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钱文佑消了不少火气,钱文仲抿了口茶,开口了,“扬名说得很是,事有轻重缓急,扬武啊。你年纪还小,应该把心思多用在功课上。三年时间说长也长,可说快眨眨眼就过去了。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钱扬武却还有些自己的想法。“我不过就忘了一次,以后再不忘了行么?从前埋头读书时也不觉得,这些天和哥哥一起出去办事才知道,原来要学的东西竟有那么多。就好比在那染布作坊里,不过区区几种颜色竟能调出千变万化来。这可是书本上没有的学问,我虽是年纪轻,但若是错过这三年。回头等家里生意做起来了,又怎么回头去学那些东西?若是你们怕我不能兼顾,那我就不读了。横竖家里已经有了哥哥一个读书人,我读不读的也什么要紧吧?”

钱灵犀听明白了,弟弟是成天在外头跑,心思有些野了。

果然,钱文佑立即敲打起他来,“你哥读的书是他的。你读的书是你自己的,哪有把他读的书算作你的道理?”

这话虽是那么个意思,但还不够透彻。钱文仲也参与到子侄教育工作中了,“扬武啊,你这想法虽也有些道理,但却是沾染了急功近利的毛病,只顾眼前,不顾长远了。你仔细想想,你为什么觉得不读书去做事情也可以?”

钱扬武怔一怔,如实回答,“眼下二哥有功名,咱家做生意可以省好些税赋。能多赚点钱,让家里人生活得更好,不好吗?”

钱文仲微笑,“这没什么不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为什么宁肯交税,也不把那果酱铺子的生意挂在你二哥名下?”

这…钱扬武看他一眼。小心的答,“这是怕给二哥添麻烦。”

钱文仲呵呵笑了,“还有更重要的一层,他是怕拖累了我。眼下伯父在这里当官,你两个姐夫也要来,若是咱家再多开几间铺子,那会让人怎么说?扬武你想想,这还是有我们这几位官员在此,你大哥都会有这许多顾忌,若我们不在这儿了,就剩下你和你二哥,你当真能放心把所有田地生意就放在他一人名下?”

钱扬名插进话来,“就是你肯,我也不敢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敢保证一辈子不出事?你看婶娘,每回捡鸡蛋可有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过?总得分两处存放,就是怕有个磕碰。求人不如求己,你指望我,何不指望你自己?”

钱文仲赞赏的看他一眼,“到底是大几岁,扬名就很明白事理了。扬武,你想替家里分担家计的心情我们都明白,但你二哥虽有个功名,可到底不如你也多添上一个好,到时两兄弟相互有个照应,做什么不便宜?若说到做事,你现在年纪还小,就该去做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你看你三姐,再怎么勤快有没有去砍柴挑水?我们又可曾要你去做针线缝补?”

钱灵犀噗哧笑了,“所以四弟你还是专心读你的书吧,真的想学东西,也行啊。我这儿才收到大哥那铺子的账本,你若有心我就教你打打算盘,你把这账给我对下,回头好让大哥交税去。”

全家一致通过。

钱扬武早给全家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转过弯来,不好意思的抓着头,谢过钱灵犀,就算是答应了。

可此事过后的余音仍是袅袅,在钱家晚饭后的茶话会散去,钱文佑请了钱文仲,一起去找儿子谈心。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容易叛逆的时候,一定要把他身上不好的苗头趁早扑灭得干干净净。

“虽说挣钱是好事,但钱家可是,若是养出个钱眼子,那岂不被人笑话?”听林氏模仿着钱文佑的口吻说话,把钱灵犀笑得直打跌。

不过笑过之后,她也主动把回绝房亮之事向林氏摊牌了。

林氏颇为惋惜的长叹一声,“那眼下看来,只好便宜赵庚生那臭小子了。”

钱灵犀却有些不认同这说法,“娘也先别这么想,若是赵庚生另有机缘,也变了心呢?”

林氏顿时眼珠一瞪,“他敢?难道他就不念咱们家的恩情了吗?”

钱灵犀却道,“我倒宁愿他们不顾念我家的恩情,只是看上我才愿意娶我。娘您想想,赵庚生就不必说了,房亮哥哥能有今日,要是别人说起来,会怎么说?”

林氏不加思索的道,“那当然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小时候让他读书。他就是个文曲星下凡,也没这机会识字啊!”

