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怄得说不出话来,指甲掐进肉里,半晌不吭声。

这让她怎么原谅?她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去见石明君,还特特花大价钱打扮了两个女孩儿,可眼下弟弟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让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么?

钱灵犀看着石光甫尴尬之极的僵在这里,颇能明白石氏此时的心态。她既不愿意凭白便宜了涂氏,也不想和弟弟撕破脸,这个时候,就得有个人出来调停了。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她冒险出了个主意,“婶娘,既然这会子舅母都去了,咱们再去实在不大好。不过,我倒有个法子,既可以全了咱们的心意,也不必咱们这会子就过去。”

“什么法子?”石光甫正想补救,听到这话,他比石氏还焦急。

钱灵犀硬着头皮报出内线,“嗯…我家堂姐,是亲大伯的女儿,她好象就在信王府。今儿去贺寿的人多,咱们便是去了,也未必能到大姐姐面前说上什么话,不如请她帮咱们把礼送去,回头让我堂姐在大姐姐面前说说,可能会更好些。”

-------------------------------------

第112章 机会

“你怎么不早说?”石氏顿时转过了头来,惊奇的问,“你姐姐又怎么会在信王府?”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我堂姐是三年多以前就随五伯父去荣阳的,当时我就恍惚听了一句,她似乎要去信王府,但具体是不是,我却不敢肯定,所以一直不敢提起。”

石氏一听,心中却有了几分计较。姑且不论钱灵犀说得是真是假,但这是她们眼前唯一的机会了。顿时吩咐,“叫赵大娘进来,我陪你亲自去一趟信王府。”

“我去雇车,这就送你们去!”石光甫也不待姐姐支使,赶紧跑前跑后的将功赎罪了。

石氏悻悻的白了弟弟的背影一眼,要不是在京城之中只有这么一个亲兄弟,她真是想翻脸不认人了!

悄悄的来到信王府外,就见今日果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附近几条街都堵得满满当当,全是各家各户来贺礼的人群。石氏看着这场景,心内怒火稍炽,想想钱灵犀说得不错,这么多人一齐涌上来,她要是个寿星看着头都麻了,哪里有耐心听人说话?

因实在过不去,她们只得下车步行,石氏和弟弟都戴了帷帽,牵着钱灵犀一路遮遮掩掩绕到信王府的角门上,石光甫使了一锭银子找那门子打听,果然府里三年前来了位钱姑娘,正是钱湘君。

石氏大喜,忙把那一盒金钱递上,又从头上拔了一支珠钗加上,令钱灵犀告诉那门子,“我是湘君姐姐的亲妹妹,听说她在这里,特意来瞧她的。来前又听说世子妃大姐姐过生日。便给她备了一份薄礼。这钗是给我姐姐的,这盒金钱是给大姐姐的,请小哥帮忙转交。不胜感谢。”

那门子收了石光甫的厚礼,当然肯替她们跑腿。而那盒金钱里,早就搁上了石氏让钱灵犀和钱敏君姐妹俩亲手写的帖子。只要石明君看到,就会知道这是谁的心意。

再三拜托之后。石氏才带着钱灵犀回去,石光甫黑着脸找到了自家的轿夫,自顾自的坐进轿中,等涂氏出来,看她要作何解释。

石府另一头,陈姨娘却是不解的问小女儿,“咱们给姑奶奶那边通风报信。又能有什么好处?”

石梦玥不答,石梦瑶却是想明白了,“傻姨娘,姑姑知道了此事,必是会想法告诉爹爹的。虽说现在一应家计大半仰仗那女人,但要是爹爹对她生了厌恶之心,她的日子是不是也没那么好过了?”

