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车队,载着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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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巴黎。

冬天的风吹的犹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只让人觉得生疼,屋外是鹅毛般的大雪,屋内烧着暖气管子,每一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就连赤足走在地上,亦是不觉得寒冷。

沈疏影轻哄着十个月大的东东,十个月大的东东已是十分的调皮,身子也是格外的壮实,在母亲的搀扶下,竟是已经可以走路了。

看着儿子酷似他父亲的一张小脸,沈疏影心里便是一酸,忍不住将孩子抱得更紧。

“妈妈,弟弟睡着了吗?”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西式裙子,头发上扎着亮丽的发卡,向着她跑了过来。

沈疏影见到女儿,便是微笑道;“嘘,小声点儿,弟弟才睡着,可不要把他吵醒了。”

贺想南看着弟弟熟睡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声道;“妈妈,弟弟身上好软。”

沈疏影看着女儿甜甜的酒窝,心里便是一柔,只将儿子小心翼翼的送到婴儿床里,自己则是牵起女儿的手,拉着她来到沙发上,将她抱在了怀里。

茶几上散落着几张报纸,每一张都是大幅报道着如今的镇寒关之战,其中一张,更是刊登了贺季山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一脸凝重,眉头拧的死紧,军装上已是血迹斑斑,正是贺季山亲自奔赴抗战的第一线,亲自坐镇指挥时被战地记者在前线抢拍下的。

贺想南伸出小手,去将那张报纸握在了手里,她伸出白皙的小手,指着上面的贺季山道;“妈妈,你看,这是爸爸!”

沈疏影心头一紧,只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她勉强的微微一笑,说;“是,那是爸爸在打坏人。”

“爸爸能打赢坏人吗?”稚嫩的童音琅琅。

“会。”沈疏影点了点头,那几张报纸还是上个月从国内传来的,她已是不知翻来覆去的看过了多少次,一颗心就仿佛被人捏在手心里,不住的揉搓来揉搓去,每天都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很想他。”贺想南转过身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沈疏影的眼睛,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对父亲的思念。

“囡囡乖,等弟弟在长大些,爸爸就会回来了。”沈疏影抚着女儿的头顶,除了这一句,她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去安慰年幼的女儿,唯有这两个孩子,承载了她全部的思念。

“夫人,时候不早了,小姐该睡觉了。”奶娘的声音恭恭敬敬的在门口响起,贺想南闻言,便是从沈疏影的怀里站起了身子,对着妈妈甜甜的说晚安。

沈疏影一笑,在女儿白皙的脸蛋轻轻一吻,而囡囡则是搂住了她的颈脖也是对着她吧唧了一口,又是跑到摇篮边亲了亲熟睡中的弟弟,这才跟着奶娘走出了屋子。

174章 他们又能和谁团聚?

三月底,江南的浙军挥师北上,自临水进攻江北,趁着贺季山将全部兵力投在镇寒关与扶桑人拼命的空当,势如破竹,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轻而易举的攻占了沿江诸省,自此,江北二十三省的大好河山,终究是落入了刘振坤的手中。

而这江南与江北,两大军阀多年以来的战乱不休,到此终是画上一个句号。

消息传来时,贺季山仍是在前线指挥作战,闻得浙军一举攻下了热河与津唐,现已经进逼北平,怕是城破之日,指日可待。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将心思仍是放在如今日益艰险的战局上面。

“司令,咱们在这里苦守镇寒关,和扶桑人拼命,却平白给了刘振坤做嫁衣,我这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九团团长李大勇抹了把脸上的炮灰,恨声道。

贺季山依旧是未置可否,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向着前方的敌军望去,只见敌方的阵地密密麻麻,扶桑人这一次动用了空兵连,坦克连,炮兵连,一炮打过来,便是轰隆一声巨响,天地都为之一震。

而辽军内的补给却是远远不够,无论是飞机还是坦克,亦或是炮弹上都无法与扶桑相比,敌我力量的巨大悬殊,己方武器上的落后,早已决定了这一场战争的结局。而贺季山此时所做的,不过是在死守镇寒关,能多拖一日,便是一日,为关东三省的百姓争取逃亡时间,回天虽无力,将军不肯降。

