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粑粑的做法是我婆婆从前教的,里面兑的不仅有糯米粉,还有粘米粉和玉米磨出来的芡粉,就是放凉了吃也不会伤胃,若是婶娘喜欢,放炉上烤烤,还会更香。”钱彩凤对着石氏时,笑容满面,谦虚和蔼,可转过头来瞧着钱灵犀,却是得意非凡。看见没?姐姐终于有一样赢过你了。

小人得志!钱灵犀不屑的瞟她一眼,又抓起一块绿豆粑磨牙。

不过说真的,这绿豆粑真的很好吃,不是寻常糯米做皮,绿豆包馅油炸而成,而是颇有些象年糕的做法,把绿豆和糯米粉分别蒸熟,再加糖和其他粉类调制,用做糍粑的模子打出来小鱼小花等各种造型后上锅蒸熟而成。

比年糕软糯甜香,又不会过于油腻,还越嚼越香。钱灵犀边吃边琢磨,若是用同样的办法,是不是还能做出红豆粑、红薯粑?要是包上馅用做月饼的模子打出来,口感不就更为丰富?

想想上回徐荔香管自己要蛋糕配方,想要加做些小本经营,那倒不如教她做这个。只是这东西跟果酱不搭,保鲜又比较困难,还是唐家的方子,钱灵犀想想觉得不妥,便没有开这个口。只把端棋叫来。向钱彩凤讨教了做法,回头就自家吃吃算了。

钱彩凤还得回去料理晚饭,不过来坐一会儿就要走了,走前瞟钱灵犀一眼。姐妹俩顿时心领神会了。钱灵犀命人退下,带钱彩凤上前低声向石氏讨教一事。

“婶娘,若是在衙门当差。却贪污受贿会怎么判?”

石氏吃了一惊,再看钱彩凤一眼,“难道你们说的是唐大公子?不会吧,他当差才几天啊?”

“就是时间短才担心。”钱彩凤也没想到,今日加菲和加喜在家中一通翻腾,结果却叼出一包唐竟熠暗藏的私房钱来。

虽然不过是七八两的数目,但钱彩凤知道。依唐竟熠的月钱来说,无论如何也攒不下这么一笔钱来。而小包袱里还夹着一张纸,记着某月某日,钱从何处得来。当中有一注数目较大的,记的是个徐氏。可任姐妹俩打破脑壳。也不会想到徐荔香身上。

钱灵犀想过唐竟熠不会清清白白的当差,可没想到,他居然沦落得这么快。姐妹俩鄙夷一时,本都不想管这摊子烂事,可转过头细想想,却觉得此事不能不管。

不管唐竟熠再烂,他若被抓,钱彩凤身为他的妻子,钱灵犀身为他的亲戚都会面上无光。甚至往大里说,还会影响到钱文仲洛笙年等人。

到时就算钱彩凤推说自己不知,但也会被人说成不贤之妻,不知道规劝,才使丈夫走上歧途。所以姐妹俩一合计,这事还是告诉长辈一声的好。首选目标就是石氏。

石氏长期陪钱文仲战斗在基层。对于这种事的危害性应该有着最清醒的认识,该怎么处理,还可以帮她们拿个主意。

再有,这件事要是闹得阖家皆知,以钱文佑那脾气定是要把女婿一通好揍,然后更加觉得对不起女儿,老这样让爹娘操心,钱彩凤也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

所以不如只告知石氏,先讨一个主意,然后通过她的嘴,告诉钱文仲。这两口子在全家还是威信颇高的,只要他们知道,其他人便是将来才知晓,也不会怪罪她们姐妹知情不报了。

而钱灵犀还想到,干爹婶娘虽然谈不上什么道德楷模,却也是襟怀磊落之人,若是知道唐竟熠做出此等行径,必定对唐竟熠心生不喜,日后钱彩凤再要和离,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会事半功倍许多。

果然,石氏听到这样事情,很是不可思议,反而问她们是不是弄错了,“…要说当差办事,有时收些孝敬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他是在收税的地方,商户们送些小钱也没什么。”

钱彩凤摇头,“若是人家做生意的孝敬,他何必要记得这么清楚?我们先还想着可能是衙门里分的钱,可那上面居然还有个徐氏,分明就不是了。”

石氏沉默了好一时才道,“这事你先当做不知道,回头让他家来一趟,我跟老爷说说,让老爷说说他。若是误会那就最好,若是真的,希望他早些收手,否则迟早会闯出大祸。唉,当初怎么就把他弄到那地方去了呢?”

