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倒是雷厉风行,很快就拨了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提着文房四宝来了。一个叫小薇,一个叫阿阮。这两个都是家生子,从五六岁起就作为书房丫头接受过专业培训,文墨通顺,长得也很是清丽。这回来服侍她们,还是她们头一回当差,略显拘谨和生涩。

石氏真有点搞不懂沈老太太葫芦里卖什么药了,她要是成心往自己身边安插眼线,怎么也不会选这样两个小丫头片子来,可要说她是一片好心,石氏还真不敢相信。横竖这两个丫头还小,也不必费心张罗什么住处,让她们跟着玉翠和何奶娘在外头打地铺也就是了。

钱敏君见来了两个小丫头,以为是玩伴,倒是挺欢喜,拉着钱灵犀去认人。那个叫阿阮的特别老实,说两句话都脸红,有什么话都是小薇代答。

“她本姓阮,我姓魏,原名…在家不过是个排行,到了府里就给叫成这样了,还请姑娘赐名。”

啊,钱灵犀知道了,这时候的人为了好养活,一般很少给孩子起正经名字,无非是大妞二狗之类的,各家都是差不多。尤其是做下人的,知道就算是起了名字也会给主子换掉,索性更不操这个心了。

钱灵犀认真想了想,“那你以后就叫采薇好不好?”语出诗经,多有内涵?

可惜小薇摇头,“大少爷那儿已经有个采薇姐姐了。”

“碧薇?”

“也有了。”

“蔷薇?”钱敏君以为在玩什么文字游戏,赶紧也想出一个。

“蔷薇是我姐。”

钱灵犀被打败了,“那你叫紫薇吧。”

小薇认真想了想,“府里好象还没这个名字,谢姑娘赐名。”

得,一位格格就此诞生。接下来的阿阮钱灵犀没啥想法了,“不如你就叫阮阮吧,这个名字没人叫吧?”

软软?饶是阿阮读了几年书,也没弄明白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果然是自己才疏学浅啊,阿阮涨得小脸通红,却严肃的点了点头,果断接受了这个不寻常的新名。

而直到很久以后,钱小妞才发现给人家造成了多大的刺激。

钱府正院。

到沈老太太跟前回话的蒋氏满心不解,“老太太,您若是要着人过去,我这儿还有不少好的,怎么偏择了那两个不懂事的丫头?连国公爷都还没提到她们的月例银子那些,您怎么就吩咐办了呢?”

沈老太太不欲多作解释,“你只依我的吩咐去行事就是。中秋的事多,我不留你了,你去忙吧。”

蒋氏无法再留,只得告辞,可她却故意放慢了脚步,在才出院子的时候,就听里面吩咐去请大夫人齐氏了。

蒋氏心中暗暗有气,苦活累活都是她在做,但一旦真有什么机密要事就是她们亲婆媳关起门来商议,防她跟防贼似的。

回到房中,却见外出办事有半个多月的钱文傭刚刚赶回来过节了,不由得喜出望外,忙忙上前嘘寒问暖,体贴服侍。

钱文傭回家已经歇过一阵,并不觉得十分劳累。但见妻子如此殷勤,心中还是十分受用。当夜自然是宿在正妻这里,夫妻俩关了门,才说起正经体已。

“我听说爹把文仲家的夫人和女儿都接了来,这是为的什么?”

“谁知道呢!府上人都在猜,那样一个瘸了腿的傻丫头,老太爷弄回来干嘛?老太太也是奇怪,当天晚上就给人家一个下马威,要不是那只猫发疯,估计她们的日子也不得好过。不过今儿老太太不知怎么又改主意了,让我送钱送东西,还说从她的月例银子的扣。哼,整个家私都攥在她手里,这假话谁不会说?不过她也没安好心,说要送那俩丫头上学呢,往后可有得笑话看了!”

