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贺季山亲自领兵防守,扶桑军终于结束了疯狂的进攻,阵地上迎来短暂的平静。

两军俱是心照不宣的开始补给,只等那最后一战的到来。

战壕中,贺季山神情严峻,只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任由军医为他将肩头的弹片取出。直到军营为他将伤口包扎好,就见何德江一脸慌乱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男人开口。

“司令,夫人回来了!”何德江直直的看着贺季山,声音里却是惶然。

“你说什么?”贺季山闻言,双眸顿时一窒,立时站起了身子,不料扯到了肩上的伤口,剧痛下,只让他脸色顿时一白。

他一手扯过何德江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面前,何德江也是面色难看的厉害,就见贺季山已是呼吸紊乱,整个人都好似是怔在了那里。

“属下说,夫人回来了....”何德江的声音再次响起,贺季山松开他,已是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他走的那样快,直将身后的侍从远远甩来,阵地上不时有敌军的飞机盘旋,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就那样走着,双眸死死的看着前方,简直是横冲直撞的往后方走去。

穿过月洞门,眨眼便走到了里院,仍旧是当初沈疏影在时,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子,满山的爬山虎绿油油的,透着沁人心脾的翠,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头阵阵锐痛。

“吱呀------”一声响,他推开了院子的门。

一身青色棉裙的沈疏影正蹲在廊下,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多大的男孩子,那小男孩全身都是肉呼呼的,虎头虎脑的,看起来就是十分的健壮。孩子的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母子两脸上皆是噙着笑,听到声音,沈疏影回过头来,就见贺季山站在那里。

她慢慢的站起身子,白皙的小脸犹如清雨梨花般的娇柔,清丽如画的容颜没有丝毫的改变,眼瞳温婉如秋水,就那样温柔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一切已无需多言。

他看着她牵起孩子的小手,一步步的向着他走来,他的目光艰难的从她身上转到那眉眼酷似自己的小男孩身上,一时间心潮涌动,五内俱焚,他的身体是抖得,就连眼眸中的光也是抖得。

沈疏影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俯下身,对着儿子轻哄道;“好孩子,快去爸爸那里。”

一岁多的男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又许是父子天性,他昂着小脑袋看着贺季山,在听到母亲的话后便是咧嘴一笑,挣开妈妈的手,向着爸爸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

“爸爸,”小小的孩子对着父亲伸出了双手,而贺季山,早已是蹲下身子,将儿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他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声音却是颤抖的不成样子,只牢牢抱着第一次见面的儿子,心脏跳得好似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得,他就那样蹲着身子,忽而眼瞳中传来一阵滚热,他闭上眼睛,将儿子紧紧的贴向自己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脸上仍旧是欢喜失措的样子,嘴巴里不断的重复着;“东阳....我的儿子....”

沈疏影眼含热泪,远处的炮火轰鸣,而他的身形,却一如既往的魁伟挺拔。

177章 你一点也没变,我却老了

桌上的红烛发出噼啪的声响,因着敌军轰炸,辽军的行辕内即使到了晚上也不能点灯,那蜡烛的烛光影影绰绰的,投在墙上,一片幽幽的光。

贺东阳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父亲的军装,酷似贺季山的一张小脸,眉目间十分的英气,倒有几分小小男子汉的模样了。

沈疏影倚在贺季山的怀里,两人坐在床头,十指相扣,静静的看着沉睡中的孩子,却是许久都不曾说话。

贺季山俯下身,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声音极是低沉;“困不困?”

沈疏影摇了摇头,转过脸庞凝视着他的脸庞,男人的眼睛依旧是乌黑如墨,炯炯有神,她伸出手,缓缓抚过他的眉眼,指尖却在他的两鬓间停滞,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水光,只柔柔的喊了一声;“季山...”

