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醒了然般点头,”没事,你也别太在意,就算这次不成。也还有别的机会。”

吴玦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敷衍般应了一声。不在意?如何才能不在意?

她实在不愿意一直沉溺于这个怪圈之中,失败、动摇、放弃、继续、再失败。如此下去,林佳河便像一个魔咒一样驻扎在她的生活,爱不得,却又恨得不彻底,只有完成哪怕一次算得上成功的仪式,对林佳河做一件坏透的事情,她才能真正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再没有林佳河,也才能放下对沈童的愧疚和牵挂,清除心中的魔障。

招标会的场地还是上次的那间酒店会议厅。竞标最重要的两间公司,也仍旧是江城的龙头盛世和韦宏。

唯一不同,上次吴玦的身份是林正的代表,而这次则变为了韦宏。奇怪的是,媒体似乎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由盛世职员到韦宏总裁未婚妻兼特助这个身份的转变。

这本应该是一个有趣的八卦话题,但显然盛世和韦宏非常一致将这个消息封锁。何况她本来就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女人。

比起韦宏浩浩荡荡的六七人行,盛世来参加招标会的代表不多,依旧是林佳河亲自出马,外加一个程予正和秘书。

两家公司均坐在最前排,就位的时候,两队人擦身而过,林佳河深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吴玦,嘴唇微微启动,似乎想开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在自己的位子坐下。走在后面的程予正则是蹙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义愤地转头走开。

韦宏的策划案本来就做得很好,上次招标会,林佳河也对他们这个策划案赞赏过。何况经过这段时间的改进,可以称得上完美。

周醒亲自上台演示,台下其他打酱油的竞标商家和各路媒体,无不露出称道的表情,但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等到林佳河上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他的演示并没有韦宏的复杂,言简意赅,但面面俱到,最重要,谁都听得出这个策划案中有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感情,没有煽情的话语,也让在场的人触动。

当然,在场的人不包括周醒和吴玦。

在林佳河快要结束,全场掌声响起时,吴玦听到旁边的周醒低声咒骂了声,那是一种认输的讯号。

只是掌声落下,站在台上的林佳河忽然收声,隔着几米的距离看过来,脸上仍旧是稍显冷漠的毫无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藏着某种暗涌。

吴玦回视他的那一刹那,不知怎的,心里忽的跳了一下,不是预感,而是几乎可以确定,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果然,只见林佳河收回看她的目光,遥遥看了眼场内,不紧不慢地开口:“出于个人因素,林正非常看着城中村这个项目,但是基于各方面条件,我为认为韦宏更适合负责这个项目。因此,我在这里宣布,林正退出城中村的竞标,并全力推荐韦宏获得这个项目。”

他这话落音,台下立刻响起一片骚动。在场的媒体记者顿时兴奋起来,镁光灯像是失控般闪烁不停。

有那么一刹那,吴玦遥遥看着台上的那个人,竟然觉得那张面孔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些许的失真。

周醒更是惊诧地抬起头看向林佳河,刚刚还未吞下的咒骂,卡在喉间,名副其实的如鲠在喉。

“林先生,外界都在流传,城中村项目是林正的囊中物,为什么会突然放弃?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呢?”反应过来的记者,开始噼里啪啦的发问。

“林正和韦宏竞争这么多年,为什么林正会将这个项目让给韦宏。林先生可以不可以为我们解答?”

……

好在招标会的媒体都是主流媒体,秩序并不混乱。

林佳河嘴角噙着淡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任何记者的提问。但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走下台时,他忽然将目光看向韦宏代表的位置,或者说,看向了吴玦,然后微启嘴唇,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希望韦宏会将城中村变得更好。”

招标会结束,周醒拉着吴玦突破追问的记者,匆匆钻进了车内。

“你说林佳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像是终于从会场的震惊回过神,像是在问吴玦,又像是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因为愧疚,想以这种方式弥补?”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不得不承认,吴玦心中有些乱了。她宁愿林佳河依然是冷漠不近人情的,可是这么大的项目,甚至是事关林正在江城未来的项目,他怎能说让就让了?

想着,乱着。她忽然打开车门,冲出重重记者,跑到一辆正要加速的黑色豪车前。那车子狠狠震了一下,猛地刹住,司机打开车窗,大致以为是哪家媒体的记者,恼怒地叫骂:“不要命了啊!”

