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嘛见此只得身形一沉,双掌齐出,心想你既然不听劝,王爷又正派人寻你,我也不必怜惜你一身武功了。哪知旁边忽然如奔猿般窜出一人,二话不说,举叉直刺何笑之后心。何笑之正用心应付前面大喇嘛的凌厉掌风,哪里还分得出手来抵挡,只觉后心一凉,低头只见胸口露出个叉尖,拼着力气回头望去,却不是那个阿弟是谁?但此时他已油尽灯枯,连抬指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索眼睁睁看着那阿弟稍一用力拔回铁叉,他失去支撑,一头栽地倒下,死不瞑目。

那阿弟收回铁叉往地上一插,冲着安伏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这才逾墙而走。他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把安师徒两人搞得一头雾水。见他走掉,安才问道:“师傅,这人是谁?干嘛拜你?”

大喇嘛道:“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使叉的。他不是在拜我,他拜的时候眼睛看着你,一定是拜你。”

安不解:“我有什么可以拜的?又不认识他。啊,对了,他一定知道我做了活佛师傅的徒弟,想先和我讨个近乎,以后大家方便。”见有卫兵过来拖何笑之尸体,她忙叫道:“哎,哎,别拖走,我还要用。”这大好机会她怎么舍得失去。

大喇嘛见众卫兵为难地看着他,只得道:“把人拖到马场那块大青石上去,明天我要仔细看看。”说完冲安摇摇头表示心里的反对,可他也知他的反对是怎么也拉不回安的心思的,只得道:“走吧,王爷也要等急了。”

第六章

平时安进多尔衮的书房厅堂直进直出就是,偶尔她还收轻脚步去吓多尔衮一跳。可这回她才走到正厅门口,旁边一个卫士即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安姑娘到。”冷不丁地一声,还真把安给吓了一跳,这才去注意门口果然多了很多卫兵把守,而且还多了几个着宫装的人。大家看上去都严肃得很,安这才明白多尔衮为什么要出动她师傅来叫她了,敢情事情真是要紧得很。

饶是她聪明绝顶,但这种见大人物的大场面还没碰到过,心里有点不知所措,回看师傅又旋了开去,只得硬硬头皮自己进去。好在多尔衮知道她不懂规矩,见她进来就招手让她站到自己椅子后面,安这才有心思看到底来了是谁。

只见正位上坐的是两个女人,虽然一身孝服,全无金玉珠钗,但看上去气质高贵得很,尤其是年轻的那个美丽异常,长着个丰润如玉的鹅蛋脸,眼梢眉角都似能不展而笑似的。安想道,这两女人能越过多尔衮坐到两个主位上,而多尔衮只能侧坐相陪,这一定是宫里来的皇后妃子一类人了。她们来能做什么来?不用说,一定是为她们的亲子继位来争取多尔衮的支持来了。嗯,这出戏一定精彩,王爷良心不坏,还特意叫上我来看热闹,我一定要好好帮他糊糊。

坐在多尔衮下首的范文程一见又是安,心想怎么又是她,这人到底是投了多尔衮哪个缘了,如此机密的会谈也会让她参与。看看对面的王府福晋,见她也似有疑虑的神色。倒是皇后和庄妃只和善地看了看安,没什么大的表示。

安本来是打点精神听着他们说话,可说了半天,发觉他们都是绕来绕去的,没说到她想的事上去。尤其是老的那个女人,很感慨地和多尔衮回忆了以前她怎么指着范文程来教多尔衮兄弟学识,平日里怎么和睦相处等等,而多尔衮也很感动的样子。但安知道多尔衮的心里一定很不以为然的,他那天晚上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可没提到这一节。听着听着安有点不耐烦了,原来老老实实站着的也没力气了,腿一软,扭股糖儿似的趴到多尔衮的椅背上,被多尔衮回扇敲了一记脑袋,可她做个鬼脸,并不打算继续站直。不过她总算知道了这两个女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庄妃。

绕了半天,终于听得那皇后叹口气道:“先大汗和大福晋过世的时候,你们兄弟也就福临那个年龄吧,哎,如今福临虽然也是贵为皇子,但这往后孤儿寡母的,我们娘儿几个的日子就要靠叔叔你来帮忙了。”旁边的庄妃虽然没说,但她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也在在说明了这一些。

多尔衮拱手道:“嫂子这不是折杀小弟了吗?小弟何德何能,敢插手宫中事务。但如是我爱新觉罗家里的事,小弟是一定会以理说话的。”

皇后沉吟了会儿道:“你既如此说,很好。皇上大行时候也没留下个圣旨指定谁来继承这个皇位,虽说扶立新君是国家大事,但又何尝不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家务事?这新君无论是立谁,家族里一定会起个不小的波动。叔叔对此可有过什么考虑?目前朝野上下拥戴叔叔继位的势力不小,叔叔可有这种打算?这儿也没外人,我们不妨放开来谈谈。”

多尔衮笑笑打了个太极:“这个万人景仰的皇位又有哪个不喜欢的?”

范文程在一边道:“可是王爷前有豪格阻着,后有几个幼齿皇子迫着,这个皇位王爷您坐得安稳?”

