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才想开口说话,却见樊泽远的身后过来一辆马车。车帘早已掀开,里面正坐着监军高杰。

见此情形,他在后头阴阳怪气的道,“樊将军,眼下秋收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你怎么还有空闲在这里打情骂俏?”

这话说得太恶毒了,钱灵犀心里的火腾地就冒了起来。可她还没张嘴,樊泽远先转身正色说话了,“高大人!钱小姐因体恤父亲辛苦才日日随钱夫人前来送茶水,大人与下官玩笑几句不要紧,但请不要拿女孩子闺誉说笑,否则此事若是传扬开来,只怕与大人名声有损。”

他这番话,软硬兼施,高杰听得心中勃然大怒,却发作不得。只得讪讪的道,“既然樊将军知道是玩笑,又何必较真?”

“高大人,请恕妾身无礼,事关女儿闺誉,此事还真不能不较真。高大人也是为人父母者,难道就能任由人家拿令千金的闺誉说笑?”

高杰抬眼一瞧,更尴尬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石氏从那头过来了,他只顾看着这边取笑,却不妨瞧上一眼周边形势。这就好比你背着人家大人欺负人家孩子也就罢了,偏偏被人家家长抓个正着,无论怎么说起来,都是你这长辈不对,轻则骂一句为老不尊,重则跟人品就有关系了。

高杰只得从车上下来,堆着笑脸,亲自给石氏赔了个不是,“抱歉,是在下在军中多年,跟这帮子莽夫呆久了,一时考虑不周失言了,还请钱夫人莫怪。”

他这道歉比不道还糟糕,别说樊泽远听得心里窝火,就是旁边一些低层将官和士兵听着都暗自生气。

什么叫做和我们这些莽夫呆久了才考虑不周?人家钱小姐不过跟樊将军说几句话,我们都没觉得怎样,偏你这读书人花花肠子那么多,说些怪话出来招人嫌,现在反把错处赖在我们头上,难道还是我们教坏了你不成?

只是这道理人人明白,但高杰位高权重,便是石氏听出他话里并不诚恳的道歉之意,也不能再追究下去,勉强行了个礼,算是揭过此事,她带着两个女孩儿离开了。

高杰出了丑,心中更恨,转过头来,就开始找麻烦了。

第212章 有意思

本来今天是最后一天收割,钱文仲早就说好即便是晚饭时候赶不回来,也总要回来的。石氏领着两个女孩儿亲手煲了一罐南杏参地老鸭汤,等着他回来润润。

可左等来右等去,直等到将近二更天,钱文仲才铁青着脸回来。端上汤来他也没胃口,石氏略劝两句,他反而发起了脾气,“眼下有得吃你们就多吃,往后这喝西北风的日子只怕马上就来了!”

石氏一时噎住,怄得眼圈都红了。钱敏君跟着也快哭了,不明白爹爹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倒是钱灵犀觉得钱文仲不会无缘无故的迁怒妻女,只怕是遇上不顺心的事情,在外无法发泄,只好回来出气。

她略一思忖,示意其他人都先回房去,她也跟着出来,但时候不长却拿了一柄团扇,到钱文仲身后不紧不慢的煽着。

钱文伸正在气头上,根本没留意到妻女的脸色,忽地只觉身后凉飕飕的,不断有小风儿袭来,转头望去,却见干女儿一见着他,就作大惊失色状要逃,眉头不禁皱得更紧,“这是干嘛呢?还让不让人消停的?”

钱灵犀见他终于开了口,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我见干爹火气大,才想给您扇风来的,您若是嫌不得劲儿,要不要我去打两桶井水来给您凉快凉快?”

钱文仲听着这话,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可一时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只是粗声大气的道,“不用啦!回你房间呆着去。”

哦,钱灵犀应了,却从他们房间抱了床被子出来,“那今晚婶娘就跟我们睡,干爹,您早些休息吧。”

钱文伸见此终于忍不住又发脾气了,“你们这又跟着凑什么热闹?难道还嫌我不够烦?”