“司令,若您此时下令,领兵环卫北平,咱们辽军尚有一线生机,若等刘振坤攻下北平,那便等于是浙军一统了全国的军阀,咱们日后,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一旁的李正平也是神情凝重的看着贺季山,战壕里的人,皆是等着他下令。

贺季山这才放下了望远镜,转过身子向他们看去,他那一双黑眸迥深,一一与诸人对视着,与他目光相接的人,无不是心神一震。

“从关外撤兵,环卫北平,便等于是将东三省拱手送入敌手,没了镇寒关这一道屏障,扶桑人必定是步步紧逼,到时候,你们以为北平城还能守得住?”他终是开了口,低沉的嗓音沉寂而沙哑。

“可是司令,难道咱们真要将全部的兵力都投在这里,由着刘振坤那厮落井下石?”不忿的声音响起,落在贺季山耳里,只让他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如今大敌当前,这个国家再也经不起任何内战,现在,你们都各就各位吧。”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并无丝毫的凌厉,却蕴含着浓浓的威势,令人再也不敢多言,只将全部精力复又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战场上。

其实这样的道理,即使贺季山不说,他们也是懂得。若如今领兵回到北平,辽军一旦与浙军开战,便是等于给了扶桑人最好的机会,甚至可以让他们不动一兵一卒,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侵占中国的大好河山。

与其让手下的士兵去和浙军拼命,死在内战的战场上,让扶桑人坐收渔翁之利,不如死守镇寒关,与侵略者决一死战。

贺季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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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镇寒关的天气依然是十分的寒冷,这一日竟是飘起了小雪,镇寒关地处关外苦寒之地,四月下雪之事古来有之,当地人只管将其称之为桃花雪。

扶桑军刚进行过一场轰炸,眼见着辽军的阵地上尸横遍野,满目苍夷。

晚间,指挥所里的灯光依旧亮着,每一个人的脸上皆是十分沉重的神色,他们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坐在主位上的男子。

贺季山将手中的烟卷掐灭,军帽下的容颜即使充斥着浓浓的疲惫,依然是英挺如昔,透着果决与坚毅。

一直到了深夜,开了整整几个小时的军事会议方才结束,辽军的高级将领们皆是走了出去,只留下贺季山一人,仍然是坐在那里,双目笔直的盯着那战略地图,半天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司令。”侍从官端着馒头与清粥走了进来,“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您现在多少吃点。”

贺季山却是没有丝毫胃口,他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子,道了句;“走吧,随我出去看看。”

侍从官恭声称是,与他一道走出了指挥所,阵地上,士兵们皆是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虽然夜已深,却并无人入睡,不时有伤兵的呻吟声传来,在这静谧的夜里,更是显得无限的凄凉。

贺季山一路走下去,这些日子里,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的士兵一日日的减少,眼见着防御圈一日日的缩小,眼见着每日都有大批的东三省百姓背井离乡,逃亡关内,眼见着镇寒关周围上百里处都是没了人烟,唯有他们这一支自关外而出的军队,重新回到了故里,与敌人浴血奋战。

他的脸上依旧满是坚毅,不时有士兵见到他,起身对着他敬礼,他一一颔首,直到走到一处时,却听得一道哭声响起在阵地上方。

方才赶来的李正平,正跟在贺季山的身后,此时闻到这抹哭声脸色顿时变了,三两步便是上前,去将那一个哭泣的士兵从人堆里抓了出来。

阵地上,最是忌讳哭声,一旦悲伤的情绪蔓延,对军心便是天大的动摇。

“当兵的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哭什么哭?”李正平声音洪亮,一手攥着士兵的衣襟,厉声喝道。

借着月光,就见那士兵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已是一脸的泪水,被李正平攥住衣襟,却也不见惧色,只道;“报告长官,属下不是怕死,属下只是惦念家中的妻儿,我儿子都快一岁了,我还没有机会回家去看他一眼,我是怕,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见他了.....”

