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柔声道:“我只说与你”

青鸾放了心

元嘉又道:“我以后再不会争什么,皇上当我傀儡一般摆布我也认了…只要你伴着我,我心里就快活满足了”

青鸾红着脸,垂着眼睛,为元嘉戴好头冠元嘉问他:“我说的你都听到了?”青鸾答了声是元嘉握着他的手:“那你是怎么想的?”

青鸾只微笑元嘉爱他羞涩模样,又细细吻了一遍,才出了门

元嘉行在路上,只觉天朗日清,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一切烦恼都已烟消云散

元嘉刚出门,后院就有人来找青鸾,说是王妃那边丢了东西,要他过去帮忙青鸾应了往后院而去,心中还想着元嘉方才的话,沉甸甸的都是欢喜

两人都不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早晨。

第25章

圣诞过后月余又到了正旦新年

正旦当日,衡光赐字诸丞相先赠了傅行,然后是贺明兰,写的都是福字到了游我存的时候,衡光道:“朕记得你是正月里的生辰?好象是廿四?”游我存忙应是衡光道:“那少不得要写个寿字给你了”说完便提笔写了一个寿字大字,想了想,又写了“德容流雅意,忠孝传芳声”这副对联给游我存

游我存得了两件东西本就讨了大彩头,再看衡光给他的那十个字,顿时就觉背上一沉——他心中藏着心事,一瞬间竟生出衡光是在敲打他的错觉,连忙向衡光道:“陛下这一副御笔臣实是担当不起…”

衡光端详着自己的字,笑道:“朕已经写了,你还要朕收回去不成?再者,你这次出使罗刹十分圆满,俗物朕已经赏了些,再赠你这一联,也不为过若你自觉担当不起,就看做是朕对你的勉励”

游我存不好再推,上前恭敬捧下

待其他人都退下,惟有元平留下衡光就拿着笔望着元平笑,道:“给你写些什么好呢?可不能辱没了你的身份”

元平也与他调笑:“你想不出该写什么就别写,也不用上着赶着”

衡光哼哼两声,下笔如走龙蛇,在纸上写了句太白的“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元平赞叹一声,又含笑道:“怎么想起这句了?”衡光但笑不答,他当年渴而不敢求的时候,不时梦到元平,就是这副‘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的模样”

元平似知他所想,也不再问,只拿他手边的小印盖了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才说到正事上元平道:“你给游我存的那十个字确实过了他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你再这般捧他,眼前是巩固了他,往深里想是令他将来没一点可以犯错的余地,倘若将来出了什么事情…”

衡光笑道:“他若有真聪明,大智慧,就该知道如何自处你不用替他担心,只要他一心为公,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摔下来;反之可说,他若有那一天,也是咎由自取,不足以怜”

元平道:“若有那一天,不也有伤你的声名?”

衡光正欲再辨,忽然转了话头问道:“莫非你知道游我存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元平只一笑:“是我想多了,与他无干”衡光便道:“那便是了,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你不用费神”

正月初五的时候,京中各大商会都祭神,或拜赵公明,或拜关公,或拜妈祖,还有各色行业神,大小商铺及商会会馆都热闹非凡

元平这日刚从宫中回府上不久,游我存便来拜访

元平见他捧着只红漆描金食盒进来,便笑他道:“你这客人来访还自备菜点,我这主人也太惭愧了”

游我存道:“这是我为殿下备的礼物”说完便掀了盒盖,里面是条还在冒热气的清蒸鲥鱼

元平命人取了酒,与游我存对饮,分食一鱼

席间元平夹了一点鱼肉,道:“此种只出南方,后经快道供奉宫中,可比昔年荔枝入华清宫想不到如今市井中也有供货,可见南北流通之畅,京畿商民之富”言毕只看向游我存微笑

游我存道:“方才我说这是送与殿下的礼物,除了这鲥鱼本身,还有两层意思”

元平停箸:“哦?哪两层?”

游我存道:“这是刚刚祭过神的,拿来与殿下享用”

元平一听祭神二字,就明白过来,定然是与姑苏王氏有关,不由叹道:“我在陛下面前已经隐去这一节不提,游卿若执意与王氏牵扯不清,我也无回护必要”

游我存起身,向元平长作一揖道:“殿下实有不知…王家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本就是王家的养子”

元平倏然起身:“你!”

