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犀又是一笑,“那请问郡主每回做完鱼丸,是用什么洗的手?怎么一点腥味也闻不出来?下回我也去试试。这个总不是秘方了吧?”

看着钱灵犀笑靥如花,温心媛却恨不得把她一双包藏祸心的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死丫头,净给她找茬。她当然知道自己是用什么香料洗手,可这香料真的能去鱼腥味吗?要是不能,这丫头岂不又要四下宣扬祸害自己?

饶是温心媛素来镇定,此刻禁不住也急出一身汗来。秋波偷偷往旁边一瞟,却见邓恒似是老僧入定一般,根本不往这边看。

如果说他什么都没听见,那完全是自欺欺人,可他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吭声?知道这鱼丸子不是自己做的,他心里会是个什么看法?

温心媛现在真心后悔,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端上这碗鱼丸子来,就是端也不应该当着钱灵犀的面端。就算她的红薯烤得再差劲,人家也说了,只是好玩而已,可自己却说谎骗人,还被当面揭穿,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幸好旁边有个丫鬟机灵,见温心媛接不下去话,便替她解围,“钱姑娘这话可问得我们小姐不好答了,她用来洗手的香料是宫里赏的,要说是什么,小姐素来不留心这些,可真不知道。”

温心媛微松了口气,就看钱灵犀哦了一声,似是信了,也不追究,把空碗递回,“真挺好吃的,只可惜没机会跟您家这位大厨学了,要是郡主有空,哪天咱们一起做。不用告诉我秘方,配好带来就行。”

温心媛憋得额上青筋都快爆起来了,眼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喜欢吃鱼丸子?”许久没有吱声的邓恒终于开了金口,“如果妹妹你想学,我家有位厨子倒也拿手,到时回去,我让他教你。”

谁要你这时候来多话?钱灵犀暗地里翻个白眼,嘴上却不得不道,“那就谢过世子了。”

“你看你,怎么又客气了?说好了以兄妹相称的,怎么一当着人面就不好意思了?”邓恒笑得有多亲热就有多亲热,把玛瑙碗还到温家丫鬟手上,把钱灵犀的衣袖一扯,“既然你说吃红薯有好处,那中午哥哥就到你那儿用饭了。郡主,不耽误你用饭,我们兄妹就先行告辞了。”

他拖着目瞪口呆的钱灵犀,就往她房间而去。

可是!可是谁说要带他回房的?

钱灵犀想甩手,赵大娘却高兴得很。虽然邓恒此举有些逾礼,但实实在在是给自家小姐面子。别看温家捧来鱼丸子的是位郡主,可就是我们家小姐烤的一只红薯也比不上。旁人若是想说闲话,也有个大前提在那里。谁叫人家是“兄妹”呢?感情好一点怕什么?

看着他们“兄妹”离去的背影,温心媛气得差点又要掀桌子了。可是一见旁边邓家开始收拾桌子的下人,她生生的把手缩回了袖子里,只是把自己手心掐得生疼。

钱灵犀,你好样的,等到去了吴江府,我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如她所愿,吴江府很快到了。

第324章 沉迷

这天早饭过后,他们的船便驶进了万安的码头。

这是吴江府的府台衙门所在之地,却不是邓氏的老家所在之地。但两地之间仅隔着半日路程,邓恒要回家,就必得在万安下船换车,再穿城而过,一路西行。

还没下船,远远的就见码头之上树了一面邓家的旗帜,排了一溜长龙的车队,几乎占了大半个码头去。钱灵犀不禁感慨,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坐在船舱之中,偷偷掀开一丝舷窗,看着那一票来迎接的人群,她觉得颇有几分讽刺。前世,她以新媳妇的身份第一次回来,都没这么大的阵势。这回做了个干妹妹,倒是今非昔比了。

转头去看已站在甲板上的邓恒,却见他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想来很是讨厌这样的表面功夫。可面上仍是淡淡的,过来请她们准备下船了。

温心媛显然已经从前几天鱼丸子事件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仪态万方,端庄高贵。配合着那冷艳的表情,真的很象冰山上的玫瑰,还镀了一层金,闪闪发亮。