“不是说还有个丫头么?那是个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道叫灵犀,好象是你那贬了官的堂兄弟从老家领回来的闺女,跟他家傻子作伴的。”

“灵犀?这名字我怎么似乎在哪儿听过?”

钱文傭皱眉苦思,却给蒋氏笑着打断,“当然耳熟。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家那个老子也太懒了些,居然就给丫头起了这样一个名儿,搞不好她们家还有个彩凤呢!”

啊呀!她说着无心,钱文傭却顿时记起来了,“我知道这丫头!恐怕爹弄她回来,不是那么简单的。”

既然有可能要送她们上学,钱灵犀觉得先去钱氏学堂探探路也未尝不可,石氏正好也要打探学堂的消息,便让何奶娘和玉翠跟着,带着那俩小丫头一起去走走。

国公府占地极大,于东北角上单独辟出一块以作学堂。

学堂又分了里外两进,男女有别。当中修了个夹道,有高高的围墙阻隔,为避嫌疑,院墙这里是不许种树的,杜绝了一切绮思遐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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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顺利

国公府的男学堂只能从府外开的门进,但女学堂却有道小门是专门给府上的小姐们留的,可以直接从府中沿长廊而至,舒服是舒服,只是雨雪天气也让你找不到偷懒的借口了。

钱灵犀她们来的时候里面正在上课,出于天生对课堂的畏惧,她们二人都不愿进去,只在学堂门口隔着门缝打量。就听里面鸦雀无声,只偶尔听到女子娇柔的嗓音响起。

据紫薇介绍,女学堂算是比较轻松的,上午学诗书和礼仪,下午学针线和琴棋书画,一天只有四堂课。但男学堂就非常辛苦了,上午下午皆是四堂课,晚上回去还有大量的功课。除了吃饭睡觉,根本没时间游乐。

钱灵犀忍不住替他们同情了一把,科举制度是万恶的!只是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我们村从前有个叫陈昆玉的,三四年前也来这里借读了,他中了举没有?”

可俩小丫头听她这么一说,面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钱灵犀纳闷了,“难道没中?”

“不是的。”这回软软先鼓足勇气开口了,“在这里读书,中举是算不得什么的,只有中了进士才算合格。”

紫薇紧接着补一句,“就算他中了进士,但若是在殿试时没中前三甲,府里也不会有人怎样提起。”

钱灵犀真心囧了。原来在这等高等学府,出个大学生算不得什么,得到博士后级别才行啊。

正想去瞅瞅男学堂那儿的情景,却听女院中有铃声敲响。紫薇道,“这是姑娘们要下学了,咱们是在这儿等着见见,还是先走?”

撤吧。钱灵犀和钱敏君对个眼神,彼此都心领神会了。正快步离开。可钱敏君忽地将她的手一捏,拉着她就往旁边一处假山上爬。

钱灵犀赶紧冲身后几人一挥手,示意她们各自找地方隐蔽,她自跟着钱敏君躲在假山洞里头。这丫头的心思很好猜,想看看这些人放学是个什么样子,也好知道学堂底细。

因为站得高,钱灵犀忽地留意到,这书院女学堂后门的牌匾上提着“无德”二字。不觉哑然失笑。这国公府一面教授女儿诗书礼仪,一面还不忘提醒她们女子无才才是德。随时守愚安分。藏拙克已,这当真是天下男子心目中的理想,又要妻子出得厅堂,还要她们下得厨房。最好还不拈酸不吃醋,主动张罗着给他们讨小老婆,如韦小宝身边的双儿一般。

“你笑什么?”钱敏君瞧她笑得古怪,忍不住问起。

钱灵犀忙收敛了笑意,“没什么,快看。门开了。”

守门的婆子开了后门,姑娘们三三两两携手而出,年纪虽然有大有小,但衣饰却是一模一样的,全是镶着墨色细边的白色绢衣。带着几分书卷气,儒雅飘逸。所用钗环不是玉制。就是沉香木,不沾半分金银俗气。