这话钱灵犀听了可有些替房亮抱屈,“要不是那样地方,他也不肯去啊!”

石氏一哽,本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让钱彩凤回去了。

到了晚上,她私下把事情跟钱文仲一说,钱文仲当即冷笑起来,“瞧瞧,我就说了吧,那小子根本心术不正,让他出来当差,十有**要出事!你当时还说未必,眼下可好?这不事情就来了?”

石氏叹道,“我原当他是个举人,就算有些毛病,但读书人的清白与名声却是看得极重,哪想得到这小子会如此的不争气?我本还想着,不如让他把衙门里的差事辞了,不拘是到扬威,还是扬名那儿,让他也去管个事,可后来想想大是不妥。他若是在衙门里都敢搞鬼,到了亲戚家的店里,那还不翻天?所以也就没提。”

“幸好你没提。就算是提了,扬威虽然厚道,可他那媳妇能同意?再说扬名,虽然脾气也不差,可我看也不是个没主意的孩子,都不会要他的。你把那小子什么时候约到家里来一次,我跟他说说。”

石氏苦笑,“那就只能劳烦你了。我现在只替彩凤觉得心疼,你看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摊上这种人?”

钱文仲道,“你替她心疼,我还替竟烨那孩子心疼呢。这一窝子怎么生出这样天差地别的两兄弟来?你不知道,竟烨这孩子有多上进。他除了每日自己干活,帮人干活,得空还在那儿学着料理公文,看书练字。自从请他来帮忙,我可真是省心多了。衙门里头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他的。上回你那好女婿还说,想请他回去正经做个师爷呢。我当时没吭声,只问他自己的意思,这孩子倒是踏实,说来的时间浅,学的东西不多,想跟着我再磨砺磨砺。哼,这还真不是我说,他跟着我,可比跟着你那好女婿能学得东西多多了。信不信咱俩掉个个儿,我能坐得了他那个院正,他却坐不了我这个院副!”

听他提起洛笙年,石氏又开始发愁,“你说笙年这孩子从前看起来也挺好的,怎么现在却变了呢?”

钱文仲叹道,“这门亲事本来就是我们高攀了,当初若不是太上皇亲自开了口,我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你得空带灵犀多去劝劝敏君,凡事想开些。”

石氏应着,夫妻二人歇下不提。

而在旁边的屋子里,有人正在提笔写信,可落下邓恒二字,却迟迟接不下去。钱灵犀瞪着烛火,怔怔出神,她得怎么告诉邓恒,他弟弟来了,还很有可能对他的马场生出兴趣?

邓悯很聪明,光是从钱灵犀带着帷帽,和行走步态就看出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让小厮去盯她的梢。可钱灵犀也不笨,她虽没认出邓悯,却认出那位朱管事了。

兴许朱管事还不太认得她,可他的媳妇朱大娘却跟在方氏身边管事,跟钱灵犀打过不少交道。

有回钱灵犀到方氏那儿串门子请安,不巧方氏那儿来了客,只好和几位要回事的管事妈妈聚在旁边屋里闲话,却遇着朱管事来找媳妇,两口子便出去说话。

当时听其他大娘说,这位朱管事极是惧内,身上的银子从不超过三钱,若是用了一文,都得跟媳妇把账报清楚,否则就得罚跪,人人戏称朱三钱,所以钱灵犀难免往窗外多瞧了几眼,便有了印象。

虽然今日在山坡之上瞧得不大真切,但钱灵犀还是依稀认了出来。再听那小厮说话的口音是吴江府的腔调,想着大哥说起邓悯要来的消息,钱灵犀便断定是他们一伙了。

其实要说钱灵犀对邓悯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和邓恒比起来,当然要差上那么一点点。

钱灵犀离去之前,是亲眼看到邓悯让人找刘管事打听马场之事的。可要提笔把这事告诉邓恒,钱灵犀又觉得自己很有些八卦。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就算是邓悯问几句怎么了?自己一个外人,千里迢迢的去信就为说这件事,不是标准的挑拨离间么?