安本来不知道该不该插嘴,但见多尔衮手中的扇子往上竖了一竖,两人几天相处下来多有默契,见他这个动作,立刻明白他是有什么话不方便直说,要她小孩子说出来,如果不合,他大可以推说小孩子家口没遮拦,所以她大可以放胆去说。这一下她精神立刻来了,依然靠着椅背道:“范先生问得好。不过目前依我们王爷的势力来看,虽然会有一番曲折,但这个位置还是可以坐得安稳如山的,不过损失的将是大清累积若干年的雄霸之气。反过来说,如果我们王爷愿意牺牲自己一己之私,为大清将来的清风满天下做个让步,竭力辅佐其他贵皇子登位的话,那一定是全国上下全无异议的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王爷自己就亏大发喽。”

话说完,多尔衮又一扇子飞过来,不过这回不是敲,而是在安头上来回拉了几下,别人看着或许以为他是在斥小孩子胡说八道,但安知道他是在赞她说得好。如今摆在皇后他们面前的问题是:我多尔衮可以让,但你得给我个与皇位相当的巨大利益。

皇后他们显然没预估到多尔衮还伏了安这个棋,赤裸裸一席话把形势全扭转到他一方去,原先准备的讨价还价言辞全然都得作废,不由一阵心慌。高手谈判最讲究的便是对场上主动权的把握,如果旗鼓相当,大家自可你来我往,作出种种手段,以谋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但如今安似是孩子气地一言点破,让大家都看到皇后一方手中掌握的牌不过是堆废纸,全无一点可资利用之处,情势优劣,高下立判。连安自己都没想到她的话歪打正着,有如此大的效力,她终究是经历有限,想的不过是帮多尔衮这个好友出口闷气,让对方明白他的牺牲而已。

还是庄妃反应快,见皇后一时噎住,便开口道:“虽是小孩子的胡话,但我们又岂是不知叔叔的委屈的。叔叔顾全大局,哪里舍去的,自有哪里来补上,我们怎能忘记叔叔的恩典。”

这一席话说得大方含蓄,虽没明说,但却是答应了如果你扶持我儿子当皇帝,自有我们来补偿你的损失。不过滑头的是她没说明价码。因她毕竟还不过是个妃子,儿子继位之事八字还没一撇,如今红嘴白舌拍胸答应了,人家也当她是没影子的事,反是白白失了身份,惹人笑话。但她至少表明了个态度,给多尔衮的思路标个明确方向,为自己争得点方便。

多尔衮不失时机地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子,福临小皇子虽然年齿幼小,但一看就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以后一定可当大用。”也不明说,但已是首肯福临是个合适人选。

安至此才听出点刀光剑影来,自然兴奋异常。

皇后知道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话说到这份上,大家明刀明枪开条件出来得了。于是端起脸道:“新皇登基,因年龄关系无法自理朝政,需要有几位辅政的人选,我看叔叔年富力强,处事合理,是个不二的人选,其他……”

多尔衮不待她说出,插话道:“豪格性情刚勇,冲锋陷阵可以,但治国安邦就有所欠缺了。”

皇后本来打的是从皇太极那里学来的主意,想以豪格与多尔衮互相牵制,两下都不能独大,她们娘儿几个才可以从中方便行事,但不想被多尔衮先一步否定了。如今她们正求靠于他,手中又一张皇牌都无,自然不好再有二话,只得接着道:“叔叔说得是,我考虑的本就不是他,你看济尔哈朗可好?”

多尔衮笑道:“既是皇嫂深思熟虑的,哪里有什么不对的,以后小弟自会与济尔哈朗同心协力辅佐新君的。”

事情本是尘埃落定,大家都松口气的当儿,不想安却清清亮亮地道:“不对,王爷,我看汉人历史记载,辅政大臣或王爷基本没什么好下场的。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一手扶着秦始皇取得天下的吕不韦。试想,除非做辅政的是个大奸臣,可以容忍小皇帝由着性子胡来,甚至象明朝魏忠贤那样把皇帝引入声色歧途,以方便自己把持朝政。一般的有点责任感的都会约束小皇帝的行止,培养小皇帝未来执政能力,言语间难免会有冒犯,如果摊在寻常孩子头上也就罢了,可知道自己是万乘之尊的人就会不一样,会把那些小怨小气都积累在心里,等自己当权那一天一概讨还,这点连一代君王秦始皇都逃不掉,可见是人之常情。另外,爱权之心也人皆有之,王爷你未来操持朝政,自然不会允许小皇帝不成熟的想法干扰你的全局考虑,这样一来,必然会因权力纷争产生矛盾,而且会随着小皇帝年龄增大而矛盾加剧。虽然你是为国为民,但在其他人眼里你却是挟皇帝自重,除非你真的这么在做,不给小皇帝一丝机会,否则你的下场一定可虑。”

这一点多尔衮倒没考虑到过,听了不由一楞。旁边的范文程此时已对安刮目相看,终于知道多尔衮与安关系的来由。他知道安的一席话别人不好说,似是太过赤裸裸了点,但以她小孩子的身份说来,谁也不好责备,但皇后和庄妃却不得不为此有所表示,否则就显得毫无诚心了。安实在是颗无可替代的好棋。

庄妃这回作为母亲可以表态了:“小姑娘说的不无道理,离福临十四岁大婚还有八年,这八年想来我们还可以看得到。作为一个母亲,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娘儿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没有叔叔扶持,做皇帝的如果是别人,往后哪里还会有我们的好日子过?所以叔叔大可以放心,我们娘儿一生都感激你呢。”

纷纷扰扰地送客人出门,多尔衮才携住安的小手道:“小东西,叫人找你你还推三阻四,这一过把你今天立的功全抵了,否则我大把好处赏你。”

安捏着脸撇嘴:“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爷小气,我也没话说。”说完看着他又鬼头鬼脑地笑。

多尔衮知道她想的必无好事,但因愿望超预期达成,心情甚好,便问道:“你这小脑瓜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安甩开他的手跑离一段距离才拿手指刮着脸道:“宫里多的是开好条件给王爷的妃子,王爷你为什么独中意庄妃的儿子,嘻嘻,这其中大有讲究,大有讲究。庄妃真是美得很哪。”

多尔衮听了大笑:“小坏蛋,果然不出所料没想到好点子上。过来,我说给你听。”等安走到近前,他才低声道:“你不知道,庄妃是皇后娘家的亲侄女,全都来自蒙古科尔沁草原,朝中没有一个她们的娘家亲戚,即使以后有,蒙古人在我们满人朝廷里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如果换个我们满人妃子的儿子当皇帝,这些皇帝的母家亲戚又不好冷置了,放在朝中打不得骂不得,对我终究是个麻烦。你明白了吗?”