陈姨娘合掌赞道,“果然是条好计,只不知她们到底上哪儿作客,得让那女人下那么大的本钱。”

石梦玥此时才道。“不管她们这回上了哪儿,只要让爹爹知道她只会为了亲生儿女打算,就会对咱们上心。姨娘觑空再到爹爹面前提提,眼看姐姐可都快及笄了。”

陈姨娘懂了。这是挑拔石光甫和涂氏在明,为她们姐妹谋个前程在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两下里都不耽误。不由得对女儿很是佩服,“果然还是梦玥你聪明,想得出这么好的主意。”

石梦玥却微微叹息,“再聪明又有何用?现在咱们家可说就剩个空架子了,日后母亲肯定会在我和姐姐的嫁妆上多有刻薄,出丑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听及此话,陈姨娘未免也有些泄气,暗恨起石老太爷来,要不是他买古董上了当,至于把家境搞得这么穷么?弄得一大家子都得看涂氏的眼色过日子,想想真是不甘心!

陈姨娘看看眼前这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决心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她下半辈子的荣辱可全系在两个女儿身上,只有她们嫁得好,过得好,自己在家才能有好日子过。所以她不但要劝石光甫在心里装着两个女儿,还得想法给她们多攒点嫁妆!

当晚,石光甫跟涂氏及一双子女是一前一后回的家。大人的表情不好猜,但石明睿和石梦琪的表情却好猜得很。石明睿是既羞且恨,一回来就把自己锁进了屋里,谁也不见。饶是石梦琪年纪小不懂事,也异常乖顺的没有任何一点异动。

陈姨娘假装过去串门子,赞了几句新衣,又问她上哪儿做客。

石梦琪却往床上一躺,甚无趣的嘟囔着,“我还以为能有多大场面呢,谁知一点都不好玩。人多得不得了,害得我不停的行礼,笑得脸都酸了,你快来给我揉揉!”

陈姨娘可不乐意伺候她,假意说要去正房侍奉涂氏,借机脱身了。

可正房那儿,自涂氏回来,石光甫就闭紧了房门,一个下人都不许进,全都打发到院子外头。

只隐约听到里面乒乒乓乓响个不绝,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石光甫怒气冲冲的出来,陈姨娘眼见不错,急忙跟了去。打起二十分的精神,温柔体贴,小意侍候。

“人都死到哪儿去了!”听涂氏在里面大发雷霆,下人们才敢进去。就见一地狼藉,也不知是谁动的手,只得默默收拾。而涂氏去时的趾高气昂早就烟消云散,只余满脸疲惫和懊恼生气。

到了第二日,石明睿特特买了几样玩物到姑母这里来了。表面上是来讨表妹的欢心,其实是来跟石氏赔礼道歉的。

“姑母,我真的不知道娘是那样带我们去的。之前她一点信儿也没告诉我,否则我一定不会不告诉姑母。”小伙子既觉得丢脸,又挺自责。

而且昨天在那样的场合里,涂氏跟个卖猪仔似的,把他在贵人面前四处推销,弄得他已经十分憋屈了。后来见到了父亲,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就更让他觉无地自容。好不容易消化了一晚,才敢出来见人。

石氏睨了侄子一眼,却是望着院中正开心抽着陀螺的女儿幽幽叹息,“其实我并不怪你的母亲,只是你也看到了,你表妹就是这个样子,姑母本想着难得有个好机会,能让人认识认识她,将来也好有些机会…可是现在看来,到底是我痴心了。唉,其实,不去也好。”

她抬袖拭着眼角,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石明睿心中大觉同情,再看向表妹就更多了一份怜惜,“姑母您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表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你们来了也有些日子了,表妹还没出去玩过吧?要不就下午?您要放心,我就带她们出去逛逛。”

好啊,这话既是石明睿提出,石氏自然不会拦着孩子们亲近。而且侄子开了口,这出门的费用自然全由涂氏买单,石氏还打定主意非要占这个便宜了。偷拿她的请帖,哪儿是这么容易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连钱灵犀一起,都过得十分惬意。石明睿成天带她们出去游玩,一路上都十分的大方。

钱敏君不明所以,只要有得吃有得喝就好。钱灵犀略猜出几分端倪,但她却也乐得装糊涂,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那只羊不吭声,她才不管花了多少钱。