钱灵犀可怜巴巴的睁大圆眼,“灵犀错了干爹心情不好,要向我们发脾气也是应该的,要不我去叫婶娘和姐姐出来,让干爹您打一顿出出气?横竖婶娘和姐姐都哭了,也不在乎再多哭一会子了。”

钱文伸听及此,哪里还气得起来?只是嗔道,“好端端的哭什么?不关你们的事,是…”

石氏虽然怄气,却并没有走远,一直就在窗下听着此时忙扶着女儿进来道,“老爷心里不痛快,更应该跟我们说说。我们虽是几个妇人,没有什么大见识,但总能替老爷排解排解,您又何苦这么难为自己,让我们不安心,您也不开心呢?”

钱文伸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了,重重的叹息一声,向她们道出实情。

原来今日那高杰来了可没有好事他硬是扣着军粮不许发放给士兵了。理由便是当初说好把地交给士兵们耕种之时,可没有算计那些租农具等等费用,所以得把这些钱粮交到他那儿等这些账算清楚了再行分配。

“这不全是扯淡么!”钱文仲实在是气极了,在两个女孩儿面前爆了一回粗口。

高杰打的什么主意人尽皆知,无非是见这回七营丰收了,他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劳动果实。那些粮食要是真要交到他那儿去还能落得着个好?不被扒掉一层皮绝对不会交还给他们。

要是按钱文伸他们的理解,原本士兵耕种这些田地之时,就交了一部分到公中,这就足以支付出租费用了。哪怕退一万步说,这钱不够确实由军中贴补了但这些粮食可是士兵们在操练之余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凭什么说夺就夺走了?

是以钱文伸和樊泽远死扛着压力就是不肯合作,一直吵到王越跟前。但高杰自恃有个监军身份态度强硬的一定要接管此事,王越也不好太过拂逆。

樊泽远作为主将,当仁不让的把此事一力承下,让钱文仲先回家去,过后不管情况如何,都跟钱文仲无关。这不仅是感念钱文仲待他的好,更是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在军中时日尚短,人脉尚浅,不比自己年轻,身强体壮,又在此多年,经得起折腾。

令钱文仲异常气愤的不仅是高杰的这一番私心,“…更要紧的是,若是他此番得逞,恐怕接下来便是允许士兵耕种,最后也会落得给他人做嫁衣裳了!”

钱灵犀忽地想起,在历史上听说的兵屯制后来大多不了了之,似乎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起初朝廷制定这样的政策是好的,但架不住有些官员欺上瞒下,心生贪念。轻则侵占手下士兵们的土地,重则还变相奴役他们替自己耕种,这样一来,哪里还有将士肯用命?

没想到这在九原,还只是刚刚试行就出了这样的问题。钱文仲说的不错,这样的口子一开,就算有地耕种,也实非将士之福。

那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眼下可不是民主社会,**治讲道义,这是封建王朝,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不能有一个强有力的震慑和健全的制度保证,很难杜绝此类现象。而在这个时代,什么是最有力的震慑?

钱灵犀想了想,问,“干爹,这件事,王元帅是什么态度?”

“就是奇怪着呢!”钱文仲提起来心里就冒火,见屋里没有下人,才压低声音吐露真言,“按说此事做好了,便是大功一件,他为何态度含糊,而不说直接把此事上奏天听?”

钱敏君心直口快的问,“难道是他也起了私心?”

钱文仲横了女儿一眼,但那眼神却分明是赞同的。

“不可能。”钱灵犀仔细想想,摇了摇头,“干爹请想,王元帅与高大人不和之事由来已久,然这官场之事我懂得不多,但要两个不和的人持同一政见,甚至于干同一样不法之事,却是有些牵强了。”

钱敏君却道,“可是财帛动人心…”

“啊,不对!”提到财帛钱文仲忽地明白过来,“就算是把所有的粮食都让他们占去,也不是太大笔钱财。反而会因此寒了将士们的心,就算是再要推行士兵耕种制度,只怕大家也未必会用心。”

这个道理他们都能想明白,王越自然明白。钱文仲迅速意识到,王越的故意示弱,虚与委蛇,是否已经想好了对策,打算出奇制胜?