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的考虑要比她深远上好几倍。

吃完多尔衮的宴席,说说笑笑很晚才回自己屋里。见端水上来的双胞胎都眼角红肿,象是才刚哭过,忙问道:“怎么,有谁欺负你们?告诉我,我替你们出气。”说完大是豪气地想拍拍她们的肩膀,但人小够不着,拍上近前一个的腰部。

不想被拍到的尖叫一声跳了开去,把手里的水盆都扔了。安很是疑惑,知道事情有蹊跷,端起脸道:“怎么回事?”

双胞胎的嘴都没了原来的灵巧,虽然还是拌了几句嘴,但总算由明事儿点的姐姐长话短说了。“我们下午去厨房吩咐姑娘明早要吃的点心,不想遇见福晋房里的姑莱儿姐姐也在。她见我们俩穿的新衣服比她好看,心里不服气,故意撒了我们一身酱油,妹妹不合与她吵了几句,她一气之下回去叫了福晋房里的大姐姐和其他姐妹来半路拦住我们,我们哪里敢与她们争,她们几个平时是连格格们都要承让三分的,她们自己还懒得动手,叫了几个力大的媳妇儿按住我们拿浸水的竹片子打,姑娘您瞧瞧,我们全身都快打烂了。”

安不知道大家庭里的勾心斗角是怎么样的,但还是知道打狗需看主人面的道理。福晋房里丫环敢这么欺负她的丫环,决不是一时意气,肯定里面有什么原因在里面。很可能是她与多尔衮关系亲厚招了别人的嫌,转弯抹角拿她丫环撒气来了。安瞄瞄外面黑黑的院子,心想这当儿不知是有多少人等着看她好戏呢,最好是她闹到福晋那里去讨个公道,公开给福晋没脸,看王爷会如何处置她这个才刚来的小野丫头片子。她才不会遂她们的愿呢。

于是她稍稍安慰了双胞胎,自己动手洗漱睡觉。想到往后下去免不了要与没见没识的大小媳妇们斗那没完没了的牛皮小法,她心中有点厌烦。

第七章

自古后宫,说热闹也可以,皇帝临幸某妃,顿时那里就会人来人往,莺歌燕舞,但这时候如果去个失宠的宫人那里瞧瞧,外人是不会来光顾了,连自家使唤的下人都变着法儿贴新宠的屁股去。但太后住的地方呢?那就要看太后自己的喜好了,一早各宫都来请安,她可以照个面把来人都散去,也可以着几个人留下来搓个麻将,讲段笑话,热热闹闹地过上一天。

永福宫庄妃自母以子贵升为两宫太后之一后,一直低调得很,免得夺了原皇后,如今也是太后的娘家姑姑的风头。闲来无事,往往遣散前来问安的宫人贵妇,亲自调教四个儿女。看着福临在三个姐姐和苏茉儿的照顾下已经能写出几个满文来,心里反而比以前做妃子时候还充实。

这天深夜,孩子们都已被嬷嬷们领去睡去了,只留苏茉儿与她一起在灯下闲谈。说到朝政,苏茉儿道:“今儿济尔哈朗亲王率大军南去了,看过的人说,场面好生壮观,主将们坐着高头大马,披着镶皮大麾,一个个威风凛凛得很。”

庄太后“哼”了一声,道:“济尔哈朗这个蠢才,现下正是新朝建立,他该和多尔衮争夺朝中势力的时候,他偏好大喜功,贪那没把握的军功。即便让他拿下长城又能如何?只要多尔衮断了他的粮草,他还能有什么多的作为?等他回来,朝中早已是多尔衮的天下了。哼。”

苏茉尔从小跟庄太后出来的,倒也不怕她怎么变脸,笑道:“这朝中还不是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的,想太太平平也不可能……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外面?”

外面一着黑色紧身夜行衣的人一闪进门,先向太后行了礼,这才笑道:“苏大姐姐好眼光,小的才进院门便被你喝出行藏来了。”

苏茉儿也笑道:“大勇啊,你这本事也是越来越不济了,连我这么个肉眼凡胎都瞧得见你爬墙钻洞的,你往后还怎么替太后半事啊。”嘴里虽是嘻笑着,动作却是一点不落,起身走到厅门外左右瞧了,这才掩上门,自己铺块手绢子坐在门外石阶上,替里面的人把风。

庄太后这才启口问道:“打听出来了?”

大勇垂手答道:“禀太后,奴才打听了很多人,还是问不出安的来历。只知道她不知怎么来了这儿,很快便成了本地赌坊第一高手,赌坊为此与她合作设巨资作赌注,招人打擂,直至她离开赌坊去学围棋,一盘都还没输过,很赚了一把,人家估计她怀里足有揣了个几十万银票。”

“嗯,小小年纪能如此,足见是个聪明非凡的人。不过那天我见她脸上也没市侩之气,能出淤泥而不染,这才难得。”

“安姑娘如果知道太后如此爱惜她,她一定会感恩不止的。”

“晚了,看多尔衮这阵势,安在他府里比之他的儿女都风光,再要把人从他手里挖出来,谈何容易。你接着说。”

“安学围棋一个月后,便出手击败汉人围棋第一高手,歪打正着,遂了名医国手花春花的意,如今武林有点七病八痛或者可能在近期负伤的诸人为投花春花所好,争着找机会接近被睿王爷亲自接进府去的安,希望她能帮着美言几句,使他们能沉疴得除。前不久有个武人才刚出手袭击安,便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人杀了,可见传言非虚。”

太后点头道:“这也是她聪明自己挣来的。让你在睿王府安插的人有什么消息吗?”

