“我也要去检验尸体了。”

第三章

五具尸体如果逐一检验,至少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岂不是得干到明天早晨?

好在省城新建的解剖中心有两间解剖室,每间解剖室里有两至三台解剖床。解剖室的门是相对而设的。这样的设计,可以同时开展数台解剖,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解剖的时候,几组法医只要走出门,就可以和其他解剖室里的法医交流。

我和大宝走进一号解剖室,负责对现场一楼的两具尸体进行检验,陈诗羽负责照相。而市局胡科长和韩法医则在二号解剖室,和我们同时开展工作,负责现场二楼的三具尸体,林涛负责照相。

王秀黎和齐传芝的致命伤都在头部。

我和大宝把躺在两张解剖台上的尸体的头发依次剃除,各自暴露出了头部的创口。两名死者的头部创口创角撕裂,创缘不整,创口里还可以看见没有完全断裂的组织间桥。数个创口纵横交错,但是可以看得出创口的边缘都有挫伤带。

“两名死者都死于钝器所致的颅脑损伤。”我触摸了死者的头颅,说,“我能感觉到,两名死者的颅骨都有很严重的粉碎性骨折。”

“先检验王秀黎的尸体吧。”大宝见照相人员已经固定了尸体的原始面貌,便按尸检常规,在尸体全身分段提取物证。

我剪了一块纱布,用水沾湿,开始清理王秀黎的面部血迹。血迹已经干掉,形成一块块血痂,和面部皮肤粘得很牢。

慢慢地,王秀黎的面容呈现了出来。同时,她额部皱纹里的一处创口也随着血迹的清除而暴露出来。

“咦?”大宝蹲下来看了看王秀黎后枕部密集的创口,说,“创口都在枕部,怎么额部也有一处?会不会是俯卧打击,额部衬垫在地面上形成的?”

我摇摇头,说:“不,如果是衬垫伤的话,在那种瓷砖地面上,只会形成挫伤,不会形成创口,而且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是一个有局限的接触面积的工具形成的损伤。”

大宝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接着说:“而且,这是一处死后伤。生前伤和死后伤的判断,是法医必须具备的一项最基础的技能。损伤是生前形成还是死后形成,有的时候对案件的侦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法医判断生前、死后伤的主要方法就是观察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生活反应就是只有机体存活的时候才有的反应,比如出血、充血、梗塞、吞咽、水肿、血栓等。创口的生活反应主要表现在创面有没有出血,以及创缘皮肤有没有卷缩。生前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出红色,边缘有卷缩;而死后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接近皮肤颜色的黄色,边缘也不会有卷缩。”

我说得这么烦琐,意在教授身边的新人陈诗羽。陈诗羽很聪明,理解我的意思,一边拍照,一边不忘认真地听着,时而点头。我们都在努力消除刚见面时产生的嫌隙。

王秀黎额部的创口,创面蜡黄,边缘哆开,是一处典型的死后损伤。

“死了还要对着额头打一下?”大宝问。

我摸了摸创口,说:“这一下还不轻呢,下面的骨折很重。看来,对着额头再来一下,就是凶手要把王秀黎的尸体翻转过来的原因。”之前对现场勘查时,我们曾经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又把尸体翻转了过来。

“什么意思?”大宝对我的分析不太理解,一脸茫然。

我微微一笑,说:“别急,回头再分析。”

打开王秀黎的头皮,可以看到她的枕部几乎已经完全碎裂,脑组织从骨折的缝隙里透了出来,一片阴森森的白色。

这样的颅骨几乎无法再用电动开颅锯锯开了,我们只能用手锯,将还没有断裂的颅骨部分锯开,然后拿下了一块边缘凸凹不平的颅盖骨。

颅腔内的脑组织已经挫碎,形态不清。硬脑膜被骨折了的颅骨的尖锐端戳裂了好几个破口,因为巨大的打击作用,颅内尽是出血和血肿。

“好惨啊。”大宝皱着眉头叹道。

我说:“是啊。凶手力气不小,而且使用的工具也应该是坚硬、质量重的金属钝器。”

“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得善终,唉。”大宝又开始了他的感悟人生。

按照常规的解剖术式,我们继续解剖了死者的胸腔、腹腔和背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根据死者的胃内容物判断,她应该是在晚餐后不久死亡的。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死亡时间比较容易定得精确。”我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是七点,此时已经是张大姐发现后半个小时了。而死者已经吃完了晚饭,一般人晚饭都在五点到六点之间吃,这说明死者是在五点到六点半之间死亡的。结合我们去现场的时候,尸体的尸僵和尸斑都还没有形成,可以肯定死者是六点左右死亡的。凶手胆大妄为啊,这个时间天也就刚黑,就敢入室杀人。”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这个时间通过敲门可以入室的概率比晚上大多了。”陈诗羽说。

“有道理。”我赞许道。侦查专业学生的思维和技术专业不同,有时候确实可以起到优势互补的作用。

“也就是说,张大姐早半个小时看一下死者家里,说不准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凶手杀人的背影了?”大宝看着解剖室的天花板,臆想着。

我说:“杀人过程很短暂,能被看到的话就是巧合了。”

解剖完后,我重新观察死者的头皮。

“致伤工具可以定吗?”我说。

大宝说:“铁质钝器可以定。”

我指着头皮上一些弧形的创口说:“还记得吗?这些创口下面的颅骨骨折都是类圆形的。圆形的铁质钝器,就是锤类的工具了。”

“拿锤子来杀人,当自己是李元霸啊?”大宝说。

检验完王秀黎的尸体,我们继续检验齐传芝的尸体。

和王秀黎一样,她同样死于金属钝器打击,导致颅脑损伤死亡。颅脑损伤的程度也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粉碎性骨折,脑组织挫碎。和王秀黎不同的是,齐传芝的损伤集中在头顶,同样十分密集。

“作案手段完全一致嘛。”大宝说。

我没有说话,拿起放大镜在齐传芝的胸口看了起来。

“发现了什么吗?”大宝凑过头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