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的是我堂伯,我可是在农家长大的,你若不信,我做个东西给你看。”她随手扯下身边几根野草,很快就编出一只小金鱼儿来,很是得意的显摆着,“你说,官家小姐能有我这手艺?”

“果真没有。能给我看看吗?”不能何时,那跑掉的孩子又回来了,凑到钱灵犀身后,专注的看着她手里的蚱蜢。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人,都或远或近的看着他们。

邓恒有些警惕的往钱灵犀身边走近了些,钱灵犀却给他递了个眼色,随手把蚱蜢送了那小孩,拍拍手却道,“嗳,我听你们说国公府的钱家人不好,那是哪里得罪你们了?”

(桂子昨天出门,把公交卡丢了,桑心,里面刚充的一百块钱呐!>_<||| )

第290章 思想工作

见钱灵犀打听是国公府哪个钱家人逼得他们来做山贼,顿时有人讥诮着反问,“怎么?你还想替他申冤不成?”

钱灵犀却半点也不动怒,指着自己鼻子笑道,“你们看我一个乡下种田的,能是国公府里出来的么?但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总之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钱字。我若是不认,你们又该骂我贪生怕死了。可树大有分叉,一个家里总会有穷有富,有好有坏。左右无事,你们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呢?”

对面那眼睛亮亮的年轻人接话了,“你真能帮我们?”

钱灵犀认真的看着他,“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就为了粮食发愁,我能帮你们解决。”

“阿全,说吧。”听着这熟悉的口音,钱灵犀知道,这伙山贼的头儿也来了。

果然她料得不错,虽然这伙人把他们劫到了这里,但如果没有头人的吩咐,那叫阿全的男子怎么敢无缘无故向他们示好?

钱灵犀琢磨着虽然是被俘了过来,但自己之前的那番话应该还是在这伙人之中产生了作用,他们都是善良百姓,不是迫于无奈,谁会愿意当强盗?何况劫的还是官家,万一事情搞大了,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见他们愿意开口,钱灵犀心里就安定了三分,瞟一眼邓恒,微露讨好之色,眼下要说的可是她们的家丑,拜托这位小爷可千万不要一下捅到皇上那儿去,留点面子吧。

邓恒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了。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意思是说他才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小人。可有这等态度,钱灵犀就能放心的听下去了。

那阿全义愤填膺开始诉苦了,“我们是陇中人。口音骗不了人的,但具体是哪儿的,我这会子便是不说。一报那个狗官的名字,你们也就知道了,所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没错,我们都是陇中府打柴沟的人,我们那儿祖祖辈辈都以种田为生,朝廷虽在税赋上给予了一定的减免,但我们几乎家家户户还得给朝廷养马。这样算下来。其实比别的地方还重!”

钱灵犀不太了解这时代的马政,但邓恒却是见识极广,很是清楚,“就算是朝廷给你们减了田赋,但若是遇着贪官污吏。一样不会少收。要是马儿养不好,或是边关要不了这么多马匹的时候,这些负担又归你们承担了,虽有塞上江南的美誉,但真正比起江南来,日子还是差了许多。”

“可不正是这话?”因邓恒三言两语就替他们道出苦楚,眼下不仅是阿全,连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插进话来,“我们那里要不是仗着地好水美。山上又肯结果子,那日子可真不知得怎么过下去。”

“原本日子虽然艰难,但大家还能咬牙撑下去,可自旧年来了个叫钱文侩的狗官,可把大家坑苦了!”

什么什么?钱文侩?钱灵犀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钱慧君新认的老子。国公府的倒霉四爷么?他不是给人参了,在家老家蹲着,怎么又找着机会上任了?