“表哥,我要吃那个。”才从京城最著名的大佛寺拜完出来,钱敏君就指着一个卖西瓜的小摊支使起石明睿来。

要说这姑娘傻是傻了点,但跟着她出门确实有好处。只要是闻到香的,看到顺眼的,完全不要理由,钱敏君就好意思提出各种要求。嘿嘿,某吃货跟在一旁,着实占了不少便宜。

当下四只眼睛齐唰唰的盯着胖葛格(哥哥),掏钱吧。

“行,你们等着,我去买!”石明睿人胖,更加怕热,立时毫不含糊的过去要三碗加了冰沙的西瓜,请两个妹妹。

“哎哟,这位小爷,您来得正好,最后三碗带冰的了。一共三十文,谢谢啊。”

钱灵犀就站在庙门不远的树荫下,听那小厮报价,暗自撇了撇嘴角。这京城的钱可真好赚,这样的西瓜,在她们乡下,三十文可以买几大只了。可是到了这儿,兑点冰,一小碗就能卖出这样的天价,要是她们家的米酒能拿来卖,可就赚大发了。

“老板,快,把你们这儿的西瓜冰全都给我!我家老爷中暑了,得要吃口冰的凉凉。”一个家丁快步跑来,伸手就要端那几碗西瓜冰。

但小贩赔笑道,“这位爷,不好意思,这几碗是这位小爷先买了,我这儿再没有冰西瓜了。”

那家丁急了,不假思索的道,“不就几个臭钱吗?只要我家老爷无恙,加倍赔你!”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几个臭钱?要是看在钱的份上,这冰我还不让了!”石明睿生气了,叫自己的小厮上来,端着冰就走。

那家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当即煽了自己两耳光,“对不起,这位小爷,是小人鲁莽,说错话了。求您大人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我们老爷年事已高,这附近又没个大夫,真的急等着冰救命,请您让我吧。”

这话还差不多。石明睿也不想难为他,“那你拿去吧。”

“慢着。”钱灵犀忽地上前伸手又给拦住了。

-----------------------------------

第113章 初进王府

那家丁都快急哭了,“小姐,您就行行好,帮帮忙吧。”

钱敏君也道,“灵犀妹妹,你看他这么可怜,就给他吧。”

钱灵犀却笑了,“不是我小气,舍不得给他。只是他若拿了这西瓜去给老人家吃掉,那才是要命呢!”

夏季吃冰虽然凉快,但对于年老体虚之人,却是不能用的。尤其是出现中暑症状时,如果贸然吃冰,只会令体温骤降,毛孔收缩,体热无法排出,令得中暑症状更加明显。若是病人身体不好,还会出现胃肠不适,恶心呕吐等等不良症状。

所以钱灵犀好心告诉那家丁,“你其实不必要西瓜,只要拿这冰,在你家老爷腋下及大腿根部冰敷一刻,便能缓解。再喂他喝些淡盐水,可比用这西瓜强。”

真的?那家丁还有些将信将疑,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轻公子哥,“这位姑娘说得一点不错,我家曾经有过中暑的病人,大夫就是这么治的。小哥儿你快拿冰进去,别耽搁了。我让家丁去给你再请个大夫过来,一会儿进来找你。”

“那多谢公子了!”那家丁一揖到底,“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回头我家老爷要是醒了,必当重谢。”

那公子轻摇折扇,淡淡一笑,“你谢我作甚?要谢也该谢这位姑娘才是。”

那家丁红了脸,他是见到这位公子衣着华丽,通身都是富贵气派,才不敢小视。而钱灵犀衣着朴素,才起了厚此薄彼之心。

这会子转过头来问钱灵犀名姓,人家却也不告诉他了。只道,“举手之劳,无须挂齿。你要再不快进去救人。这冰都要化了。”

哎哟,那家丁大喝一声,匆忙之中端着几碗冰就跑了。钱灵犀看得呵呵一笑。并不在意。

钱敏君憋了半天,又问,“表哥。你能再请我吃瓜么?没冰也可以。”

石明睿笑得开怀,“当然可以。老板,再切三片瓜来。”

那位年轻的公子哥忽地凑上前来,“既然几位这么有雅兴,不如也请我吃块西瓜,我请你们到前面不远的泰丰楼坐坐如何?”