吴玦没有理会他,直接来到车后排的,拍打那紧闭的窗户。窗户没有降下来,但是门却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进了后座。

“开车。”林佳河对愣住的司机低声吩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玦眼睛直直望向他。

他微不可寻地蹙了蹙眉,将头慢慢转开,冷清的唇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开启:“既然你们想要,我就让给你们。如果这可以让你们觉得高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

明明是一席几近卑微的话,但是自他口中说出来,仍旧有一番不卑不亢的味道。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吴玦不知道自己何时,连说起话来,都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好在林佳河,像是了然般,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至少我希望你能够快乐一点。”

“林佳河。”沉默了片刻,吴玦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恨你。”

本来有些淡漠的林佳河终于抬起头,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困惑,而他也确实问出了口:“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讨厌胜之不武。”

他回:“我们之间本就没有战争。”

车子终于开出很长一段路,早没有了记者的影子。吴玦示意司机停车,她打开门走下车,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她冷笑着对车内的人开口:“你会后悔的。”

说罢,狠狠将车门甩上。

一个月后,韦宏正式从政府手中接过城中村项目。

周醒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拿过城中村项目,将韦宏在江城的影响扩大,进而一步一步将盛世鲸吞蚕食。

所以他的想法是慢慢来,所有的事情都不急于一时。对于林佳河,相较于吴玦,他其实更为理性,沈童的死,说到底林佳河不算有错,如果换做是他,他或许也会这样做。与其说是恨林佳河,不如说是怨和讨厌更为确切。

可是,吴玦却不一样。她想拿过城中村项目,不过是因为城中村那块地方之于林佳河的意义。她不在乎韦宏会赢得多少利益和声誉。

是的,她内心之中有着连周醒都不知道的阴暗想法,她唯一想的,不过是要让城中村变成林佳河不熟悉的样子,和他的初衷南辕北辙的样子,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被毁掉,让他最美好的记忆无迹可寻。

但是显然,她的想法有很大的实施难度。城中村开发将会是在全江城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的,周醒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将城中村建成既可以盈利,又能够作为江城文化标志的新坐标。韦宏的策划案或许没有盛世那么理想化,但是也突出了继承和保护这两点,理念总归不会偏离。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叶市长的家中。

坦白来说,吴玦非常不喜欢同这种官场的上位者打交道,官场浸淫太久的人,大多圆滑世故,深不可测。这个叶市长,在她看来就是典型笑里藏刀的类型。

不知为何,每次他投向她的目光,都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玩味。

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周醒,今日找你们来,还是城中村那个项目。最近市内要展开一场严打活动。城中村那边治安一直非常不好,司法部门准备将那里当做打击重点。”

周醒有些愕然。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来这么一出。

叶市长抬手示意他先听完:“你不用担心城中村开发的进度,严打是突击,很快就结束。而且这次严打,只会为韦宏开发城中村带来好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韦宏一定全力配合叶叔叔您的工作。”

“但是呢……”叶市长打断他的话,停顿了片刻,“这次严打之后,我需要韦宏将之前的策划案做点调整。当然,这个调整绝对不会损害韦宏的利益。我知道吴小姐对这个项目很熟悉,我稍晚一些,等严打结束,便将方案的一些具体要求发给吴小姐。周醒,你看可以吧?”

周醒连连点头:“这样最好不过。这个策划案吴玦比我熟悉,您直接吩咐她更好。”

静默许久的吴玦也笑了笑:“叶叔叔信得过我,是晚辈的荣幸。”

从叶家大宅走出来,上了车后,吴玦终于忍不住对周醒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叶市长有些奇怪?”

周醒嗯了一声,偏头看她:“你是说在城中村这个项目上?”

吴玦点头:“我总觉得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有点古怪。”

“你的怀疑是有点道理。”周醒蹙眉看着路况,“我回周家不过两年年,所以认识这个叶市长也就只有这么长时间。怎么说,他的风评不算差,或者说他的面子工程做得不错,江城的百姓对这个父母官应该说还是很满意的。但是我听外公生前对我说过这个人,城府很深,而且官场多年,绝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干净。城中村这个项目牵涉多方利益,虽然现在由韦宏负责,但是几十亿甚至上百亿元的投入,不是韦宏单独能完成的,随后会有很多投资商进来。而这些招商引资大都是由官方负责,这里面水有多深,你可想而知。”

“那如果到时出现一些韦宏不能掌控的状况,该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富不与官斗,况且大家都是互惠互利的,我想叶老狐狸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将韦宏往火坑里推。只要不损害韦宏利益,他要怎么做,我都可以依他。”