这些事都发生在钱灵犀离开国公府之后,她只知道他们两口子原本想拿钱慧君的婚事做交易,换一个前程,却没曾想钱慧君良心不好,反给狗咬了,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钱灵犀随石氏来了九原,四太太尤氏却见天在家里闹,后来沈氏逼得无法,只得央了钱玢,给钱文侩寻了个外放的知县一职,便在陇中府的安远镇。这打柴沟便是安远下辖的属地之一,此处除了田肥水美,更因出得好果子而闻名。

沟里百姓世代种植梨树和白兰瓜,那梨子与寻常品种不同,成熟之后皮是软的,轻轻一撕就揭了下来,凑上去啜一口,那果肉顿时吸进嘴里,不留半点残渣,甘凉透心,润肺止咳,清胃泻火,还能醒酒,历来是当地上贡皇室的珍品。

那白兰瓜也是,瓜肉呈碧绿色,肉质细嫩,水份足不说,还具有蜂蜜和桂花的醉人甜香,因皮较坚实,易于保存和运输,这两样东西可都是当地百姓除了种田之外的重要经济作物。

可怜钱灵犀白活两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听得偷偷直咽口水,但邓恒却是知道的,“那位钱大人再大胆,总也不至于把你们那儿出的好果子全据为已有了吧?”

这两样可都是贡品,他要是真敢这么做,那可是掉脑袋的重罪了。

“哪儿呀!”阿全见他对家乡之事甚是了解,不由得将谈话的对象从原本的钱灵犀改成邓恒了,“那狗官倒没那么大的胆子,可他不让我们种地,全让我们种果子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不种地,大伙儿吃什么?”钱灵犀细细一追问,才知道钱文侩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原来这钱文侩也知道自己这回当官是革职查办后的戴罪立功,特别想做出点成绩来风光风光,可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却由于不懂农业常识,反而办了坏事。

钱文侩原想着,既然打柴沟出的果子又好又值钱,为何不让百姓专心种果子?那粮食便宜,种不种无所谓,如果能把果子的产量提高,谁还在乎几个买粮食的钱呢?

于是乎,新上任的钱文侩钱大人就开始放火了,把打柴沟的荒地开出来,让百姓们全部去加种果树,并且信誓旦旦的承诺,因为种果子误了种粮时间,这个问题由他来解决。

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百姓明知行不通,但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有这位新任县太爷的亲口承诺,大家便被强逼着去种果子。可是等到一年辛辛苦苦忙碌下来,果树没种成,而田地也荒废了。

“这完全是行不通的嘛,山头密密麻麻全种满了果树,地里哪有那么多的肥?便是咱们再怎么施也没用,反而连从前的好果树也结不出果子来了。”

“到了此时,钱大人又反悔了,说什么种果树是得那啥看长远的,还叫我们别着急,慢慢等。我们跟他略理论几句,他就说我们是刁民,说再要闹事就要把我们关起来。”

“大伙儿给逼得没办法,这不只好来当强盗了?反正你们也有钱,给咱们个一二百两银子,可是全沟里人的活路。你们就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末了,看这伙山贼竟然跟他们求起了情,钱灵犀和邓恒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无言以对。尤其是钱灵犀,只觉非常的不好意思。

这样一群善良淳朴的老百姓,全是给自家人瞎指挥才把他们生生的逼成了强盗,简直是丢人哪。钱文侩要是没什么本事,老实在家呆着不行么,干嘛出来祸害人?他当官的动动口,出了事也不会少他一顿饭吃,但对于这几十户老百姓来说,让人家以什么维生?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行么?”钱灵犀清清嗓子,开始收拾这个烂摊子了,“我之前就说过,你们可以到九原去种地换粮食,这一条,至今仍是不变。如果你们不放心,那赎金我们照给,你们若是想来九原种地或者做工,我们都能优先安排。如果你们不信,咱们立字为据,好不好?”

随着这边说得热闹,大部分的乡亲都围过来了,此时听了钱灵犀的话,却是在底下议论纷纷,明显有些犹豫。

钱灵犀也知道,光凭几个白纸黑字还不能让他们信服,但眼下她实在是拿不出更多有说服力的证据了,眼神往旁边一瞟,却见邓恒也在沉思。

他会不会有好办法呢?钱灵犀的心理奇异的矛盾着。既希望他能想出好办法来,又不愿意显得自己那么笨,所以只好绞尽脑汁,想想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可还在她冥思苦想之际,邓恒开口了,“各位,刚才所说的法子,我以为有些不妥,难怪你们犹豫。毕竟仅凭她一家之言,如何取信于人?再一个,没有本地保甲开出来的印信,你们又如何能迁往外地?就算是偷偷迁了去,可家乡的赋税怎么办?马怎么养?还有家里的老人,也未必肯离开,你们眼下顾虑的便是这些,我说的可是也不是?”