可要是不说,钱灵犀又有些于心难安。

万一邓悯并不象他外表表现出来的这么忠厚老实,万一人家兄弟就是要效仿九龙夺嫡,说不定自己这封信就会帮上邓恒大忙。

钱灵犀觉得,这辈子就算不嫁邓恒了,可比起二爷党,她还是会坚定的选择做个太子党。

再说了,自己怎么说也算是邓恒的干妹妹,那个干哥哥又一直对自己不错。就算是出于兄妹情谊,写封信过去问候问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吧?

钱灵犀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定决心落笔了。

第401章 暗算

一早起来,见又是个大晴天,容姨娘特意让小丫鬟给她把新做的那件樱红色薄纱夏衫拿了出来,套在月白的中衣外面,衬得白皙艳丽的她更加如一株如笼着胭脂雾的栀子花,又娇媚又好看。

正欢欢喜喜穿着新衣裳想到韩瑛面前去招摇一番,却听见院外传来隐隐的哭声。

“这府里的下人越发没有规矩了,一大早的也敢在外头哭,还不快拖出去?”容姨娘正觉晦气,可出去瞧看的小丫鬟很快过来回禀,“姨娘,那不是咱们家的人,是隔壁家的丫头。也不知他们家大人怎么大的火气,那样烫的一碗粥就对着人砸过来,我才去看了,那丫头脸上烫起了一溜的水泡,只怕要留疤呢。”

听着这么惨,容姨娘倒是不生气了,反而生出几分怜悯,“那也真是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位高大人,也真是讨厌得很。又小气又霸道,还时常打骂下人。就说咱们住的这边院子吧,明明连着那一片都该是我们的。可从前王元帅一走,他就占了一半去,还借口什么家大人多。明明都不是些正经主子,不过是些帮着捞银子的奴才罢了,连我都瞧不上眼!”

“闭嘴吧。要是给人听见,少不得又要惹出是非来。快走,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要紧。”容姨娘虽是嗔着丫头,却摆明很有兴趣听下去的样子。

丫鬟会意的压低了声音,把平素听到的风言风语,又悄悄一路说与主子听了解闷。

那一墙之隔的那一边。高杰确实在发火,还是好大的火气。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你何用?”

姜伯勤哭丧着脸垂手站立,那肥肥的油肚子生生折成个九十度的虾米。极是难受,却一句话也不敢解释。旁边管事侍妾更加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高杰背着手气呼呼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忽地停下冷笑,“现在连一个养马的都敢和本老爷叫板了,那本老爷还有何话说?你们也都不必再出去丢人现眼了,这收割之事就交给姓洛的小子来做吧。”

姜伯勤一听大惊失色,“姐夫,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把生意给了他,那我们可怎么办?”

高杰当即沉了脸。“怕什么?难道还怕少了你一口饭吃?此事不必多说,我心里有数。”

“可…可是…”姜伯勤觑一眼高杰的脸色,硬着头皮,吞吞吐吐的道,“我已经收了人家不少定金。有些人,交的还是全款。”

“混帐!”高杰又惊又怒,“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凡事在没有定论之前,都不可轻举妄动。你倒好,学会自作主张了是不是?把银子全都退回去!”

姜伯勤也顾不得会惹他生气,说出实话,“那银子早给姐姐寄回去了,姐姐说外甥女要出嫁。得办得风光些。”

高杰气得脸皮紫涨,连手都开始哆嗦,“四丫头是说了门好亲,可我已经多支了一千两银子贴补嫁妆,加上从前攒下的,足有三四千两之多。就是京城公侯家中的小姐,也算是体面了,她怎么还不知足?”

姜伯勤含糊敷衍,“可这个不是顶小的嘛,姐姐多心疼些,也是常理。”

高杰气得反而笑了,“真要是贴到四丫头身上,我这个当爹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怕是贴得不是姓高的人家吧?”