“那娘您再想想,如果房亮哥哥真娶了我,若以后我们吵起架来。您是不是就会帮我去说,别看你现在怎样威风,要不是我闺女,你怎会有今日?”

林氏想想,这样搁在嘴边的话,自己说不定还真会说。她理解女儿的心思了,“你是不想总让房亮觉得。你压着他一头,是吧?”

钱灵犀确实有这个意思,据她看书看戏,但凡男人,都不会太喜欢对自己有恩的妻子。尤其是当他走向成功之后,妻子的恩情就会象座山似的压在心上,逼得他时时仰望,有种无形的憋屈。

等岁月打磨去两人间的温情。恩情就渐渐成了块鸡肋。吐了,会让人说成是忘恩负义,不吐。咽下去的就是块骨头。

想那裘千尺为什么会被老公打落石窟?就是因为她不明白这个道理。觉得自己帮丈夫做了许多事,便功高盖世了,在抓到丈夫偷小三后格外不能容忍,穷追猛打的没留半分余地。

当然,这世上的男人并不都是一发达就会抛弃糟糠之妻,也有象宋弘那样,给个公主也不肯换的。

但是钱灵犀不想去赌那个万一。

男人始终还是希望站在高处俯视自己的妻子,房亮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不象赵庚生那么粗线条,容易带过某些事情。

这在他们之前对待徐荔香和董霜儿的态度中就看得出来。房亮会顾全大局,考虑到钱家的方方面面,可赵庚生却是任她们掉进河里也不会搭理。

这是赵庚生的不足,却也是赵庚生的长处。因为他不太容易对别人的事上心,反而和他相处起来,那种恩情的滋味会淡一些。

所以。钱灵犀告诉林氏,“不管我嫁他们哪一个,娘都切记不能在他们面前说这等话。若是人家不娶我,那也是常理,不能因此就怪罪他们。”

林氏听得忍不住拧了她婴儿肥的腮帮子一把,钱灵犀吃痛的捂着脸,“难道我说错了?”

林氏咬牙切齿的道,“不是错,是太对了!只是你个小丫头张口闭口谈婚事,怎么也不知道脸红?可怜我生你们两个闺女,全跟你爹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不说你姐,就说你吧,好歹也在读书人家学了这么些年,怎么还这么不害臊?”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钱灵犀懒得理她了。心说越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于婚事上可越是操心得厉害呢,想想程雪岚,再想想温心媛,哪有一个吃素的?只是表面装出那正经样儿蒙人罢了,真是事关终身了,哪个不是扛刀带枪的斗个你死我活?

相形之下,钱灵犀觉得自己都可以算是她们当中的君子了,起码心地坦荡,有啥说啥,不玩那弄虚作假的一套,这有什么好怪罪的?

可林氏却振振有辞的道,“那我宁愿你学着人家样儿,哪怕你装装不好意思,不也让人觉得你这丫头有家教?”

钱灵犀啼笑皆非,“可我就在您面前,还装个啥啊?”

那林氏不管,定要钱灵犀答应以后在她面前也得装,还美其名曰要检验她的伪装成果。

这老妈纯粹是没养个娇羞女儿,存心要找安慰。钱灵犀决定还是让老爹的基因占上风,“您也说了,我和二姐都随了爹,实在装不出这娇羞的样儿。您要实在想看,给我们换个爹吧。”

如此剽悍的回答自然惹来林氏一顿爆栗,不过她也死了这条心了。转而哀怨的教导小儿子,“小五子,你可不要跟你哥哥姐姐一样,要学得乖巧懂事…”

钱扬友眨巴着大眼睛听得似懂非懂,连连点头,忽地听见门外三喜子喊他去蹓狗,小家伙顿时麻利的从炕上爬下,一溜烟跑了。

生活,便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中继续。

第390章 让一步

夏日午后的风慵懒无力的拂着窗外的绿叶,连原本哗啦啦的清脆声响都变得沉闷起来,只有树上的知了仍是一声紧一声的欢快鼓噪着,吵得人越发心烦意乱。

钱灵犀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终于睡不着的坐了起来。妒忌的看一眼摊手摊脚,在旁边竹床上睡得正香的小丫头端画,自个儿去打水洗脸了。