“对极了!”好些人异口同声的附和了,又七嘴八舌的道,“我们年轻人还好说,老年人哪里舍得家乡?”

“再说咱们老家的地还是很好的,只要那姓钱的狗官不瞎指挥,咱们的日子还是好过的。咱们走了,把那么好的地都撂了荒,也着实可惜。”

“大家都别吵,听…这位公子说。公子,您贵姓啊?”那个头领很客气的跟邓恒打起了招呼。

邓恒微微一笑,“在下免贵姓邓,你们喊我一声小邓即可。”

他长身玉立,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扫过,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各位,眼下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大家既不用抛却家园,也能另辟一方天地,为全家,也为自己挣一份富贵前程,只是这法子却不可传出去,就算你们愿意,也只限于在座的各位参与,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钱灵犀心中暗骂,这小子太会做思想工作了。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胃口全都勾了起来,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他的话,连钱灵犀,咳咳,也忍不住好奇。

此时,一位年轻的小将带着兵马寻到了钱文仲一家人,见面就埋怨,“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能把我家灵丫给弄丢了呢?”

第291章 立功

赵庚生很生气。

他好不容易才向太上皇求到了旨意,担任此次钱敏君和洛笙年大婚中的仪仗卫一职,可出发前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耽误了一下,弄得现在赶过来时,就不见了他家的灵丫。

听说还是给山贼绑架了,早知道会弄得这么严重,他说什么也不会耽误那一下,而是应该接到任务就立即飞奔而来。

“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钱文仲夫妇是他不敢得罪的,只好把气撒在邓家下人身上,“那邓恒不总吹嘘自己的本事如何高强吗?怎么连他也被俘虏了?”

邓家的人不吭声,尤其是那几个贴身侍卫,更觉颜面无光。可当时的情形那么混乱,要怪就怪那两匹惹祸的黑马,可能把它们拖出来受罚吗?

“够了!”一个清脆的斥责,解救了邓家的下人们。

一位杏眼微挑的红衣女子面若冰霜的站了出来,打断了赵庚生的话,“眼下再说这些有什么用?赵侍卫,你既然是此次迎亲的侍卫头领,这里出的事故就应该由你来负全责!你现在该做的是立即去找人,而不是坐在这里乱发脾气。那伙贼人既然约在华家岭交易,一定会往这里而来,你现在立即去周边的市镇,传令让当地官府发兵,将华家岭围个水泄不通。咱们就是挖地三尽,也要把人找出来!你…你干什么去?”

赵庚生懒得听这女人瞎掰活,自去寻钱文仲夫妇了。

甭管迎亲之人来的是谁,钱文仲夫妇做为嫁女的一方,自是要格外尊贵些,不主动过来见他们的,他们一概不会凑上前去。哪怕对方是已经得到朝廷册封,已经贵为兴阳侯府小郡主的温心媛,钱文仲夫妇也没有主动搭理。

跟赵庚生简要但重点分明的说起出事的原委,据钱文仲分析。钱灵犀她们的安全还是没问题的,那些人无非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弄点钱买粮,真要杀人放火的事情他们也干不出来。但话虽是这么说。人没回来之前谁也不敢打锯材,所以赵庚生说要进山去搜索一番,钱文仲是很支持的。

之前他们人手不够,这边家眷得要人照顾,还得换铜钱,所以抽不开身,可是眼下来了大队人马。却是不怕了,钱文仲把赵庚生拽住,“我跟你一起去,你派几个人护着这边家小就行。”

钱敏君急忙道,“爹您不用去了,让我去吧。我之前已经把麻花儿放出去了,它跟我和妹妹最熟,只听我们俩的话。你们要怕不好。借个侍卫的衣裳给我套下就行。我再把加菲带上,应该能帮得上忙的。”

这倒是个办法,虽然石氏不愿意给人听见钱家的家丑。但若是赵庚生带队,那就另当别论了。况且女孩子在外过夜,总是于名声有损,她当然也想快点把钱灵犀找回来。

“老爷,让敏君去吧,您年纪大了,这些事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去的好。”石氏说着,给钱文仲使了个眼色。

多年夫妻,钱文仲一看就明白了,夫人这是想让女儿为了钱灵犀出些力。也是增进她们姐妹的感情。

他想想便让家中马术最好的下人长贵跟着钱敏君一块儿去了,交待他务必要护着小姐周全。长贵还指着钱家日后跟姐姐胡姨娘团圆呢,哪里敢不用心?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给钱敏君牵马了。

等着温心媛急匆匆带着人追到这里来,赵庚生已经带着人上路了。她气得不轻,冲着钱氏夫妇就开始发火。“你们怎么能让他自己走了呢?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懂得什么?”

