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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着实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我不敢看。”陈诗羽可能注意到我和大宝的表情,环抱着记录本,站在一边不敢靠近。

“她为什么没有白眼珠?”大宝说。

“啊?”林涛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鼓起勇气,重新用两只止血钳分别夹开死者的上、下睑,对林涛说:“拍照。”

林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愿意在陈诗羽面前表现出胆怯,拿起相机走了过来。

“我的妈呀,真的没白眼珠,整个眼球都是黑的!”林涛“咔嚓”一下拍完,吓得风一样逃远了。

这只有在恐怖片中出现的情景,真实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死者的眼睑翻开后,整个眼囊内是黑色的,看不到白色的结膜。

“这尸体还算新鲜啊。”大宝抬起前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怎么会这样?”

各种法医学冷知识在我的脑海里剧烈翻滚,我说:“腐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嗯,我知道了,这是巩膜黑斑。”

“这个名词好像似曾相识。”突然的惊吓,仿佛让大宝进入了工作状态。

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巩膜黑斑是极少会出现的。主要原理是:人体死亡后,因为眼睑没有闭合,环境干燥,造成眼部巩膜水分迅速丧失,丧失水分的巩膜会变得很薄,巩膜下方的脉络膜的色素就会显现。其实不是没有白眼珠,而是白眼珠下面的色素暴露出来,看起来整个眼球都是黑色的。”

“这样可以反推出,死者就是死不瞑目啊。”大宝说。

“死亡时候眼睛正好是睁开的,死后眼睑也可能是睁开的。这个我听老秦说过,不代表什么。”林涛说,“不过,你刚才说,巩膜黑斑的形成原理是因为环境干燥。可是这是一具水中的尸体啊!水中怎么能叫作环境干燥?”

“问得好!”我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先看看尸斑。”

我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翻来翻去,观察尸体上主要集中在腰部以下的尸斑。

“我听你说过,水中尸体的尸斑不能说明什么啊。”陈诗羽说,“这个尸体不就是水中尸体吗?”

“水中尸体尸斑浅淡的主要原理是因为流水中尸体不停翻滚,红细胞不能在固定的位置沉积,所以尸斑不清。”我说,“但是鸳鸯湖是个不大的人造湖,最近几天天气晴好,几乎无风,水流的速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么,鸳鸯湖中的尸体,其实就是和平地上的尸体差不多了,不能用水中尸体的思维来考虑尸斑。而且,死者应该是窒息死亡的,所以尸斑会比其他死因的尸斑要重得多,更能说明问题了。”

“那这个尸斑说明了什么问题呢?”陈诗羽说。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死者的尸斑集中在下半身,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因为人体的四肢是实的,而躯干是腔体,所以躯干肯定比四肢的浮力大。平躺在水中的尸体,躯干可以悬浮,但是四肢一般都会下垂。下肢比躯干位置低,那么尸斑就会主要沉积在下肢。”

“研究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吧?”林涛说。

胡科长在一边微微一笑,说:“我理解老秦的意思了。你们看,死者的两条大腿,全都是暗紫红色的。按理说,虽然尸斑主要沉积在下肢,但是作为单独的下肢,也有位置高低之说。大宝,你看到尸体的时候,是仰面的,还是俯卧的?”

“仰面的,这个我可以确认。”大宝说。

胡科长说:“既然是仰面的,尸斑的堆积应该主要集中在大腿后侧。但是这具尸体的大腿全是尸斑。”

“而且,”我接着说,“下肢下垂,最低点应该是脚。但是我感觉死者的双足和小腿的尸斑并不是最重的,最重的部位在膝盖。”

“那说明什么问题呢?”陈诗羽歪着脑袋问。

“这个我也需要想一想。”我低着头说,“继续尸检吧。”

死者的眼睑出血、口唇青紫、四肢指甲青紫,都提示死者是死于机械性窒息。而死者颈部触目惊心的损伤,告诉我们她就是死于颈部压迫而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死者的颈部很白净,所以那一道青紫的痕迹特别醒目。

“把尸体刚捞出水的时候,我还以为颈部是掐痕呢。”大宝说,“现在看起来是勒痕啊。”

我点点头,说:“死者颈部的皮下出血呈现出很强的规律性。你看,损伤是围绕颈部的,上缘和下巴接触,所以看不清晰,但是下缘很整齐。上、下缘之间有几厘米的宽度,说明不是徒手,而是有带状物勒颈的。”

“那可就不好说了。”陈诗羽说,“不会是上吊自杀吧?”