想想那苏鲁的疗效已经得到证实,但王越却迟迟没有上报,只是吩咐钱文仲一定要保守秘密,说不定他早已安排好了各种对策,打算放长线吊大鱼。

再想想王越今日的态度,虽然没有立场坚定的坚持他们,但也没有帮着高杰打压他们,反而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意思。这是想挑着他们和高杰闹出事来,他好趁机参上一本?钱文仲摸摸胡须,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看他脸上愠色散去,钱灵犀劝道,“干爹,不管事情怎么样糟糕,生气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况且,您可是咱们一大家子的天,天一变阴,咱们可就都慌了神,您再打两道雷下来,还让我们活不活的?”

钱文仲心中怒气散去大半,听得这样比喻,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先给石氏作了揖,“夫人莫怪,今儿一时心气不顺,对你们发火了。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一般计较了。”

石氏耳根微红,“孩子们都在呢,你这是干什么?”

好了好了,满天的乌云总算都散去了。钱文仲喝了夫人的爱心汤,自去歇息。钱灵犀姐妹自也回了房,只是钱灵犀翻来覆去惦记着此事,不知如何作解。她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大计划,只是太过惊世骇俗,不敢宣之于口。

“妹妹,你还没睡着么?”钱敏君忽地转过身来问起。

“是我吵着你了么?”

“不是,我自己也睡不着。”钱敏君沉默了一时,才低低的道,“我想起樊将军,觉得他怪可怜的…今天,他还主动为我说话来着,肯定得罪了高大人,也不知会怎么为难他。”

钱灵犀心中一动,撑起上身,仔细打量钱敏君的神色。

虽然是在暗夜之中,但屏风外头留的灯火还是映出钱敏君一双眸子蕴含着别样的光彩。

“你这么看着我做甚么?”钱敏君有些不好意思了。

钱灵犀怕自己猜错了,钱敏君心性单纯,怎么会想到那方面去呢?她小心翼翼的问,“你对那位樊将军…很有好感?”

嗯。钱敏君低低应了一声,反问,“难道你不觉得他是个好人么?”

天下好人可多得很,总不至于把每一个都放在心里惦记着吧?钱灵犀想了想,假装无意的道,“樊将军确实是个好人,但他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姐姐你就是关心他,也不能太多,否则要是让人知道,非得说你对他有那种想法不可。”

钱敏君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似羞似恼,“樊将军的妻子都过世了,现在可是单身呢!”她这口气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愉悦,就象是女孩子跟人谈到自己的意中人时,那种掩饰不住不的欢喜。

钱灵犀看着她的神情,分明不对劲,不再打哑谜了,直白问起,“你不会,对樊将军真有那个意思吧?”

第213章 最难伺候

夜已深,忙碌了一天的丫头们都在屏风后面的小床上睡熟了。纱灯罩着一汪红光,温柔的映在钱敏君年轻的脸庞上,使得那娇嫩的两颊如染上醉人的晚霞,半点也不嫌浓艳,反而有一种新酒初成的清新芬芳。

“…我也不知道,起初他三番五次的帮我,只觉得他是个好人,可后来听说他家里的那些事,就多对更多了一份敬重。一个男人,肯对过世的妻子也这般回护,实在是很难得对不对?”

钱灵犀看着她吞吞吐吐说着女儿心事,心里是越听越心惊,瞧这样子,钱敏君十有八九是对樊泽远动了心,可是那样一个武夫,那样一个在意面子,又不擅理家务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钱敏君越说头越低,到最后声音已经细如蚊蚋了,却陡然想起一事,把嗓门又提了起来,“我现在把心事都告诉你了,你可不许笑我!”