温心媛会跟着迎亲的队伍出来,当然不是给他们夫妇面子,她完全是冲着邓恒才会来的。之前在九原有人提到邓恒的亲事,虽然只是开玩笑,但温心媛的父亲温时卿却有些着急了,想想还是给女儿去了封信,让她来京城一趟,如果能借着洛笙年的婚事,把她和邓恒的事情也定下来,那就是最理想不过了。

可眼下邓恒丢了,温心媛真是心急如焚,她只顾着救自己的心上人,又见钱文仲官职不高,便全然忘了礼数。但钱文仲不好和她一般见识,冷冷的扫她一眼,只当是女儿一辈的小丫头,根本不予理会。

石氏见她好生无礼,心中恼火,淡淡出来回话,“郡主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赵侍卫有手有脚,又不是我们家管辖之人,怎可限制他的去留?再说了,赵侍卫也是救人心切,我们夫妇感激都来不及,怎会拖他后腿?至于说到赵侍卫的个性,料想最清楚的莫过于太上皇了,既然陛下肯把他派再来负责护卫之事,我们就绝对信任他。若是郡主不信,那倒不应该找我们理论了。”

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温心媛俏脸发白,却丝毫找不到破绽。想想确实是自己莽撞,赵庚生可是景元帝钦点出来的人,如果自己怀疑他,那岂非怀疑景元帝的眼光?若是这日番话传扬到皇宫里,温心媛还想不想做太上皇的外孙媳妇了?

她权衡利弊之后,终于忍气吞声的给石氏夫妇道歉了,“对不起,是我心里着急,一时口不择言,还请钱大人与夫人莫怪。日后等回到京城,再好生向二位赔罪。只是眼下,可否告知赵侍卫的去向?我好带人去助一臂之力。”

石氏稍稍出了口心中恶气,但这不表示她就能原谅温心媛的无礼,所以她又笑了笑,“郡主太客气了,不过我们哪里知道赵侍卫去了哪里?总之是去找人的,如果郡主您也愿意帮忙,我们夫妇也是感激不尽。”

温心媛给个软钉子碰回来,心下郁闷不已,可石氏也没有说错,外头的道路千万条,谁知道赵庚生要往哪儿走?

可要说他们夫妇一点线索都没给赵庚生,温心媛却是不信的。她和赵庚生一路同行而来,那小子虽然时常在她面前装傻充愣,但却不是傻子,有时还会觉得他其实挺有心机,可就是跟温心媛不对盘,也不肯讨好奉承她而已。

眼下他先领着人出发了,要是给他先把邓恒救了出来,那自己岂非没有了功劳?温心媛心中暗自咬牙,忿忿的与钱氏夫妇道了个别,赶紧也去寻人了。她虽没什么本事,但好歹还带着几个邓家的侍卫。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光凭赵庚生留下的马蹄痕迹,就能判断出他的方向了。横竖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人,不如就追着他一起去了,说不定还能捡个现成便宜。

不得不说,他们的这个想法还是基本正确的,可关键时刻,温心媛却又闹起了别扭。在她看来,赵庚生能走的不一定对,不如走一条跟他相反的道路,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邓家侍卫心里有些嘀咕,但奈何这位大小姐坚持己见,那他们就只得听命,却在山中越走越远了。

入了秋,天黑得很快,目力已经有所不及。

赵庚生出来得匆忙,没准备火把等物,在这山里行走,实在是危险。于是再心焦也得令人停下脚步,先做几个火把再说。钱敏君趁着空档,再次取出竹哨吹了起来。这是她们召唤自家海东青的联络工具,之前一路吹过几次,可惜都没有收到麻花的消息。

可眼下夜深人静,再次吹奏,声音似乎格外嘹亮悠远,不多时,就见半空之中黑鸦鸦一只鸟儿清唳着盘旋而下,在夜色中也准确无误的落到了钱敏君的肩上。

“是麻花儿,真是麻花儿!”钱敏君喜出望外,伸手去摸它腿上的竹筒,里面已经有了一张写好的字条。

上面简单的绘了一张线路图,而在某处特别标明一颗大大的五角星,下面写着:“我们就在此处,速来!”