泰丰楼可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东西以精致昂贵著称,这位公子哥能请得起他们去泰丰楼。怎么会还想要占他们区区一片西瓜的便宜?明显是想和他们结交吧?但石明睿还挺封建,带着两个妹妹,便自觉不太方便跟个陌生男子出入酒楼。可要拒绝,又怕得罪了贵人。正不知如何是好,钱敏君出人意料的来解围了。

径直递了一块西瓜给那位公子,很认真的告诉他,“我们还要去玩,不能跟你去坐着,这西瓜给你,你别难过了啊。”

噗!钱灵犀和石明睿想笑不敢笑。差点憋出内伤来。钱灵犀还好,石明睿还得装模作样的跟那位公子道了个谢,带妹妹们上车离开了。

那位公子捏着块汁水滴答的西瓜,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顿了顿。回头问自家小厮,“这京城的风向可是变了么?大家闺秀居然都这么会讲笑话了?”

小厮同样不敢答,憋得一张脸紫红紫红的。

那位公子皱眉看着手中的西瓜,却是张口咬下,“还挺甜。”

只是吃了尖上那无籽又最甜的地方,他就不吃了,随手往后一递,自有下人接去,又递上帕子给他擦了手,继续在京城走马观花。

离了人,钱灵犀笑够了,也玩够了,等到尽兴回家时,石氏满面春风的又告诉她们一个好消息,“世子妃专程给我们下了请帖,要请咱们娘儿几个去府里玩呢!”

真的?这回连钱灵犀也惊喜了,不为别的,只为终于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堂姐了。

石氏精心搭配的那两套漂亮衣裳终于派上了用场,为了出门做这个客,头天晚上,石氏还张罗着给她们两人都洗了个香喷喷的澡。

次日一早,还特意带着打扮好的二人,趁涂氏去给姚老夫人请安时,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弟妹啊,我们今日去信王爷做客,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涂氏眼中几乎快要冒出火来,却是无可奈何。只能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就希望大姑奶奶一登龙门,身份百倍了。”

“嗳,弟妹这话可就错了。信王府可不是什么龙门,要是给有心人听见,只怕要寻弟妹的是非。再说,我们娘仨不过是应着亲戚情份,过去走动走动。比不得旁人,得鬼鬼祟祟的才能混进去。”

见把涂氏气得差不多了,石氏才冷哼一声,面带得意的带人离开。钱灵犀看着,暗觉解气。从前石氏没混得这么矬时,也有这样的气概,只是今时实在是穷了,才会处处受气。

只是等上了车,却见石氏又露出淡淡的忧色,便知道她还是底气不足。只盼今日能与石明君有一个好的会面,能得些实际的助力才是。

再度来到信王府,却见那三间兽头的朱漆大门紧紧闭着,前些天那些张灯结彩的东西都已经去掉,又恢复了原本的幽深沉静。

门前有十二个青衣皂帽的家丁分作两班,呈雁翅状站得整整齐齐。个个器宇轩昂,训练有素。见有车来,立即就有两个下来迎接。待车夫报上名号,当即就牵引着她们的马车来到侧门。

进门通禀一声,立时有体面婆子带一班小厮和三乘小轿来将她们送进二门。落轿换人,又上来一拨粗使仆妇,抬着她们七弯八绕,又不知经过哪里,只估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停轿请她们下来。

轿子坐得长了,钱灵犀颠得有些犯晕,钱敏君更觉难受,偏这儿的规矩大得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不敢去烦石氏,只不住回头眼巴巴瞅着钱灵犀。

钱灵犀只好催眠自己年纪小,有些违礼也不怕。紧上前几步,牵着她一起走。拐弯的时候,石氏虽然眼角瞟见她俩手拉手走在一起了,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在心中暗暗叫苦,只愿别给人笑话了去。

她比孩子们年长,虽然那婆子带着她们绕来绕去的,但石氏基本判断出,钱明君应该是住在王府的东边。

终于来到世子的正房大院门前,那引路的婆子就不往里带了,又有丫鬟出来迎接,这里头倒是花红柳绿,鸟语花香,比外头布置的华贵庄严要亲切许多。但那雕梁画栋,却仍透着与寻常人家不同的尊贵气象。