不管年纪有大有小,每人的身边只有一个笔墨丫环伺候,提着一模一样的书箱。至多再加个包袱,备些寻常之物。

而她们此刻的神情就和钱灵犀那时候放学差不多,一样的欢快喜悦,如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经过假山时,恰好听见这么一段。

“七姨,今儿谢谢你的提点,否则我就要挨罚了。”一个年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仰头向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道谢。

“客气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一时紧张忘了,对么?”这位年轻的七姨明显很会做人,哄得那小女孩极是开心。

“嗯!大家都说七姨你最好了,果然是这样。”

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钱灵犀一颗心却狂跳不止,刚才那个七姨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不用多想,她脑子里已经跳出一个名字——钱慧君!

不可能的,她分明是钱文俊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国公府里的什么七姨?听错了,一定是她听错了。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的声音这么相象?

石氏发现钱灵犀回来之后,就心事重重,“你怎么了?那学堂有什么古怪?”

钱灵犀犹豫了一下,她其实挺想让她帮忙打听下那个七姨的,但想想却又不妥。该怎么向石氏解释钱慧君的事情呢?这一世她们还没有遇到过,也谈不上什么利害关系,要是自己贸贸然说人坏话,只怕石氏还当她有心藏奸,不如不说,等到见了人再说。

于是只摇摇头道,“就是听说那里读书辛苦,有些担心。”

石氏宽慰的笑笑,“你也不必如此,横竖事情还没定,等定了再说也不迟。我已经向人打听了,原来这学堂也不是一样的进度,而是因人施教的。程度不同,夫子们要求自然不同。若是去了,其实对你们,尤其是你,确实是有好处的。你懂么?”

钱灵犀讶异了,她可没忘记,自己来的使命是给钱敏君做伴的,怎么眼下听石氏这意思,想让她进学?

石氏并不隐瞒的幽幽叹息,“敏儿我是不指望了,她这辈子,只要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但对于你来说,这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在里头用心的学,将来婶娘和你干爹都会记着你的这份好的。”

她这话说得虽然含蓄,但钱灵犀听明白了,石氏是想让她学好了,日后才有资本替她择一个好夫君。

咳咳,钱小妞只觉耳根子有些发烧。咱还小,能不能别老是想得这么长远好不好?

中秋转眼即至。

蒋氏不负所托,居然就用这么短短两天的时间,让针线房把她们的衣裳赶了出来。试了一下大小,都挺合身。钱灵犀原先还怕会出现某些宅斗小说中故意针脚放水,配色错误之类的问题,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了。

想想也觉好笑,若是真心要在这方面克扣她们,怎么还会替她们做衣裳?只要一穿出去,就得给人看见,穿衣裳的要是出了丑,那做衣裳的就更该死了,谁那么蠢会做这种自毁长城之事?

满意的将新衣换下,钱灵犀爱惜的叠好收起,晚上才去赴宴,现在还早,慌什么?

只是刚一出来,却见石氏都已经梳头打扮上了,“怎么又把衣裳换下来了?快些换上。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道个谢,回头时间就差不多了。”

明白!这是得了便宜要卖乖,钱灵犀二话不说又进去把新衣裳换上了。她这件豆青色的衣裳原本显得有些老气,但石氏让人配一条天青色的裙,再做一件淡粉底子有彩蝶戏花图案的薄棉坎肩,顿时就显得活泼开朗起来,而且在秋天的夜里也不会着凉。

钱敏君的裙子跟她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她没有配坎肩,上衣选了块桂子绿的织金团花缎子,做了件稍长的厚外套。这不是石氏偏心,而是因为钱敏君就跟小孩儿似的,一玩起来就不知道爱惜衣裳,要是给她穿淡色衣裳,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得换下来洗了,所以石氏总是给女儿选略深一点,不太显脏的外套。