钱灵犀也稍稍打扮了下,但并不象温心媛般隆重华丽,因她面相甜美柔和,如果再穿得轻灵俏丽,很容易让人轻视。所以今天她特意挑了件以湖绿底子的衣裳,整个人一下子就沉稳下来。边襟和袖口又镶着草绿色的边,绣着指甲盖大小的莲花,点缀得整个人又不会过于老气。

而胸前佩戴的正是之前被钱敏君嫌弃,而钱灵犀视若瑰宝要来的钻石项链。这串项链虽然颗粒都不大,但难得的是数量多,连在一起串成缠枝莲纹,和钱灵犀身上的衣裳极配,而在光影闪动间,那熠熠生辉的灿烂又让人不可小视。

连秦姨娘对比了两人的打扮后都悄悄的说,“郡主虽然衣饰华丽,但看起来就跟泥塑彩金的花瓶似的,没什么人气。反而是姑娘这身打扮看来顺眼得多。”

钱灵犀得意一笑。“那你记得将来回去,可要在家里替我宣扬宣扬。”

秦姨娘眼角余光瞧见邓恒正走了过来,急忙推了她一把,收敛起了神色。

因为船靠了岸,又有女眷,邓家的人便把码头整个围了起来。不让外人上前。邓恒先已经去请了温心媛,上了明显是为她准备,最为华丽的一辆马车,再到钱灵犀面前。伸出了手。

这个时候钱灵犀不能再给人脸子了,依礼搭上他的衣袖,随他一道往自己的马车而去。可出乎意料的,邓恒没请她上后面的马车,而是请她往自己的马车而去。

钱灵犀有些诧异,难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与自己同车回去?那可太大胆了。就算是亲生兄妹。也是要避嫌的。

“你别怕,我不上去。”邓恒忽地低头,在她耳边轻轻一笑,“这一路你还没叫过我呢,眼下都到了,还不肯叫人么?”

钱灵犀脸一红,不理他。再一次确信,这家伙不是好人!

可邓恒笑意更浓了,“你这么老低着头。是打算捡钱么?”

钱灵犀恼火的抬起头来,却刚好对上他盈盈笑着的眼睛。一瞬间,她似被魔怔在那里,竟再也无法挪开了。

冬日初升的稀薄的阳光刚好斜斜照在邓恒的脸上,那双如墨般黑的眼睛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就好象是一颗钻石,打磨出了最完美的棱角,折射着最为高贵而雍容的气度。

如果说温心媛装扮得象一朵镀金的玫瑰,那邓恒无疑就是纯铂金。或者说。应该是钻石打磨的白莲。也许钱灵犀这比喻有些不甚贴切,但这一刻她真的再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

突然间。她有些理解温心媛,还有程雪岚了。邓恒这样的男子,实在是会让女人甘心沉迷,折服到尘埃里去迁就的。

难道温心媛在为了邓恒做鱼丸时,不怕被他揭穿而无地自容吗?难道程雪岚在那天坚持忍受着旁人侮辱的眼光也要苦苦守候着邓恒,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声吗?

她们不是傻子,自然都想过。可是想再多又能怎么样?如果能换一个拉着他的衣袖,仰视着他的位置,只怕让她们付出再大的代价也甘之如饴吧?

想想前世的自己,钱灵犀忽地有些黯然,自己何尝单纯到以为她和邓恒之间真的能够毫无障碍?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想罢了。

因为痴迷于他,所以脑子里就会自动把那些不好的信息自动过滤。剩下的,都是可以在一起,可以好好相守的美好心愿。只是到底,还是落了空啊!

“你怎么了?”看着钱灵犀从痴痴看着自己,到眼神迷离得不知魂游何处,而后黯然神伤的样子,邓恒不知为何,心尖又出现那种发紧又发苦的感觉。

反手抓住了钱灵犀纤细的小手,紧紧的握着她,“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钱灵犀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她的手在邓恒的手心里挣扎了一下,却忘记了挣脱,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调整了一下角度,反握着他。

邓恒心尖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钱灵犀突然醒悟,急忙把自己的小手抽了出来,藏回袖中,可那感觉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了邓恒的脑海里。

怎么会这么契合?邓恒形容不出来,但他感觉得到,钱灵犀牵着他时,是非常的放松而随意,就好象两人已经演习了数百回,熟悉得彼此再也没有半点隔阂。

邓恒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那种既杂乱且无助,又莫名兴奋到口干舌燥的感觉竟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让他不由得对身边的女孩产生一种强烈的好奇,好奇到想把她整个人锁在身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研究个透才好。

可眼下,这个他想研究的人,却快步想逃离他的视线,这怎么能被允许?