到了前厅,丫鬟奉上香茗,请她们略做歇息,进去回禀了。

不一时,有位管事嬷嬷笑吟吟的迎了出来,“钱夫人好,二位姑娘好。我们娘娘身上有恙,不能迎接贵客,特命奴婢前来迎接,万乞恕罪。”

石氏见她衣着华丽不在自己之下,知道定是位有身份的嬷嬷,不敢小觑,口称不敢,略微侧身,只受了她半礼。

钱灵犀见石氏都如此行事了,早早的把钱敏君拉起,只虚虚受了这嬷嬷的一礼,又屈膝还了她一全礼。那嬷嬷眼露笑意,望石氏赞道,“夫人养得一双好女儿,真是珠联璧合,并蒂双花。”

石氏心中也暗赞钱灵犀行事乖觉,谦虚几句,便随这嬷嬷入内。可刚来到内院门前,就听有个女子在里头嘤嘤哭泣。

那嬷嬷顿时把脸一沉,看都不往里看一眼,便低低喝斥,“这是哪里的奴才,如此不懂规矩?冲撞了世子妃娘娘的贵客,你们便也由得她如此?”

里面有丫鬟惊恐又无奈的出来回话,嗫嚅着道,“是郑姨娘,为了那日之事…在向娘娘求情,怎么劝也不走。”

那嬷嬷脸更冷了,凌厉的扫了那丫头一眼,“若眼前站的是世子,你也这么回话么?”

那丫鬟顿时跪下磕头了,带着泣音道,“求嬷嬷恕罪!”

嬷嬷脸色稍霁,“那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么?”

那丫鬟顿时连滚带爬的进去了,很快听见有个娇俏的女声哽咽着道,“我不走!娘娘,二公子真的不是…”

后面只听一片唔唔之声,想来是被堵了嘴,然后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响起,片刻过后,另有丫鬟出来挑开门帘,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嬷嬷满意的微微颔首,转身一笑,“请。”

石氏心思微动,已经基本猜到三分了。

应该是府上那个庶出的二公子犯了什么事,那姨娘故意挑在有客人来的时候,求到钱明君跟前,想逼她就范,只没想到不但毫无用处,反会惹得钱明君更加生气。定了定神,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扶着那嬷嬷的手,进了屋。

原来这内室还极大,那位姨娘跪的只是外头一间小小的退步,里面是厅,却没有正主,唯有余香袅袅。

两个美貌丫鬟站在这儿甜笑着迎客,“娘娘身上不舒服,才吃了药,在耳房里歪着呢,请夫人不要见怪。”

石氏怎会见怪?只是心中对这石明君的佩服暗暗多了一层。

方才那妾室闹事,她分明是知道的。也知道闹到客人跟前了,却假意不知,以身子不好为借口躲到一旁,待会儿就算见了面,也省去这层尴尬了。

等到去了那边的耳房,就见珠帘后头设一贵妃榻,上面正斜倚着一个贵人。

------------------------------------

第114章 贵人

与想象中不同,这位贵人没有打扮得珠光宝气,也没有穿红着绿,只是一袭七八成新的石青色薄绸对襟立领长衣,配海蓝色细褶长裙,一头如云秀发简单挽了个螺髻,半点装饰也无。却于素淡中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却又因长年卧病,格外显出一份楚楚可怜的柔弱之美。但细看她上衣,是用极繁杂的捻金刺绣一针针勾勒出的青鸾,还有耳边垂的那两颗指头大小的金刚石耳坠,宝光灼灼,一看便知其身份贵重,非常人可及。

石氏见她躺着不动,便依礼拜了下去,“钱门石氏,给娘娘请安,愿娘娘多福多寿,安康吉祥。”

若论辈份,她是钱明君的堂婶,但要是论起身份贵重,这个礼却应该是她行的。行完了礼,石氏往后一瞟,却见本来挺机灵的钱灵犀此刻却有些犯傻。

没办法,这位大姐,她怎么长得那么象自家堂姐?只是她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青白,身形也更为瘦削,远没有钱湘君的年轻红润。