赵庚生一把抢过字条,他这些时在京城太学院里可不是白混的,于行军布阵,山川地形都有了一定的学习和了解,上面这寥寥几笔画得虽然简单,但他却可以根据旁边注明的南北方向判断出准确的路径。

当下对着地形左右一研究,赵庚生大手一挥,没做完的火把也不要了,“都跟我来!”要是这样还找不到人,他真是寻块豆腐撞死得了。

高山密林深处,缓缓走来一人。

说是一人也不恰当,因为此人背上还负着一人。也不知这一路跋山涉水,走过多少艰辛,远远看来就跟只大笨熊似的,行动得无比艰难又无比迟缓。

“喂!”背上那人有气无力的说话了,“你还有水没有?”

底下的人不答,只是把人往上托一托,继续埋头走路。因为他深知,这样疲倦的时候,只要停下脚步,就肯定再也走不动一步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背上的人又开始抱怨,“演戏要演全套是对的,可你也不用演得这么逼真吧?好歹找他们借匹马送咱们一程,咱们又不是麻花,有一对翅膀,这样硬生生的往外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底下的人终于怒了,“你够了没有?水早就被你喝光了,还一路问我。一匹马对你我算不得什么,对那些人来说可就是身家性命,当时不是你还劝我别借的吗?”

背上的人老实了,脖子一缩,躲他身上只小小声的嘀咕,“那不是你说麻花都飞来了,应该很快能有救兵,可是这天都黑了,人怎么还没到?”

“我怎么知道?”底下的人吼了一嗓子,却忽地安静下来,他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侧耳已经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隐隐马蹄及狗吠声。

第292章 古怪

自从赵庚生来了之后,邓恒的耳朵总算解放了。

钱灵犀换了一个数落对象,不停的怨念,“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吗?怎么来救人,也不知道带点吃的?就算是我不吃,你自己要是耽误一晚上,不也得吃饭?真不知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还做了个队长,八成是走后门!”

赵庚生现在是真没办法,要是有办法他都能把自己的肉割一块下来喂她。他是饿过肚子的人,知道这滋味最难受了,所以不管钱灵犀怎么念他,他都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的加快了行军速度。

钱敏君虽然和他们离得甚近,却因钱灵犀虽然怨念甚深,却顾忌着赵庚生的面子,骂的声音极小,一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看赵庚生在火把下越来越黑的脸,就知道听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平安找到妹妹,钱敏君心里已经安定下来,此时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姐姐样儿,便催马上前,低声提醒,“灵犀,差不多就行了。为了找你,赵侍卫这一路连口水都没喝过,有什么委屈且忍一忍,啊?”

钱灵犀悻悻的磨着小牙,暗自掐了赵庚生腰上的软肉一把,终于不再怨念了。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唠叨的,只是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在山里头虽然吃了点野果,但那些东西酸涩难咽,粗糙之极,不吃还好,越吃人越饿。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眼下不让她说赵庚生了,她就跟钱敏君聊起天来。两人隔着匹马。有时路一窄,不能并驾齐驱时自然不便,但有人说说话,总比一个人饿着强。要不是自己和钱敏君的马术都不算太好。她是想和姐姐骑到一处去的,但眼下,为了早点回去。不让钱文仲石氏担心,只能克服克服了。

听说温心媛也随着迎亲的大部队来了,钱灵犀倒有几分诧异,眼光不由得往后望去,却见邓恒在另一名侍卫的马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听说她现在还封了郡主,可不是一般人了。”钱敏君眉梢一挑。露一抹狡黠的笑意,“不过你跟我一块儿,别出去见她,也不必行礼的。”

钱灵犀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从邓恒身上把目光收回来。那丫头为什么来的。可是司马昭之心,就是她想去巴结,只怕人家也未必愿意搭理她。

不过邓恒能看上她?钱灵犀在心里摇了摇头,也许邓恒注定还是要娶个大家闺秀,但以她对邓恒的了解,他绝不会娶温心媛那种女孩。

他们两个,从本质上有些象,都是那种喜欢强势的掌握对方的人。若说前一世时,钱灵犀还觉得邓恒这种特质不算过分。可是这一世,尤其是跟他共此一次患难后,钱灵犀却越来越发现,邓恒骨子里的强势程度远远超乎自己想象。