自上回钱文仲说了干女儿身边人手不足,石氏立即去买了四个小丫头回来,因是端午节前后进的府,分别起名叫端琴端棋端书和端画。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石氏择了四人之中最为老实本分的端画跟着钱灵犀贴身伺候,会做饭的端棋正在往钱灵犀的私人厨娘发展,而端琴和端书两个就在外屋做活。

钱灵犀原先觉得这人一下子加得实在是太多,可石氏却自有打算。软软和柏香两个都渐渐大了,过不上一两年都要嫁人,就算是嫁了人还给钱灵犀做陪房,可她们也要生儿育女,总有一两年不方便伺候的时候。不多备几个人,到时钱灵犀身边就无人可用了。不如现在先慢慢训练几个出来,将来不至于没人的时候抓瞎。

要说石氏挑人,自是不错的,可端画老实是老实,只是年纪还小,身上还带着浓浓的孩子气。无论软软教她多少回睡觉时要警醒些,她仍是一沾枕头就人事不省。

钱灵犀倒也不甚在意,只是一时洗了脸转头看这小丫头居然睡得流哈喇子了,童心一动。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盒胭脂,拿只干净毛笔挑些膏子出来,在小丫头的脸上画了只乌龟,又在额头写个王字。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手。

刚想毁灭证据,忽听门外有人打起竹帘来报,“姑娘起了么?元帅府的二姑奶奶来了。”

钱灵犀冷不丁给吓得手一抖。胭脂盒啪嗒掉下去,正正砸中端画本就有些扁的小鼻子,饶是再怎么好睡的人也给打醒了。

小丫头迷迷糊糊的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伸手抓着那胭脂盒,迷迷瞪瞪的问,“怎么这天上打雹子了?”

钱灵犀迅速背着手,望着来报信的秦姨娘嘿嘿干笑。

秦姨娘瞧一眼端画脸上的乌龟。掩袖而笑,嗔了钱灵犀一眼,却责骂起端画来,“有你这么服侍主子的么?姑娘都起了,你还在睡。小心夫人又罚你站墙角。软软呢?快过来,给你们姑娘更衣。”

“我自己来吧。”被人拿个现形的钱灵犀很乖巧的自己去拿衣裳了。

可睡在外间的软软已经闻讯赶来,拧一把端画的胳膊,骂一句“还不快去洗脸?”一面服侍着钱灵犀把身上的布衣换成了绸衣,又给她把刚梳好的家常小髻打散,重梳了个反绾双鬟髻。

端画洗出一脸的红,吓得惊叫连连,照了镜子后,立即过来追查凶手。可软软却拧紧了钱灵犀的头发,骂了她两句,“管她谁画的,活该你这丫头贪睡不知醒,便是给人卖了也是应当!”

“那也画个好看的嘛,画什么乌龟。”端画哀怨的瞅了钱灵犀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嘟着小嘴下去洗脸了。

被扯紧头皮的钱灵犀,自觉已经受到报应了,所以对于端画的哀怨,也就绷紧脸皮无视了。

梳好头,插上一对赤金镶翠的流苏小钗,又配一对翡翠耳环,软软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这首饰跟钱灵犀身上穿的浅绿绣鹅黄细枝玉簪花的绸衫很是相配,这才满意的放她出门。

不过临出门前,闻着一股幽香,又让钱灵犀等等,飞快的去院里摘了几朵新鲜含苞的玉簪花拿枚黄腊石的小别针给她别在衣襟上,才算完事。

钱灵犀低声抱怨,“早上姐姐来,也没见你这么费事,怎么二姑奶奶一来,你却如此?”

“那可不一样。”软软振振有辞的道,“大姑奶奶虽是王妃,却是咱家的亲姑奶奶,和姑娘又好,便是家常些也不打紧。可二姑奶奶却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若是太寒酸了,夫人回头肯定是要骂的。”

算她有理!钱灵犀悻悻的横她一眼,想着上午钱敏君回家来所说之事,未免心中犯愁,叹口气把事情压下,先到堂屋里跟钱杏雨见礼。

堂姐一家子,还有钱敏君两口子,包括皇上指派的新任知府是端午节后一起到的,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到钱文仲家也来过两回,算是熟人,彼此都没那么拘束。

笑吟吟彼此问了好,钱杏雨便让人捧上两匹纱来,一匹墨绿,一匹枣红,颜色虽有些深,却通透凉爽,如果刺绣得宜,倒是男女皆宜的颜色。

石氏嗔道,“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干什么?要是如此,可不敢请你上门了。”

钱杏雨笑道,“前些天一直忙着打扫屋子,安排家什,也没空到婶娘家来好生坐坐。今儿好容易得点闲,正好又从箱子里翻出这个,就想着给您送过来了,可不是专程来送礼的。婶娘您瞧瞧,这个纱可认得么?”