“嗯?”贺季山目光温和,专注的看着怀中的女子,仿佛看了一眼,就会少了一眼。

在这样的目光下,沈疏影只觉心头一酸,她唇角噙起一抹笑靥,指尖轻轻拨弄着男人的两鬓,轻声道了句;“你都有白发了。”

贺季山闻言,转过身子,就见床头的对面是一架楠木梳妆台,那还是先前沈疏影住在这里时,他下令让侍从官安置的。那玻璃镜中清晰的照着他们,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此时看着那镜子中的男人,竟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似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如沈疏影所说,他今年不过三十七岁,两鬓间却已经全白了。

他笑了笑,将沈疏影揽的更紧了些,低眸,便见她白皙轻透的一张小脸,肌肤细腻如瓷,扇子般的长睫毛轻柔如娥,覆着那一双盈盈秋水的眼睛,依旧是美的扣人心弦。

他看了她许久,大手抚上她的脸蛋,温声道;“你一点也没变,我却老了。”

沈疏影听了这句话,眼眶里顿时涌来一股雾气,却依旧是柔柔的笑着,小手抚上丈夫坚毅的脸庞,轻声的说了一句;“没有,你一点儿也不老。”

犹记得初见时,他是江北的总司令,大半个江山掌握其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他,强势霸道,**蛮横,初见时一个轻薄的拦腰一抱,便让她讨厌极了他,无论日后他是如何的和颜悦色,挖空心思的去讨好她,可她却仍是厌憎他,惧怕他,恨不得远远逃开。

兜兜转转的七年,他闯进她的生命,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那样惨烈与浓重的印记,可她却还是爱他,更为他生了孩子,而人生当中,又有几个七年。

她去法国的三年,被霍健东囚禁的一年,即使是那些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贺季山也是常年在外打仗,与她之间总是聚少离多,而到了如今,只怕以后连聚少离多的日子都没有了.....

贺季山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他默了默,道;“你明天还要赶路,现在还是睡一会吧。”

沈疏影心中难过,只摇了摇头,这一刻,便可能是她今生与他最后的相守,她只恨不得时间能走的慢点,再慢点,又怎么舍得睡去。

她抬起眼睛,努力着不让泪水落下,颤声的求着丈夫;“季山,你陪着我和孩子,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

贺季山没有说话,只抚上她的脸蛋,他的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带着无限的包容与宠溺,就那样看着她,直到她的泪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他的眼瞳中无声的黯了黯,温柔的为她拭去了泪水。

沈疏影心中难过,泪水越发的汹涌;“季山,我们错过了那样多,我不想再和你错下去,你想一想孩子,他们还这样小,还有我,我还没有和你过够,我还想和你一起走下去,我还想和你一起变老,当初是你来招惹我,你怎么可以在我不能没有你的时候,你不要我....”

沈疏影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说到后来,所有的委屈与恐惧,全部倾泻而出,贺东阳自是被吵醒了,刚睁开眼睛,就见妈妈哭成了泪人,再加上对周围的环境也不熟悉,小嘴一撇,也是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沈疏影转过身子,将孩子一把抱在了怀里,她紧紧的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呜咽道;“好孩子,你爸爸不想要我们了。”

夜色静谧,母子两的哭声在这夜深人静中,只让人听得肝肠寸断,一声声的,催心挖肝。

贺季山心头剧痛,却无可奈何,只得上前将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尽数揽在自己的怀里,妻儿的哭声,犹如一把尖锐的小刀,狠狠的刺进他的心脏,令他心痛如绞。

“季山,你带着我和孩子走吧,囡囡一直都在等你,她每天都会问我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你那么疼她,你怎么舍得....”沈疏影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怀中的儿子也是一脸的泪痕,她轻轻攥着丈夫的衣袖,一声声的哀求。

贺季山一言不发,只将头转开,沈疏影见他半晌都不说话,又是轻轻的喊他的名字;“季山....”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贺季山闭了闭眼眸,紧接着,便是一大颗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无声的落了下来。

看到那一颗男儿热泪,她怔在了那里。

贺季山攥紧了手指,深深吸了口气,他依然没有去看她和孩子,直到眼底的滚热慢慢退去,他方才开了口,声音里却是沙哑的不成样子,他只说了三个字,是“原谅我。”