“妹妹,妹妹!”钱敏君一连叫了两声,才让钱灵犀回过神来。没好气的横她一眼,“想什么呢?你刚才说,那些人因为怕惹祸,所以把你们放了,可他们有没有说,究竟是哪个钱…”

嘘!钱灵犀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钱敏君忽地醒悟,这周围可不全是自家人,万一给士兵听了传扬开来,可是对钱家大大的不利,于是住了口,什么也不说了。

只是她心里还是不安,那伙山民来打劫,可是李二娃等人也看见的。就算他们自家人不说,可不能担保旁人不会传出去。后头还有温心媛等人,就算那些山民痛改前非,把他二人放了,可难保别人不生事。那此事究竟要如何了结呢?

钱敏君现在也不是只知顾着自己的傻丫头了,在石氏的耳提面命下,她牢牢记得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在自己要成亲的路上发生这样的事情,让她心里难免有些担忧起来。不知道自己这一嫁,到底是吉还是凶。钱彩凤的前车之鉴她已经看到了,一个女子若是嫁得不好,真是生生要磨去半条命的,那自己呢?能嫁得好吗?

一路太平,但回到钱文仲他们的驻地时,也已经快五更天了。

不需要钱灵犀多说什么,邓恒出面又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就让所有奔波疲倦担忧了一夜的人们都去休息了。

及至第二日天光大明,出去找他们的温心媛一行却还没有回来。邓恒赶紧派了人出去,又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把他们从迷路的深山老林里带了出来。

温心媛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甚至比钱灵犀刚回来的时候还惨,也不知他们转哪个山沟沟里去了,弄得人困马乏不说,连衣裳也多有被荆棘钩挂撕破的。

来不及多说,温心媛就钻回自己的马车里梳妆打扮去了,横竖人已经回来了,邓恒也不多说什么,只和钱文仲商量了,赶紧上路。

他们眼下停驻的只是一个小村庄,条件简陋,要是想好生休息还是得到前面的大市镇才行。

关于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见。接下来便到了之前与山民约定的界石镇,镇上官府早得到消息,已经提前安排了下去。专门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给他们接风,并且毫无悬念的把最好的房间安排给了钱家人。

钱灵犀一家自是满意,可温心媛不干了,“凭什么我住普通客房?不给上房?”

掌柜的为难了,“小店上房一共只有三间,邓公子一来就吩咐领着人上去了,小姐要是有什么不满,去找他行么?”

温心媛心里不悦,三间上房,就算是钱文仲夫妇一间,钱敏君和钱灵犀姐妹一间,还应该空出一间,难不成邓恒自己住了?

可当她找到邓恒道委屈时,邓恒却告诉她,“怎么能让新娘子和人挤一间?故此她和钱二小姐是一人一间,郡主要是不喜,可以住到府衙或者驿站去,那里房舍应该更加宽敞。”

温心媛气得不轻,当真赌气带人离开。可刚出酒楼大门,却见赵庚生坐在门边,一面慢悠悠喝着茶水,一面凉飕飕的道,“听说有些人是来陪新嫁娘的,怎么眼下倒是拍屁股走人了?也不知是来干什么的,还害得我白耽误行程!”

温心媛怄得无话可说,她确实是以与钱敏君有故,特别请旨临时加入迎亲队伍的。可眼下要是这么离开了,回头让人怎么说她?但人都走到大门口了,难道还能回去?

温心媛不能恨邓恒,却是把赵庚生恨得个咬牙切齿。

钱灵犀正好出来瞧见,想想上前替她解了这个围,“郡主身份尊贵,岂能等闲视之?况且这回她也受了惊吓,此去外住,也是便于请医问药,这是郡主体谅我等的用心,赵侍卫不要误解了。”

温心媛终于得了个台阶下来,冷哼一声,也不向钱灵犀道谢,甩一甩袖子就带着人走了。

赵庚生老大不解,“你干嘛替那种人说好话?她也不会感激你!”