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何,吴玦竟然松了口气。

第48章失控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昨晚,警方发起一场名为“飓风”的严打行动,突击扫荡了全市治安死角,破获抓捕多个犯罪集团。其中,令人震惊的是,警方在即将迎来大开发的城中村,抓获了一个制毒贩毒团伙,缴获□□上千余克……”

吴玦啪嚓一声,扔下遥控器,随便穿了双鞋,便蹭蹭跑下楼,打了车赶往城中村。

这些年,城中村一直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本地受过好的教育的年轻人大都搬离,留在村内的年轻人,通常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混混,加上流动人口的入驻,治安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但是通常不过是吃喝嫖赌这类风气,却从没有听过制毒贩毒这么严重的犯罪。

吴玦从出租车下来。还未走到街道入口,便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往日的城中村因为萧条的缘故,并不热闹,但是眼下的街道,却在某幢旧屋面前挤满了人,神色愤慨又惶恐地指指点点着。

吴玦疾步走进去,站进人群,只见那栋房子的门窗已经一片狼藉,很明显的子弹留下的痕迹。地上还有干涸的暗色血迹。

“哎哟喂!你不知道啊,昨儿晚那声音,砰砰几下,吓得我还以为大地震了。早上起来才知道,原来是警察抓人了。”

“可不是嘛,听说有人在这里造毒品,还有枪,昨天就是跟警察干起来了,地上这血也不是是那些造毒的还是警察的,夭寿哦,你说我们城中村咋出这种事?”

“我现在都心惊肉跳的。听说那些毒贩子都是些杀人放火的。这以后咱能住得安宁么?”

“谁知道啊!政府不是说要开发吗?赶紧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治理干净才是!”

吴玦听着这些街坊的议论纷纷,慢慢从人群中退出。

一些不成形的念头渐渐在脑子里浮现。她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似乎有点惶恐,又有点兴奋。

她一直在往后退,眼前的人群仿佛像潮水一边褪去,让她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当心。”直到这个声音响起,才让她回过神。

而这个声音又却是太熟悉。她微不可寻地皱眉,然后稍稍转头。对上的正是林佳河那双深邃淡漠的眼神。

她拂开他握住自己手臂的手,眼睛淡淡移开,没有回应他。

不过他显然也并未将注意力太多放在她身上,很快便收回眼神,朝前方的人潮望去,眉眼中显出某种不着痕迹的凝重。

吴玦睨了他一眼,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只是几步之后,她却又忽然转头,盯着那个英挺的背影沉默几秒,终于柔声开口:“林佳河。”

他明显怔了一怔,转过身时,似乎是带着不可置信地茫然。

吴玦对他笑了笑:“我在想,如果城中村消失的话,你会难过?”

他眉头微蹙,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吴玦,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吴玦笑,“你也看到了,城中村这个样子,肯定有人希望它变得更好。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他忽然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眼神凌厉却又有些无措:“吴玦,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努力挣开他的钳制:“我能做什么?林佳河,你不需要太看得起我,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有些事情并非我想做就能做得了的,也远远不是我能掌控的。”

她顿了顿,又在他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开口:“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对城中村做一些事情,让我推波助澜一把,我可能也无法拒绝。”

“吴玦。”他闭上眼睛,像是冷静了一下,复睁开眼时,又已经是淡漠无澜,“即使你再恨我,我也不会让你们毁了这里。”

吴玦漠然地看了眼犹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你知道的,这里的去留从来都不会是你我说了算。”

从城中村走出来,吴玦遥遥望着大马路上的车来车往,忽然觉得头隐隐作疼,她在包包里摸了摸,却没有摸到平日用的止疼药。

她揉了揉额头,伸手准备拦车,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面前停下。她微微愕然,片刻之后,摇下车窗的后座,露出一张带着笑略显苍老的脸。

“吴小姐,上车吧。”叶市长对她点点头。

吴玦犹豫了两秒,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地打开车门。

叶市长见她坐定,吩咐司机开车,而后作势苦笑着开口:“吴小姐,你看一场严打,本以为城中村这种地方就只能揪出几只人人喊打的臭老鼠,哪里知道,竟然打出一个毒窝?”

吴玦也淡笑:“是啊,挺令人意外的,本来城中村也不过是脏乱差,可有谁能料到竟然会抓到贩毒团伙?这下城中村的名声可就更差了。”

“不知道吴小姐有没有听今天的新闻,电视台在街上采访,很多市民都表示对城中村失望,希望政府根治这个毒瘤。我这个父母官得有所表示啊!”