钱灵犀急忙收敛了神色,这才回话,“我自然不会笑你,只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樊大人可有三个孩子呢,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家姑娘嫁去,可立即就是后母了。”

“那又怎地?”钱敏君不服气的辩驳,“那三个孩子本来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只要好好待他们,他们也就是我的孩子。又有…”

呀!她忽地自悔失言,不觉已将自己代入,羞得满脸通红。

既然她如此坦白,钱灵犀也不客气了,“横竖这里只有我们姐妹二人,我不怕跟你说几句实话。若是你当真嫁了去,虽是他们的母亲,但往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他们…”

“要是我的话,会做到一视同仁的!”钱敏君自信满满的说着,打断了钱灵犀的话。“平常娘不常说,要以心换心?只要我能好好待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那种以心换心,可不是用在这里。历来家务矛盾最多纷争。象她乡下的外婆,可算是任劳任怨的继母典范了吧?可日子过得如何?不仅自己,连一双儿女都被前妻子女作践得要死,何曾有过什么以心换心?

不过看她一脸的执拗的稚纯,钱灵犀知道跟她说这些黑暗面是行不通的,于是换了种劝法,“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干爹婶娘?他们可是指着你养老的。你若是嫁给樊将军,将来让干爹怎么和樊将军共事?是上下级还是翁婿?”

钱敏君听得一愣,不过随即就笑了,“都说我糊涂,你比我还糊涂。爹不是镇守边关的武将,再有一年的时间任期就满了,到时朝廷自有安排。岂会一直在他手下?”

钱灵犀干张着嘴,不知该怎么说。其实厉害的话不是没有。光问一句樊泽远的债务,估计就能让钱敏君难堪不已,但钱灵犀不太忍心把话说得这么狠。毕竟这是钱敏君第一次对异性产生好感。如果打击得太厉害,骂她傻,骂她笨,骂她不通世务云云,会不会太打击人了?

再有一点,这爱情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再聪明的人陷进爱情里也是会犯傻的。如果抛开那些外在因素,樊泽远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有担当有责任感,以钱敏君的天真。若是嫁给他的话,这男人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

钱灵犀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得道,“若是姐姐真的有这个心思,还是先跟婶娘商量下吧。这婚姻大事,总要父母作主的。”

钱敏君虽然害臊。却仍是忐忑的问,“那你说,娘会同意么?”

绝对不会。以钱灵犀对石氏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她满心想要的,是一个家世般配,老实可靠,又家境单纯的女婿,不指望人家有多大本事,但绝不会要樊泽远那般复杂的家庭。

但钱灵犀在心内叹了口气,只道,“你问问她试试。”

可钱敏君却忸怩起来,“要不…妹妹,你帮我问问?”

钱灵犀苦笑着望着她抛来的烫手山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种事,要是钱敏君直接去找石氏,肯定会被大骂一顿。同理,要是换作钱灵犀去,也逃不开一顿训斥。恐怕还会疑心她怂恿着钱敏君不学好,看上那么个人。

可能不帮忙么?钱敏君这么信任自己,才将这样的心腹事告诉她,钱灵犀觉得,趁她现在还未泥足深陷,早些让石氏出手,斩断她这心思只怕还是件好事。可到时石氏要是气头上来了,采取雷霆手段怎么办?

钱灵犀想着钱敏君哭哭啼啼,被棒打鸳鸯的模样觉得不忍,可想着她要是当真嫁了去,日后因为家务矛盾,家计艰难而憔悴不堪的模样也觉得不忍。

唉!爱与不爱都好难。

大半夜的,她在这里辗转难眠。害她的当事人之一樊泽远也在军营里辗转难眠。因为出言顶撞了监军高杰,被王越下令在军衙里关了禁闭,这样的小小惩罚算是轻的,樊泽远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高杰一意孤行,强夺了士兵的粮食,那才会让人心涣散,自己威望扫地。凡带兵者,最忌讳在士兵们的心目中形象崩塌,真要果真如此,那他这个将军也不用干了, 不如回家卖红薯得了。

正在忿懑之间,忽听有人敲门,“樊将军歇下了么?”

“是元帅?快请进!”

王越背着两手,笑吟吟的进来了,“地方简陋,让将军受委屈了。”

樊泽远见了他,顿时一颗心落了地,王越肯深更半夜的来看他,就是站在他一边了。朗声笑道,“只要能保得住士兵们辛苦耕种来的粮食,末将受这些小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见他已经明白过来了,王越颔首称赞,“难得将军有这样的气度,不过还需委屈你在这里盘桓几日,可做得到么?”