因他坐着,比平常矮了不少,钱灵犀见四下无人,手快的敲了他脑门一记,“笨蛋,不把她打发走难道还留下么?又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做事但留三分余地,你记着我这话,不会吃亏的。”

赵庚生好长时间没给教训过了,此时被她打打骂骂的,倒觉浑身松快不少。反正他皮粗肉厚,钱灵犀打那两下子只当挠痒了,连摸都不摸,只呵呵的笑,“你的脚不还有伤么?快坐下歇歇。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买。”

钱灵犀白他一眼,正习惯性的想拌几句嘴,却听后头两声清咳,是邓恒从楼上下来了。他已经洗漱过了,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是那么玉树临风,可看在赵庚生眼里,却是十足的小白脸架式。

却见他眼角往自己这边一扫,微微点了个头,就大踏步的出去了,赵庚生正想说他几句坏话,可钱灵犀却也转身往后,“我不跟你说了,我的脚得去找个大夫看看。”

赵庚生顿时站了起来,“我陪你去。”

可钱灵犀却一瞪眼睛,“女孩子的脚是能随便看的吗?老实呆着,我自有丫鬟陪着我去。”

赵庚生看着她也匆匆带人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古怪。想想那只白孔雀临走时的怪异眼神,赵庚生坐不住了,悄没声息的也尾随钱灵犀出去了。

楼上。

石氏正跟钱文仲低语,“老爷,我怎么总觉得灵犀这回来得太容易了些?这孩子,别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

钱文仲托着下巴想想,却问,“夫人,你说,灵犀是个好孩子么?”

石氏嗔他一眼,“您怎么这么问?灵犀当然是好孩子,妾身这么说不是不信任她,是怕她有什么事总往自己身上扛,我这不是也想替她分担分担么?”

钱文仲笑了,“夫人既相信她,为什么不给她留点小秘密呢?更何况,这里头还有邓家呢。你想想,为什么人家肯帮着遮掩,并不说是官逼民反,反说是一场误会?而且你看灵犀回来的样子,象是受了多大委屈,背地里给人为难过的样子么?”

这倒真是不象。石氏认真想想,不觉笑了,“要说委屈,倒是赵侍卫那表情更象些。”

钱文仲呵呵轻笑,“所以,咱们就不要多追究了。反正此事已了,后面再有什么,也有邓家在前头扛着,咱们何苦去惹这个不痛快?只是我这里却要修书一封,把此事报到国公府去,否则由着四堂哥那么闹,迟早得出大乱子。”

石氏点头,这可是正经事,耽误不得。

第293章 低端

界石镇不过是个山中小镇,依山势而建,并没有太多繁华之处。就是几处客栈酒楼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并不规整。

邓恒出了客栈大门,让侍卫找当地人打听了一下,走了十来分钟,才找到那处叫做“栖凤居”的酒楼。说是酒楼还夸张了,因为这酒楼只有一层,不过筑在一处高台上,下面有几级台阶,前面围了个小园子,种了几棵花花草草,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就是好得不得了的所在了。

侍卫颇有些嫌弃的瞥了一眼,要不是少主指定,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把邓恒带到这种破旧的小酒馆里来,可他来究竟是干什么呢?

“你们在外头守着就行。”邓恒不过是往里扫了一眼,就自顾自的进去了。

侍卫眼瞅着里面连间包厢都没有,知道他是有事不想让他们知道,于是只在外头做好警戒工作,并不越雷池一步。但眼角余光却瞟见邓恒进去后,就坐在一张窗边的方桌上,似是在等人。

时候不长,就见一个蓝衣少年带着随从来了,少年的脚还有些微跛,走路必须要人扶着,但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是精神之极。只是他一路行来,也是左顾右盼,似是生怕给人瞧见一般。

邓家侍卫瞧见是他,都露出几分古怪笑容,带着些暧昧神色,彼此心照不宣的挤了挤眼,假意两眼看天,什么都没看见。

“真脏。”略有些嫌弃的挑开褪色油腻的蓝布门帘,钱灵犀皱眉嘀咕着,走进了这间小酒馆。瞧见坐在那头的邓恒,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施施然走到桌边,大大方方的坐下,“人还没来?”