游我存户籍上报的是吴江县,出身微寒朝中对历届三元身份审查极严,居然也没查出来游我存是王家养子这一点…可见姑苏地方,王家如何势大

一想到此中关系,元平顿觉头痛,他原以为游我存与江浙商会不过是一般交游,却没想到游我存根本就是商会刻意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棋子!

在厅中连踱数步,元平方缓缓道:“你先回去”

游我存摇头:“殿下,我还有一层意思没说”

元平道:“请讲”

游我存:“我方才从会馆过来,得了一条消息,说萨尔林未死,纠集余部又开始在北方出没劫掠了”

元平反问他:“为何不见塘报?”

游我存答:“也就这一两日间,陛下应该知道”

元平只觉得头中血液逆流,后脑勺突突地痛,定了定神,叫过侍人,收拾了残席,道:“到我书房去详谈”

两人一直在书房谈到夜半,游我存方告辞

过了一日衡光就召集了内阁与兵部官员,果然是为了萨尔林挟余部卷土重来一事衡光将塘报给各人传阅了,并无多话,只吩咐道:“又要辛劳各位备战了”

待他人退出,衡光只留了傅行与元平,摆了推心置腹的姿态,道:“说老实话,朕对这一仗该怎么打还有疑虑…萨尔林实是强手,两次朕都让他逃了这次朕是否要亲自出征还想听听你们的说法”

傅行刚想劝衡光还宜亲率军队,忽然想到前次衡光亲征,宫中就出大案,揣测衡光或许因此心中主意已定,根本就无亲征的打算,便模糊道:“陛下亲征,兹事体大,不可贸然而断”

不想这次傅行却想错了衡光衡光并没有顾忌到宫中事情,他因深知萨尔林狡猾,如今萨氏残部已经不足为惧,只是他们小股流窜,更易逃脱衡光估摸自己再率军亲征,浩浩荡荡也未必能捉住萨尔林

听了傅行的话,衡光也不做答,又看向元平元平欠了欠身,道:“臣与傅大人想法并无二致此事还应慎重对待”

待得傅行也走了元平自往衡光身边坐了,道:“这次你当去”

衡光颇有些出乎意料:“我还当你不爱我亲征”元平道:“我确实不爱”

两人相视一笑,衡光一夜不能安睡,这时候倦意上来了,靠在元平腿上,闭着眼睛道:“说吧,我听着呢”

元平低声道:“你头一次大张旗鼓,这一次若悄然无声,必显势怯,更显纵容北方是紧要之所,一旦松动,必留大患”

衡光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中,反含了一点笑意,道:“按照你的意思,难道应该比头一次阵势搞得还大?塘报你也看了,萨尔林现在纠集的人马不足一万,不过是他原来的五分之一为了这一万人就…后世不知该怎么说我们穷兵黩武呢”

元平俯在他耳边道:“这些我也想到了我方才说你该去,不是指你亲征,只是说你该巡幸北方,在北方大阅,整肃军威,定可震慑边疆至于出征,确实只需要由一将军领兵即可”

衡光瞬间睡意全消,睁眼打量元平半晌方道:“平君…”元平忍不住发笑,道:“怎么?不准难得我脑子动得比你快?”

衡光微微仰面,吻了吻元平的下巴,道:“我欢喜还来不及”

元平收敛了笑容,道:“罢了,我同你说件事情,你听了不许恼火——其实我是想了一天一夜才想出来这个主意”衡光方想笑他胡说,猛然醒悟,立刻色变元平忙道:“你先别恼”

衡光坐起身,以手撑额:“从哪里流出来的消息?”元平道:“是在边境上走生意的商人不过消息来得虽快,却没塘报精确”

衡光却道:“我从前就听说边境上有商人除了做一般生意,还贩卖各种消息,难道真有此事?这又与细作有何区别?”元平道:“并非如此据我所知,这消息是商人内部为求自保而保持的通信”又道:“这都是因游我存之前与几个商会有过来往才得知的”