三个字,说尽了所有。

虽然沈疏影这些日子住在法国,却也知晓镇寒关战事的严峻,更知道这场战事的艰辛。

她知道在锡林坡的那一仗,辽军的一整个师都被扶桑人堵在了山顶,无遮无挡的暴晒下,战士们弹尽粮绝,机关枪被晒的滚烫,让人触手摸上去,就会将一整层皮都给烫掉。料是如此,却硬是歼敌八千余人,待贺季山率着援兵赶到,无数的战士,双手早已被烫的血肉模糊,更有甚者,已是可见森森白骨。

她知道在西青的那一仗,扶桑用了重型坦克,辽军将士在武器装备尽是落后的情况下,硬是用血肉之躯,筑成了壕垒,抵御着扶桑的重型坦克,坦克碾压过处,惨不忍睹,却为后方的布防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们大多是弃笔从戎的学生,却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维持着日益危殆的战局。

她知道在锦州口的那一战中,辽军一十七团的郭团长率兵与扶桑军激战时,身受重伤,当场昏迷,被人用担架抬下了火线,在他醒来后,听闻一手带出来的十七团已经在锦州口全军覆没,他二话不说,立时拔枪自尽。

她知道死守的命令是贺季山下的,有一墙,受一墙,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的话也是他说的。

她知道自己是在逼他,成千上万的辽军将士,为了抗战献出了生命,而他身为主帅,又怎么可能离开战场。

她在逼他,她就是仗着他那样爱自己和孩子,所有才会这样逼他,逼的他生不如死,逼的他在自己面前落泪。

沈疏影心中酸楚,她抱着孩子,向贺季山依偎过去,她将脸蛋埋在他的胸口,嗓子里仿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让她说不出话来,唯有男人胸膛中传来的暖意,一点一滴的沁入她的骨子里去。

而贺季山则是伸出胳膊将她和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一家三口相依相偎,贺东阳不知不觉间又是睡着了,小脸蛋上却仍旧挂着泪痕,直到父亲伸出粗糙的大手,为他将泪痕拭去。

天外已是露出了鱼肚白,天色已经是一分分的亮了起来,而当天色大亮,便是一家三口的分别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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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季山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揽着沈疏影的腰肢,将她们母子送到机场。

一架军用飞机已经等在了那里,贺季山将儿子递到了沈疏影的怀里,一岁多的贺东阳伸出手搂住了妈妈的脖子,乌黑的眼睛却向着爸爸看去。

贺季山笑着伸出手,抚上了儿子的头顶,温声道;“等东东长大,记得替爸爸保护妈妈和姐姐。”

一岁多的小孩自然不懂父亲话中的意思,而沈疏影只低着眼眸,甚至不敢去看贺季山,直到飞机快要起飞时,贺季山上前,最后一次抱了抱她们母子,他为她将凌乱的碎发捋好,温和道;“飞机要起飞了,去吧。”

沈疏影紧紧抱着儿子,她通红着眼圈,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贺季山一眼,只对着怀中的稚儿柔声道;“好孩子,和爸爸说再见。”

贺东阳听话的挥起小手,对着爸爸奶声奶气的道了句;“爸爸再见。”

贺季山乌黑的眼瞳凝视着儿子小小的脸蛋,他笑了笑,却是说不出话来。

沈疏影抱着孩子,静静的转过身子,刚走出几步,泪水便是再也忍不住的决堤,她转过身子,回到贺季山身边,踮起脚尖,在丈夫的脸颊上落上一吻,她的眼泪落进贺季山的唇里,又苦又涩。

她转身就走,抱着孩子,却走得那样快,直到上了飞机,她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

飞机起飞后,她向着窗外望去,隔着如此的距离,就见贺季山依然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依旧满是坚毅。

178章 一代名将,陨落至此(伪标题)