姜伯勤赔笑,“就算不是姓高的,也是姓高的亲戚,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会便宜外人的。姐夫,您若有气,怎么打我骂我都没关系,这些账等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时来再慢慢算也不迟。可是眼下,九原收割之事在即,您得拿出个办法来啊,真要便宜了外人,那跟咱们一大家子可都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高杰斜睨着他连声嗤笑,却是不再说话了。又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才下了定论,“也罢,此事不管如何,迟早都是要断个明白的。你听着,这些天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去给我查查钱文仲钱大人家的底。听说他家可来了不少亲戚,还有开铺子卖果酱的对吧?去把他家无论是儿子女儿还有媳妇女婿,都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阴阴一笑,“再来个人,给我传钱文侩钱大人来。”

钱灵犀一早交了封信给钱文仲,托他帮忙寄给钱湘君。给邓恒的信她不好意思给人知道,夹在信里托堂姐转寄了。

听说她要寄信,林氏还抱怨了她半天,“也不早说,让我们也给你姐姐说几句话呀?扬名最近的事情你可别告诉她了,她是有身子的人,省得跟着着急。”

钱灵犀抹去那股子心虚,越发理直气壮道,“我要是跟你们说了,你们肯定还要想着备针线备礼物,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去了,不如我就写封信问个安好,尽个心意也就是了。”

“你们看她,还有理了?”林氏发动家人,群起而攻之,直到钱灵犀讨饶才算作罢。

饭后大家各忙各的,连暂且无事的钱扬名歇了一日都拉着钱扬武一块又去夫子家中念书做学问了。

眼见家中转眼就冷清下来,只剩下自己和婶娘,钱灵犀却并不觉得寂寞,反而颇有些和现代家里一样的温馨。

那时,家里也是每天一早热热闹闹吃了饭,大家就各忙各的。等到夜幕降临,再重新相会,又热热闹闹的探讨一天的得失。人人心中都有目标,人人身上都有职责。周而复始,岁月流年。

这些年,知道她在这边越过越好,还有一大家子疼爱她的亲人们,现代的爸爸妈妈也都能渐渐放下心来了,为了怕她老惦记着自己,不能安心跟这边的亲人相处,老爸还主动让神婆姐姐减少了和她的联系,只是时不时的报个平安,知道彼此安好就够。

钱灵犀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在不同的时空被两家人这样爱着,所以她更要努力的好好活下去。

而自己的幸福,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可是女子的幸福来自哪里?出嫁之前靠老爸,出嫁之后靠老公,老公老了靠儿女,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一想到找老公,钱灵犀就想到房亮了。那小子最近对她的态度很是暧昧,钱灵犀不喜欢这样捉迷藏的感觉,过几日,要趁染布的时候弄弄清楚。

帮着石氏打点了家务,钱灵犀趁早上凉快,亲自下厨房照钱彩凤的做法去研究花式糯米粑了。

昨天二姐带回的那篮绿豆粑大受欢迎,晚饭前就被一扫而空,小弟钱扬友没吃好,早上还特意拉着她的手,用那软软糯糯的小声音狂拍马屁,“三姐,你是家里最聪明最能干的,二姐会做的,你一定也会做。那你今天能不能再做个给我尝尝?回头我再帮你蹓狗,行不?”

“真没出息,就为了几口吃的,至于么?”钱灵犀扯着弟弟好不容易养得白白胖胖的包子脸,使劲揉搓了一回。然后,很没出息的答应了。

吃货姐姐今天决定为吃货弟弟做一盘有内涵的粑粑,不仅要在花样上胜过钱彩凤,还要在技术上加以创新。

把红豆花生等几样要处理的馅料各自该煮的煮,该炒的炒,钱灵犀自拿一块蒸熟的去皮老南瓜和配好的米粉开始揉搓,看着面皮很快变成漂亮的澄黄色,一旁的端棋开始琢磨,能不能用莲子做出白色的米糕来?这个季节吃,也挺好的。

实践出真知。钱灵犀对于厨房里的创新总是格外支持,放手让她去干了。

转眼瞧见一旁帮忙的柏香,打趣起来,“端棋你先少弄点,万一做不好,柏香姐姐可要逼你全吃下去呢!”

柏香有些走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姑娘又取笑人,我就才来时才这样,如今可再不会了。”

“我记得你最早来时,连炒菜都舍不得放一滴油进去,就这么用盐干炒,烧出来的都没人吃。嗳,你刚才想什么呢?”

见钱灵犀问起,柏香忽地有些脸红,一旁的端棋却笑嘻嘻的道,“我知道!柏香姐姐…”

“小丫头不许胡说!”