“但凭元帅吩咐!”

京城。

当东方的第一缕晨曦破开黎明前的黑暗,厚重的城门在缓慢而沉重的吱呀声中打开,因为错算时辰,在城门外等候了半夜的马儿打起精神,欢快的踢踏着脚步。首批进来。

“哗!这京城可真大啊,你们看那城门,比俺们那儿最高的楼房还高,还这么宽。这上面应该可以跑马了吧?”

“嗳嗳,你们看,那上面还有房子呐,比我家的堂屋还大!”

“那等你考上了,不如向陛下请求来守城门?”

“守城门怎么啦?咱守的可是京城的城门,皇上的家门!若是真给个官儿当当,你们不也上赶着来了?”

“守门守得再好算什么本事?要是我。就去边关,为国效力,那才叫威风呢!”

“可眼下又没有仗打,你抖那威风给谁看去?要我说,就不如守城门。又太平,又富裕,小赵,你说是不?”

马车的角落里。一个高高大大的布衣男子横在那儿,睡得正香,脚边还趴着一只土狗。同样闭着眼睛。

车厢狭小,旁人都是蜷在那儿,缩手缩脚的挤作一团,只有他,独自占了四五个人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半分不好意思,那狗随人形,一样睡得大大咧咧。奇怪的是,却给这些人宽容下来。

眼下听人叫到名字,高大男子甚是不耐烦的回话。“别问我,你们爱上边关的上边关,爱守城门的守城门,关老子屁事!”

他嗡声嗡气的说着,那公鸭嗓子分明是才变声不久的少年,再细瞧他的身形。虽然高大,但肩背仍嫌略微纤细,原来还是没长成的少年,并没有成年男子的厚实。

这样无礼又欠揍的回答却没有让这一车子的武夫们动怒,反而都笑了。

有人打趣,“你们就别逗他了,人家不爱边关,不爱城门,就爱自家的小妹子。嗳,小赵,你这回要是得了功名,回去就成亲么?”

“屁!”那高大少年火大的直起身来,提着拳头叫骂,“她才十二,成个毛啊?警告你们,别拿她取乐啊。惹毛了老子,管你是谁,小爷也揍得你考不了试,到时别说我不顾念咱们乡亲之情。”

“你看看你,一提起她就着急。我们不是一番好意么?暂时成不了亲,先提亲总可以吧?你不说她家爹娘就在荣阳么?考完试过去顺便把事办了,要是需要咱们哥几个帮忙的,一定替你照应着。”

高大少年这才悻悻作罢,难得的露出一抹担忧,“那我还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哩。”

“肯定行的。”一个壮实的黑脸汉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鼓励,“看看你,才十五就中了咱们会宁府的武秀才,还是第一,这可是多少年没出过的事了。要是你不行,我们整个会宁府剩下五十九个,都不用考了,直接打道回府得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少年难得的谦虚起来,“那回是在咱们会宁府,有师公一直在我身边指点,你们又客气,让我当了这只出头鸟。真正到了京城,师公说这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高人多着呢,可不能大意。”

那黑脸汉子笑意更深,“成师父可是咱们会宁府有名的武术大家,他那么看重你,把毕生绝学全都传给你了,他相中的人,肯定错不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没考中,但你年纪还小,三年之后再来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那姑娘也才及笄,不必着急。”

“那也不行。”少年低下头,抱着他的狗嘀咕着,“那小子也跑去荣阳了,要是给他抢了先,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猛地一撩车帘,冲外头吼了一嗓子,“费叔,什么时候能到会馆,到了赶紧安排饭啊,吃了饭,我还要练功呢!”

随行的费姓官吏骑在马上,转头呵呵一笑,“放心,误不了你的事。”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今年咱们会宁府六十位武举,就数你赵庚生最难伺候!”

第214章 亲事

钱灵犀一天都心神不宁,早起时穿了件粉色裙子,却偏偏穿了双赫色的鞋子,浑浑噩噩的刚走出来,就把绿蝶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配的?没看清吧…”

她是负责两位小姐仪容服饰的丫鬟,要是姑娘穿成这样跑出去见人,石氏非扣她工钱不可。

换了相搭的鞋子,可在早餐喝粥的时候,钱灵犀又将一碟子醋倒进自个儿的碗里,看得一家人目瞪口呆。

连钱文仲也眉头一皱,忍不住问,“灵犀,你是不舒服么,怎么心不在焉的?”