话没说完,年轻的士兵悲泣不止。

他这一声刚说完,李正平却是神情一窒,显然也是想起了家中的妻儿老小,一时间只觉得无限酸楚,那接下来想要训斥的话语,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就见贺季山已是走上前来。

“司令....”李正平开口,不知贺季山会如何处置这位触犯军律的士兵。

男人的身形在月下只显得分外的高大挺拔,他一言不发,只无声的按了按那个士兵的肩头,而后,默不出声的走了过去。

李正平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是一叹,想起贺季山的儿子如今也是刚好周岁,却远在法国,自出生至今,父子两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与方才那个士兵又是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作为士兵,胸中苦闷悲哀时,尚可以哭泣派遣,而作为一军之主的贺季山,却连哭一场的权利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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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刘振坤正式攻破了北平城,江北的天下从此改旗易主,尽数落入刘家之手,而北平的贺氏官邸,更是被刘振坤下令轰炸,几十米的雕廊画栋眨眼间被夷为平地,残垣断壁,往日的繁华,尽数无影无踪。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内阁名存实亡,举国上下,已再无能与浙军抗衡的势力。

而刘振坤此举,为的便是一雪前耻,贺季山仍是领军在前线抗战,听得北平官邸已被刘振坤下令轰炸的消息,他的面容依旧沉静如水,似是除了眼前的战局,别的一切都不曾走心。

这一场战争仍在继续。

“如今的辽军已经成了一幅空架子,有的团只剩下了几十个人,工兵连,炮兵连,特务连,搜索连,防毒连,都是全军覆没,剩下的那几个人也全是充作步兵上了火线,这样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是夜,辽军最高参谋长立于一旁,对着贺季山言道。他的话音刚落,其余诸人的脸色也是一变,俱是向着贺季山看去。

男人的面容隐在阴影里,见所有人都是看向了自己,遂是道;“你们不必这样看我,三日后,就是咱们和扶桑人的最后一战,我不和你们转弯抹角,这一仗,我们都会死,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和家里人交代的事情,只管写下来,让人送回去。”

他的声音平静而淡然,眸心却是透出一抹子杀气,那是视死如归,坦然面对生死的人才会有这般凛然而内敛的杀气。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最终,不知是谁最先站起身子,对着贺季山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恭敬而标准的军礼。

继而,众人皆是纷纷站起身子,脚跟相扣,对着贺季山一道行礼,贺季山也是从椅子上起身,神色如常的对着诸人回了一个军礼,没有一个人说话,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们也实在不需要废话,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蕴含在他们这一身的军装下,蕴含在彼此坚毅的视线中,蕴含在这沉默而内敛的军礼里。

周围安静了下来,唯有何德江与李正平两人却并未随着众人一道离开,而是留了下来。这两人向来是贺季山的心腹,就见李正平缓步走到贺季山身旁,隔了半晌,方才开口;“司令。您实在没有必要留下来赴死,若您相信我,就把这里的一切交给我,您去法国,与夫人团聚吧。”

一旁的何德江也是言道;“司令,属下斗胆,也是劝您一句,您领兵突围吧。”

贺季山不声不响,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他抽完了一支烟,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自己则是起身走到了窗前,透过行辕内的窗户,就见外间的阵地上满是负伤的士兵,他们一个个面色憔悴,衣衫褴褛,军装上血迹斑斑。

他看了片刻,唇角却是勾勒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声音低哑而暗沉;“我去和老婆孩子团聚,但他们,他们又能和谁团聚?”