石氏认真看了一时,摇了摇头,“摸着倒挺凉快的,可真没见过。”

钱杏雨卖力介绍起来,“这是从前我们在西康府的任上,别人从大楚带过来送的礼。听说叫做什么六月纱,就因为这料子凉快透气,夏天里用最合适不过。我家一共就得了四匹,两匹孝敬家里长辈了,这两匹就拿过来了。”

石氏急忙推辞,“如此贵重,那我们可不能收。”

钱杏雨抿嘴一笑,“婶娘不必客气,我这礼呀不白送,还想跟讨样东西回去呢。”她笑着看了钱灵犀一眼,“前几日妹妹让人送来的那个果酱蛋糕真是好吃,我家几个小的一抢而空,好容易虎口拔牙的给你姐夫留了一块,连他也赞不绝口,所以我今儿可得厚着脸皮再管妹妹大大的讨上一些,可行么?”

钱灵犀松了口气,还以为钱杏雨送这么贵重的礼会有多么麻烦的事情拜托,原来只是要几块蛋糕,那没问题,她包了。

“我这就吩咐丫头做去,只是需要些时候,但下午元帅归衙之时,定能吃到。”

钱杏雨也跟着站起来,“那我能来偷个师么?”

钱灵犀微怔,她若想学,叫个下人跟自己去就行了,怎么要亲自动手?这时代可没电动打蛋器,要手工打发鸡蛋可是个很累的活,要不是有勤劳肯干的端棋,连钱灵犀也不可想象,居然能在这古代做出蛋糕来。

只怕钱杏雨想学蛋糕是假,想跟自己单独说说话是真吧?钱灵犀瞟一眼石氏,就见她冲自己微微颔首,微笑着上前挽了堂姐的手,带她回房。

“既然要下厨,还是得换件衣裳的好,姐姐若不嫌弃,就套件我的衣裳吧。”

钱杏雨虽然生养了孩子,但可能是被长期的家宅斗争兼做丈夫贤内助劳累,人并不胖,但和还未及笄的小姑娘钱灵犀相比,在三围上仍是有不小的差距。可她听了钱灵犀这话,却笑吟吟的连声说好,跟她进了屋。

待把下人打发了,钱杏雨也不客套,拉着钱灵犀的手,便说起正事,“眼看秋收就要到了,可军部里却成日为了收割之事吵得不可开交,你姐夫今年是头一回来料理此事,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差池恐怕就得给人告到御前。好妹妹,拜托你跟堂伯求个情,让他跟代王爷好生说说,且容我们一年,如何?”

钱灵犀心中为难,两位姐姐都来求对方让一步,这让她们夹在中间怎么做?

继去年大丰收后,今年的九原又开垦了不少荒地,种植莜麦。眼看夏天过去,庄稼长势喜人,收成定然更胜往年,可与此同时,麻烦也就来了。

原先,九原只有一军一衙。种粮是军部提出,也是广大官军新手种植,试点的时候全是钱文仲那拨人一手一脚的做起来,完全由他们说了算,这当然没问题。

扩大规模后,知府衙门参与进来,也只是协助,说了算的是军部,同样没问题。可是如今加了个监事院,三部的领导全都换了人,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粮食虽然还是军队在种,但是,皇上却赋予了监事院管事的权利。而且,知府衙门虽然仍是辅助,却也得了一定监管的权限,这就相当于有了三头领导,不知该听谁的了。

洛笙年的意思是既然边境商贸已开,那么军里打了粮食之后,除去分给官员个人食用部分,余下的应该全部交给他来统一售卖,然后那些钱该怎么分,再酌情处理。

而军部是绝对不肯接受这一方案的,尤其是高杰,去年他通过在边关安插亲信,已经狠赚了一笔,如何肯把这块肥肉吐出来?