“上吊自杀,然后再掉湖里?”负责联络的一名年轻侦查员突然插嘴道。

我摇摇头,说:“死亡性质和尸体状态是不能挂钩的。假如这个女的是某个男人的情妇,因为逼婚不成,上吊自杀。男人怕担当责任,把尸体抛弃,不就完全有可能吗?”

“哦,对。”侦查员说。

“不过,这案子不是自杀,是他杀。”我说。

第三章

“我知道了。”陈诗羽说,“这是你们区分勒死和缢死的原因。”

我满意地点点头。陈诗羽最近一直正在恶补法医学教材,对法医学的推理判断,有了一些认识。尤其是经历了山坳里的命案,她更是对颈部受力窒息死亡的尸体现象有了一些直观的了解。

法医对于勒死和缢死的区分主要是看索沟的形态。缢死是用自身重力作用于颈部的,所以颈部的索沟自然有重有轻,有提空;而勒死是用外界机械力来作用于颈部的,颈部是类圆形的,所以受的力比较均匀,索沟也会比较均匀,而且绝大多数勒死的索沟都是有相交的。缢死一般多见于自杀,但勒死则多见于他杀。

“死者颈部的索沟很宽,表皮剥脱不明显。说明凶器绳索是一个很柔软、很宽的物体。”我说,“这凶手为什么不用更细、更容易勒死人的绳索来杀人呢?”

“没有准备?临时起意?”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只有这样解释了。”

对于女性尸体,法医会常规对乳头、口腔、肛门、阴道进行拭子提取。我们对死者的阴道擦拭物还进行了精斑预实验。

结果令我们惊奇。

“弱阳性?”大宝说,“有精斑哎!这会是最有力的证据!”

“奇怪了,被水泡了两天,怎么可能还检验得出精斑呢?”陈诗羽说,“还有,弱阳性的精斑,能检验得出DNA吗?”

我笑了笑,说:“这个我得纠正你的思路。很多人,包括很多领导,总会认为某些案例肯定会提取到DNA,某些案例肯定不会提取到DNA。其实这样的思路是错的。能不能提取到DNA,都是概率性问题,而不是必然性问题。比如,一起强奸案件,尸体新鲜,环境干燥,那么提取到DNA的概率就非常大,但也不是必然能提取到的,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你没来之前的‘云泰案’,就是这样。再比如,一起勒死的案件,现场遗留绳索,很多人认为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但是有小概率可以在绳索上找到凶手的脱落DNA。所以,提取生物检材必须要细致地进行,再不可能的事情,都要去试一试,说不准就有发现。这具水里的尸体,若不是我们试一试,也不会发现精斑预实验竟然是阳性!这就是小概率事件。”

“那么,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是巧合,对吗?”陈诗羽又歪起了脑袋,一脸天真烂漫。

我点点头,说:“我曾经说过,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有巧合,但是没有认真、严谨的态度,就没有巧合。”

“看来内裤也要一并送去DNA检验室了。”胡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成败在此一举。”

“虽然有精斑,但是性侵迹象不明显啊。”大宝说,“死者的衣着那么整齐,而且会阴部也没有看到损伤。”

“衣着完整、会阴部没有损伤不能代表就不是性侵。”我说,“可以是在性侵后被害人自己穿好衣服又被杀害,也可以是凶手杀完人,又给被害人穿了衣服。有损伤可以提示有可能是强奸,但是没损伤不能代表死者自愿。反正有线索就要继续查下去。”

大宝点点头,尸检工作继续往下进行。

虽然凶器是不太顺手的杀人工具,但是凶手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我们解剖死者的颈部皮肤,发现死者颈部肌肉有大面积的出血,这提示凶手心狠手辣,也提示因为工具不利而导致死者从窒息到死亡的过程很漫长。

“死者是经历了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才死去的。”我惋惜地说。

“死者的舌骨、甲状软骨、环状软骨都骨折了。”大宝用止血钳复位了已经碎裂、变形的死者喉部。

我摇摇头,用剪刀剪开死者的气管和食管,说:“死者的气管和食管内没有水中异物,没有溺液,没有呛咳的气泡。说明死者是死后被抛尸的。她入水后,就已经没有了呼吸活动。”

“死者的胃里也没有溺液。”大宝打开死者的胃,说,“食糜形态已经不完整,食物已经进入十二指肠和小肠,估计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三到四小时死亡的。”