九月,法国巴黎。

窗户微微开着,院子里种满了各式花卉,清风拂来,花香四溢。

法国梧桐的叶子渐渐发脆,在秋风中哗哗轻响,女佣们弓着腰,将那散落在草地上的落叶一一拾起,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她们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倒和别墅里的那些法国帮佣一样了。

窗户上束着香槟色的窗帘,桌上摆着各式鲜果,紫微微的葡萄,金亮亮的甜橙,火红红的苹果,还有许多产自法国当地的一些不知名的水果,姹紫嫣红,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整个圆桌。

一旁还搁着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瓷白的底色,壶身上描着精美的兰花,搭配着透人心脾的绿,茶香袅袅,点缀着整个祥和而安宁的午后。

贺想南正趴在茶几上看童话书,一旁的奶娘正哄着贺东阳吃点心,整个别墅里都是安安静静的,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贺想南抬眸一瞧,就见陆依依与一位医生模样的男子一道走了下来,两人脸上皆是忧心忡忡,尤其是陆依依,眼圈更是通红通红的,显是刚刚哭过。

“叶叔叔。”贺想南奔上前,对着那男子唤道。

叶允良勉强笑了笑,抚上了贺想南的头顶,温声道;“囡囡去看看妈妈,记得要妈妈起来吃饭。”

贺想南睁着懵懂的眼睛,点了点头,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从昨天妈妈看过了报纸后,连一个字都没说便晕了过去,陆阿姨担心坏了,连忙去将叶叔叔请了过来,并告诉她妈妈病了,要她和弟弟都要乖乖的,不要去吵妈妈。

她很听话的守在这里,当叶允良走后,她摇了摇陆依依的衣袖,小声道;“阿姨,我妈妈病好了吗?”

陆依依心头酸涩,牵住她的小手,一面带着她上楼,一面嘱咐道;“囡囡听话,等待会看见了妈妈,要乖乖的。”

贺想南不安起来,又是道“阿姨,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陆依依的泪水刷的一下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她蹲下身子,将贺想南抱在怀里,哽咽道;“你们的爸爸不会回来了,你们以后,只有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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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辽军与扶桑军决战于关外,一个月后,终因武器装备落后,且并无援军前来相助,辽军苦苦支撑数日后,终全军覆没于镇寒关外,辽军主帅贺季山亦是与辽军共存亡,一代名将,陨落至此。

八月,刘振坤命长子迅速率兵赶往镇寒关,扶桑在与辽军的大战中,已是损耗了大半兵力,如此,对浙军再无抵抗之力,只得退守镇寒关外,未几,撤兵返回东瀛。

九月,浙军驻扎镇寒关,并一举夺得关外数百里的肥沃土地,自此,刘氏军阀一统天下,震慑边陲,杨威海内。

十月,别墅里的梧桐落英纷纷,沈疏影一袭白色旗袍,黑头尽数绾在脑后,鬓发间别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娟秀的瓜子小脸上是十分苍白的颜色,眼瞳里盈满了雾气,仿似随时随刻都可以落下泪来似得。

她轻轻的抱着贺东阳,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晒太阳,贺东阳长得太快,个头已是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不少,因此缘故,叶允良只让这孩子多晒太阳,以免缺钙。

沈疏影记下了,无事时便带会抱着儿子来这里坐下,十月的天气已是十分凉爽,她生怕孩子着凉,只将儿子抱得更紧了些,为他将身上的衣裳捋好。

囡囡已经去了教会的小学读书,别墅里少了一个闹腾的孩子,倒显得更是安静。陆依依走来时,就见贺东阳已是蜷伏在母亲的臂弯里睡熟了,沈疏影这些日子瘦了许多,背影单薄的令人心酸,她抱着孩子静静的坐在那里,侧颜上依旧是清纯而温婉的,唯有那脸上却是毫无血色,她整个人,就如同她发间的那多白绒花,脆弱的让人不忍心看。

“夫人。”她轻轻的上前,小声喊她。

一连喊了好几声,沈疏影才回过神来,她回头看到陆依依,眸子浮起一抹歉意,温声道;“怎么了?”