“司令.....”何德江一怔,还欲再说,就见贺季山一个手势,让他将接下来的话语尽数咽了下去。

175章 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司令,”传令兵匆匆而至,对着三位长官“啪”的一声敬礼。

“何事?”贺季山转过身子,对着他问道。

“有一位明报的战地记者,请求采访您。”传令兵面色恭谨,纵使战事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每一个人的脸上却依旧是不见丝毫惊慌。

这一仗打到如今,早已有多位外国记者与本国的战地记者请求采访贺季山,却无一不是被他出口回绝,唯有这一次,男人却是颔首,道了声;“请他进来。”

一旁的何德江与李正平面面相觑,却不知因着何故,能让贺季山这一次同意接受明报记者的采访。

两人静立一旁,只一言不发,未几,便有一位风尘仆仆,年纪尚轻的记者随着侍从匆匆赶到辽军的中军行辕内,而贺季山已是坐于主位上等候。

“贺司令,很荣幸能够采访您。”明报的记者落座,便是向贺季山看去。

贺季山淡淡颔首,示意这位记者继续往下说。

记者问了一些关于如今战局上的形势问题,贺季山无不是一一作答,战壕内十分安静,除却贺季山的声音,便只余记者手中的钢笔,在纸张上沙沙作响。

“贺司令,如今江南的浙军已是攻占了江北,您为何要将兵力全部投在镇寒关与扶桑人作战,为何不领兵环卫北平,却让浙军有机可乘?”记者问道。

“镇寒关是辽军的家乡,与其让辽军死在内战的战场上,不如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男人声音沉缓,一字字道。

“不知贺司令,又是如何看待内战?”

“内战与内耗是中华民族的顽疾,但愿不是不治之症。”

记者沉默片刻,又是问道;“贺司令,中国的抗战一定会胜利吗?”

贺季山说:“一定会!”

记者又问:“抗战胜利后,司令您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贺季山却是淡淡一笑,半晌没有说话。

“贺司令?”记者疑惑道。

“那时候,我已经死了。”男人的声音终是再次响起,他唇角噙着笑,眉宇间的神色依旧是十分的从容坦然,这一语言毕,不仅连明报的记者,就连站在他身后的何德江与李正平都是脸色一变,却皆是说不出话来。

“还有要问的吗?”贺季山燃起了一支烟,对着一言不发的记者问道。

那记者声音沙哑,再次道;“若司令成仁,不知司令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最放不下的,是我的妻儿。”贺季山抽了一口烟,沉声道;“尤其是我的儿子,从他出生至今,我还没看过他。”

男人说着,自嘲一笑,那一笑,终是变为无尽的怅然。

记者神情震动,隔了许久都是说不出话来,待采访结束后,又是道;“贺司令,不知您可否方便亲手题词,为辽军,或为全国的百姓,留下您想说的话。”

贺季山思索片刻,便是对着身后吩咐道;“拿纸笔来。”

何副官双手将纸笔送来,贺季山拧开钢笔,在洁白的纸张上沙沙写了几行字,待交给明报记者时,那记者低眸一瞧,还不等看见上面的内容,便是先喝了声彩。

贺季山字迹刚劲洒脱,俊秀飘逸,一笔一划,无不是力透纸背,在如此生死存亡的时刻,但见其笔力亦无丝毫慌乱,甚至不带一丝怨愤,只余满纸从容,甚至让人感觉不是与敌军激战,无路可退,而是舍身成仁,慷慨赴死。

细细看下去,只见那纸上只写了几句话--------

“十万扶桑军向辽军猛扑,今日战况更恶化,弹尽援绝,水粮俱无。我辽军决至最后一弹成仁,上报国家和领袖,下答人民和部属。为国家民族争生存,兵凶战危,生死难卜。季山在此敬奉所有辽军亲属,家人当认其已死,绝勿以其尚生。予战死,堂上双亲,请兄奉养,希善待之,膝下诸子,望兄抚教,希善抚之,余妻守嫁,听其自然。”

好一句予战死,堂上双亲,请兄奉养,膝下诸子,望兄抚教,余妻守嫁,听其自然。

字字掷地有声。

明报记者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一热,他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收起,望着眼前凛然生威的将军,却又是从心底问出了一句话来;“司令,难道就没有话,要和您的夫人和孩子交代吗?”