邓恒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快步赶上,再一次抓住了钱灵犀的手。

这个动作可太招摇也太不合乎礼仪了,身旁的人群顿时发出低低的惊呼。邓恒很快意识到了,而对面的钱灵犀也正用那种又羞又愤的眼神紧盯着他。

原本心中的小小尴尬在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时,忽地就被冲淡了。邓恒猛地把她大力拉到自己身边不到一指的距离,以连自己都觉得邪恶的语气柔柔的说,“妹妹不想说就算了,谁叫我是你的好哥哥呢?自然是不忍心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的。”

又来了又来了!钱灵犀已经恼羞成怒,可脸却不争气的一直红到耳根。明明调戏人的是他,他不脸红,自己干嘛要脸红?

上回在信王府的时候,他也是用那种暧昧的语气要自己叫他好哥哥。钱灵犀当然不肯,却被他一再逗弄,这还有完没完了?

钱灵犀很想抬起头,严厉的警告他一番。可那眼神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只能不顾失礼的重重推他一把,头也不敢回的冲到车边,跟躲避瘟疫似的爬进去。

等到秦姨娘她们跟上时,她在里面还象个煮熟的蕃茄似的呼呼冒着热气。

而邓恒却在外面朗声大笑,笑得云淡风清,笑得优雅从容,好似方才只是跟钱灵犀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既让人放心,又让人担心。

放心的是,笑声里似乎没有男女之情,可担心的却是,似乎二人的关系太好了些。

温心媛坐进豪华马车的喜悦瞬间被这笑声冲得一干二净了,忿忿的怨念,“果然是乡下丫头,一点都不守规矩!”

旁边的丫鬟不太好说,要说不守规矩,那位人中之龙的世子爷不是也没守规矩?一个巴掌拍不响,光怪人家女孩做什么?

可这样的事实却是温心媛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承认的,只是掀起车帘,看邓恒坐进了原本为钱灵犀准备的马车,心里更加郁闷了。

邓恒会如此做,自然是给钱灵犀面子。三辆主车,以自己的最为豪华,邓恒的虽然次之,却也不遑多让,唯有钱灵犀的最次。

温心媛是郡主,身份在那儿摆着,自然不能让她相让。可邓恒甘愿自居钱灵犀之后,这就让二女的排名变得微妙起来。

温心媛此时当然不能把钱灵犀赶下车,她只能寄望于邓家的长辈会因此对钱灵犀更没有好感,而对自己另眼相待。

可邓恒的心,为什么总是偏向那个丫头?温心媛真心想不通,无论是姿色、家世、才学,钱灵犀若有一点赢过她,她输得也好过点。可这丫头明明看起来貌不惊人,也没甚么本事,怎么能让邓恒如此青睐呢?

这口气憋在她胸中,简直快让她爆炸了。

幸好,邓家很快就到了。被众星捧月的迎进去时,温心媛眼角余光扫着备受冷落的钱灵犀,是很有几分小得意的。

可令她失望的是,钱灵犀的面上并没有出现半分失落之色,反而安安静静随在自己后面,既不争先,也不抢眼。

温心媛唯一聊以自慰的就是邓恒眼下也没时间招呼她了,他一进家门就迎来无数问候,充分显示这个定国公府嫡子的地位非凡。

温心媛喜欢看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卑躬屈膝的样子,这样的男子才是她要嫁的,才能让她一直活在云端上。

在这边繁华热闹的时候,钱灵犀悄悄去了给自己准备的住处。

第325章 终于来人了

邓氏老宅所在的小镇名叫望桥,这个地名的由来还有个美丽凄婉的传说。不过眼下这个传说知道的人越来越少,大多数人更愿意把望桥称作旺桥。

因为这里出了个定国公府,富甲天下不说,还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连公主都做过他们老邓家的儿媳妇,望桥乡的百姓确实有资格骄傲。