见她不动,这回却是钱敏君先反应过来,拉了她一把,二人才行下礼去。石氏松了口气,心中暗想如此也好,她心里当然还是愿意让自家女儿多给人留一点好印象。

等她们都行过礼了,钱明君才起来还礼,“都是自家亲戚,何必客气?婶娘是几时到京的?我这一向病着,许多亲戚往来都怠慢了,可别见怪。”

石氏也随之客套几句,说些家常,又介绍起女儿和钱灵犀。她倒没有隐瞒,如实说起钱敏君的缺陷,钱明君很是同情。又劝解了她几句。

不过听着介绍钱灵犀时,她却笑了,“湘君姑娘的亲妹子来了。怎么不请她来?”

“怎么没请?只是湘君姑娘说,小公子那儿离不得她,得缓些时候再来。”那美貌丫鬟说着这话的时候。瞥向钱灵犀的眼睛里却含了一股妒意。

钱灵犀心中微哽,堂姐究竟是来不了。还是故意避开?

而且她们的称呼也奇怪,象在石府,她再怎样也挣到一声表姑娘以示身份,可这里对钱湘君却是直呼其名,跟丫头似的,显然不够尊重。

却见钱明君听见丫鬟的回话,唇边笑意更深了些。“灵犀妹妹不要见怪,你姐姐自来我这儿,便帮着我照顾儿子,至今那孩子可一刻也离不开她。”

钱灵犀心头暗算,钱明君的小儿子年方七岁,按古人虚岁的算法,那孩子才只六岁,三年前只有两三岁,正是最磨人的时候,钱湘君来带了三年。肯定非常辛苦。

这会子钱明君又不提把儿子叫出来与她们相见,她只能附和,“姐姐能帮上大姐姐的忙,想必也是欢喜的。”

“瞧瞧这小嘴。可真会说话,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一点儿都不走形!”还是之前那回话的丫鬟,明着夸赞,但暗地里却有些讥讽之意。

这下子连石氏也听出不对劲了,把话题接了过去,“也不知大姑娘和小公子是否得空,能见下他们么?”

钱明君却笑着婉拒,“这可不巧了,他们都有课呢。府里规矩大,便是我,也等闲叫不出来的。”

石氏有些讪讪的没话讲了,钱明君却又主动跟她们拉起家常。但她的话很巧妙,一到关键时候就把话题岔开,半点不给石氏开口求助的机会。如是两三个回合下来,石氏的心便冷了,知道这位世子妃娘娘待她不过也就是个亲戚情份,纵是勉强开了口,没得还招人嫌。她断了那求助的念头,姿态也渐渐摆正了,又闲话了一时,也不等钱明君送客,便主动告辞。

钱明君却又热情起来,“好容易来一趟,婶娘怎么也不多陪我坐坐?定是嫌我病着没招呼好了。”

等石氏客气几句,她便道,“我这精神也委实不济,少不得只好失礼了,就请婶娘带两位妹妹到花园里小坐一会儿,喝杯茶,听个小曲儿,一会儿留下用个便饭吧。”

本来石氏见她不肯帮忙,有些失望便不想留,可听她这话,却又觉得她还挺给面子的。本来她今日就夸口不回去用饭,虽说能在外头解决,但跟在王府用餐还是大不相同。于是欣然同意,可是心中,却也对钱明君此人的手腕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还是之前那位吴嬷嬷,陪着她们一行去花园了。这个花园可非石府那巴掌大的小天地可以比拟,亭台楼阁,湖光山色,在这仲夏时节,景色非常宜人。

吴嬷嬷带她们来到一处水榭,这儿便有一个小戏台。就着湖中亭亭玉立的荷花,便是白天,也颇有意趣。

这样单独听戏的待遇石氏还是第一次享用,横竖没有外人,她便点了几出自己喜欢的曲子,听听他们王府中的水平。吴嬷嬷又来请二位小姐,这个钱灵犀倒是懂行。在这样地方听的戏不是通常意义上吹锣打鼓的大戏,而是接近于元曲那样一阙阙唱出来的诗词散曲,也就相当于古代的流行歌曲。而要听到真功夫的,就是《夜奔》和《静月》两套曲子了。