呃…钱灵犀下意识的瞟了钱敏君一眼,神情闪烁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走神。”

“是吗?”石氏怀疑的目光顺着她的眼神落到女儿身上,可钱敏君立即埋头喝粥,根本不与母亲对视。

钱文仲没注意得这么仔细,松了口气,“那一会儿你们上完早课,再去补会儿觉。这神不守舍的,吃碟子醋倒是小事,要磕着绊着就不好了。”

石氏却有些起疑,刚想出言盘问,钱文仲却对她道,“夫人,家里的糖你收拾一些,让赵福和长生备了车,跟我出门。”

钱灵犀头一回炼出来的甜菜糖在陈晗走后已经开始卖了,一次只拿出少许,搭着他们从荣阳京城带来的货物,只说是本钱亏得太大,只得贱卖。表面上还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儿,不在本地售卖,让赵福父子与郑祥夫妇带到与九原交界的大楚和北燕去卖,至于到底赚不赚钱,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

石氏有些奇怪,“老爷怎么今天要出去?”

钱文仲道。“虽然樊将军在帅府里顶着,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打算带些苏鲁到那边去打听下价钱,那些士兵早托我代卖了,多少换几个钱,他们现在赶着寄回去。年前也能到家。”

石氏明白了。这是顺便把自家的糖带去卖些,可她却急道。“若是高大人追究你的责任怎么办?”

钱文仲冷笑,“到时卖都卖了,我倒要看看他拿哪一条军法处置我!”

他不是赌气才行此事。而是冷静下来分析的结果。

象樊泽远那样跟高杰当众顶撞自然是有军规处置。可钱文仲当真要是先斩后奏,把粮食卖到境外去了,高杰也是无可奈何。横竖卖的又不是军粮,本来士兵种粮就是试行。产出也不是军法可以处置的。

听他一番解释,石氏才算是定下心来。用过早饭就给他打点起东西。只是看箱子里的糖所剩无几了,有些可惜。

眼下她们放出风声说是炼糖成本太高,亏损太大,是以一直也不敢大肆收割甜菜来进行生产。只能靠钱灵犀培育出的第一批甜菜进行榨汁,产量始终不大。

不过幸好眼下入秋,那个文冠果进入成熟期了,上回陈晗来开的炼油作坊已经开始忙碌,等到那项进益回来,家里还是能够更加宽裕些,也有能力给钱敏君置几块好皮子做嫁妆了。

九原这地方虽然别的东西不行,但皮货却还不错。只是这里的皮货商人都精得很,好皮子往往要放到入冬下雪之后才肯拿出来卖,价钱虽贵,但比在别处还是要便宜不少。石氏已经和几家皮货店说好,等来了新皮子,就马上就通知她。

不过想起女儿的亲事,石氏却有些犯愁,看着钱文仲想提起一事,却又不好开口。倒是钱文仲临出门前又想起一事,“樊将军在此地没有亲人,他现困在帅府里,我们也不好坐视不理,中午你让厨房准备几样菜送去,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石氏应下,前脚送走钱文仲,后脚两个女孩的针线师傅宋氏就来了。她倒是敬业得很,只要轮到她上课,风雨无阻,准时报到。虽然家境不富裕,却没有那些世俗常见的红眼病或是爱贪小便宜的毛病,行事大方,颇得石氏欣赏。

先跟石氏请了安,见她想开口说话,石氏却抢先打断,让人请两个女孩儿出来,和她一起去客房学习了。因为家中屋舍窄小,所以钱家那间唯一的客房兼了不少用途。不仅给客人歇脚,平时也充作小会客厅之用。

可宋氏却站在客厅,没有立即下去,犹豫了一下,望着石氏又喊了一声,“夫人…”

石氏微微点头,“你上回说的事我心里有数,只是我家老爷最近太忙,没空商量,等定下来了,一定给你个准话。”

宋氏这才放下心来,“那我就等着夫人的好消息了。”笑着跟她行了一礼,自去教导两个女学生了。

但石氏心里更犯愁了,暗悔自己多事,弄得眼下这么犯难。

心中正在琢磨破解之法,秦姨娘带着小丫头过来跟她请示了,“胡姨娘约了我今天去买花粉,我想着咱们家便有一些,便向二姑娘讨了一盒,打算送她。夫人瞧着可以么?”