眼看着两个女孩都换好了新衣裳,石氏又指挥着下人给她们梳了两个乖巧可爱的发髻,各自戴上两三样首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带她们出了门。

第二次往正院而来,路上见到不少下人们穿梭往来,想是准备晚宴之事。石氏嘱咐二人小心,尤其是看到捧着酒菜的下人,要小心避开,免得沾染到新衣裳。

钱敏君一听这话,顿时就要靠墙走,钱灵犀赶紧把她拖了回来。当主子不走正道走路边,那才是叫人笑话呢。只让玉翠在前,何奶娘殿后,注意周围不要让人接近就好。

因来过一回,所以石氏径直去到侧门那儿,熟门熟路的先叫丫鬟通报。

还是上回那个看门的丫头,见是她们来了,往里缩缩脖子一躲,另推个眼生的丫头上来迎候。

钱灵犀心中暗笑,这是做了亏心事,总有些不大好意思,只不知沈老太太要如何面对她们。

只可惜沈老太太已经修炼成精了,对她们前来毫无半点异样,亲切和蔼得不得了,就跟弥勒佛似的。还说之前病着也没精神,连见面礼也没给。这回她们来了,就一人赏了一件首饰。

石氏见她出手甚是大方,心中纳罕,待要推辞,沈老太太却连声叫人顿时就给两个姑娘戴上了。

钱灵犀和钱敏君分得了一对翠羽珠钗,倒是跟她们今日的衣裳很相衬,石氏见此,也只好把送自己的那个黄玉珠串戴上了。

从正房出来,她心里头很不安定,总觉得沈氏太亲切了些,而这次会面也太顺利了些。等到回了屋子,她即刻把首饰取下,心里头说不出的感觉,象是搁着一团乱麻,乱糟糟的。又把那两枝珠钗要来,翻来覆去的看。

钱灵犀劝道,“婶娘,没事的。上回咱们已经在她那里出了一回事了,难道这回她还要再弄出事来么?那也太明显了吧?”

石氏听着心内终于稍稍安定。

等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钱府的中秋夜宴要开始了。

石氏重新整肃了形容,又仔细检查了两个女孩儿的装束,带她们去赴宴了。可是就快到设宴大厅的时候,钱灵犀发现自己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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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暗悔

赏月要在高处,所以钱府办中秋夜宴的地点选在了园中最高的临风轩上。那是人工堆成的假山,下面还引了一潭清泉,泉边遍植桂花,本就为赏月听风所建之所。

一路行来,就见轩上已经是灯明烛亮,反衬得下面的路更加黑了。因已入秋,石氏恐地下路湿苔滑,自扶着桐香走在前头,回头叮嘱两个丫头要好好走路,别摔着了。

可转头就在经过一个鹅卵石铺成的弯处时,就听呀地一声惊呼,和钱敏君手牵手的钱灵犀就见走在前面的石氏主仆突然重重的一起摔了下去。

“婶娘,娘!”

“别过来!”石氏想是痛得狠了,连声音里都打着颤。

何奶娘年纪大些,拦住二位姑娘,小小心心的往前头挪,“夫人,怎么了?”

“油!地下有油!”桐香到底年轻,虽然摔得厉害,但还是抓着石子路旁边的草,勉强爬了起来。

两只摸到地上的油手胡乱的在草上蹭蹲,她就想来扶石氏,可是不行,地下太滑了,石氏又跌得狠了,勉强抬起了一下,又摔了下去。痛得石氏脸色发白,额上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样不行!”钱灵犀瞧清情况后,急得大叫。石氏已经是中年人,骨骼开始脆化,这样搬来搬去,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而她们现在站的地方不稳当,叫人来了,也不能过去帮忙。

求人不如求已,急急低头看看左右,抓了几把沙土就往她们站的地方洒去。桐香开始还不明所以,却在沙土增加了摩擦力后,感觉站得稳当多了,不禁大喜,“快多扔点来!”