贺季山闻言,心底便是一恸,他本已是将钢笔合上,此时却是一语不发的重新将钢笔的盖子拧开,又是写下了一段话来,道;“这是贺某的遗言,待贺某的灵柩运回北平时,劳你交给我的夫人。”

明报记者双手接过那一张薄薄的纸,却觉得重逾千斤,竟是让他的手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将其收好,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子,对着贺季山深深鞠了一躬。

贺季山只是站起身子,面上依旧是极其淡然的神色,只对着他回了一个军礼。

而一直到明报的记者踏上了回京的列车,方才将贺季山交给自己的那张遗言打开,就见上面简单了写了几句话,内容如下--------

“小影爱妻:见字如面,今以此书与你永别矣!我写这封信时,还是人世间一个人,当你看这封信时,我却已经成为阴间一鬼了。我写这封信,委实心痛如绞,不能够写完信就想放下笔,可又怕你不了解我的苦衷,说我狠心抛弃你与孩子去死,我这一生,所爱者唯有你,我自从结识你以来,虽做过诸多错事,心里却只有一愿,便是与你共结白首,然而扶桑狰狞,山河凋零如此,我身为军人,肩上所负重担,实在无法与你相守。每念及此,无不悔甚愧甚。

想南已经五岁了,转眼之间就要长大成人,她自幼便是像极了你,因此之故,我向来对她宠溺有余,而管教不足,愿你往后好好抚育她长大。儿子已经一周有余,我却终是无缘见他一面,每念及此,无不痛极,待他长大,你教育他不要忘记父亲的志向,勿忘国耻,以振作中华,驱除列强为己任。你们以后的生活我都已安排好,只愿你不要太过悲伤,我素来不信鬼神,现在却又希望它真有。只愿我死了,我的灵魂还能依依不舍地陪伴着你,我在九泉之下远远地听到你的哭声,应当也用哭声相应和。

我一直不曾把我真正的想法告诉你,从未告知你我已做了为国捐躯的准备,这是我的不对的地方,可是告诉你,又怕你与我共同赴死,你还年轻,膝下儿女年幼,我又怎能忍心。

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在沙场是善终,我身为军人,为国牺牲,死一百次也不推辞,可是让你为我流泪,却的确是我无法忍受的。小影,我爱你到了极点,所以替你打算的事情只怕不周全,只愿你带着孩子,往后安稳度日,若早知今日,宁愿当初没有娶你,想起日后你所承受的苦楚,只觉心如刀绞,再也无法继续写下去。

季山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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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

沈疏影将行李一件件的整理好,母子两并未带多少东西,只不过是些随身衣物,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疏影回过头来,就见陆依依牵着囡囡的小手走了过来。

“夫人,您真的要带着孩子回国?”

176章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我要带着孩子回去找他,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儿子。”沈疏影心中酸楚,与贺季山分别已是将近一年,在这样多的日日夜夜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每个月从国内寄来的报纸,便是她所有的支柱。

而昨日里刚收到的,乃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明报》,明报通篇报道了如今危殆的战局,沈疏影已是知晓了北平城坡的消息,镇寒关大战更是惨烈异常,明报主编于锐同亲自撰写了文章,对辽军主帅贺季山表达了自己崇高的敬意,并对浙军的落井下石展开了激烈的声讨,此文章刚一面世,于锐同便是被刘振坤下令抓了起来。

当看见报纸上,那一段“辽军与扶桑军各是损失惨重,辽军现已到生死存亡之关键时刻,决战之日,怕不久矣。”

她只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刻骨的思念与担忧,简直让她无法再等下去。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她想,如果他死了,她一定会恨他,但又会理解他,如果有来世,她还是会跟随他。

而如今,她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看一看自己的儿子。

“妈妈,你要带弟弟去找爸爸吗?”贺想南因着前些日子生病,脸色依然十分苍白。沈疏影看着心疼不已,只蹲下身子将女儿抱在怀里,柔声哄道;“囡囡乖,妈妈知道囡囡一直都很想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回国,是去为囡囡把爸爸接回来,好不好?”

原本,她是要打算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国,可囡囡身子太弱,前些日子起了高烧,一直反反复复,她悉心照料的好几日,直到孩子退了烧,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舍得让女儿长途跋涉了。

“妈妈,爸爸会回来吗?”