来到望桥,根本不用打听,只看那最高大巍峨,气宇轩昂的所在便是邓氏大宅了,旁边鳞次栉比,密密排列的胡同里住的是寻常身份的邓氏族人,几乎占了大半个小镇去,甚是兴旺。

而钱灵犀眼下所住的,乃是邓家名闻天下的后花园里最靠后的一处偏僻小院,大清早的甚至能听到一墙之隔,那些胡同人家生火烧饭,洗衣谈笑的声音。

连最好脾气的秦姨娘也忍不住抱怨,“这邓家这么大的宅院,怎么偏生给我们安排在这里?就算姑娘身份不够高贵,可也得看着国公府的面子吧?昨儿就派个人把咱们领来就不见 人影了,也不叫您去拜见长辈。亏您还是他家老太太亲自作主收的干孙女,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实在是有些过份了!”

钱灵犀笑吟吟的给她奉了杯茶,“姨娘有甚么好气的?你看这儿象不象我们从前在九原住过的地方?我到这里可觉得亲切得很,邓家家大业大,能安排这么一个单独的住处已经不错了。况且跟旁人隔得远,是非便少,横竖不过住几日就走,又有什么可挑剔的?”

秦姨娘给她说得转嗔为喜了,笑着叹了口气,“看来我这心胸还没有姑娘宽广,真是白活一把年纪了。”

“姨娘才不是这样人呢!您这是心疼我,所以才生气,若是此事换过来。我定是也要替姨娘打抱不平的。”

秦姨娘得她这么劝解,还有什么气好生的?只把赵大娘叫进来,吩咐她出去给自家下人们传个话,无论怎样。都把自己当成客人,心胸放开阔些,千万别斤斤计较。

钱灵犀也正色交待一事,“再有一点,无论如何不能占人家的小便宜。便是一朵花,一块糕也不许拿。看见人家的好东西,都把眼睛给我紧紧闭上。不要乱打听。更不许乱走乱逛。只要你们守好这个本份,回去之后,我自有重赏。”

赵大娘很是赞同,立即去二门上传话了。里面几个女眷还好,主要是外头那些家丁需要注意。尤其是年纪最小又最顽皮的冯三喜,赵大娘格外交待他,“什么也不要你干,你每天就看好狗。呆在屋子里就行。实在闷得慌了,让老吴带你出去逛也行,只是一定不许惹事。否则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知道啦,知道啦!”冯三喜没好气的把嘴一撅,“我这些天就权当自己死了,行不行?”

“呸呸呸!腊月里哪能说死呀活的?”赵大娘又把他好一通训斥,然后把他拜托给老家丁老吴,这才离去。

冯三喜回头揽着加菲的脖子,忿忿嘟囔,“还是你好,从来不说我。哪象那老太婆,唠叨死了!”

加菲给他顺毛顺得舒服之极。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听得冯三喜眉花眼笑,“你是不是也同意?哼,不叫咱说话,怕咱们惹事,那咱们就上街玩儿去。省得在这鬼地方。拉泡屎都觉得憋屈!”

加菲可不比麻花,它自小在乡间养大,只要肯和它亲近它是来者不拒,当下毫无节操的就摇头摆尾跟着冯三喜走了。不过三喜这孩子虽然野性难驯,但基本规矩还是懂的,出门前去跟老吴打了招呼,由他带着才牵着狗出门去了。

望桥镇虽然不大,但托邓家的福,极是繁华。冯三喜出了一天门,就迷上某家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天天跑去捧场。横竖喝杯茶吃点瓜子也花不了几个小钱,钱灵犀知道后反而觉得很好,让那些没事的下人都过去玩,省得呆在府里闷得慌。

只可惜自己出不了门,钱灵犀只好镇日做针线打发时间。也亏得她这些年跟着石氏,把性子磨练得沉稳许多,就算是再烦难,也能安静下来。有时听到后面胡同里的普通人家吵架拌嘴,还觉得有趣得很。

在这里一住三天,到了第四天的上午,终于有人来了。

“钱姑娘在此住得可好?前几日想你长途劳累,定是不愿人打扰的。所以母亲格外吩咐,不许人来扰,今日我们姐妹前来,就是看看你歇息好了没。”

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而说话的这人,长得就更漂亮了。别看她年纪不大,却气度雍容,极是端庄大方,乃是邓恒他爹邓瑾替叔叔那一房所娶夫人所生的嫡女,邓慕贞。