“奴才正要说呢。奴才早前安插的一个现在还在,又发展了两个女孩子,都是福晋那边的人。前几日她们依奴才的指使,打了安的两个丫环,不过那小姑娘真沉得住气,竟然一声都没向睿王爷吭一下。第二天没事儿人似的独自去跑马场看曾要杀她的那人的尸体。听她们说,她还拿刀把那人割得七零八落,又照着那人细细绘了幅全是线条来去的画像,这几天都挂在自己屋里对着傻瞧,吓得盍府上下都不敢走近她的屋子,怕这是她从她师傅那里学来的巫术。我的那两个女孩也不敢招惹她的人了,怕有个夜长梦多的。”

“噢?她师傅是谁?”

“太后不知还记不记得,她师傅是以前大行皇帝让奴才去打听过的那个喇嘛,从他武功看是青藏一带黄教来的,可具体是谁一直没搞清楚,如今他师徒两人每天凑在一起探讨武学,倒没见有什么其它动静。”

“那小姑娘平时做些什么?看不看书?”

“安平时先与她师傅走,等王爷回府,她便跟去书房呆一边自己看书,看王爷带回家的文件,偶尔王爷有什么忘了的事情或典故之类的就问她,据说她记性很好,王府现在几个师爷都被她搞得没事可干,只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计。晚上如果王爷没事,她就去王府侧福晋那里玩一会儿,回来才对着那幅死人图发呆。”

太后静静地想了想才说:“才那么小,就可以打得我们这些大人全无招架之功,让她跟着多尔衮再看上几年,还不成了人精中的人精?你前面做的不错,回去继续怂恿那两个丫头与她的丫头为难,再造出点别的事儿来,让她在王府呆着难受。这种天才一般性子也骄纵得很,经不得鸡零狗碎的闲话,哪天翅膀硬了,必定会急急逃避开去。免得让她跟在多尔衮身边时时提点他。对了,去睿王府比较频繁的是哪几个人?你给我列个名单来,后天我就要。”

“这个奴才已经早备好了,太后请看。不过依奴才看,在朝政方面,睿王比较推崇汉人那一套,所以眼下对范文程重用得很,常见他亲自送范先生到滴水檐下。”

太后笑道:“大勇,不枉你跟了大行皇帝那么多年,办事是越来越周详了。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后天把朝廷诸人对我挑的帝师人选有什么意见详细收集来,最主要是看看多尔衮的态度。”

等送走大勇,苏茉尔轻轻掩上门进来道:“太后,您也该歇着了。”

太后不答,许久才问道:“苏茉尔。你说我推范文程做福临的先生如何?这人博古通今,又是个能办事的人,以后朝廷典制一定还少不了他,看如今多尔衮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他的重要了。如果他做了帝师,我才可以拉拢于他,让他为自己的学生皇帝着想,时时向多尔衮灌输不得篡位的道理,这恐怕比支持豪格或者济尔哈朗与多尔衮争权还要有效得多。你看呢?”

苏茉尔服气地叹道:“太后深思熟虑,怪不得大行皇帝在时也常常拿朝政大事与您相商。奴才听着这个主意是天衣无缝的了,就只怕睿王爷不答应。”

太后笑道:“多尔衮不会反对的,只要我先做通范夫子的工作就可。多尔衮这人也是骄傲之极的人,不屑与妇孺争鸡毛蒜皮的短长。”

“原来太后是以柔克刚啊。”

“当然,否则难道让我们母子披头散发与他一较短长去?不过我担心他家中的那个安,小孩子家家没什么架子啦面子啦什么上的考虑,我就怕她看出我的打算来。”太后敛眉深思了一会儿,忽地击案笑道:“嗯,我只要不给他们商量的机会,速战速决,明天讨范夫子一个回话,后天上朝当场把事情解决了,谅他多尔衮也不会再不要脸地回头反了这个决议。”

吹灯熄蜡伺候太后睡下后,苏茉尔提灯退出主房。只见整个永福宫沐浴在沁凉的月色下,四周静悄悄的,没一丝人声,即使白天也是没比现在多几个人进出。这种境况看在外人眼里,一定会想这个太后软弱得很,做太后的哪有她那么无声无息的。但是苏茉尔心里知道,太后这可比谁都明白得很,她也不是庸庸碌碌只知相夫教子的人,她只是在悄悄地准备着,密密地替儿子织着个亲皇的关系网,只等着时机的到来。

第八章

北地天气冷得早,才是十月,却早已经下过了几场小雪,王府也早就烧起了暖炕。安最喜欢在这种时候窝在被子里困懒觉,非等人家三请四请才肯下床。后来她干脆把画的那幅人体血管神经图和从师傅那里要来的经络图移到床尾,早上也不起来,窝在被窝里对着那幅图苦思瞑想。这一招害得双胞胎姐妹俩再不敢靠过来催她起床了,连劳亲偶尔来都不大愿意靠近。

这一天安依旧高卧,对着图苦想。双胞胎也知道了她的习惯,把漱口水和小点心放到她的炕沿,便静静退下。不一会儿,两人又返回来,捧着个大木盒离着床远远地道:“姑娘,又有人送东西过来,门房说了,他们还是东西一放就走,门房是看了上面写的帖子才知道是送给姑娘的。”

安一听蹦跳起来,欢呼道:“上一次送我的是一盒稀奇古怪的羽毛,我想了好几天还没想全是哪几种鸟;前一次送我的是各种动物的刺,这回我赖着王爷才弄明白这都长在谁身上的。还有那么美丽的雨花石,火山石。呀,这回会是什么呢?他真应该留个话,好让我去谢谢他。你们打开看看是什么?”