“会,虽然囡囡不能回去,但爸爸看见了弟弟,就会想到囡囡,你们的爸爸只要看见你们,他就舍不得死了。”沈疏影微笑着,眼眶里却不知不觉的溢满了泪水。

贺想南懂事的为母亲拭去泪水,稚嫩的童音却是安慰起了母亲;“妈妈别哭,囡囡会听陆阿姨的话,在家里乖乖的。”

沈疏影听了这话,经不住悲从中来,只将女儿紧紧的搂在怀里,一长串的泪水从眼眶里密密麻麻的往下掉,如同下了一场急时雨。她的目光落在散落的报纸上,那上面刊登了贺季山的一张近照,是他在野战医院视察伤兵时被战地记者拍下发回的报道,照片上的他依旧是磊落深邃的眉眼,英武刚毅的轮廓,她抱着女儿,刚垂下眼睛,又是一大颗的泪水顺着眼眶里缓缓流了出来。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知道,若自己再不带着孩子回去见他,这一辈子,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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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寒关。

枪林弹雨,火光与浓烟便是触目之所有,硫磺与血腥混杂的味道遍布在空气中,令人闻之欲呕,那爆炸的声浪,伴随着怒吼声,惨叫声与冲锋号吹响的声音,炸的人耳膜生疼,每一个人都是歇斯底里,杀红了眼。

守在第一线的辽军一十四师的常师长,待看见贺季山领着李正平亲自来到抗战的第一线的时,震惊后,却是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惊惧的无以复加,立马对着贺季山啪的行了一个军礼,继而道;“司令,这里太过危险,属下斗胆请您赶快回去!”

贺季山面色沉着,只从他的手中径自将望远镜接过,视察敌情。

“现在是什么情况?”男人的声音冷静到了极点,时间紧迫,常师长不敢在耽误,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司令,一十四师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了,怕是这第一防线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扶桑人攻破。”

贺季山闻言,眉头便是拧起,第一防线一旦被敌军攻破,二三防线便是岌岌可危,而辽军中此时已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充实在抗战第一线,那便只得他亲自指挥。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事情会比长官亲临战场更能激励官兵,鼓舞士气,而二三线的布防如今还尚未完成,没有人会比贺季山更清楚,若第一防线被敌军攻破,等待辽军,便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

遥遥望去,镇寒关的天空已被战火染成了一片血红,轰隆隆的枪炮声不绝于耳,就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着,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天崩地裂。

一枚炮弹袭来,贺季山与诸人皆是匍匐在地,一旁的李正平与常师长皆是心胆欲裂,李正平更是急声道;“司令,您怎么样?”

贺季山站起身子,顾不得身上的泥土,只道;“我没事。”语毕,他对着身后的常师长道;“二三防线的部署还未完成,第一防线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撑下去。现在,你们回到自己位置上,我与你们一起坚守这块阵地。”

男人的声音冷峻低沉,每一个字个都似是蕴含着满满的力量,只令人震耳发聩,直抵人心。

喊杀声,号角声,与轰隆隆的枪炮声交织,激战天地,山摇地动,正是一片惊心动魄,浴血奋战的情形。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机关枪俱是滚烫,几乎让人无法触手,而阵地上的水已是十分匮乏,贺季山下令,命人将马血浇了上去,就听嗤喇一声响,那机关枪上俱是冒起丝丝白烟。

无数的士兵倒了下去,更多的辽军则是轻伤不下火线,一十四军的副师长,一条腿已被扶桑人的炮火炸飞,却依旧是坚守阵地,他将步枪倒刺脚下,以此来支撑身子,而他每一个手势,依旧是镇定从容,每一个指令,依旧是清晰有力。

不为自己,而为那站在所有士兵前,任由炮火纷飞,却依旧坚持指挥,沉毅如山的将军。

贺季山一马当先,高大的身躯挺拔魁梧,威风凛凛,他站在那里,便等同于为身后的将士竖起一副军旗。身为军人,何为军魂,身为男儿,何以为国家,何以为人民,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世人提交了自己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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