而旁边那位柔柔笑着的是邓恒这房庶出的妹妹邓慕华,她和邓慕贞虽是同父异母的两姐妹,长得却有几分相似,又因聪明圆滑,是以在家中颇为得宠。和二房的婶婶,邓家实际内管家方氏关系较好,时常和邓慕贞一起出双入对。

要说邓瑾的妻妾及众多子女,钱灵犀上辈子就算做了一年多的邓家媳妇,可因为接触的的时间不长,实在无法把每个人都对号入座。

邓瑾大房的正妻,也就是永泰公主亡故后,长房就没有再续娶,但妾室却是不少纳的。而为叔叔那房娶的正妻方氏,下面也有不少小妾,两房加起来,足有十几个子女。幸好邓慕贞和邓慕华算是其中比较得脸的,所以钱灵犀还有点印象。

此时见这二位过来探视了,便放下手中针线,含笑起身回礼,“多谢夫人体谅,二位小姐关心,我在这里住得很好,下人们侍候得也很周到,实在是跟家里一样。”

钱灵犀这话倒不是夸大其实,邓家虽然不搭理她,但于吃住方面安排还是非常妥当的。这处小院里专门有负责打扫、送饭送菜、烧茶煮水的丫头仆妇,不仅是她,连自己带的几个丫头都没什么事做,镇日便坐在一起绣花。

相互做个介绍,钱灵犀自然要请她们坐下闲话。

邓慕华拿起钱灵犀放下的针线,“好鲜亮的活计!跟咱们南方似乎还有所不同,这应该是北地技艺吧?”

“姑娘好见识,这是我在九原边关时,婶娘请当地绣娘教的。”

可邓慕华指着这花色道,“好看虽是好看,但似乎和钱姑娘穿的衣裳不太象呢,是送人的吧?”

大户人家的女孩,见识自然不凡。钱灵犀点头微笑,她绣的是这件春衫是给钱彩凤的。海棠红的料子是她选的,衣裳是林氏亲手缝的。只是林氏那绣花水平钱灵犀可实在看不上眼,于是便接了这活,想着钱彩凤那热烈明快的性子,便用北地针法绣出明艳的大朵花卉,光彩照人。

“果真是好针线,往后说不得要上门来请教请教的。”邓家姐妹很是客气的闲扯着家常,很自然的从针线扯到读书,扯到琴棋书画。

钱灵犀很谦虚,虽然表示自己在国公府里深造过,不过只学了点皮毛,而且时日太短,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

“但我们听说,钱姑娘还会做诗呢!”

钱灵犀掩面而笑,“你们既然听说,应该知道那些都是我道听途说的。我充其量不过是会背诗,哪里会写什么诗?你们可千万别考我,否则我一定是要交白卷的。”

邓家姐妹把话题打住,又问起九原风光,以及她在京城的种种事情。譬如钱敏君和钱湘君的婚事,还有钱灵犀刺心头血救人之事。

“钱姑娘如此孝顺,真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只可惜我们不会这样的高明医术,否则家人若有什么病痛,岂不也能尽一份孝心?”

钱灵犀点头附和,“这种事也讲缘份的,我也是无意中学来,又刚好碰运气成功罢了。你们不知,眼下京城还有大夫向我请教,我都不大敢教。不是担心这医术外泄,而是担心救人不成,反成害人,那就不好了。”

邓家姐妹又把话题收住,看似东扯西拉,可每每到关键时刻,又抛出一两个比较尖锐,容易掉进陷阱的问题。钱灵犀渐渐听出来意,自然是打点起精神应付。

快到午时,有婆子来请她们回去吃饭了。

“夫人还格外交待,要是钱姑娘身子爽利,就请一起过去用个便饭。”

钱灵犀哪有什么不爽利?自然是答应同去的。

可秦姨娘心中有些不爽,初次上门,就算钱灵犀是晚辈,也应该给她接风洗尘办桌酒才是。可方氏仅仅一顿便饭就打发了,这不是不尊重人吗?