柏香话音未落,却听门上有人说话,“二姑奶奶来了。”

她怎么又来了?可钱杏雨上了门,钱灵犀可不能再在厨房里呆着了,赶紧洗了洗手,趁人不备,偷溜回房,换了身衣裳才出来见客。

进门就见四太太尤氏也一起来了,“我今儿是托了二姑奶奶的福,一起上门来叨扰了。”

“哪里的话?至亲骨肉,就怕你嫌弃我家简陋不愿来,肯上门来,我们才欢喜呢。”石氏客气着请人坐下,奉上好茶。

彼此见过礼,钱杏雨命人抬出寿面寿桃等物送上,“今儿是我那哥儿的生日,他虽不在身边,可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不惦记着,所以做了这些,送些亲戚朋友,也算是请大家替他积积福了。”

听她语音伤感,眼中隐有泪光,钱灵犀也暗自嗟叹,这就是武官的坏处。虽然钱杏雨随着韩瑛来了九原,可她的幼子,作为韩瑛的嫡子却不得不和祖父母一起留在了老家。

大家一起劝慰了几句,闲话间不免提起家事,尤氏笑问钱灵犀,“最近可有接到代王府的家书?”

钱灵犀一愣,“没有啊,难道姐姐出了什么事?”

第402章 好男人

钱灵犀正为钱湘君担忧,却见尤氏抿嘴一笑,看了钱杏雨一眼才道,“韩老侯爷携夫人上京了,还以为你会知道呢。”

明白了。这是钱杏雨想打听韩老夫人上京究竟所为何事的消息吧?

听钱灵犀略带些赧颜说一早才给钱湘君去了封信,钱杏雨难免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若是钱湘君愿意告诉这妹妹,回信上自是会说,也别急于这一时,便神色自若的说起闲话。

“…昨晚上我惦记着哥儿,一夜没睡好,可一大早的,家中竟然有个妾室穿着件红衣到跟前来晃悠,顿时把我气得不行。才骂了两句,我家那位却立即护着,我问他今儿是什么日子,他愣是想不起来,唉,这当爹的哪有当娘的细心?”

“所以人家才说,没娘的孩子象根草。尤其是年纪越小,越怕没个亲娘在身边照应,就算是当爹的再有本事,可哪会跟娘似的知疼着热?”

钱灵犀原本以为尤氏无出,会不喜欢这些养育孩子的话题,没想到她议论得倒是比谁都热心。看来,她和那过继儿子钱扬熹(钱扬辉)相处的不错嘛。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钱灵犀心里才惦记上他,就见一个少年未及通报就匆匆忙忙闯进来,“娘,快回家吧,爹爹出事了!”

钱扬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躲在姐姐钱慧君身后的小孩子了,这几年尤氏待他极好,无论吃穿住用,都是尽其所能的供给这个继子。居移气。养移体,钱扬熹这几年虽跟着他们在任上也受了颠簸,却养得体格健壮,虽然眉目间依稀还有六七分相似当年的亲爹钱文俊。可整个人的气质却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是他突然闯进来,说这样一番话,可把尤氏唬个半死。“熹儿,你爹出什么事了?他早上去衙门不还好端端的吗?”

钱杏雨也道,“好好说话,别吓着你娘。真要有什么事,找你姐夫给你爹做主。”

钱扬熹听得急忙对钱杏雨纳头便拜,“那就请姐姐快去求求姐夫吧!高大人要爹即刻起程去巡边,可爹这样年纪和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只是高大人发了话,谁也没办法。爹才打发人回来,让娘赶紧回家给他收拾行李,这一走只怕得好几个月的时间呢,到时天寒地冻的。可怎么办?”

钱杏雨一听,反而不好办了。

高杰安排的是公务,钱文侩要是不去,就得安排别人去。那就你钱家的人金贵,别人就活该吃苦吗?

见她面现为难之色,尤氏不悦的嚷了起来,“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们老爷!军里那么多人,派谁巡边不成,怎么偏派他这个糟老头子?合着当谁不知道么。不就是几个衙门在争那收粮之事,这才拿我们老爷当棋使。”

她这话不仅说得钱杏雨很尴尬,连石氏也觉得确实有些对不住人家。

钱灵犀见状上前劝了句,“四太太,我虽不大懂这些正事,可也知道军令如山。高大人既下了令。四老爷又请您回去收拾行李,想必是着急得很。咱们现在光在这里抱怨,什么用也没有,不如做好两手准备。您先回去收拾着,这边二姑奶奶包括我干爹要是能帮忙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话说得尤氏冷静下来了,这个时候她光骂人有什么用?万一把钱杏雨和石氏都得罪了,到时就更没人替钱文侩出头了。