“林先生已经托人带来了回话,他说....夫人现在并不方便回国。”

“为什么?”沈疏影问。

“夫人,如今的国内早已和以前不同了,浙军一统全国,刘振坤已经将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了他的长子,现在就连内阁都要听他们刘家的话,常总理早已在上个月辞去了国民总理的职务,若您带着孩子回国,只怕刘家的人,不会放过您和孩子。”

“这样说来,我和孩子连去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沈疏影垂下眸子,轻轻的说了这一句话,她的眼睛里并没有泪水,好像是已经哭不出来了似得,所谓的心如死灰,怕也不过如此。

“夫人,就当是为了孩子,您一定要保重。”陆依依想起前不久,沈疏影可以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若是没有贺想南和贺东阳这两个孩子,怕是她早已随着贺季山一道去了。

沈疏影望着怀中熟睡的儿子,她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道了声;“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为他将两个孩子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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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今天怎么样?”何德江进来时,就见昏暗的房间内,贺季山赤着上身睡在床板上,一旁的军医与护士守在那里,屋子里不敢点灯,只燃着一支小蜡烛,透过那微弱的烛光,就见贺季山脸如金纸,因着失血过多,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甚至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

“何副官,司令伤的太重,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司令的伤口现在大幅度的开始感染,咱们的消炎药又不够用,若再不将司令转移出去,怕是....凶多吉少!”

何德江俯下身去探贺季山的脸色,知军医所说不假,他的眉头死死拧着,如今浙军驻扎在镇寒关,四处戒备,全线搜索贺季山的下落,若想在浙军的眼皮子底下将贺季山送走,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贺季山的胸膛起伏着,全身都是烧的滚烫,何德江知晓如今已是再也耽搁不得,遂是一咬牙,吩咐道;“留几个人来照顾司令,其余的人跟我一起走。”

见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的样子,何德江沉声道;“由我冒充司令,你们护送着我离开镇寒关,务必要将浙军的注意力全部引过去。”说完,他对着那年轻的军医道;“韩江,司令的命就交给你了,待我们走后,你们立刻要将司令送走,记住,千万不能回关内,要直接乘火车去俄国。”

“是,您放心。”韩江一个立正,对着何德江敬了一个军礼。

何德江吩咐完毕后,自己便是躺在了担架上,由着侍从与警务人员护送着他,从一侧的后门离开,汽车发动后未过多久,便有浙军的耳目盯了上来。

贺季山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都是烫到了极点,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明明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却硬是说不出话来,直到一个男子匆匆而来,为他打了一针,他的眼皮渐渐沉重了起来,一声不吭,又是晕了过去。

火车一路飞驰着,待到了俄国境内,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而自国内传来消息,只道辽军主帅贺季山在逃亡路途中,并连同他身边的随行人员,一并二十七口,尽数被浙军歼灭于镇寒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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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俄国境内再次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寒地冻。

一袭深色大衣的男子,身形魁伟矫健,挺立于寒风中,笔挺如剑。

“不知司令,日后有何打算?”一袭玄狐大氅的女子,容颜被风帽裹住,只露出一双盈盈美目,望着眼前的男子言道。

“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司令,三小姐直呼其名即可。”贺季山声音低沉,因着大伤初愈的缘故,他的脸色依旧是隐隐的苍白,而他的身形,在这酷寒的严冬中,却依旧挺拔如松。

徐玉玲移开眸光,轻声道;“恕玉玲多嘴,司令可是要去法兰西?”

见她不肯改口,贺季山也不再多言,只颔首道;“不错,我的妻儿都在那里。”

“司令难道就甘愿将自己多年打下的江山,全部送到刘振坤手里,由着他一统天下,去将原本属于司令的东西,收入囊中?”