但钱灵犀微微给她递了个眼色,秦姨娘想想之前她说过要大度的话,又知道这位二姑娘素来极有主意,也就不多说了。

只是临出门时,邓慕贞却忽地笑道,“听哥哥说,钱姑娘的厨艺是极好的,连心媛姐姐也说你善辨五味。只不知我家这菜合不合你胃口,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这话明里是谦逊,暗地里却隐含讥讽之意,想来是看着秦姨娘的脸色,所以又扔出的一根刺。

可钱灵犀却是一笑而过,“世子是过奖了,郡主是过谦了。府上的饭菜已经极好,要是连这也说不周,那真不知还有什么可吃的了。”

邓慕贞也笑了,再不多说,作了个请势,钱灵犀打起精神,去赴她进邓府的第一场鸿门宴了。

第326章 放马过来

定国公府的后园名叫秀园,原是一位富商为了爱妻所建,只是早在两百多年前便在战乱中为邓家以十车米换得,可这旧名却一直沿用下来。

经邓家人历代翻修,巧建亭台,遍植花木,扩展到如今,整个秀园占地整整二十亩,修得如诗如画,便是比宫中的御花园也不遑多让,在整个南明王朝都极有名气。

先朝曾经有位皇帝,要到南方巡查,当时有人提议要给皇上修个接驾的行宫,当时天子就半开玩笑的说,“邓家那宅子,只怕连神仙下凡也住得,朕岂住不得?”由此可见一斑了。

钱灵犀从那偏僻的后院出来,就随邓氏姐妹上了小车。因邓家内宅过大,所以各位主子用来代步的除了近些的软轿,还有小车。

这车也不用马拉,全选毛色雪白,性情温顺的绵羊来驾驭。为了避免羊粪污淖,园子里还建有专门的羊道。那些羊儿都驯得极熟,听鞭子一响,完全不用催促,就规规矩矩的顺着道小跑起来,颈下金铃叮叮当当响得欢快。

舒适的靠在绵软的坐垫里,钱灵犀眯着圆眼,微微的笑。重生一次,也未必是没有好处的。起码在这个处处讲究行事别具一格的邓家,自己再不会象前世那样,见着羊车就兴奋的大呼小叫了。只不知道待会的饭桌上,会不会又摆出前世那些考较人的菜肴。

记忆象是被尘封已久的书,当遇到熟悉的环境,抖落上面的灰尘。虽然年代久远,但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

等到羊车终于停下的时候,赵大娘和软软跟在后面,已经跑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了。她们不是邓家的下人,从没这样长距离的跑过,而钱灵犀身边只带着她们二人。也不象邓家二位小姐另有丫鬟仆妇候在此处替换,所以即便是跑得一头的汗,又鬓歪钗乱,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可看看正院里服饰鲜明,衣鬓整洁的丫鬟仆妇们,软软难免心生怯意,趁扶钱灵犀下车之际。低低唤了一声姑娘,眼神左右一扫,犹豫着有些不敢迈腿。

钱灵犀却在看到那羊车时就料到有此一着了,下人是主子的体面,奴才出丑。当主子的又哪里还有什么风光?

下得车来,钱灵犀从袖中取出丝帕,亲手替她和赵大娘揩了揩额上的汗,又给她们理理衣角发鬓,笑得温和而从容,“可累坏了吧?真没想到邓家竟然这么大,从咱们那儿到这里竟有这么远。快收拾收拾,咱们进去拜见邓夫人,可不要失礼了。”

她自然放松的态度瞬间感染了赵大娘。眼光往那些跟她们一样匆匆跑来,也有些失态的下人身上扫过,给软软扶了扶头上首饰,朗声道,“姑娘说得很是,横竖这又不是咱们故意的。赶紧收拾了,随姑娘进去吧。”

她听出来的,钱灵犀的话里可带着刺的。主人住在上房是没什么可说的,却把客人安排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这就有些失礼了。

既然你们都不怕被说闲话,我们堂堂正正来做客,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所以赵大娘当着邓家下人的面,还拿出小镜子和软软都补了些脂粉,掩过汗迹,这才打算往里走。

钱灵犀心中暗挑大拇哥,不愧是婶娘调教出来的人,确实有水准。能保持这不怯场,不示弱的态度,今儿这会面,她们就不会输得太难看。

看她们主仆三人的举动,邓家姐妹也不催促,很是礼貌的站在原处等候,没有半分不耐的神色。直到她们收拾好了,才引着钱灵犀往里进。只是钱灵犀眼角余光扫见,早有跟着她们的仆妇悄悄进去回禀了。

软软做不到钱灵犀的镇定,也不能象赵大娘那样沉稳,她只能提着口气,强迫自己显得大方得体,跟在主子的后面。

可见邓家两位小姐不把她们往里面的起居室领,却往正房的花厅里领,软软有些讶异。一般象钱灵犀这样的晚辈拜见长辈多是在起居室里,引到花厅是不是有些太过正式了?等到了花厅门口,听得里面隐隐的谈笑风生,软软心头更加疑惑。

丫鬟打起了厚重门帘回报,“钱姑娘来了!”