邓恒给她道了杯茶,眼神却落在她身后的软软身上。

钱灵犀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别看了。她没事的。软软,今天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给我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软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邓恒,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小妹妹真懂事。”身后,忽地有个年轻男人赞了她一句,又拍了他身后的小男孩一记,“可比你听话多了。”

这小男孩也有十来岁了,却还没软软高。甚是不悦的瞪了害自己挨骂的人一眼,嘴巴撅得老高。他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拾来的破烂,甚至连根腰带都没有,拿麻绳一捆,看起来甚是邋遢,跟个小乞儿似的。

年轻的哥哥虽然衣着简朴,却是整洁干净的,摘下了头上的草帽。望着钱灵犀和邓恒露齿一笑,“你们倒挺讲信用的。”

他的相貌虽然普通,但一双眼睛亮亮的。看得人过目不忘。

软软只觉面生之极,但钱灵犀似乎认得,嘻嘻一笑,“既然答应了,岂有不做到的道理?阿全哥,请坐。”

软软有些搞不清状况了,她原以为钱灵犀是来跟邓恒私会的,眼下看来,却好象是有正事。可眼前这对兄弟又是从哪儿来的?

软软忽地脑子里灵光一闪,她记起来了。那个眼睛亮亮的年轻人不就是那天遇到的山贼吗?虽然她离得远,但这个年轻人的眼睛还是有点印象的。想及此,软软不由吃了一惊,姑娘跟这群山贼怎么坐到一处,还称兄道弟?

阿全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石印鉴推到邓恒面前。“邓公子,谢谢你。粮食我们已经收到了,总共费银一百五十三两,不过剩下的我们还想买些棉花和布匹,这大冬天的…”

“那二百两银子够不够?如果不够,我这儿还有一些。”邓恒并不忙着收自己的印鉴,却是又取了几张银票,“这些小额宝钞并没有谁家标记,你们可以拿到任何一家银庄去提银子,我给你二百两,再买几车炭火,应该够大家用一冬的吧?”

“不用不用。”阿全把那些银票全又推了回去,微露赧色,“我们有那二百两银子,已经尽够全沟的人过冬了。要是用柴,自己不会上山砍么?您真的不必破费。”

邓恒也不勉强,只是问他,“那你们商量得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上路?我到时好安排人接应。”

阿全正色起来,“大家打算过了年就走,横竖冬天没什么事,不如早点上路了。否则等到春分,误了农时就不好了。只是——”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大伙儿商量了许久,都想带几个亲戚去,您放心,可不是外人,都是自家兄弟或是连襟,您看行不?”

邓恒不说话,眼神微往对面一瞟,钱灵犀顿时接过话来,“阿全哥,你这不是为难我们么?都说好的,只有那天在场的人可以去,你们这下子弄这么多,让我们怎么安排?”

阿全觉得有些臊得慌,“我也知道这道理…可大家都是苦哈哈的穷兄弟,要是就光我们占了这便宜,他们没有,日后难免给人戳脊梁骨,骂我们不仗义。邓公子,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大伙都安置了?”

他软下口气央求着,就见邓恒为难的低了头。正当阿全也觉得自己太过份了,准备把话收回来时,邓恒开口了,“真要放着他们不管,确实也让你们难做。”

“可不是么?”阿全听着这话里大有转机,眼睛更亮了,态度也更加的谦和,“好歹求您帮帮忙吧。”

邓恒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你们真的想带人,不如放到第二批。虽然我把那里说得如何好,但究竟实际如何还得你们自己去了才知道,万一不好也没得连累亲戚挨骂。等到你们去了,眼见为实了,再写信让他们来,如何?”

“好啊!”阿全笑得跟凭空捡了个馅饼似的,别提有多高兴了。

可软软在一旁愣是没搞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唯一看出来的,就是自家小姐分明在跟邓家公子一起做笼子,好象在给这个阿全下套,但偏偏人家钻得很高兴。

正想多听几句,弄清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门外邓家侍卫进来回话了,看钱灵犀一眼,低声附在邓恒耳边说了几句。

邓恒不动声色的让他出去,对阿全道,“那咱们就依计行事,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阿喜就交给我们了,放心,不会亏待他的。”

阿全深施了一礼,“我弟弟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包涵。阿喜,以后记得要听邓公子和钱小姐的话,知道么?”

阿喜年纪尚小,还不大懂离愁别绪为何物,满眼都是兴奋之色,“知道啦,真啰嗦。”

阿全无可奈何的拍了拍弟弟的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