吴玦终于无法忍受这种虚与委蛇,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叶市长,你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虽然我在韦宏只是普通员工,不过城中村这个项目,前期策划什么的,我是有参与的。”

“吴小姐谦虚了,你是周醒的未婚妻不是么?我也看得出来,周醒在这件事上是全权让你负责的。既然吴小姐这么说,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他顿了顿,在光线微暗的车厢内,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玦,“城中村这个地段是江城的中心地带,让它变成江城的文化地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老房子保护起来,完全发挥不了它的经济优势。我的目的就是要拆掉那些老房子,将城中村打造成最新的商业中心。当然——是要在众望所归之下。”

吴玦露出愕然的表情:“你要拆掉城中村?但是这个项目一开始打的就是保护江城传统的口号。现在突然要拆的话,韦宏怎么向市民交代?”

“吴小姐不是已经猜到昨晚这么大动静的严打是为了什么吗?政府给你们开了这么个好头,后面的还难吗?”他说着笑了笑,“再说了,毁掉城中村不也是吴小姐的愿望吗?”

吴玦怔了怔,下意识问:“晚辈不知道做了什么让叶市长有这样的误会?”

叶市长低声笑了笑:“坦白说,你和周醒到底是不是真的未婚夫妻,我不太清楚。不过你和林佳河的关系我倒是很确认。你们之前同居了半年不是吗?但是呢?不知什么原因,你现在似乎对他非常怨恨,怨恨到想要用这个项目报复。你说我说的对吗?吴小姐。”

吴玦如置冰窟。

下车时,叶市长将一份文件袋放在吴玦手中,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却又似乎是语重心长,他说:“吴小姐,这里市长办拟草的一份城中村项目的策划书,你回去看看,希望对韦宏的策划有用。当然,要是觉得有问题,你和周醒也可以向我提出来。”

吴玦盯着黄色的牛皮纸袋,似乎有点怔然,然后淡淡点头应允。

她看着那辆略显低调的黑色轿车驶离视线,手指紧了紧手中纸袋。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有种错觉,似乎这个纸袋,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所有的罪恶,就会扑面而来——怨恨、阴毒、偏执、甚至*。

可是,不得不承认,魔盒总是有诱人打开的力量。吴玦看着纸袋,心中突突跳得厉害,有一种无法抑制的蠢蠢欲动,似乎想要急切地证实自己之前的想法。

马路上有风吹过来,微微拂乱了她的头发。她就这样站在路边,慢慢抽出了那几张单薄的纸。

果然是在意料之中的,那份所谓的官方策划书,其实很简单,因为太简单,以至于让吴玦觉得之前所有的忐忑和兴奋都变得索然。

她拿出手机,在路边拨通了周醒的电话,在对方接起的一瞬间,她就开口:“叶市长刚刚给了我一份策划书,他要将城中村全部拆掉,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将那里变成江城最新的商业中心。”

“什么?”那么的周醒仿佛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叶市长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江城再没有城中村。”

周醒显然仍旧疑惑:“他为什么这样做?”

“利益。”吴玦除了冷嗤一声,找不到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的鄙夷,“除了利益,没有其他解释。”

“可是他是市长并不是开发商,他个人想从中得利的话,不就是犯罪?”

“你不是说这个叶市长本来就不干净的吗?所以他如果想从中得利的话,也不无可能。”

“不行,韦宏绝对不能做刽子手,去拆掉江城历史的记忆。我还想着靠这个项目在江城提升韦宏形象扩大影响呢!”那边的周醒说的有些义愤填膺。

“忆北哥,你听我说。”吴玦打断他的话,“你好好想想,为什么韦宏能拿下这个项目?难道真的是因为林佳河的退让吗?不,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在我看来,叶市长一开始就没准备和林正合作,即使当初没有我的小动作,他也一定会有办法让林正退出。而他之所以这样一步一步,不过是想一切变得名正言顺。昨天的严打,今天媒体的报道,都只是在慢慢铺垫罢了。”

周醒在那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有些道理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已经位居市长,手握重权,还想得到什么?”