那花厅里,竟是满满的坐着一屋子人。软软心头一跳,有些吓着了。连老成持重的赵大娘也不禁在心中暗骂,不是说好了来吃顿便饭吗?怎么整这么多人出来?

这个厅里,用了七八张八仙桌围成一个大圈,坐了二十几位夫人小姐,那一片珠环翠绕,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桌子中间,摆着各色瓜果点心,跟茶话会一般,热闹非凡。

赵大娘不由得带着些担忧在后面看了钱灵犀一眼,邓家小姐说是来吃便饭,所以钱灵犀并没有怎么打扮。不过添了件首饰,换了件见客的普通衣裳,并不算隆重,在这片锦绣芳华中,就象打了块补丁般黯然失色。

可钱灵犀却似丝毫未觉,大大方方走进去,团团福了一福,“见过诸位夫人小姐。”

见她态度镇定,赵大娘也平添一股勇气,把僵在门口的软软一扯,同样跟着钱灵犀施下礼去。

钱灵犀的声音清朗,还特意拔高了两度,这屋子人就算还在聊天说话,也都回过头来。可就算被这么多人上下打量着,钱灵犀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目不斜视,就这么任人观赏。

终于,主位右手边的一位中年妇人开口说话了,“钱姑娘还站在门口做甚么?快请进来吧。我跟你们说,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钱家的姑娘了。这回能到我们邓家来做客,可是给我们家面子呢!”

这位披着高贵典雅的白狐坎肩,着一身紫金交错衣裙故意藏在人群中的就是方氏了。若论容貌,她并不算最出色的,但通身那个行事做派却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气势。就象她这会子嘴上说钱灵犀能来邓家做客是给邓家面子,但那眼神却象是在说,全是邓家给面子,钱灵犀才能来做客一般。

旁边有夫人在问,“原来是钱国公府的姑娘到了,真是失敬。只不是姑娘是出自哪一房?父系何人?”

钱灵犀都来这么些天了,这些人怎么可能不把她的底细打听清楚?这么问,分明是取笑她身份低微,要让她当众下不来台了。

赵大娘心中暗气,却见自家姑娘甜甜一笑,“我是钱家人,却不是国公府所出,我爹爹名讳恕我不便直言,若夫人真有兴趣我私下再告诉您。只是承蒙府上老太君看得起,收我为干孙女,又得世子极力相邀,才来府上做客,说到面子不面子的,倒是见外了。”

这一番绵里藏针,不卑不亢的态度让问话的夫人讪讪的无话可说了。

而挑起事端的方氏却又假装没事人一般,笑着冲钱灵犀招手,“不见外就最好了,快到我身边来坐下!今儿是腊月二十六,正是炖大肉的日子,你这些婶婶姐妹们送了年菜来,我正要找个得力的人帮我收拾呢。一看你这丫头就是能干的,待会儿可不许偷懒。”

笑话!一家准备年菜是何等大事?怎么可能容许钱灵犀这样一个外来货指手画脚?眼下在座的,大多是邓家各房的夫人小姐们。有这些人方氏还嫌不知足,要自己插手么?真的要是去了,多半是给人当成丫鬟使了。万一使点绊子,那是防不胜防。

钱灵犀牢牢记得,自己是来做客白吃白喝的,可不是来干活的,想使唤她,那是绝对不可能地!看着方氏身边满满当当,根本就没人挪开的位置,她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夫人称赞,我可不敢当。这样大事,哪有我一个小丫头说话的份儿?只好挤在姐妹们中间,躲这个懒罢了。”

她转头在人群中找到邓慕贞,“妹妹,我坐在你身边可好?真正要帮夫人做事的,想当然也该是妹妹才对,我就厚个脸皮等你的位置了,你可不要嫌弃。”

这是方氏的亲生女儿,不挑她挑谁?邓慕贞有些无奈的和母亲交换一个眼神,让丫鬟搬了凳子过来,请钱灵犀坐下。

钱灵犀这才安安逸逸的在远离那些夫人们的下手坐下,也不去主动认识人,那姿态竟是当真等着吃饭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可方氏很快又热情如火的招呼起来,“都愣着干什么?快上菜呀!今儿可有贵客来,难道还要让人饿肚子不成?”