179章 我真怕,这是一场梦

贺季山闻言,只淡淡一笑,隔了半晌,方才道;“若换做之前,我定是会伺机东山再起,可如今我心中已经有了牵挂,一统江山,成就霸业,这些对我来说,终究是过去了。”

徐玉玲心中一震,只默默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司令往后,真的甘愿去过平淡的日子?”

贺季山沉默片刻,黑眸向远处望去,就见一望无际的大雪,漫天漫地的白。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早已经倦了。平淡的日子,也未必不好。”男人的声音沉稳而淡然,没有丝毫的不甘与怨怼,在这寂静的冬夜,听在耳里却不知为何浮起一抹淡淡的沧桑。

徐玉玲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开口多话,她将脸庞垂下,轻轻的说了句;“那玉玲便祝司令一路顺风,尽早与妻儿团聚。”

贺季山点了点头,黑眸在她的脸上凝视了片刻,终是沉声道了句;“我贺季山的确负你太多,这一路,多谢。”

说完,他不再看她,只转过身子,大步向着前方走去。

徐玉玲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这一别,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看见他,风雪中,她的泪水不知不觉的潸然而下,只让她抑制不住的对着贺季山的背影呼喊出声;“贺季山!”

贺季山停下了步子,静静的转过头来。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到他身边,美丽的眸子里水光闪烁,她定定的看着男人的眼睛,却是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来;“贺季山,你抱抱我吧!”

男人的眼睛深不见底,就那样笔直的看着她,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在漫天的风雪中,甚至已是结成了冰渣子,见他没有说话,她再次开了口,声音微弱而细小,似绝望,似祈求,似不舍,似期盼。

“你抱抱我,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贺季山眉眼间渐渐笼起一层不忍,他没有说话,只伸出手,犹如一个兄长般的在徐玉玲的肩头轻轻的按了按,而他的声音低沉,缓缓的说了两个字来;“保重。”

语毕,他转过身,任由徐玉玲在他的身后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他终是,连头也未回。

徐玉玲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成了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为止。

她瞒着家里,从津唐跑了出来,一路千里迢迢的跟到了镇寒关,从韩江那里得到了消息,又是不辞万里的跟到了俄罗斯。

她为他抛下了一切,连世间女子最为看重的名声都抛下了,在他昏迷的时候,是她一夜夜的守在他的床前,却听着他一声声的喊着别的女人。

“小影....小影.....小影......”

那两个字,是她一声的梦魇。

她从没有告诉过他,在许多年前,她就见过他了。

那一年,溪水之战爆发,父母身在津唐,兄长皆是在外留学,她孤身一人留在老家,只得与老家里的仆从一路北上。

路上劫匪横行,兵荒马乱,身边仆从或走散,或病死,更多的则是被炮弹炸死,走至武兴时,只余一个老妈子伴一个小丫鬟陪在她身边。

那时候的她,不过十五六岁,一路作难民打扮,一张脸被嬷嬷涂得乌黑,简直看不出鼻子和眼。她们主仆与难民们挤在一起,恰逢浙军空袭,身旁的老妈子竟被炸飞,她吓得如同没头苍蝇般的乱跑,一枚炮弹袭来,就听一个男子大喝;“趴下!”

而她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人护在了身下,待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的面孔。

等他身后的侍从赶来,他已是将她扶了起来,那一次,是他命人开来了军用汽车,将所有难民送到安全的城市。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他,她只知道哪些人喊他司令,却压根不知道他是谁。

直到后来回到了津唐,从前线传来溪水大捷的消息,当时的报纸上全篇报道了前线的战事,其中有一张是辽军主帅贺季山,亲自将受伤的士兵背到担架上的照片,虽然只是一张侧影,但她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而父亲看见那一张相片,却是嗤之以鼻,只道贺季山不过是故意为之,好落个爱兵如子的名声。可只有她,只有她知道,他不是故意为之,他既然可以出手相救一个难民,又怎能不会亲自背负一个伤兵.....

她从没有告诉他,在她心里,他是她的英雄,即使知道他在利用自己,即使知道他从未爱过自己,她却还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