“死者的四肢关节有散在性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我指着死者关节处皮下的一些片状出血,说,“虽然有反抗,但是反抗不明显,说明凶手和死者的体力悬殊还是很大的。”

“尸体检验完了,你们觉得案件性质大概是什么?”胡科长问。

我摇摇头,说:“这个不好说。凶手看起来没有预谋,不像是因仇预谋杀人。但是性侵和侵财的迹象都是存在的,所以现在也不能判断是侵财、性侵还是激情,或许都有因素吧。”

“既然凶手抛尸,就有可能是熟人,所以还是先查尸源吧。”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情况简单回复专案组。今天是大周末呢,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大宝你也回去思考一下怎么哄老婆。晚上八点钟的专案碰头会上见。”

“是前女友。”陈诗羽说。

我是为了不爽约,才决定让大伙休息一下午的。当我在婴儿用品商店找到铃铛的时候,发现是宝嫂正在陪着她。

宝嫂已经换下了婚纱,卸掉了妆容,挽着铃铛的胳膊,走马观花。

为了避免尴尬,大宝的事情我只字未提,默默地跟在她俩后面,帮忙提手提袋。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家婴儿服装商铺,商铺门口的几个小孩模特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四个塑料的模特,造型都是一样的。模特平举着双手,做出跳起悬空的姿势。因为模特的一双小腿都向后屈曲,模特是依靠一根钢杆支撑在地面上的。

我绕着模特看了几圈,蹲在模特的身旁想了良久,感觉脑袋里火花闪烁。

我兴奋地站起身来,把手提袋交到铃铛的手里,对铃铛说:“一会儿你们打车回家,我得先走了。”

“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宝嫂义愤填膺地说道。

铃铛扶了扶腰,摸了摸宝嫂的后背,安慰似的说:“没事的,工作嘛,我们得支持。”

我感激地对铃铛笑了笑,转身跑走。

在接到我的电话后,大宝和林涛先行赶到了专案组。从林涛打来的电话中,我知道专案会议提前召开了。既然是提前召开,就应该是有特殊原因,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飙车赶到了市局。

当我推开专案组的大门,就知道案件果真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这个进展,又是刑侦撒手锏——DNA检验取得的突破。

“死者的阴道擦拭物和内裤,我们都检出了基因型。”从市局被遴选到省厅后不久就担任省厅DNA实验室主任的郑宏,也参加了此案的DNA检验和比对工作,她说,“经过两者的比对,我们确定是混合型DNA。”

所谓的混合型DNA,说明留下的精斑不是一个人的。

“两个人?轮奸吗?”我说,“给人感觉真的有点儿像是性侵案件了。”

郑姐接着说:“然后,我们把这两个人的DNA放在前科人员DNA库里进行了比对,结果很意外,居然比出了一个前科人员。”

DNA检验果真是撒手锏,比我们现场法医推断来、推断去要直接多了,这就已经直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根据DNA实验室的比对结果,我们对这个前科人员进行了身份确定。”侦查员接过郑姐的话茬儿,说,“这个人叫作房三水,曾经就读于龙番大学美术系,是艺术特招生。在大一的时候,就因为和人打架,把对方打成轻伤,没钱赔偿,坐了三年牢,学籍也因此被注销。他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家种地,在他坐牢后,就很少联系他。根据系统记载,这个人至少有十次被治安拘留的记录,案由都是斗殴。”

“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啊。”我笑了笑,说,“嫌疑上升了。他平时就是混事儿吗?”

“不,开了家文身店,做文身师。”侦查员说。

我顿时想到了死者腰部的3D蝴蝶文身,说:“熟人作案吗?嫌疑进一步上升。”

“那下一步怎么办?”林涛说。

“我们已经派人去抓了,估计现在已经抓到了。”侦查员说。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结果吧。”我说。

“对了,你们没接通知就提前到专案组来,是有什么发现吗?”陈张宏副局长对我说。

我摇摇头,说:“既然有了突破性进展,我的那个可能性分析也没多大用处了。”

我的话音刚落,楼道里就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我起身探头去看,见两个民警扭着一个男子走进了专案组隔壁的审讯室。

“打开监控摄像头,我们就在这里看审讯监控。”陈局长说。

“抓我干吗?”被抓的男子一身文身,想必就是房三水。

“你心里清楚。”侦查员上来探了探虚实。

“我不清楚!我好久没打过架了,我跟女朋友保证过的。”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侦查员问。

“倪妙妙。”房三水挣扎了一下,“手铐能拿掉吗?我得靠这双手吃饭!”