钱杏雨主动上前表态,“我这就回去问问你侄女婿,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一定要去,那中途说不定还能找人替换,四婶你也别太着急了。”

石氏也道,“毕竟是一家人,我们怎么也不会看着四老爷遭罪坐视不理的。你先回去收拾东西要紧,高大人既是九原监军,又直管着你家老爷,有些场面上的东西不能不照顾着。”

尤氏气消了大半,反而给她们赔了一礼,“方才是我气糊涂了,才说那样的话,还请嫂子和侄女勿怪,我这就回去给老爷打点行装。只是也请你们好生跟堂兄还有侄女婿说说,我这里先谢谢了。”

石氏忙将她扶住,让钱扬熹带着他娘,赶紧走了。

转头和钱杏雨对视一眼,二人皆是苦笑。此事就算大家都明白是高杰在搞鬼,可让韩瑛和钱文仲怎么办?难道不顾职责,一味顺着高杰来帮衬钱文侩么?那他们这官儿也真不用做了。

晚上收到消息,钱文侩已经走了,韩瑛唯一替他争取到的是,两个月后,无论任务完不完成,都会派人去替换。

钱文仲给这事闹得很没心情,吃过晚饭就背着手出去散步了。

林氏本来想推钱灵犀前去跟着开导开导,可想想女儿到底是大姑娘了,这么晚了跑出去不大好,没得又让石氏批评,便推了一把钱文佑。钱文佑回身瞪她一眼,想想推了把钱扬名。钱扬名略一思忖,依旧拉着他的死党钱扬武跟了上去。林氏忽地劈手把钱扬友手上半个南瓜豆沙糕夺下,示意他也追了上去。

石氏冲林氏感激一笑,心中却暗叹,到底还是家里孩子多点好。尤其有个小孩子,哪怕大人再心烦,只怕也能给逗乐。

果然,等到爷四个回来时,已经是有说有笑的了。钱扬友还提着个钱袋,兴奋不已的拿到钱灵犀面前献宝,“萤火虫!三姐看,这儿有萤火虫!”

林氏故意打趣,“这孩子,有什么好东西尽想着他三姐,你就不能拿给娘玩玩?”

钱扬友困惑的抬起头来,“娘您都这么老了,还要玩萤火虫?”

林氏一口气差点呛着,“你…你嫌我老?”

钱扬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低低嗫嚅,“不是您自己总照着镜子说您老了么?”再看一眼捂嘴憋笑的钱文佑,小心翼翼的指认元凶,“爹也总管您叫老婆子的,您也没生气啊?”

这下全家人都笑开了花。

石氏突然觉得,就算自家没那么多孩子,可将来要是能跟堂弟一家子住一块,日子也就绝不会闷了。

端棋晚上过来学习服侍主子洗漱,钱灵犀突然想起白日之事,问她,“你白天有句话还没说完呢,难道柏香有了什么心事?”

端棋抿嘴一笑,“姑娘大了,都有心事。”

端画还有些不解,可钱灵犀已经会过意来,忽地笑了,“她也该是想这事的时候了,有相中的没有?”

端棋笑着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大姑奶奶那边几个姐姐都要嫁人了,柏香姐姐就着急了。”

端画明白过来,拍手笑道,“原来是柏香姐姐想汉子了!”

钱灵犀顿时沉下脸来,“这话也是能胡说的?你们谁敢再笑,我立即就一顿板子发落了出去!”

软软刚好掀起门帘听见,把两个小丫鬟揪到一边训斥,“咱们跟在姑娘身边,大伙儿就该跟亲姐妹一样,你们却这样笑话旁人,岂不叫人心寒?再说男婚女嫁本是正经事,可给你们这一说让柏香姐姐怎么想?除非你们立志当一辈子的老姑婆,否则没资格笑话别人!况且这话若是传出去,又叫旁人怎么想咱们姑娘,咱们府?”

端画端棋吓得连连认错,可软软依旧罚她们二人去门口站足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进得屋来,钱灵犀却又帮忙求情,“小丫头吓唬吓唬也就算了,何必让她们站那么久?这天儿虽然不冷,却有蚊子,这喂上一个时辰,岂不满头包了?”