吴嬷嬷见到她不假思索的就点了两出最考较水平的,倒是对钱灵犀有些刮目相看起来,“看来夫人和姑娘都是听惯了好的,那可得让她们打起精神来,唱得不好,也别嫌弃。”

石氏还有些不明所以,可钱灵犀也不好意思解释,脸却有些微微的发热。

她哪里是真的这么懂得欣赏?不过是前世,嫁了一个风雅之极的夫君,听他说的。这会子看见那曲目上有,便随手点了出来,可不是存心卖弄。

一时戏子们来到,行过礼后开腔唱了。先是石氏点的几首曲子,那些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口齿清脆甜美,自然别有韵味。

后面到钱灵犀点的两首曲子,却不见其人,只听着是由一位老先生唱起。吴嬷嬷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但她隐藏得极好,没被人瞧见。

不多时,两首曲子唱毕,连石氏也鼓起掌来,“我虽是头一回听见,却着实是唱得好。”

钱敏君却心无城府的道,“我倒觉得没有之前的好听。”

因无甚重要人物在场,石氏也不怕女儿惹人笑话,耐心解释,“那位老先生唱的曲子可极难,他是有阅历的老人家了,唱得意思自然也深,难怪你小孩子家家的听不懂。对了灵犀,这是你点的,你觉得如何?”

钱灵犀一笑,“婶娘说得很是,这位老先生着实唱得不错。”

“只是不错?那你要求未免太高了吧!”钱灵犀看着石氏略带鼓励的眼神,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钱明君对她们爱理不理的态度,还是伤到石氏的尊严了,她是长辈,不好意思对王府里的事情提出批评,但钱灵犀年纪小,却无所谓。如果她真的能讲出道理来,反而给她们三人脸上增光,就是走,也得让钱明君高看一眼。

于是钱灵犀就不客气的拿前世学到的理论批评起来,“这两首曲子中,《夜奔》讲的是人壮志难酬,满腔热血无处渲泄的情怀,那位老先生声音虽是苍凉,却唱得过于豪迈,便没有那种忿懑之气,让人无法感同身受,同情落泪。而《静月》这首曲子更难,这难处不是说这首曲子低回处得似雪落松针,高亢处得似雪崩山裂,而是要唱出那种无论世间如何变迁,真名士都得处之泰然的气度与风范。这位老先生音都对了,但那一种淡泊悠远的意境却似乎还差一些。”

石氏满意的等她批评完了,再放下脸来教训,“胡说!能在这里供奉的先生自然是此中大家,岂容你这个小孩子胡乱批评?你才多大,能懂得什么是壮志难酬,什么是处之泰然?别在这儿班门弄斧,省得贻笑大方。”

“不,她说得很对。老夫一生富贵安逸,想来是怎么也唱不出她说的那种气象的。”一位须发斑白的紫衫老者慢悠悠从戏台后面转了出来,面带微笑,一身贵气。

石氏忽地有些吃惊,不觉就站了起来,这老者好生眼熟啊,象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吴嬷嬷已经抢先拜了下去,“国公爷,您又跟小辈们开玩笑了。”

啊!石氏一听国公爷三字,顿时惊喜交加,这可真是遇到贵人了!赶紧拉着钱敏君二人跪了下来,“侄媳石氏给叔父请安。”

这位国公爷不是别人,正是荣阳钱氏国公府的当家人,钱玢是也。

石氏真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巧遇钱玢。还是十几年前,她刚成亲那会子,曾经随钱文仲到荣阳国公府拜见过他,虽然只见过那么一面,但石氏却还有些印象。此次见到,自然是分外亲切。

钱玢既然出来见人,便是有心泄露自己行藏了,“我不过是年老无事,挂念孙子重孙子们,便到京城走走。除了自家亲戚,也没支会旁人,你们晓得也就晓得了,不必再与人提起。否则应酬往来的,我老人家可吃不消。”

石氏不蠢,明白他隐藏形迹的出来,肯定是有些不好办的事情要私下里解决。她赶着讨好卖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做那多嘴多舌的长舌妇?