至于知府衙门,新任大人盛行恕暂时还没表态,可他的夫人一来,却在夫人间的公开场合表示过,“我们老爷只知忠心报效朝廷,可不管那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这话说得很是耐人寻味。而这位夫人姓温,是温心媛的姑姑。

第391章 不知足

送走了钱杏雨,钱灵犀捧着新鲜出炉的蛋糕也没什么心思吃,正想趁钱文仲回来之前先跟石氏核计核计,却见徐荔香挎着只空空如也的柳条小篮进来了。

在瞧见钱灵犀身上穿戴时,她先是一愣,然后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隐含妒忌的道,“到底是三妹妹招人疼,打扮得跟花朵一般,越发村得我们这些做嫂子的象村姑了。”

“方才有客,才如此打扮的。”钱灵犀知道这位二嫂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不跟她多说,便问,“果酱生意好吗?上回我让托人给你们带来的樱桃还好卖吗?”

一听她提起这茬,徐荔香立即不作声了。之前打柴沟乡亲们送来的果子用完之后,钱扬威虽然拜托了邓家糖厂管采购的管事给他带鲜果来,可人家却有自己的正事要做,弄不了那么快。

钱扬威虽然费尽心思到处找货源,可毕竟这时代是以农业为主,水果产量有限。眼看铺子里就要断货,连徐荔香也急得团团转。后来还是多亏了钱灵犀,也不知道她找了谁帮忙,给他们整整拖了几车子山樱桃和毛桃来,才算是救了急。

这两样果子的季节性都短,却都特别适合做果酱,做出来的成品卖得非常好。眼下铺子里大部分的存货都是这两样,徐荔香哪敢得罪这位小姑奶奶?

见钱灵犀脸有些冷,不主动说话了,她只得讪讪的道,“我才进门时瞧见一筐好新鲜的枇杷,这也是打算给你哥做果酱的吗?这东西在咱们南方不值什么,可在这北方可是个稀罕物,我还第一回见呢。若是做酱,想来又能卖个高价。”

钱灵犀却以为是钱杏雨带来的,淡淡道,“这是人家送干爹婶娘的,恐怕不能给二嫂了。”

徐荔香见处处碰壁。又有些不悦起来,拉长了脸嘀咕,“堂伯和堂婶那么疼你,你要开了口。能不给么?铺子生意好,妹妹不也有钱分么?”

钱灵犀知道这嫂子脾气,不想跟她计较,正好把新鲜的蛋糕拿出来款待,堵着她的嘴再说。

徐荔香把柳条小篮放下,吃着美味的蛋糕,只觉找了些面子回来。心里的气也略平了些,跟她说起来意,“公公早上先到我们那儿,后见无事,不放心二弟那染布坊,便过去瞧了。顺路把我带来,让我到衙门里去把这批货的税交了,你大哥便让我来拿点家里的酸菜。给你那位嫂子。”

就在十来天前,董霜儿查出怀孕了,除了徐荔香。可把一家人高兴坏人。本来林氏想把大媳妇接回来照顾,但董霜儿表示铺子里生意忙,愿意留在那边帮忙。想想她肯定也不愿和钱扬威分开,便就由她去了。

徐荔香却不大高兴,觉得董霜儿都有了身子还要赖在家里霸着钱扬威的关心,简直是得寸进尺。可近来钱扬威越发长进,处事明白,有些话她在家里反而不好说也不敢说,只得在小姑子面前带着酸气撇嘴抱怨,“只差跟王母娘娘似的供起来了。还成天不知足。不是要杀鸡就更是想吃鸭,我从前可也没那么金贵过!”

钱灵犀抿嘴一笑,吩咐人去拿酸菜包上,跟徐荔香道,“想当初,二嫂有身子时。家里也是尽是最大能力照顾的。眼下家里是条件好些了,自然对大嫂子更照顾了些。等到将来日子更好,你再有了孩子,难道还愿意过之前日子么?”

这一番话,就把徐荔香心里头的火气浇得没了,想想实在没什么好扯的,她只好闭紧嘴巴,猛吃蛋糕。

一时东西装上,除了酸菜还装了好几样家里预备晚上的小菜,还有点心,将那只不大的小篮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底下干荷叶包的是几样酸菜和小菜,上面油纸包的是点心,就是你今天吃的蛋糕,也给大哥大嫂拿回去尝个鲜。眼下天热,东西装的不多,嫂子记得回去都拿出来吃,可千万放不得。”钱灵犀一一交待明白后问,“二嫂是把东西搁在这儿,先去交了税再回来拿还是怎地?”