双胞胎也好奇得很,他们两个跟了安也有两个来月了,见识已和初时大有不同,对花花绿绿衣料的兴趣淡了点,也关心起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来了。两人打开木盒,抖出一包白色上好绸缎裹着的一包东西。打开布包上的结一看,里面是件小小的雪貂皮裘,看来是专门为安特制的。皮裘还连着一只同样皮质的软帽兜,穿着这套衣服出去,想来再大的风雪也不必畏惧了。双胞胎看了啧啧称奇,说这么好的皮府里都没见有人穿过,简直是一丝杂毛都无,在室内这么微弱的光线下也都能闪出高贵的毫光来。安看了却很奇怪,心说这件皮衣虽然价值不菲,但与前面几色礼物的心思完全不同,难道是又有人莫名其妙送她东西来了不成。

她跳下来接过名帖一看,觉得上面的字还真不再是原来那手清雅秀丽的女孩子笔调,而被换成了老练圆浑的男人手笔。名帖上面简简单单写了没几个字,“敬请安小姐笑纳。飞鹰盟。”果然不是原来的叫任意的女子。这飞鹰盟是谁?为什么平白无故送东西给她?看来还是起床问问师傅去。

安也不知道客气,穿了人家才送的貂裘就出门,果然好东西,一路寒风竟若无物了。才出得小院门,就见劳亲远远走来,她忙迎上去笑问:“劳亲,你看我穿着这件衣服好不好?刚刚不知道谁送来的呢,好象是正好为我定制的似的。”

劳亲刮脸吐舌的羞她:“小姑娘尽只知道好看,臭美臭美,一个鼻子两个嘴。”

安被他一羞,也觉得穿得太好看与劳亲哥儿们的味道有点不相投了,但她也不容劳亲取笑她,俯身抓起一把雪团打向劳亲:“臭劳亲,敢羞你安大姑娘,吃我飞雪冰玉弹。”

劳亲不甘示弱,也抓雪还击。一个初学暗器,手头已略有准头,一个久习弓箭,落点也不算太偏,两下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只是毁了园子里的大好雪景,几个笔帖式看得心疼非常,但都不敢出来劝阻。劳亲倒也罢了,安可是连王爷都让她几分的。

安闪躲进攻间,忽见福晋房里的姑莱尔捧着个食盒过来,顿时心生一计,待她稍稍走进,便与劳亲做个手势叫暂停,捏了个坚硬刺棱的雪球冷不防重击到姑莱尔脸上,然后一拖劳亲就躲到山子石后背去。

姑莱尔原本专心走着滑溜的石弹路,冷不丁脸上遭袭,唬得食盒一扔,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忙拿眼左右一瞧,见远远两个小孩子跑走,一个明显是劳亲,另一个看不清楚,但想想都知道一定是那个安。她冷笑一声,心道:我不敢惹安,难道就不敢惹这劳亲野种了?当下跳起来冲着他们隐身的地方大骂:“哪里来的野种?王府重地你当是猪屋牛棚,撒野也不看看地方。”

安原本以为姑莱尔吃她一球,见是两个主子,一定会忍声吞气当闷亏吃了,她也算是给双胞胎出口恶气。不想这女人竟然会这般泼辣,她倒有点不知所措。但偏头一看劳亲在一边气得脸色通红,顿时明白过来姑莱尔骂的是外面领养进来的劳亲。她知道自己不出去一定难以善了,但她才一动身,便被劳亲拉住道:“安,这人是福晋屋里的,她姐姐是福晋心腹,我额娘说过少去惹他们,小事情自己忍人就算了,犯不着与她们下人一般见识。再说这种话我也听惯了。”

安不以为然:“不,这种小人你不能姑且,你越是退让,她们越发骑到你头上来。你别出去,否则你妈妈会责怪你,由我去料理了她,决不会让她好过。”

劳亲见劝不住她,便一甩袍子昂然道:“你是女孩子,既然你忍不下去,当然该由我去替你出头,你跟我来。”

安拖不住他,心里开始有点后悔,她明白这一出去,后面的事就一定会牵涉到劳亲母亲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跑前劳亲一步,冲着小院子边的卫兵大叫:“宝福,宝福,你们快过来。”

多尔衮小院子里的卫兵都是平日多受安的银钱赏赐的,见她一叫,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慌着飞跑出来应到,一点没比多尔衮叫他们时候跑得慢。转眼便密密把安和劳亲连带姑莱尔一起围在里面。

见安跑出来,姑莱尔便有点发怵,她终究不过是个下人,指桑骂槐还行,真面对面地来,她还是不敢,何况对的还是如今王爷的心肝宝贝疙瘩。再一见牛高马大的卫兵把她团团围住,个个凶神恶煞的,吓得她小脸唰的就白了。安也不与她说话,只对着卫兵小头目道:“宝福,这女人在王爷院子前嘴巴不干不净的,很是不恭,咱们王府里面哪里能容她撒泼了。辛苦你们几位,捆她个结实,扔马圈里饿她一天,我晚上再去看她。”边说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来塞给宝福,“完了后,哥儿们几个酒楼喝酒,我请客。劳亲,走,我们去我师傅那里。”

多尔衮的卫兵是多尔衮亲自从两白旗子弟中千挑万捡出来的,平日唯多尔衮和大喇嘛马首是瞻,对府内其他家眷并不放在心上,最多也就礼节上过得去而已,惟独对安服气得很,其一当然是多尔衮的重视,想来其中一定有重大干系,其二她居然成了大喇嘛的徒弟,这是他们努力而不得的,其三是安出手大方得很,兄弟们只要有点表现,她便银票一张摸出来,难得的是她还客气得很,其四是她教他们的几下散手使他们在麻将桌上无往不胜,很为他们长了志气。于是只要安吩咐,他们无不一丝不苟地完成,果然结结实实地把姑莱尔捆成个大肉粽,抬着她扔进四面透风的马圈。还特意又设了个人专门看管。只把被臭布头塞住嘴巴的姑莱尔悔得肠子发青。

劳亲一路上很是担心,问道:“安,他们会不会找我额娘吵架去?如果被我额娘知道了,她又会抹着眼泪数落我是闯祸精。”