“这个,你认识吗?”侦查员开门见山,举起了死者的腰部文身和死者的面部照片。

房三水突然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盯着照片。良久,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审讯椅上跳了起来,大叫道:“她怎么了?你们对妙妙怎么了!”

从房三水的泪水喷涌而出时,我的心里就开始怀疑之前的观点,那种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我的脑子又开始飞速转了起来,为下一步的分析整理思路。

侦查员对房三水做了许久的工作,房三水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一些。

“6日晚上大约六点钟,妙妙来找我,我们刚在一起不到一年,但已经决定结婚了。”房三水说,“我们一起吃的饭。”

“吃的什么?”

“我做了几个菜,西红柿炒蛋、排骨,好像还有木耳炒肉丝。”房三水垂着脑袋,视频影像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翻了翻尸检笔录,死者的胃内容物和他所述的一致。

“吃完饭,我们那个了。”房三水以前经常进出局子,他很快就知道公安局为什么会找到他,“然后我要打游戏,她说要回家,我就让她自己打车回家了。”

“那时候是几点?”

“八点。”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我们八点钟有游戏的公会活动,公会活动刚开始,她说明早要赶火车,要回家早点儿休息,我就说你打车走吧。”

网监支队的一名侦查员转身离开会议室。

“倪妙妙是做什么的?以前有什么仇人吗?”侦查员问。

“没有,她很内向的,也很少和别人有交集。”房三水说,“更谈不上什么仇人了。她是兴化IT的技术部主管。”

“嚯,一个外企高管爱上一个社会混混,多么悲壮的爱情故事。”大宝显然不太相信这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

“再悲壮,能有你悲壮吗?”陈诗羽说。

“我们是玩魔兽世界认识的,感情一直很好。”房三水说。

“她消失两三天,你都不找?”侦查员问。

房三水说:“她不让我随便给她打电话的,她经常加班,她说她有空就会给我打电话的。而且她从我家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出差一星期的。”

“那你这两天在做什么?”

“白天照顾店里生意,晚上玩魔兽世界。”房三水说。

“你们不是游戏里认识的吗?游戏里看不到她你也不奇怪?”

“她好久都没玩了。”

“倪妙妙的公司也没有报失踪?”我问。

侦查员说:“刚刚了解的情况,倪妙妙这次是去云泰的分公司突击检查技术指标。总公司以为她走了,分公司不知道她要来。所以,一直没有人报失踪。”

“房三水租住房的网络活动我们调查了,他6月6日晚上七点半上线,一直玩网络游戏玩到十二点。”网监部门的侦查员走回会议室,说。

“他没有作案时间。”我说,“根据房三水对他们晚餐的供述,死者应该是当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死亡的。”

第四章

“没想到,这个突破性进展,不是个进展。”胡科长说。

我摇摇头,说:“不,依旧是个进展,至少我们现在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了。”

“既然是抛尸,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吗?”大宝问。

“死者的家,住在哪里?”我转头问主办侦查员。

侦查员用投影仪放出一张龙番市地图,用激光笔指着说:“这个位置是房三水的家,倪妙妙的住处在新区。”

“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打车回家,应该是走这条路。”陈局长用激光笔指着一条大路,慢慢南移,红点最终停留在“龙番城市公园”几个字上。

“如果死者是在车上遇害的,凶手有可能沿途找个地方丢弃。”我说,“那就不是熟人作案了。因为凶手的行为是毁证行为,而不是藏匿行为。”

“房三水现在没有嫌疑了吗?”林涛说。

我说:“现在嫌疑很小了。第一,作案时间排除了。如果房三水是有准备作案,在作案的时候利用其他手段造成自己不在场证据的话,那么他杀人就应该选用一个顺手的工具。第二,从房三水被抓后的表现看,如果他真的是在演戏,那么也太逼真了,毫无破绽可寻。第三,如果是房三水作案,那么他抛尸的目的就是延长发案时间。而他被抓后,直接主动提出了死者的存在,这不符合一个存心隐瞒的人的心态。第四…”

“你们别忘了,混合DNA的意思是说,除了房三水,还有个人和死者发生过关系。”郑宏打断了我的话,说。

我点点头,说:“从尸检上看,死者应该遭受过约束,但是会阴部没有损伤,不排除是杀人后强奸。这个另外出现的DNA,嫌疑现在是最大的。城市公园这个地方,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隐蔽的所在?”