“不必了。我交了税就直接家去了,省得回来又麻烦你们。”徐荔香吃饱喝足,拍屁股打算走了,只是走前又觑着钱灵犀的神色多问了一句,“妹妹这蛋糕做得真好,要不把法子传给你哥,咱们也试着卖卖?”

真是贪心不足,钱灵犀笑眯眯道,“那嫂子知不知道,你方才吃那一块蛋糕得要多少只鸡蛋、糖和工夫来做?便是做得了,最起码也得卖到一二钱银子一块才算有赚头,这东西还不好搁,不能过夜,你说这生意在九原可做得下去?”

乖乖!徐荔香吓了一跳,她又不知无知孩童,自然知道一钱银子可以办多少事情。就是她们眼下做的果酱,算是个贵重东西,一小罐子也不过只卖这个价钱而已。

可果酱经放,省着点一家人起码能吃上两三个月,若是拿来换这么一小块子点心,可就太败家了。除了有钱的老财主,寻常人恐怕怎么也舍不得来吃点心。可九原就这么大,穷兵不少,哪有这么多富人吃这得起这玩意?

徐荔香再咂巴砸巴嘴里的蛋糕美味,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端画送她出了门,等出了巷口,徐荔香让小丫头回去,自拎着东西走了。

转回屋来,端画听见石氏正跟自家姑娘说话,“怎么也不留你嫂子吃个饭?”

“不必了。她先过来这里,定是想到街上逛逛的,我若留她,她反倒不自在了。”一时见端画过来回话,听说出了巷口徐荔香便自走了,石氏一笑,也不再追问。

钱灵犀想起一事,吩咐端画,“听说二姑奶奶送了一筐枇杷,待会儿洗几个送过来尝尝,要是酸的就得放两日,要是甜的就晚饭后洗了端出来,一家子都爱吃。”

石氏听着却问了起来,“没听二姑奶奶说送了枇杷来呀?去门上问问,到底是谁送来的。”

端画去了。很快提着那筐枇杷回来,“这枇杷不是二姑奶奶送的,是小房大人使人送来的,来时正好二姑奶奶在。门上便没过来回禀。”

钱灵犀心头一顿,那日她拒绝房亮之后,房亮确实也有阵子没上钱家来了。可是最近他不知是想通了什么,又如从前那般,无论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或者是象前些天下了一场暴雨,都会遣人送来或是派人来问候一声。只是他自己再不上门打扰。

这样无声而默默的关怀却弄得钱灵犀越发过意不去,也不知那小子是怎么想的,让她颇有一种打到棉花上的无力。

石氏看了她一眼,让端画把枇杷拿近,就见这筐枇杷分明是拣选过的,又一只只拿棉纸包好,显然极是用心,不觉叹道。“东西倒还罢了,只是难为人家一番心意。”

钱灵犀默默无语,幸好石氏话题一转。挥手让端画下去,问她,“二姑奶奶今儿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钱灵犀打点起精神,开始跟婶娘详谈了。

端画拿着枇杷出去,洗了几个尝尝,果然很甜,献宝似的拿给软软,“姐姐快尝尝,真好吃。”

软软吓了一跳,“主子都没吃。你怎么吃起来了?”

端画憨憨的疑惑道,“姑娘说让我洗几个试试的呀?她和夫人都关起门来说话了,可不是让我来试?”

软软很无语,把这听不懂言下之意的丫头拎回屋进行深度教育了。

徐荔香离开了钱家,回头张望几眼,见无人跟随。这才撅着嘴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自己就穿金戴银的,只给我们做这些布衣烂衫,可不是欺负人么?”

嘟囔几句出出心中怨气,她开始逛街。

自洛笙年上任,正式宣布与北燕开商通市,九原城是一天比一天热闹。南北商人汇聚于此,带来各地的特产,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徐荔香来此地虽有好几个月了,可难得能有机会出来逛逛,现在家中虽有了钱,但却把人拘在铺子里,根本没时间出来闲逛。今日好容易有时间出来走走,自然想多买点东西回去。

虽然挎着个篮子有些累赘,但这些天徐荔香天天切瓜熬酱,那身懒筋抽去不少,再说她特意带了最小的篮子,虽然堆了不少东西,但实际并不重,所以拿着还算轻松。

出门前,钱扬威念着徐荔香近来辛苦,也知道她出门肯定想来逛街的,也不小气的特意给了媳妇些钱,让她自己买些喜欢东西。

徐荔香想着钱灵犀那身打扮,就想给自己添身衣裳,再加件首饰。可是逛了半天,她瞧中的首饰和衣裳布料都不便宜,若是只买一样,钱倒是够,可若是两样都买,钱就不够了。

犹豫再三,眼看太阳偏西,衙门都快下班了,她才匆匆决定买身衣料来做新衣裳。毕竟,一身衣裳可比一件首饰醒目得多,对不?