衡光没留意,只道了一声:“他人面倒广”便召了游我存入内,问了他商人之间如何使消息传播如此之快等等

游我存之前得了元平提点,在衡光面前只将话说得滴水不漏,衡光也不觉有异

第26章

正月十五刚过,衡光就颁旨,命魏效春前往北疆增兵驻防大阅三师的事情也开始筹措

衡光颇醉心其中,并不觉辛苦,唯觉遗憾的是元平身体不好,不宜远行,否则他定是要带着元平去阅兵的

过年的时候景家舅舅也回到京中,到宫中去见了衡光与元平,全是为了堪舆一事与钦天监中的部员走了河北遵化一带,选定了地址这样一来便解了衡光心中一道难题

二月的时候特意把元平拖上,找由头去看了看景舅舅选定的地方

元平其实不是很看重这个,照他的想法人死如灯灭,眼一闭就成空只是衡光执着,他只好随着他

景舅舅陪着他们走了这一趟衡光看了山势,十分满意景舅舅又指点了几处“眼”,与衡光聊得颇投契衡光趁此机会再三肯请景舅舅留下来,景长顾哪里是说得动的人,仍是拒了衡光

他本就打算着陪衡光走完这一趟,就云游去,随心所欲也不必定方向

临行前一晚,景长顾却抽了空与元平单独呆了会儿

景长顾心里对元平比元潜更亲近些

“我这一去估摸又是不少年见不着,你有什么事情要我算的,我决不推辞”

景长顾难道这么大方

元平道:“我如今诸事圆满,没什么想要算的”

景长顾自是不信:“你才活了多大点年纪,就谈得上圆满了?若不想算便罢”元平知道他难得主动一次,竟被拒了,不免赌气,心内有些好笑,便道:“我是真没有什么想算的了”

景长顾又问:“当真没有?”

元平答道:“没有”

再问:“真无?”

元平被他再三追问,终道:“我确有一桩事情放不下,但我也确不想算,若算出不好,不仅无法可解,我心里也要一直不好受何苦顺其自然便好”

景长顾略略思索,然后问道:“是想问你与李元潜的这一段因缘?”

元平笑而不答

景长顾这才长舒一口气:“那我也不算了…不须算了你们李家人,都是不死不休的痴儿”

元平叹了一声,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那是惆怅还是满足

从景长顾那里出来,元平就回了衡光那里衡光正在沙盘上推演阵型元平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一边拿纸笔帮他记下来两人也不说话,光是交换眼神就知道彼此的意思

衡光忽然扑哧一笑:“我们两人这样倒跟过了几十年的老夫妻一样”说完就走过去,贴着元平的后背抱住他,低声问道:“舅舅说什么了?算出来了么?”

“算了…说我们注定纠缠一世,至死方休”

衡光垂头吻了吻元平的颈后:“出去走一走吧”

三月还没到,山中夜晚十分寒冷两人披了厚厚的大氅才出了门这里的行宫建在半山处,有露台一处,最适合夜晚观星赏月

两人步上露台,衡光命人将大烛火把都灭了,只留小灯数盏再看天空,顿觉天穹黝黑无际,漫天星辰闪烁其中,有如细碎银屑,似乎跺跺脚就会被震落

“至死方休也不够”

衡光望着那些星辰,忽然道

“那你要怎样呢?”元平把冰凉的手放到衡光脸上取暖

衡光握住他的手,塞到自己的衣内,慢慢向下滑去

“你看那上面就是天与星,下面就是山与河,等我们死后,要躺在一起,日日夜夜躺在一起,看天上日轮升降,星辰隐现,看山中草木枯容,河川奔流…”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直看到沧海变桑田,桑田再成沧海,我们的白骨都化成齑粉…”

元平低声笑起来:“唔…那时候…该满足了吧”他伏到衡光肩头,紧紧攀住衡光的脖子,气息来不及调整就被猛地吻住,眼前顿时一阵黑

“不够!”衡光挺了挺腰,与元平贴合得一丝缝都没有,“肉身灭了…还有精魂…就是化成灰…也…”

元平短促地“啊”了一声,喘了两口气,声音里竟带了哭腔:“也什么?快一点!也什么?”

“也要缠着你!”衡光动得更猛,他只觉得胸口热得跟吞了火球一样,疯了一样吻住元平,要将那热气也过给他,“所以,死在一起,葬在一起,骨头要烂在一起!”