“这需要我们去考察一下。”侦查员说,“毕竟是新区,人也不是特别多,但有没有适合作案的地方,还需要实地去看。”

“那就去看啊。”陈局长说。

“可是,法医能确定死者是在什么环境里,怎么死亡的吗?”侦查员仍有困惑。

我说:“这就是我刚才没有说完的第四点,可以证明凶手不是房三水的依据。房三水没有车,而死者是在车里被人勒死的。”

“有依据吗?”侦查员问。

我点点头,说:“这事儿得从死者的眼睛说起。死者的眼睛出现了巩膜黑斑,是一种在干燥环境下才会出现的情况,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尸体是在水里的,而且现在的空气湿度也不小,为什么会出现黑斑呢?后来看了尸斑我就明白了。”

“为什么?”大宝急着问。

“死者的尸斑和她平躺在水中的姿势不符。”我说,“按照她现在的姿势,尸斑应该集中在她的大腿后侧以及小腿、脚。但是我们看到的尸斑,是在大腿前面后面都有,最重的地方是膝盖,小腿和脚反而较轻。结合巩膜黑斑,可以肯定,死者是在死亡后,保持一个特别的姿势至少十个小时,然后被抛尸水中的。简单地说,死者是在死亡很长时间后,被人移动尸体、改变尸体姿势的。”

“为什么至少十个小时?”侦查员问。

我说:“机体死亡后十到十二个小时之内会形成固定的尸斑,这个时候翻动尸体,会在新的低下部位形成尸斑,而老的低下部位尸斑不会消失,依然存在。死者的大腿前、后都有尸斑,说明死者先处于一个类似俯卧位,大腿前面较低,形成大腿前面的尸斑,在保持这个姿势十到二十四个小时之间的某个时间点,又被更改为仰卧——也就是我们发现尸体时候的姿势,所以才会在仰卧时候较低的大腿后侧形成尸斑。”

“水中尸体不会移动吗?”

“不会。”我说,“我查了气象资料,那几天天气很好,现场的水也是不流动的,尸体不会自己翻转。”

“你接着说。”陈局长说,“我还是不知道这个移尸的依据是怎么推理出死者是在车里死亡的。”

我笑了笑,说:“开始我就发现死者死后被人移尸,但是具体有什么作用,我也没有想清楚。甚至连死者死亡后到底保持一个什么姿势,才能让尸斑集中在大腿前侧和膝盖,我都没有想明白。今天逛街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模特,我就突然想明白了。”

“什么样的?”陈局长问。

我把手机中的照片拷贝到电脑里,投影在幕布上,说:“死者应该和模特的姿势是一致的,上身以及大腿应该是基本直立的,朝前方倾斜,所以尸斑在大腿前侧;双臂应该有东西架住,所以双臂也没有尸斑。死者的膝盖着地,所以尸斑最重;小腿和脚向后翘起,所以没有尸斑。也就是说,尸体是以膝盖为底点,呈现一个‘V’字型的姿势直立在那里。”

“说得好恐怖。”林涛嘀咕了一句。

我接着说:“被害人死亡后,肌肉会松弛,肯定不会自己保持这个姿势。那么肯定是周围的物体把她挤压成这样的姿势。那么,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物体,可以把一个尸体摆成V字形直立,双臂架起呢?而且,关键的疑点是,死者全身都没有擦伤,生前伤和死后伤都没有,那么说明把尸体架起来的物体,表面是光滑、柔韧的,不可能是墙壁、床沿之类的东西。那么,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开始我也想不出来,后来我结合死者的巩膜黑斑和死者的颈部损伤,终于想明白了,只有在车里!第一,这种天,如果凶手也在车里陪着尸体待十几个小时,肯定要开空调,那么车内空气就会非常干燥,符合巩膜黑斑的形成环境。第二,凶手的杀人凶器是一个几厘米宽的绳索,显然不顺手,是临时起意、就地取材的。车里就有这样的绳索。”

“安全带!”陈诗羽说。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第三,如果被害人死亡后,尸体在后排。上半身紧贴着前排座椅,双手搭在前排座椅的头枕两侧,膝盖着地,身体前倾,小腿和脚反翘架在后排座椅上,完全可以形成我说的那种形态的尸斑!”

“座椅都是软的!”大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