在去衙门的路上,徐荔香还犹有些不甘心的惦记着那件首饰,一步三回头,走得自然就慢了。等到了交税的地方,就见人家已经开始关门,眼看是要下班了。徐荔香急了,这要是差事没办妥,却买了东西回去,钱扬武不骂死她才怪,二回可难有机会再出来了。

她急忙上前拦着,“这位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把税交了吧。”

那官差不耐烦的看她一眼,“就算我们肯放你进去,可你看,里头收税的都走光了,谁来给你办呢?”

徐荔香急出一身汗来,“那可怎么办?”

“明儿早点来呗!”

“不行,我家已经跟人订了货,明早就要来拖的,要是没那个戳,不给卖啊!”

本朝律法规定,对钱家这样的小商品实行的是按售价订税制。也就是说,你这批货打算卖多少钱,先估个行价,比如十两银子,相应税率是四十分之一,那就应该交二钱五分银子的税。交了税后,官府会给你一份盖戳的税单,你拿着这个税单就可以进行销售了。

如果你没有这个税单,也可以卖,但那样做的结果,是得按照同类产品的最高纳税额来交税。要是企图偷税漏税,只要被抓到,除了罚金高昂之外,还得吃官司,流放个千里之外肯定是少不了的。

所以徐荔香一听今天交不上了,可是真心着急。可那官差也是爱莫能助,“我一看大门的,又不管收税,你尽纠缠着我做什么?走开走开!”

他把徐荔香一推,徐荔香一时不防,背后冷不防撞上个人。

那人嗳哟一声,咒骂起来,“走路不长眼睛的么?咦,怎么是你?”

徐荔香扭头一瞧,这不是二妹妹的男人么?听说这小子在衙门里谋了份差,那能不能请他帮帮忙?

要是平时,徐荔香可看不上唐竟熠,可如今自己落难,她也顾不得了,把事情一说,唐竟熠笑了,“还当什么大事呢?原来如此,你随我进来,我给你办了。”

徐荔香一听,可真是千恩万谢,急忙把税款奉上。可唐竟熠一掂那包银钱,颇具分量,心中却是一动。

把徐荔香从侧门带进衙门,唐竟熠从柜子里抽出一份空白税单,装模作样的先来点钱。

徐荔香很老实的告诉他,“一共是三钱银子,另有三百九十二文,我们这批货是四十一两五钱,税是六十分之一的。你点点,可有错?”

唐竟熠听着心中一惊,“你们这一批货就有四十多两银子好赚?”

他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差,知道这样的营业额在九原的小商业当中,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那一年下来,得多少银子?之前只是知道钱家这果酱铺子赚钱,难道竟是如此赚钱的?

“怎么可能?”徐荔香顿时辩白起来,“这是售价,我们难道不买果子,不买糖的?”

可唐竟熠却有些不信,“大哥不是在糖厂做事吗,那糖还会要你们的钱?我听说那些果子是三妹妹给你们弄来的,难道她还收你们的钱?”

“怎么不收?都收了的,我亲眼看见公公给了三妹妹钱,付给送果子的人。”

可唐竟熠越发不信了,钱文佑是钱灵犀亲爹,走个过场有什么难的?他不免心中妒忌起来,如果家里这么有钱,凭什么不分他杯羹?

再看一眼徐荔香,他眼珠一转,生出些别样的心思来。

第392章 嫡庶应有别

天气一热,老百姓吃不起昂贵东西,但家家户户都爱煮个绿豆汤、酸梅汤什么的消暑解渴,这便带旺着糖厂的生意好了许多。钱扬威在铺子里直忙到掌灯时分,才总算是得空回家。

因他早有交待,两个媳妇便没等他,自先吃了,只是给他留好了饭菜,见他一回,徐荔香顿时从厨房端出,殷勤的给他摆上。

钱扬威一见着她,便记起件要紧事来,“你的税今日交了没?”