大家赶紧全都抓土帮忙。可钱灵犀不让桐香扶石氏起来,只让她从后面拖着石氏,把她挪到旁边的草地上坐着歇息,就要叫人抬软轿来。

但石氏缓过劲来却忍痛道,“这事让玉翠去就行了,你们赶紧先到上头跟老太爷老太太告个假,说我不妨事,这大过节的。别给人家添堵。”

钱灵犀又急又气,还有些内疚。“这怎么是我们跟人添堵?分明是…”

“分明是个意外!”石氏厉声剪断了她的话,“听话!下人们端着盘子经过,哪里有不出点错的?天又黑咱们没看清楚,这也是寻常事,就是如此了。”

钱灵犀不服,这分明是故意陷害!否则这条路又不是传菜的必经之路,只是她们过来的方向,怎么会这么巧有油汤洒在这里?还以为沈老太太没安坏心,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可石氏要息事宁人,她也只得带钱敏君过去,可钱敏君却不肯离开母亲,石氏不能跟这个傻丫头发脾气,只能柔声哄她。“你就是心疼娘,也得去给叔公行个礼。坐了席才许回来。乖乖的,跟妹妹过去。”

如此一说,钱敏君才含着眼泪去了。钱灵犀又再三交待留下的桐香,让人小心搬动石氏。万一哪里骨头疼,可千万不能硬搬,要赶紧请大夫来医治。

何奶娘这边厢带着二位姑娘,小小心心的绕过这段路,从草坪上绕过去,可是这儿没了油,但在草坪和大路的中间却种了些不知名的带刺藤蔓,矮矮的盘成波浪以作分隔,钱灵犀知道要提起裙子,但钱敏君走路都不留心,嗤啦一声,新裙子就给勾破了。

拖着个破布条,一旦到灯光底下,甚是醒目。何奶娘看着不妥,想索性就把那一圈扯下为算了。可钱灵犀想了想,却问钱敏君,“你想不想快点回去陪着婶娘?”

钱敏君当然点头,何奶娘有些急了,“姑娘,你可不要乱来!”

“放心,我不会惹事的。”钱灵犀拉起钱敏君的手就开始往里跑,一面跑一面高声喊,“叔公,叔公!”

钱玢还没有到,但白姨娘很快迎了上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钱灵犀好不容易抓着一个熟人,忙忙的道,“我们来的路上,婶娘给泼在路上的油汤滑倒了,她让我们来跟长辈们行个礼,我们想行了礼,就快些回去看婶娘。”

“怎么会这样?”白姨娘顿时大惊小怪起来,“五夫人,你是内务总管,这些手下是怎么当差了?若是地下泼了油水,怎么不快些清理干净?这下大过节的还把人给摔了,算怎么回事?”

“请白姨奶奶息怒,此事与我母亲什么相干?”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伶牙俐齿的站出来说话了,“我母亲是管着家计事务,可她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能盯着每个下人,若是哪个惫懒的奴才闯了祸都赖到我母亲身上来,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蒋氏只等她说完,才站出来斥责女儿,“姨奶奶说话,哪有你小孩子家顶嘴的份儿?眼下要紧的不是寻那奴才,而是本家太太伤得如何?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

经她这么一转移话题,白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钱灵犀做出一副小孩子不敢做主的样子,嗫嚅着道,“婶娘没说要请大夫。”

“还是请一个跌打大夫回来瞧瞧吧,彼此心安。”钱玢抬脚从外头出来,想是已经听到里头说话了。他这一发号施令,立即就有人去办了。

半屋子的女眷都站了起来,偏旁边有人乐呵呵的坐在那儿笑道,“这大过节的府里出了这样的不省事的奴才,不揪出来杀一儆百么?”