“那也活该。”软软正色道,“若是打小不把心思摆正,日后岂不就是紫薇那样了?”

钱灵犀看她忿忿神色,心中却是一片温暖,“我能有你服侍,也算是福气了。”

可软软闻言眼圈却红了,“姑娘放心,奴婢就是再如何,也绝不会做紫薇那样没脸的事!”

要说起来,她和紫薇原来最是要好,可自从知道紫薇有了身子之后,软软反而是最无法接受的一个。

这也正常,人们往往都能容忍一个陌生人做错事,却无法原谅自己的亲人。钱灵犀能明白软软的心思,说实话,她也很气紫薇。可是钱灵犀毕竟是现代人,她知道这种事情,洛笙年的责任更大一些。在这样一个社会里,难道要让一个丫头面对行为不轨的主子还要奋起反抗吗?

别逗了!除非对方是黄世仁那种面目狰狞,又老又丑难以下咽的类型,否则就算是晴雯那样的暴炭,在贾宝玉面前不也柔情似水?

整件事情中其实最受伤的是钱敏君,可偏偏钱灵犀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安慰她。正如石氏所说,她又不能把紫薇和孩子掐死,替钱敏君扫清障碍,更不能把洛笙年掐死,替姐姐出气,那么只是说几句安慰的话,又有什么意思?

对于最亲的人,有些话是不必说的,反而是你能为她做些什么才更重要。就好象对于钱彩凤的婚姻,钱灵犀从来不会去多说什么,她只会帮钱彩凤想办法,解决问题。

对于钱敏君的问题,虽然头痛,可钱灵犀也会尽自己的所能,替她想更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反过来不免又想起房亮,把一个那么漂亮的丫鬟放在身边几年没动,不说别的,这人品就很不错了。何况钱灵犀也知道,他这么做,多少也有些自己的缘故。

好男人呐!钱灵犀真心觉得,放过这样一个好男人,还是挺可惜的。

第403章 自己喜欢的

几日之后,全嫂子送来了刻好的纸板,因怕人说不明白,她亲自跑了一趟,“这里不仅有二姑娘您那几张图,您可别嫌我多事,我还单刻了几张。这几个花样都是我们本地盛行的,您看不管是横着排开,竖着排开,斜着排开,还是作攒心梅花状,甚至错落着几种凑一起排开,都很好看。我全让三喜子在沙地上照着布匹大小一一比划了的,您看是不是?”

确实。钱灵犀再一次惊讶的发现,这位全嫂子实在是个人材。不如直接把她引荐给二姐,说不定她俩在一块还能激发更多灵感。只是不知冯二全最近如何,全嫂子有没有时间。

全嫂子呵呵笑了,“上回托二姑娘的福,没想到那块玉珮足足卖了一百二十两!后来大伙儿一商量,这等横财也不能光我们几家来发,马场里的兄弟们都得沾沾光。可饶是如此,我们家最后还分得了三十两银子。我家那口子虽然吃了个亏,可有了这么些钱,成天在家好吃好喝的养着,眼看着都长肉了。我早上出来前,还特意炖了只大肥鸡,就算是一时半会儿的赶不回去,三喜子也能照顾他哥,没事的。”

见她可以,钱灵犀立即打发人去请钱彩凤了。当然,她也没忘了差人去通知房亮一声,布版已得,请他晚上赶紧带染泥来吧。

钱彩凤与全嫂子脾气相似,果然是**,相见恨晚。直到日头偏西,全嫂子怕出城不易。这才意犹未尽的告辞归去。钱灵犀早已吩咐厨房准备了点心小食相赠,又多加了几味补血的药材,让她炖给冯二全补补。

晚上再度去了染坊,等了好一时。房亮才带人抬着三四只小桶匆匆赶至。见面就连声抱歉,钱文佑不以为意的道,“你现在衙门里有差事。哪里比得上我们清闲,倒是这大晚上的,连累你也休息不好,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

“叔要跟我这么客气,那就是见外了。”房亮呵呵笑着,也不再客套。命人把几只桶打开,就见里头已经是配好的泥了。只是桶身上贴了纸。标了不同的号。

他先让钱彩凤裁了四块布,然后拿钱灵犀给的纸板按上,分别涮上四种不同的泥,再把板子揭去,稍稍晾干。就把四块料子同时放进染缸里,按正常染布时间煮了一会儿,将布取出,放入浸了草木灰的水里泡着,让色彩固定下来。