“你去吧。”石氏正在心烦,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却又忽地想起一事,把秦姨娘叫到跟前,“你跟她也算熟识了,有些话差不多可以开口了。眼下老爷不正好遇到事么?你就借着这个由头跟她说说看,看能不能探听点消息出来。她要是有什么难处,你掂量着能帮就帮了吧。”

昨日钱文仲发那么大的脾气,秦姨娘心里早就惦记着这事了,只是见石氏一早有些心神不宁,便没有开口,准备探听到了再来回禀。既然主母想到了,她就应下,自去应酬高杰的妾室胡姨娘了。

这里石氏却继续心烦起另一桩事来。

原来自从钱敏君及笄以来,多有人上门提亲,而宋氏时常在富贵人家走动,也时常被人托付着保媒拉纤。眼见那日又有人来提亲,石氏却不甚满意,她便伺机也提起一事。

本地有一户严姓乡绅人家,虽然出身不算太高,但祖上也出过举人,家里也有几个当官的亲戚,虽然官儿都不大,但勉强和钱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严家人丁兴旺,光儿子就有五六个,家境很是殷实,算是九原当地的望族。眼下有个最小的,年方弱冠,才中了个秀才,人物也算不错。

他们家不缺钱,也不缺媳妇侍奉,就缺一个说出去足够体面的亲家。若是钱敏君健健康康,人家肯定连提也不敢跟这样的书香世家提出这话。但得知这家姑娘微跛且有些傻气之后,反而动了心思,央了宋氏来说合。

这家人明白事理得很,知道钱文仲夫妇只有一个女儿,定然舍不得她远嫁,便大度的表示,只要不让他家儿子入赘,让小两口跟随钱氏夫妇回他们老家养老送终都可以。而且他们家还愿意出一笔足够丰厚的聘礼,让小两口安家。

石氏是真的动心了,这样的条件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如果钱敏君能嫁一个这样的人,就算日后进不了功名,但只要老实本分的过日子,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只是石氏还有些不放心,不知道那男方的品性到底如何。于是私下里,宋氏就安排她见了那家子弟一面。

见了本人之后,石氏更加满意了。那男孩是个典型的九原当地人,生得高大结实,质朴憨厚。找到他的老师侧面一打听,知道这男孩虽然稍显没有上进心,却很能吃苦,性格也好,大度不小气。

石氏心中先取了此人,可随后跟钱文仲略略提及,钱文仲却道,“我在这儿的任期就快满了,到时还不知要给放到哪里去。不过想来至多一两任,就可以致仕还乡了。敏君的亲事,我已经托几个相好的同窗故交在打听了。我是打算着等我任期满了,就把你们送回老家去。在嵊州安个家,把敏君嫁到当地。到时不仅咱们养老便利,和女儿离得近,对灵犀家也能有个交待。这岂不是一举三得?外头的人再好,毕竟不是家乡人,生活习惯不同不说,有些底细也不是见上一两面就能摸得清的,不比家乡子弟,知根知底。眼下就这么办敏君的亲事,往后灵犀的亲事我也打算这么办了。”

这下弄得石氏很难办了,女子出嫁从夫,虽然她是内当家的,平素有什么事钱文仲都听她的,但家里真正有了大事,还是钱文仲做决定。

他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外地人,石氏也不好拂逆。但那严家子弟她都见了面,也表示出一定的兴趣,再要回绝,未免让人下不来台。

这事要怎么办,才能既不伤人家的颜面,又能委婉的回绝?石氏这些天可真是伤透脑筋,是以每每见到宋氏都有些不自然,实在不是故意拿乔,而是不知道怎么跟她开这个口。

石氏在这里烦恼,却不知钱灵犀也在那处烦恼。要怎么把钱敏君的心事既委婉又合理合情说给她听?