钱玢面色一沉,只听沈老太太出声了,“三叔,这些家宅之事交由我们这些妇人打理就好,大过节的,岂能连累你们爷们儿也跟着一起操心?那可是笑话儿了。行了,既然已经请了大夫,且瞧瞧人有没有事再说吧。”

钱灵犀心中一哽,好利害的老太太!这么轻描淡写就把事情揭过了。

她忽地明白为什么石氏要大事化小,不许她来提了,因为今日的中秋家宴,可不止是钱玢一房,还有二房三房。她以为急匆匆的带钱敏君跑来报个信儿,可以争取几分主动,把此事追查到底。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她这样的举动算是揭了钱玢的伤疤,让他丢了脸。那他还哪有什么心情管她们是不是冤枉,去替她们申张正义?反而会让钱玢觉得她们不懂事,行事不知分寸。

接下来,就见沈氏在钱玢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钱玢眼神淡淡往她们这儿扫了几眼,微微点了点头。钱灵犀心头一沉,如果她猜得不错,应该就是在说她们入学之事了。

果然,钱玢听完之后,便伸手将她二人招了过来,“你们叔祖母已经让人跟你们说了吧,从明儿十六开始,你们就跟着府里的姐妹们一起去入学,好生学学进退规矩,日后行事也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儿。”

他吩咐完毕,就命人捡几样月饼和菜肴,吩咐下人送她们回去陪石氏。钱灵犀知道入学一事目前是无法改变,只得低头称是。

可她们想走,旁边却有人不让,还是之前出言讥讽钱玢的那位老人家,“俩孩子过来给我瞧瞧,大哥,这是打哪儿弄来的小姑娘啊?”

钱玢横他一眼,脸色颇有些不善,“这是文仲堂侄的女儿和他的干女儿,那丫头也是咱们一族的,你们还快不上前拜见三老太爷?”

钱灵犀知道这位钱三太爷正挖空心思要拿她们作筏子跟钱玢斗,急忙拉着钱敏君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只盼着快些完事,可钱珅却不肯放她们离开,“哟,挺清秀的两个小丫头。说说,你们都多大了?从哪儿来呀?”

钱灵犀听着暗自心惊,这老狐狸想干什么?“我们才从京城来,路上有些水土不服,没来得及拜见诸位长辈,还请恕罪。”

她作了个自以为最不出错的回答,可还是给有心人寻着了嫌隙,“小丫头还真客气,不过这国公府的水土却也实在不是人人都服得了的,以后入了学堂,更得当心,知道吗?”

“多谢三老太爷教诲。”钱灵犀行了个礼,又想离开,可钱珅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她们,“你们之前从京城来,可来京城之前,又从哪里来?”

他还有完没完了?钱灵犀心内有些恼火,客客气气的回敬了一句,“三老太爷要是想跟我们姐妹详谈,我们自是欢喜,只是今日还是中秋家宴,不好就为了我们几句闲话耽误一大家子团圆,若是改日三老太爷有空,随时使人来传我们便是。”

她这一说,还当真让钱珅问不下去了,讪讪的摸摸鼻子,老脸未免有些挂不住。

旁边有位半天不出声的长者轻轻笑了,“老三啊,小丫头说得对呢。人家才来,第一回见你,就被你抓着问东问西的,真是没个长辈的样子,还不快拿点礼物打赏她们?”

他一面替钱珅解了围,一面又望着钱灵犀,一针见血的问,“你这丫头,就是湘君的妹子吧?”