第115章 老姑娘

见石氏非常有礼貌的跟自己问好,连钱文仲的事情都不曾提起。钱玢对她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比起钱明君,他身为长辈,更加真心实意的关心起她们的日常起居。

石氏这才半遮半掩的说了些处境艰难,钱玢听了,先没答话,只道,“你们也是的,文仲出那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早来家里递个信儿?等到我知晓,也为之晚矣了。现在你一人拖着这俩孩子在这京城,自然是各种不易。在我面前还要逞强么?行啦,此事我会记在心里。”

石氏能有这句话已经放下大半的心了,忙忙的道谢不迭。

钱玢转头颇有兴趣的打量起两个小姑娘来,“你叫敏君,你叫灵犀是不是?灵犀,过来说说,怎么你这小小年纪这么懂得听曲?”

呃…钱灵犀手心开始冒汗,她该怎么说呢?说她在乡下听过?不可能嘛!那还能有什么借口?

“叔公,你是不是生妹妹的气了?”钱敏君又开始发扬她无知者大无畏的精神,替钱灵犀解围了。

“她刚才不是在说你坏话,只是在说实话。我爹常说,说实话的是好孩子,不应该受罚,你不能生她的气哦。”

哈哈,钱玢给逗得乐了,“叔公没有生气,叔公正在向她虚心请教呢!”

钱敏君认真的看一眼脑门冒汗的小堂妹,再看一眼钱玢,皱眉道,“可她都害怕了。”

钱灵犀只觉那个汗啊,简直是如滔滔江水!可幸好有钱敏君这插科打诨,让钱玢终于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反而开始对钱敏君有了兴趣,一个劲儿的逗她说话。

而钱敏君出言坦白。毫无顾忌,很快逗得钱玢哈哈笑个不停,显然心情极好。

不一时。却见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子带着个小男孩过来,见面就嗔道,“外公。您昨儿才病着,怎么今儿又跑出来逛了?小心一会儿母亲瞧见。又要唠叨您!”

这女子便是信王府的大姑娘郭长旻,小世子便是钱明君的小儿子郭长昱。而她们的身后,跟着钱湘君。

吴嬷嬷可极有眼力劲儿,一看钱玢对石氏母女态度极好,当下就派人去回禀了钱明君。于是这几人的到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钱玢笑呵呵的听着外孙女儿的数落,又让她们给石氏等人见礼。钱灵犀原本极想跟堂姐走到一旁好好叙叙旧。却见钱湘君冲她微微摇头,便忍住了。

直到过了一时,石氏有心向钱灵犀示好,故意提起,钱玢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和湘君竟然是一家子?这倒是难得。你们姐妹自是有话要说,不必管我们了,快去吧。昱儿,你这会子可不能缠着湘姨,跟外公在这玩会儿。让她也跟她妹子说说话,好不好?”

郭长昱是个很清秀腼腆的小男孩,听外公这么一说,顿时脸通红。低着头不作声。钱灵犀极想就此跟堂姐离开说说话,可钱湘君却笑着把郭长昱又牵回自己身边,“叔公,您就别打趣昱儿了,他人小,面皮薄,可经不起。昱儿乖,湘姨陪着你呢。”

那郭长昱虽不说话,但钱灵犀却分明看见,他的小手已经紧紧抓住堂姐的手,似是生怕她离开,一脸羞怯而胆小的模样。再看一眼周围的众多的丫鬟婆子,不觉心中暗叹,看来想跟堂姐说说话,只怕在这王府里是极不容易的。

因为人多,钱长旻又是个长袖善舞的姑娘,自从她在这里之后,气氛便给她带得更加热闹,直到钱明君那边准备好了,才请众人回房用饭。她这回的态度却又有所不同,客气中又带着几分亲热,比之前的态度不会改变过大,却能让人明显的感觉到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