“其实也不难想通。你想想明年就要换届,这个时候正是这些官员开始大肆活动的时期,谁上谁下还说不定。”

周醒有些烦躁道:“不管怎样,韦宏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想背上唯利是图的骂名。到时候,韦宏可就是人人喊打,在江城怕不是会被唾弃。”

吴玦笑了笑道:“忆北哥,这你就想错了。既然这个项目是政府牵头,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不仅仅只是韦宏的责任。所以叶老狐狸已经想好了如何能拆掉城中村,又不会引来骂声。再者,你自己也说过的,富不与官斗,你觉得和叶市长对着干,会有好处吗?我们都只是小蚂蚁,叶老狐狸要是不高兴了,要捏死我们还不容易?还不如照着他的计划来,至少韦宏也不会吃亏。”

周醒再次沉默了许久:“吴玦,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还是——”他顿了顿,“还是你想顺水推舟正好用这种方法报复林佳河,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城中村对林佳河很重要。”

吴玦心中一怔,她不得不承认,周醒确实是了解她的,她完全无法否认,当然也没有必要否认:“不错,毁掉城中村,确实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惩罚。”

“吴玦,可是你认为用这种伤及无辜的方法就为了惩罚他一个人,值得吗?或者说你心里会好受吗?”

吴玦几乎能想到那边沈忆北痛心疾首的表情,但她却是不以为然地回:“无所谓值不值得,无论城中村怎样,对我都没有影响。至于心中好受与否,我想只要让林佳河受到一点惩罚,我都是好受的。”

周醒叹了口气,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于是电话中的语气便变得有些怪异:“你还是被怨恨蒙蔽了眼睛。吴玦,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你。”说罢,他语气却又一松,带着恹恹的倦怠,“不过现今这种情况,恐怕也容不得我说不,既然是叶市长要做的,韦宏想不跟着他的脚步都不可能。你现在告诉我,策划书里要求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叶老狐狸在策划书中说的很清楚,只要让公众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那么一切就会变得理所当然,而公众向来是被舆论牵着走的。昨晚和今天,他已经做了第一步,现在城中村忽然从一个古老而滞后的边缘地带,变成了这座城市的毒瘤。无论是村中人还是村外人,都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怀疑和唾弃。只要继续渲染这些负面效应,江城百姓恐怕很快就会希望城中村改头换面,变成什么样子不重要,只要不是现在的样子。到时,一切的开发都变得理所当然。”

周醒在那边像是重重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似乎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说了句“回头见”,便挂上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切进展的很顺利。也许吴玦天生就具有运用这些小手段的能力。电视和报纸对城中村的诟病在一个星期内,几乎日日占头条。更重要的是网络,江城的几大论坛,每日都充斥着各种城中村的罪恶事迹,几乎可是用罄竹难书。

不过短短不到十天,城中村从一个快要被遗忘的角落,变成了人人鄙夷的老鼠屎,坏了江城这锅好粥。就连住在江城的人,都开始在舆论的引导下,怀疑起他们生长的这方土地。并且以作为一个城中村的人而感到耻辱,甚至因为那次严打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安全感。

随后的搬迁谈判顺利得连吴玦自己都没想到。

那些年迈的老人,虽然对这快土地恋恋不舍,但终究抵不过各方面的流言蜚语,不得不动摇,最后在听到律师将补偿协议念给他们时,那一点点的动摇就彻底摇走了。

城中村几十户老居民很快全部在那些繁冗的文件上签字,热火朝天地搬离了城中村。

拆迁的那天,吴玦亲自督工。两架重型铲车轰隆隆地开向空无一人的城中村,光听声音,就有一种破坏欲与毁灭欲的快感。

她拿着对讲机,远远站在铲车后面的路口,看着入口处的牌坊,全身的血液似乎有些扭曲变态的沸腾。

她知道在这一刻,心中的那个毒瘤真真要弥漫全身。

“吴玦——”她打开对讲机,正要对铲车内的司机法令,一声匆忙而焦灼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她愣了片刻,有些恍然地转头,看见林佳河满脸倦色地从身后的车内走出来。

距离上一次见面,似乎又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与刚刚那声焦灼的呼喊,他此时的面色毋宁说是倦怠。是的倦怠,那微蹙的眉眼间有一股很深很深的倦色。

吴玦这才发现,他的状态似乎并不好,除了下陷的眼窝,脸颊也削瘦许多,整个人都显出一股颓态,不是颓废的颓,而是那种让人会以为他下一刻就会倒下的颓然。

这个发现,让吴玦的眉不着痕迹地皱起来。在她的认知里,林佳河太强大,以至于永远都有种笃定而意气风发的姿态。

她的心毫无来由地被刺疼了一下。

“停下吧,吴玦。”他开口,声音很低,却又像是用尽了力气。

吴玦收回刚刚的不自在,淡淡开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