钱灵犀无语了,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默然点了点头,爱咋地咋地吧。

钱玢出来说话了,“领了二位太爷的赏,就先回去吧。都在一个府里,日后想见的日子长着呢,不在这一时。”

他这话总算是把钱灵犀二人给解脱了,也不会当真傻傻的站在这里讨赏,钱灵犀带着钱敏君就回去了。但是,即使如此,她在人群之中,也分明察觉到两道熟悉而不太友好的目光。

钱慧君,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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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够了没有

回了自已屋子,石氏得知酒宴上的种种,也不忍心责备钱灵犀,只道,“事已至此,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今日过节,我虽起不来,但你们就在我屋里摆上一桌,我看你们吃着,心里也高兴。”

可钱灵犀心里却怪不好受的,“都怨我,自作聪明,反弄得没了转圜的余地。”

“这不怪你,我早就说过,去学堂是好事,就是你姐姐,以后要你多费些心了。至于其他,那是咱们想不来的,也不去想了,小孩子家,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比我个老婆子看着还愁人。”

钱灵犀给她说得笑了,可笑过之中,心里还是酸酸的,这也许就叫苦中作乐吧?

大夫等了好一时才请到,这也难怪,中秋佳节,谁愿意出来挣这几个钱?要不是拿国公府的名头去请,只怕连大夫也是请不到的。

看过石氏,骨头倒是无碍,但到底伤了筋,非得歇上十天半个月不可。何奶娘管那大夫要膏药,那大夫因与钱府极熟,反倒诧异,“你们府上老太太常骨头疼,她那儿就有熬好的膏药,却比我们寻常配的还好,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若是如此,但这么长时间也没人打发送来,想必是钱灵犀那一闹,让沈氏不悦了。石氏略一思忖便笑道,“这大过节的,我一个晚辈不去伺候,难道还支使着老太太去替我寻药不成?是以拦着不让。既然大夫您说没甚么大事,便给我随便开两帖药吧,我这儿先就谢过了。”

那大夫一听就明白这其中可能有什么事了,这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石氏这么说,他就这么听了。石氏拿钱赏了那请大夫来的小厮,让他去歇着。又让何奶娘去二门上找赵长生,跟着大夫去抓药回来。又额外封了银子谢过这位大夫,才算是消停。

等到膏药折腾回来了,钱灵犀心中歉疚,要去帮忙,这才瞧见石氏腰臀那一大片都隐隐的泛出紫青来。用这种膏药到底行不行啊?

钱灵犀很有点不放心,灵机一动,她那空间里的水现在已经可以自由的顺着经脉挤出了。于是自告奋勇的去帮忙,挤了三滴出来和在烤热的药里。再热热的拿铰好的干净狗皮贴在石氏的腰上,敷得极是精心。

过了一夜,石氏次日醒来,便觉得腰臀伤处轻快许多,未免啧啧称奇,“那大夫的药已经这么好了,老太太那里的药还不知怎么个好法呢。”

钱灵犀抿唇一笑,心中却忽地冒出个生财的路子,往后再不济。她还可以去做些狗皮膏药来卖,想赚钱怕是不难的。

只是她这抹偷笑又被钱敏君抓到了,睁大了眼睛问,“你在笑什么?”

呃…钱灵犀一本正经的告诉她,“我是为了婶娘好了开心。”

哦。钱敏君人老实,好骗。但石氏却从她那笑容里感觉到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可到现在却没有工夫追问,只是嘱咐她们,“去了学堂好好上课。”

知道了。两个女孩答应了。石氏又把钱灵犀单独留下,“今儿你和敏儿去学堂,只怕会出些丑。答应我,无论如何,都暂且忍耐,不管是你自己受委屈,还是敏君,都不要去争辩什么。”她幽幽叹息,“寄人篱下,有时当低头处须低头啊。”

钱灵犀听着难过,但还是懂事的答应了下来。和钱敏君收拾好了出来,天却还没亮。

国公府以书香传家,又比不得莲村孩子们住得远,还得体谅他们要帮着家里喂鸡喂猪,故此这里的学堂要求极严,卯正三刻,相当于五点四十五左右就得到学堂报道。

钱灵犀五点就被叫了起来,抓紧时间梳洗,换上学生服,厨房倒是得到了指示,一大早就把两份早饭给她们送了来。

每人都是四碟花色不同面点果子,有肉有蛋,也有素的,再配一份稀粥和羊奶,搭配挺好,还挺有营养。

钱灵犀忙忙的挑了几样点心和羊奶吃了,把剩下的全赏了软软,她是丫头,还是最低等的那种,除了两个干馒头,啥也没有。得了这样的赏赐,软软还不太敢吃,只就着热粥啃了馒头,剩下的要留给玉翠。