死亡那么可怖的事情,被衡光如此一说,竟也值得期待了

元平仰起头,一波一波的快感中,星辰都坠落到了眼前,那么近,仿佛能将两个人的话都听了去

“好”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在心里答应了衡光

——

说实话,从天子那边过来我自己都恍恍惚惚的

隔了这么长时间先上段肉补一补…

过了两日衡光便与元平分道而行,元平自回京中衡光向北而去

两人离别之前,衡光对元平少不得嘱咐,他又担心自己不在京,元嘉会瞎折腾,左思右想,还是命宗人府的陈洪直接听命元平

元平其实不高兴管这事情他也不喜贞王妃滥杀无辜偏偏贞王妃是衡光用来笼络黑氏的一枚棋子,周围还有活眼,弃之可惜知道衡光的心思,元平只好答应

回到京中,元平也没为难元嘉

衡光一走,元嘉就在王府上大做水陆道场,他近来沉迷此道,一口气请了数十名高僧每日花钱如流水,摆得排场直叫人咋舌,外头人不知道的还当是这王府的正经主人没了这动静不用宗人府来禀,元平每日从路上过,都能听到诵经声

陈洪来请示了元平,要不要阻止贞王元平只道:“随他去吧他关着门在他自己家闹,不闹到外面来就成”他想了想又道:“王妃那边也别怠慢了,用度照常,她好歹名分还在那里,轮不到下人作践”

这大半年来贞王府上的事情早就成了皇城宗室里的笑柄,不过笑话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了,闲话说来说去无非那么几句不想过了些时日,衡光在北方大阅极是成功,举国轰动,宫中却传起了别的话来

“说是贞王妃黑氏犯了事,仍不知道悔改,听说了圣上大阅之事,竟然道‘我道李家兄弟怎会如此好心,原来留着我这罪身是想笼络我族’”

才四月头上,陈洪将这事情禀给元平的时候头上竟然冒了汗

元平正专心致志抱着三娘教她画竹子:“对——这里劲要松一松,让墨自己浸下去…”四娘趴在一边有样学样,元平赞许地摸摸她的头

陈洪等了半天,才听元平问:“她还说什么了?”

陈洪道:“都是些不象话的疯话不仅辱骂了贞王,甚至连自己父兄都骂”

元平听了蹙眉道:“她住的那地方我记得是个庄子,附近就是马场,可跑马打猎,庄子里还有伶人班子,好吃的好玩的供着,她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差人去问,她要什么,都给她就是”

陈洪原以为元平要责罚贞王妃,没想到元平还是这样和颜悦色,不禁有些糊涂元平又道:“你想想,照理说,她住的那块地方差不多就是封了谁这么能耐,把这些话传出来?”

陈洪低声应道:“贞王殿下?”

元平叹了口气:“你查紧点,抓住一两个提点一下元嘉,他该有数”

陈洪走了之后,元平呆坐着想了片刻,他心里隐隐还是有点不安,却捉不到那一个点三娘使坏,在四娘的纸上滴了大滴墨,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扯着彼此的画纸

元平回过神来,就见到双胞胎已经把面前上好的特净皮宣纸撕得稀烂他沉着面孔叫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站好,指着撕了的宣纸,道:“这里损了多少钱,我叫人算了,从你们两个的月份里面扣”

两个小姑娘见他生气,立刻粘着他撒娇三娘还气呼呼地说:“刚才我都听到啦!贞王妃犯了事,还有好吃好玩的,我就撕了两张纸,父王就冲我发火…”

元平一听这话,顿觉头痛,顿了半晌才看着她道:“你过一两年再看贞王妃,若还羡慕她,我就不管你”

三娘缩了缩,跟四娘把手拉得紧紧的

元平又道:“你们两个的用度赏赐不说跟你们姐妹比,就是跟你们兄弟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年纪小尚可,将来大了,养成骄奢习气怎么好?”他心中更深的话却对着小姑娘说不出来

三娘四娘听得半懂半不懂,只是见他面色不好,方才老实些

待得嬷嬷带两个小姑娘下去,他才躺下来喘口气,觉得自己是心绪不好,小题大做了,转而又想到衡光平时就对这一对女儿宠过头了,自己对她们向来也是有求必应,再这么养下去,说不定真要养歪了

过了两日元平便与傅行商量了这件事情,傅行听他抱怨府中西席,便向他荐了几位人品端方的先生,有男有女,几位都是曾在傅家教过傅家姑娘的,傅行对他们心中有底,因此才大胆荐给平王

元平却推了,道:“若是光是学些礼仪文章,我府上的人也够使了”傅行听了这话心中一跳,只将这话记住了反复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