钱灵犀知道此事拖得越久越不好,可她一看到石氏便没了勇气。钱敏君也是的,看上什么人不好,偏看上那样一个鳏夫了。这就是在现代,一个未婚女孩要嫁个这样的男人也有层层阻力,这话要说出去,让石氏怎么接受得了?

第215章 钱家有喜

暖暖的日头照得人身上热乎乎的,虽然早晚已经有了寒但大白天的出来逛街还是挺闲适的。这也是九原最好的季节了,不冷不热,又没有风沙侵袭,姑娘媳妇们尽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来闲逛,不用戴那恼人的头巾。

秦姨娘还保持着在南方的习惯,让身边丫头撑了伞,怕晒黑了,胡姨娘近来跟她交往得多了,也把这习惯学了去,特意添置了一把漂亮的花伞,让丫鬟举着。

秦姨娘心里有事,一路虽陪她逛着街,却留心着可以开口的时机。一时见胡姨娘看着人家拖着一车棉花经过站住了脚若有所思,秦姨娘心思一动,把话题慢慢的往上引。

“你是惦记着家里的兄弟吧?要不要给他们买些回去?”

秦姨娘的一句话,却勾得胡姨娘眼圈都红了。她虽是青楼出身,却是十一二岁时才因家贫被卖去的,与相距不远的家中仍然不时能通些消息。

眼下家里除了一个瞎眼的老娘,唯有一对弟妹,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但高杰此人极是吝啬,把钱财看得极紧,胡姨娘日常花销全由人盯着,每月不过一两吊钱的零花,比钱家的奴仆还不如。

胡姨娘有心帮衬娘家,却是有心无力,每每感叹,落泪不已。

在和她相交不久,秦姨娘就套出她的家世来历了。眼见她又惦记起此事,瞧一眼她身后的小丫头,把她扯到自己伞下密语。“你若是有心,不如把钱给我,我蘀你把事情办了。”

胡姨娘先是一喜,却又一忧,做一身棉衣还不打紧,她可以想法糊弄过去。可她家三人,若是人人都做,这笔开销就难以隐瞒了。可若是只给一人做,给其他人看着又象什么样子?胡姨娘为难半天。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勉强挤出笑来,“算了,谢谢姐姐的好意。”

“你是担心瞒不住家里?”秦姨娘给她出了个主意,“今儿我不是给你带了些花粉么?你只说这是买的,不就得了?要是再不够,我从家里舀块上等衣料给你,你不就能报上账了?其实几身棉衣哪里够?不如再做几床新被子给他们送去。他们能暖和些,你也少担心。”

胡姨娘怦然心动,却有些不好意思。“可我怎么好意思舀姐姐的东西?”

秦姨娘一笑,“就当我提前送你的年礼了。实话告诉你,那衣料是我家小姐从京城带来的,颜色太艳了,不适合我这年纪,送你还算是做了个人情,你若不要,搁我那儿也白糟蹋了。”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挚诚,听得胡姨娘不觉好感更深,急忙拜谢。又惭愧起来,“秦姐姐你一直待我这么好,教我做人的道理。还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却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秦姨娘瞟了她一眼,“算了,我还是不说了。说了就好象我帮你是别有目的,显得没意思了。”

胡姨娘忙道,“姐姐快说,只要是妹妹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

秦姨娘瞅了她一眼。这才故作难色道。“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又把你家高大人得罪了。昨晚回去是愁眉不展。不知怎么做才能让高大人满意。妹妹,你能教个法子么?或者高大人喜欢什么。你跟我们说说,只要我家置办得起的,一定给高大人送去!”

胡姨娘脸现为难之色,心想这事可不是送礼能解决的。可到底该不该说呢?

秦姨娘觑她神色,知她可能知道些底细,忙忙的道,“是我多嘴了,我还教你不要把家里的事往外说,现在偏又来问,可是叫你为难的吧?好妹妹,你就当没听到,咱们去选棉花和布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