玉翠却拿个干净手绢把下剩的东西包起,交软软藏好,“我看姑娘早上着急,吃得不多,万一肚子饿了,还可以垫补垫补。”

好丫头!钱灵犀赞赏的一笑,想着钱敏君必是糊涂的,可出了门一问,这丫头于别的事上糊涂,但于吃的上面倒是在意得很,已经暗藏了一大包吃的在袖中,只是不知道遮掩,举动之间就露出味道来了。

钱灵犀让她交给紫薇收着,可钱敏君不放心,怕人分开了,就没得吃。钱灵犀哄了半天,才劝得她只拣几个没馅留着,剩下的给钱灵犀帮忙藏起,这才作罢。

一路往学堂而去,行不多远,便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笼,顺着长廊迤逦前行,都是各房的姑娘少爷们,人还真不少。只是相互之间并不多言多语,很是安静。女孩子们到学堂就可以进去,男孩子们从角门出去,再走夹道绕到书院正门去。

“姐姐,我走了。”钱灵犀跟在后面,忽见一个男孩子转头跟旁边的女孩道别,他的脸正好映在长廊挂着的灯下,是钱扬辉。

钱灵犀定了定神,既然都看到钱慧君了,再看到她弟弟也不算太过意外,只是钱灵犀真的很佩服,那丫头到底是怎么把一家子弄进国公府里的?

想来,这个问题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弄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与钱敏君一起应付过她们入学的第一堂课。

“你们都读了什么书,学了什么功课,一个一个的说。”入了学堂,端坐在她们面前的女先生虽然口里说着让她们别紧张,但这样的氛围却由不得人不紧张起来。

这位作道姑打扮的中年妇人姓魏,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学问极好,只是中途家境败落,她的婚事也就高不成低不就,没了个着落。因有不少官宦人家慕名前来请她做教习,因其未婚身份,格外矜贵有礼,她索性就绝了嫁人的念头,换了道姑打扮,专心做起了教习。现被钱府重金请来供奉已有十来年了,平素掌管姑娘们的学堂,还主持教授诗文。

这些钱灵犀姐妹俩都听紫薇说过,听说这位魏大家表面看起来最是和蔼,其实最严厉不对。钱敏君明显有了心理阴影,捏着衣角就往钱灵犀身后躲。

钱灵犀别无选择的站了出来,“从前蒙大伯亲授学了三年,也通过了钱氏宗学的考核。寻常的功课倒是都会一些,至于我家姐姐,她…”

“让她自己来说。”魏大家轻轻一笑,“既然你说你各种功课都懂得一些,就把这张卷子做了,限时半个时辰,现在开始计时。”

钱灵犀扫了一眼,还好,自己基本都会,于是坐下答题了。魏大家又问钱敏君,“你呢,读过什么书?”

钱灵犀知道躲不掉的,暗自使个眼色,钱敏君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我…我会背千字文。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闰…”

此时学堂里已经听得隐隐的嘲笑声,钱灵犀心中恼火,却记着石氏的话,不好出来帮忙。

钱敏君频频看她,也得不到相助,心中更急更慌,小脸涨得通红,“我,我其实会的!”

魏大家挑了挑眉,递上一张白纸,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就把你会背的默写下来,我也给你半个时辰。”

可钱敏君的脸却更红了,小小声的说,“我…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魏大家却诧异的蹙眉看她,“你不会告诉我,你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会吧?”

钱敏君低着头,脸红得快要滴血,雪白的牙齿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课堂上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有一个女孩刻薄的道,“原来你还会写自己的名字,这倒也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