徐荔香把他爱吃的干煸咸鱼搁他粥碗前,眼神在暗处闪烁了两下,“交了,都交了。”

“哦,那你回头把税单给我,明儿一早要用的。”钱扬威没有疑心,端起已经放凉的绿豆粥,大口吃了起来。

董霜儿摇着蒲扇,端着碟点心搁他面前,“这是妹妹今儿从家里拿来的,说是叫什么蛋糕,可好吃呢。听三妹妹说,这样东西可尊贵得很,若是去卖,一块就得几钱银子,你也尝尝。”

“若是好东西,就留着你们吃吧,我一粗人,有饭吃就够了。”

徐荔香讨好的道,“这蛋糕我们都吃过了,你也尝尝嘛,省得二回在别处遇见,还不识得,岂不给人笑话?”

钱扬威笑了,“要是三妹妹整出来的东西,外头还真没什么人做得出来。行吧,我也尝一块,看这几钱银子吃在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拿筷子叉起蛋糕,一口就咬掉半块,只觉软绵绵。甜丝丝的,又蛋香浓郁,细腻无比,美味是美味。只是没两口就吞了,也不觉得饱,不觉皱眉。“好吃是好吃,只是太不填肚子了,估计就你们妇人喜欢,象我这样的大老爷们可没什么兴趣。”

二女笑着,分坐他两旁给他打着扇子,陪他吃饭。一时饭毕,徐荔香难得勤快的主动收拾起碗筷。还让钱扬威去陪董霜儿坐坐。

等她走了,钱扬威有些纳闷,“她今儿怎么了,转性子了?”

“我也不知道,许是回家听了什么话了?你瞧这根钗。还是她今儿带回来送我的。她自己也不过扯了身衣裳,倒送了根这么好的钗给我。”

钱扬威听着这话顿时就问,“那你要不要做新衣裳?”

董霜儿笑着摇头,“连她都这么懂事了,我还争个什么劲儿?我已经有两身三妹妹送来的新衣裳了,这布料穿得很舒服,无须再做。婆婆说,等到生完孩子,体型会变的。眼下就拿旧衣裳凑合着,等到生完再说。”

钱扬威忽地想起今儿在邓家糖厂听到的话,低声道了句,“其实我当年不该说那个不管谁生的孩子都一样的话,这嫡庶到底还是应该有分别的。这不是我存心不待见她,只是怕将来孩子们为了点小小家业闹得不愉快。象眼下邓家。那位邓恒公子虽是嫡长,但听说他家弟弟也是并肩子夫人所出的嫡子。这糖厂原本是邓恒公子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可眼下他弟弟却要来接管。店里的伙计都忧心忡忡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咱们给人干活的,又能有什么法子?”

他低头看看董霜儿的肚子,不无担忧的道,“邓恒公子还是世子,就因为弟弟也沾了个嫡字,闹得就不好处置了,咱们这样的小家小户就更难说了。我倒真希望你这胎是个儿子,把嫡长都占住,日后若有什么纷争也好说些。否则以荔香事事要强的性子,若是她抢在你前面生下儿子,只怕你们母子就要受委屈了。”

董霜儿见丈夫心疼自己,心中一暖,觉那些虚利都不重要了,通情达理的道,“便是她先生下儿子,不也是相公的孩子?到时好好教养,也未必就容不下我们母子。再说,即便是容不下,难道我的孩儿便不能自己闯出番天地?你瞧瞧咱们现在,不也是爹娘什么都没给,就做起了铺子?”

钱扬威没想到董霜儿居然这么明白事理,很是高兴,“那你既要这么想,就由你生男生女了。想想真是有道理,不管是你还是她生的,只要教养好了,不都是好孩子?说来真是惭愧,我这胸怀竟还不如你。”

董霜儿见丈夫敬重自己,心里宽慰,益发大度起来,让他晚上去徐荔香房中歇息,心中暗想着小姑劝自己的话果然不错。

自打她怀孕后,人人皆祝愿这是个儿子,唯独钱灵犀对她说,生不生儿子不要紧,要紧的是孩子能不能成器。反正董霜儿生的又不可能是庶子,只要孩子争气,哪怕是个闺女,将来都给娘的脸上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