安胸有成竹,安慰道:“不怕,事情是我干的,有什么我先冲上去理论,即使福晋来我都不怕。现在她们先得有马屁精告到福晋那里去,姑莱尔这人我打听了,平时骄蛮得很,我这么一捆她,背后趁愿的人一定不少,都想看看她的好看,一时还不会很快报过去。她姐姐得知此事后求福晋出面又得有段时间,福晋被挑得火起也先得亲自跑马放了姑莱尔,否则王爷的人不会卖帐,这一来一去时间就更多了。等她们杀回来捡软的捏时,我早抢在前头挡着他们了,所以不会麻烦到你额娘那里去。”

劳亲叹服:“安,我额娘就说了,我要有你一半聪明就行了,看你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我看连大人们都不如你。”

安正要谦虚谦虚,大喇嘛的声音就从拐角传了过来。“两个小捣蛋鬼,闯了祸都不知道,一个还在那里沾沾自喜。”

安笑道:“师傅怪吓人的,一定是危言耸听唬我们小孩子的。我们能闯什么祸呢,不过是替福晋清理周围的小人而已。”

大喇嘛微啧道:“你还怕我吓?别人不上你的套儿已经该念阿弥陀佛了。你不知道我们这几天正盯着姑莱尔两姐妹的可疑形迹,这一下被你打草惊蛇了。看王爷回家怎么收拾你。”

安与劳亲大眼瞪下眼对视了一下,均觉得大喇嘛危言耸听的成分比较多点。“她两姐妹能惹出什么来了?又接近不了王爷的书房,又没什么武功的。”

大喇嘛微笑道:“人家能下血本挖两白旗的墙角,一定是有所图谋,只是我们一时不知道而已。我本想放长线钓大鱼的,看看后面主使的究竟是谁,但被你这一闹,人家恐怕得警惕了。”大喇嘛不欲在劳亲面前多说此事,便叉开话题。“你这么早肯起床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安被他看破,只得讪笑道:“没事就不能早起吗?瞧师傅把我看扁的。”

“想问飞鹰盟的事吧?”大喇嘛看着这个宝贝徒弟笑,难得能逮着机会糗她一次,大喇嘛自然不肯放过。

安只得祭出小孩子的赖皮神功:“嘻嘻,师傅原来是个鸡毛蒜皮的人,连我的小朋友都要管,呀,师傅,我请问你,劳亲昨晚睡觉踢了几回被子?”

大喇嘛笑道:“飞鹰盟是你的小朋友吗?人家的盟主可是个四五十岁的壮汉子,手下高手无数,每一个拿出来都可以开堂立派,在江湖上挣个一席之地。莫非他前不久隐名埋姓在赌场里输了你钱赖帐不付,如今心生内疚还债来了?嗯,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也许是他近来手风不顺,麻将桌上屡战屡败,想偷偷拜了你为师学得几下绝招,回去好挽回脸面。哈哈,哈哈。”

安被师傅笑得着恼,一拳挥了过去,击在大喇嘛的胖肚子上。她本想自己花拳绣腿,打到师傅身上犹如隔靴搔痒,不想却见师傅神色一凝,闭目提气好好静默了一会儿,把安看得奇怪,知道师傅平日玩笑会开,但还不至于大动阵仗,装模作样,与他平日庄重作风不符。等师傅神色一松,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怎么回事?”

大喇嘛却是一脸欣喜:“孩子,你研究那张死人画研究出结果来了吗?来,你再依着前法往师傅掌上打上一拳,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情。”说完扎开马步,竟然规规矩矩地摆出了对阵高手的阵仗。

劳亲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问道:“大法师,安出拳根本连力气都没使上多少,还不如我来劲,怎么会打疼你呢?”

安却被师傅一下提点,心中略为明白,忙密密回想着刚才出手时候的所有举动,手中比划了下,这才道:“师傅,我也不确定刚才是怎么就发出那股场的。昨晚我是有考虑过几种运作手段,可能刚刚是相由心生,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其中的一种。可能要麻烦师傅多挨我几拳了。”嘴上虽然谦虚,但眼中跃跃欲试,心中不知多想连珠拳出,招招都能结结实实喂到师傅掌上,以便好好验证自己个多月来的研究成果。

大喇嘛挥挥掌,也不打言,示意她快快动手。自他出道以来,见过的拳脚也多了,但刚刚挨的那一下虽说有出奇不意的原因在,但全身感觉酸麻无力,直吐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气来,这是却绝无仅有的遭遇,他心中也兴奋异常,跃跃欲试地不知多想快点挨拳。接下来的几拳让安充分体会到了有心栽花花不发这个千古名言之精髓。她做足工夫,摆足架势,可拳拳只打得自己拳头发麻,不要说是她自己头皮也发麻了,连大喇嘛看上去也越来越不解,反是劳亲在一边幸灾乐祸,“我说吧,刚刚那一拳一定是大法师自己走岔气,安这么小的拳头,能有什么力气了。”

安也灰心,但又好面子,不想给劳亲笑话了去,伸指狠狠戳上师傅的手掌,边冲劳亲埋怨道:“不对,不对,一定是打肚皮有效果,手掌皮粗肉糙,反而不灵得很,你看我拿指甲都戳不进师傅的肉里去”忽见劳亲神色古怪,一手指着大喇嘛的方向似乎张口结舌的样子,忙回头看去,只见师傅神色苦恼地握着自己被安戳到的那条手臂,似是在忍受着绝大的痛苦。安一看不妙,紧张地跑过去拉住师傅的手,道:“师傅,您怎么啦?您没事吧?我替您揉揉。”

大喇嘛手臂虽然酸麻不堪,但心中却满是欢喜,一时脸上阴晴难辨,把旁边的两小儿吓得半死,以为他痛苦得连表情都控制不住了。久久,大喇嘛这才按住安替他按摩的手欣慰地道:“好,就是那感觉,和刚才打到肚子上的一样。我试着不动用自己的功力去抵抗它,看看到底能达到怎样的效果,不错,孩子,你这一戳,如果用到劳亲身上,必定出人命大事。这一次你能回忆起来你是怎么运用内力的了吗?”