她的原意是想让钱灵犀再来客套几句好接话,谁料钱灵犀竟是半字不答,连眼神都不往她那边瞟一眼,竟似理所当然一般,不动如山。

可方氏大户人家的主母做的时间长了,却不是那等轻易在脸上挂出喜怒之人,反而嘱咐女儿好生照顾客人,就跟身边妇人闲话起来。

“对不起,我来得晚了。大伙儿可别怪我嘴馋,又来蹭饭。”蓦地,门帘又是一动,几日未见的温心媛以一袭少见的湖蓝衣裳出现在众人眼前,要不是她胸前的珠链,还有头上的首饰仍是选择了艳红的珊瑚,钱灵犀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这一来,一屋子人都惊动了,纷纷起身见礼,显得极为熟稔的模样。而在见到钱灵犀时一直未动身形的方氏还特意的站了起来相迎,而落座之后,身边也立即让出了空位给她坐下。

直到末了,温心媛好象才无意中发现角落里的钱灵犀,“钱姑娘,你也来了,那可太好了。今日正好我带来一物,请你也来品评一番吧。”

钱灵犀眉梢一挑,又想考她?那就放马过来吧!

(牙疼,连带半边眼睛也肿了,有心加更,无力码字,见谅!)

第327章 没见识

随着方氏的一声令下,桌上的瓜果点心迅速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盘盘精美的菜肴。想来是早有准备,每位夫人小姐面前都是四碟热菜一盅汤,外加两碟凉菜。只是放眼一扫,几乎每个人面前摆的都有些不同,想来是依着她们各自的口味而配。可摆在钱灵犀面前的几道菜,就有些过于隆重而让人无法下筷了。

左手第一道,是一只拔了毛烤得喷香的小鸡。估计是考虑到摆放的缘故,选取的是并未成年的小鸡,烤熟了那躯干只有成人巴掌大小,摆出一个扭头凤凰的造型,身后披着火腿青菜等食材做成的长长尾羽,栖息在一朵用青萝卜雕刻的绿牡丹上。牡丹下面的茎还挺高,越发显得这只凤凰的卓而不群。

钱灵犀相信,只要自己一筷子下去,这只凤凰一定会叭唧掉下来摔个大马趴,而一旦掉下来,那垫底的漂亮小瓷碟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它的。

第二道,是一只用冬瓜雕成的小盅,里面应该是汤。只是特别的是,在冬瓜蛊的旁边放着一只鸡蛋大小的雪白瓷杯,里面有一颗黑乎乎如葡萄大小的东西。那是新鲜蛇胆,而冬瓜盅里的不用问,肯定这位仁兄的肉了。

再旁边的凉菜,给钱灵犀准备的是醉虾。虾子选用的都是有半根筷子长的大虾,只只膘肥体壮,就算是喝醉了酒,也在盘子里手舞足蹈,似是在打醉拳。

呕!站在钱灵犀身后的软软抑制不住恶心,几欲作呕。她是北方人,从来没见过这种活生生端上餐桌来的食物,别说让她去吃了,就是让她去剥那虾壳,她都下不了手。

赵大娘在后面也着急,这些菜她也没见过,要怎么伺候姑娘食用?可别人的丫头仆妇都要开动了。她们要是一直不动手,就是对主人家极大的侮辱,这要怎么办?

钱灵犀忽地转过头来,浅笑着问。“你们都会弄这些菜吗?”

软软顿时摇头,那意思是打死她也不来伺候的。赵大娘担忧的往两边看了一眼,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姑娘,要不您先喝碗汤吧。”

可她刚伸手揭开那个貌似最普通的冬瓜盅盖,就见汤面上冒出一只带鳞的蛇头,正怒目圆睁。杀气腾腾的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