再等一时,将布取出烘干之后,漂洗干净,令人惊讶的结果出现了,四块布上全都出现了清晰细致的花纹。细微处就连鸟雀的爪子也丝毫不乱。唯一的区别是四块布上印出来的花纹有深有浅,想来是药力高低不同所致。这样一比较,顿时很容易就能选出最好的一种。

祖上染了三代布的吴师傅先拿着用过的纸板看了看,这上面全嫂子已经用土法上了胶漆,一抹就干净了,而且花纹半点也不走形。再拿染出的布料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又泡在水里用皂粉用力搓洗了几回,却见印花完好无损,他最终点了头,“这布可以染了。”

哈哈!是钱彩凤,太过高兴的抱着妹妹忘形欢呼起来。问题解决了,她的生意可以做了!

吴师傅再满怀羡慕看房亮那四只桶一眼,却忍住没问那桶里的配方,只是跟小老板钱扬名商量,“小人惭愧,这法子虽是你们想的,东西也是你们拿来的,但好歹我和我徒弟也出了不少力。以后这印染的活能不能长期包给我们?我们保证所有的东西一律保密。”

他可不傻,眼看钱家研究出这样简便好用的染布方法,将来定是要赚大钱的,先把交情套套,总不会吃亏。

他套交情,钱扬名也笑着客套,“吴大叔尽管放心,只要咱们合作愉快,将来这生意一定优先照顾你们。”

钱文佑听着暗暗点头,心想大侄子也算是历练出来了,这话说得好听,可什么也没答应。不过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哪有傻乎乎一棵树上吊死的?自然是两情相悦才能长久下去,半点勉强不得。

事情解决了,可钱灵犀也更好奇了。扯着房亮到一旁询问,“你怎么还会这个?”

房亮笑而不答,只跟钱扬名耳语几句,留下那几只桶,回身把她和钱彩凤请上,“这里还有得忙,不如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这事没什么好推托的,既然染布的方法解决了,自然要挑灯夜战。钱彩凤毕竟有家,不好耽搁得太晚,此处只留下钱文佑和钱扬名就行。再说,有什么话,出来说也方便些。

恰好今晚月明星繁,晚风清凉,离开染坊,到了市集的平坦之处,眼见行人渐少,钱灵犀姐妹下了车步行,房亮这才跟她们说起其中奥秘。

“…我那日听那小伙计说起他们家乡染布,隐隐有石灰痕迹,突然想起曾在衙门里看到一本杂记,上面记着大楚那边有一种织染方法叫做‘灰缬’,就是用石灰、豆粉等混合制成的灰泥来套印花色。只是当时记得不太真切,回去之后我又细细查了查,果真确有其事,便买了各种原料试验了一番,还好我运气不错,竟是成了,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钱灵犀惊道,“你既然都没把握,那日还怎敢说那样大话?”

房亮笑道,“当时不是看你们着急么?所以特意说那话让你们宽心的。不过我当时也想着,既然人家能做出来,咱们又不比他们缺胳膊少腿,如何做不出来?只是这几天着实糟蹋了不少布,到时你们染出好的来,可得送我两块。”

“这个自然。”钱彩凤立即大方应下,又看一眼妹子,“你孤身在此,也没人照应,到时我们做好两身新衣裳给你送来。”

“那就最好了。”房亮笑得很开心。

可钱灵犀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房亮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可钱灵犀知道,他为这配方,可不止是糟蹋那些布,不知费了多大的心神才琢磨出来,这份恩情,又岂是两身衣裳还得了的?

心头有无数的疑问,却偏偏无法可问。因为钱灵犀突然发现,就算自己问明白了,那又能怎样?只能挽紧了姐姐的手臂,一路沉默。

可钱彩凤左右看了几眼,突然居中发问了,“亮哥儿,虽然你眼下也是位官大人了,但眼下也没长辈外人,我还当你是从前的小房,跟从前一样和你说说话,行么?”

房亮微怔,随即淡笑,“如此最好,二姐有什么话就照直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得关心下你,眼看你也老大不上的了,虽然当差要紧,可这婚事也不能耽搁下吧?想来房叔房婶都该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