安见他如此说话,这才把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来,微微想了一想,便已明白其中关键,不由大喜,知道这个发现简直是旷古绝后的,她忍不住上前拉来大喇嘛的手指,与他手掌相贴道:“师傅,其实内在发力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关键是看怎么用出来,你瞧我现在发力,你没感觉吧?但我化掌为指,师傅,你小心防备了。嗯,什么感觉?是不是手痛的感觉又找回来了?不,不,师傅,你别太使劲,痛到我手上来了。”她耍赖皮,忙挣开手跳开。又解释道:“师傅,其实如果拿打雷下电火来说吧,一般打雷打不死人,但当雷电聚成一团,而人偏偏又碰到那个东西时候,人就会吃亏了,这么说你看是不是可以说明我手指有用而手掌或拳头没用的道理了吧?不过最终原因还是我体内力气不够,能驱动的内力有限,否则即使手掌大开应该也照样可以发出力去。”安心中这个多月来早对着两幅图把内力穴道等量化成了电磁场神经节点内分泌循环等未来的名词,但要说给师傅听,只得再转回来说他听得懂的,以便得到印证。

劳亲见大喇嘛听着喜得抓耳挠腮的,全没了原来的庄严模样,不由好奇:“安,真有那么神吗?你试着轻轻戳我一下给我感觉感觉。”

大喇嘛见安真伸指过去,忙拉住道:“慢着,你还没熟练掌握内力的运用,万一分寸一个把握不准,劳亲可受不了你的这一指。你们两个也不用着急,我们慢慢再探榷一下,以后大把时间给你们自己戳来戳去。如今先去马圈阻住福晋,否则,劳亲啊,你就逃不掉你额娘一顿板子喽。”

两小儿这才想到还有更迫切的正事要做,要不是大喇嘛提醒,恐怕福晋就要杀奔劳亲和他额娘住的小院去了。但随即大喇嘛又正色道:“尤其是安,虽然你处罚一个刁奴确实没什么错,但以后还是要注意方式,是谁房里的奴才闹事,找那房主子说话,不要仗着王爷充爱你,你就可以越俎代庖。越是地位要紧的人,越是要控制自己不要滥用你手中的权力,否则就和历史上那些恶衙内没什么区别。知道了吗?等会儿见到福晋,不管怎样,你先主动道歉赔罪,我在身边,谅她也不敢难为你们两个,你要知道你这么做,一是给我帮忙,不要打草惊蛇了姑莱儿姐妹和他们的幕后,二是帮王爷的忙,不要让他为军国大事操心之余,还要为难家务事。”

师傅难得这么严厉说她,但安知道他说的句句是理,虽然小心眼里很不想照着做,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只得硬着头皮哭丧着脸跟师傅后面走着,不要用脑子想,她都可以猜到,届时姑莱尔姐妹会有如何小人得志的嘴脸。她甚至可以预测到,未来的日子里,她和双胞胎姐妹将面对无数的明枪暗箭,但她不怕,她甚至还准备等一下还是稍稍要冒犯一下福晋,务必把她的怒气全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免得她以后再去为难劳亲母子。但她心里却觉得有点倦,她不喜欢这么人为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前被关在实验室里,反正除哥哥以外全是对立面,不用与对立面虚与委以,不象这里,没有明确的一是一,二是二,真要是为了权势金钱倒也罢了,偏都只是点鸡毛蒜皮的意气之争,让人憋气。

 

第九章

后面几天,安干脆哪里也不去,缠着大喇嘛到书房与她讨论怎么吐纳才可以隔空发力,怎么可以轻身飞跃,怎么可以挡暗器清内毒等等。然后自己晚上回屋对着图细细印证。

大喇嘛也知道那天要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受福晋数落,确实很委屈了她,所以也由着她缠,反正他自己也喜欢与这个聪明古怪的徒弟混在一起。但不知不觉间,他顺着安的话开始反省自己的武功,竟有柳暗花明的感觉,几日间便打通了以往一直非常费解难通的难关,自己都很能察觉到,这几天他的内功在突飞猛进。想到这儿他不禁有点汗颜,有种师傅偷徒弟功夫的感觉。

可这几天多尔衮快被他师徒俩烦死,每天两人一会儿窃窃私语,让他很想竖着耳朵去听清楚两人再说什么体己话,一会儿又是谁兴奋地在桌上猛击一掌,把专心办公中的他惊得心跳加速。最麻烦是两人一说上话似乎就忘了他的存在,任他在一边大声咳嗽抗议都无效,最后他只得把公文搬到客堂,只求远远地离开这两个疯子,好让他耳根得片刻安静。

可是转移政策宣告无效,安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在耳后响起:“啊,济尔哈朗还真吃了败仗,这下他回朝就没脸见人了。”

“他是自己愚蠢,接了这么个热煎堆。我早知道他在吴三桂那里讨不了什么好儿去。好了,趁军队还没多大损失,我这就给他个台阶回来吧。如今中原被李闯和张献忠闹得不可收拾,我们……”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安抢上一句,然后轻飘飘地飘到案头拈起一块她最喜欢的红白相衬的山楂奶卷来吃。

多尔衮下意识觉得她走路怪怪的,人似乎也长了不少,不知她又搞什么古怪,可左右打量着又看不出什么,也想不出安什么时候搬条矮凳来垫脚了。安吃着奶卷斜眼见了多尔衮的疑惑,心中越发得意,但又懊恼他自重身份不站起来看个究竟,只得使点力把身子继续缓缓往上升,直至高出桌案半尺有余这才停止上升,生生凝立不动,而后也不说话,得意洋洋地俯视着多尔衮的满脸惊奇。她往常因人小,与大人们说话时一直得仰着首,使她总觉得在气势上矮了一截。如今她也能俯着首作其权威状了,心中好不得意。

多尔衮一看安的嘴脸便猜知安心里猫爪挠着似的希望他表现出一脸惊讶,最好还出口询问。他偏不上当,只是微笑着当作看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轻描淡写地道:“小小安,你白天在我这儿这么搞搞没问题,晚上可千万别乱来,否则府里的人一准把你看作野鬼。你不知道,这一阵子你在床头挂张死人图,连胆大的人找你去都不敢落了单,怕阳气不足,你真身露出来吓着他们。”可心里确是好奇万分,不知道安所做的举动是不是未来世界的什么轻身功夫。

安“哼”了一声,见垂直上下引不起多尔衮的兴趣,便在空中缓缓一个转身,身形不动地飘到门口,甩了下袖子,也没见她碰到门,那门就“呀”一声缓缓关上,似是有个暗手在推着这扇门似的。然后继续脚不沾地地飘回桌前,夹上一块奶卷边咬边道:“王爷,你这么忍着好奇心累不累啊,会憋出病来的。你有疑问就直接问嘛,我们又不是外人,我也不会取笑于你的。”

多尔衮笑道:“我等你自己说出来。因你的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所能了解,所以问出来的问题未必对题。你师傅不知道,看他这几天抓耳挠腮,老神在在的,一定吃了你很多闷亏而不自知,我才不上你当。”

安无计可施,只得飘落地站好了埋怨道:“王爷,你就不能装得随和点,糊涂点,看在我是小孩子难得高兴的份上,你就当作哄我开心问一个问题好不好?我保证给你个完美的答案。你瞧我都在哄你了。”

多尔衮抿唇一笑:“这飘来飘去的功夫我学不学得会?你得给我个完美答案。”

安脑子一转,就知上了多尔衮的圈套,要给他完美答案,除非教会了他才算是证明。她不由得一阵懊恼,心说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老上他的当。抓过桌上的奶卷盘子捧着狂塞了两卷,终于才咕咕哝哝道:“王爷好小气,连小孩子的东西都要骗,没气魄,没胸怀,没志气,没道理。好吧,算我愿赌服输,不过我有条件,你得对劳亲好一点。我这回与福晋丫头吵架,纯是为了她骂劳亲是野种。王爷,劳亲需要你撑腰呢,你不要老是只捧着大儿子博尔多。”

“小东西,说我没志气的,这全天下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不过你说得不错,劳亲,我确实慢待了他,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却是我哥哥阿济赤的亲儿子,一般的王孙贵胄,还轮不上那班小丫头多嘴。这事你师傅已经告诉过我,晚上吃饭时候看我如何处置。也算是给你出口气。”

安忙摆手道:“王爷不急,我师傅还说要我别打草惊蛇,他想慢慢查出那双后面的黑手哪,师傅,师傅,你快进来,我早听到您到门边了。”

果见大喇嘛苦着脸推门进来,对多尔衮道:“古早传说,猫教老虎时候留了后手,所以老虎一生都不会爬树,威胁不到猫。如今我没听这教训,把毕生所学倾盘传授,落得连隐私都快没了。没想到她能达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唉,总算她还有一念之仁当我是她师傅,否则这世上定会少个喇嘛。”

多尔衮笑道:“我见你们师徒如此醉心武学,还特意让出地方给你们自己折腾,没想到安是在欺负你师傅啊。”

安忙摇头否定:“非也非也,第一次是我想着能不能轻功练到足不点地,即使过河也不怕湿脚,师傅说不可能,那只有菩萨神佛才做得到的。我偏拧着做,苦思一夜,前前后后豁然贯通,不仅真的练成神佛才有的轻功,连顺风耳也一并练了出来,所以师傅输了我一局,以后见到我再不能在我名字前带个‘小’字了,连孩子什么的也不能叫。以后师傅再想叫我,得叫我‘巨安’了。所以王爷你回忆一下,师傅进门后就没称呼我一声过,怕不好意思。第二次是师傅不信我的内力可以不通过接触打到我想打到的地方,而且还可以随意放大缩小,结果我试了一试,师傅这才服了,不过我就不要师傅履行诺言了,嘻嘻,现在师傅再不肯与我打赌了,我心中满是高手的寂寞啊。”

多尔衮把师徒两的话前后一对照,便已知道,大喇嘛第二次一定是“你如果什么什么,我就还俗不当喇嘛”,还好安还不是胡来的人,赢了师傅已经很开心,不与师傅计较这个细节了。但他偷眼觑见大喇嘛一脸尴尬,便一笑带过,道:“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噢,说到那两个小丫头。安,你说下去。”

安见多尔衮提正事了,只得冲师傅做个鬼脸作罢。大喇嘛苦笑道:“好了,打破王爷心爱的秘色瓷笔洗还没与王爷说呢,一定是王爷没中你的圈套。不过王爷,依老衲看,王爷还是暂缓处理那两个丫头,让我查出他们后面主使的人是哪个府上的。”

多尔衮笑道:“大法师多虑了。目下敢派人进我府上打探消息的人,不出三家,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豪格,一个是自以为和我平起平坐的济尔哈朗,再一个就是有恃无恐的宫里的人了。我要打听出来干什么?如果是豪格家的,我本来就已经在对付他了,不会因为他派两个没用的丫头来,我会再增一份或减一份对他的压力;济尔哈朗,他即使再派一队人来,也挽不回他的颓势;至于若是皇宫里面的,我知道了又能如何?提着这两个丫头去责问她们?传出去我还不成了董卓阿满一流?要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废了他们更爽快。所以我也不想费这个心思去查啦,她们有嫌疑,正好趁着两人冒犯主子这条罪名,狠狠处理了她们,也算是杀鸡儆猴,给府里那些没露形的歹人一个提醒。”

安忍不住叫好:“对啊,对啊,是该如此啊,王爷胸有丘壑,一代雄霸,考虑事情终究是与我们有点不一样,非常有霸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