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现场的局面,并不象钱灵犀想象中的火爆,甚至还有些异样的冷清。

房东来闷头不吭声,只听房婶支支吾吾开了口,“唔…要说这事,也不算什么。庚生这孩子也是我们看到大的,他从小就和灵犀那么好,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此言一出,别说是钱灵犀和钱家诸人,包括跪地不起的赵庚生都诧异不已。

就见林氏忽地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的望着吴氏道,“他婶儿,莫非你是觉得我们灵犀和他有什么首尾不成?”

“不不不!”吴氏慌忙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旁人,还能不知道你们家吗?教出来的孩子都是读书识字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若是当真如此的话,你们也不会想把灵犀嫁给我们家,而不是他了。”

她下意识的抚了抚鬓角,眼神闪烁的看一眼钱文仲等人,勉强笑了笑,“我只是,只是觉得庚生这孩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也怪可怜的,难得跟你们家有缘,打小就给你们收养,彼此性情也是知道的…”

她在敷衍。

完全不需要丑丑动用法术窥测她的内心,钱灵犀就知道她在敷衍。心头渐渐生起一团阴影,房家书信久候不至,可一来,却是房东来夫妇亲自上门。他们从小莲村来此,一路千山万水,如果只是出于对自己的重视,那恐怕有些说不通。那到底是出了怎样的大事,要让他们不惜这么远的赶赴而来?

“房夫人。”忽地,钱文仲面沉似水,把吴氏的话打断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今儿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这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了。

吴氏低下头去,数度欲言又止。

瞧她这婆婆妈**样子,钱文佑坐不住了,“房大哥,你来说。咱们都是粗人,也别藏着掖着了。你说直说吧,你们今日来,到底是不是给我丫头提亲的?”

这…房东来不敢回答,只拿眼瞅着吴氏。

钱文佑怒了,把桌子重重一拍,“挺大个老爷们,怎么连说句话也这么难?若是你们家给亮哥儿拣上高枝,我们钱家也不希罕。咱家闺女又不是烂鼻歪眼,难道还怕没人要么?”

“不是这话!”房东来也是个老实人,给逼得一张脸涨成了茄子色。不住的催促吴氏,“你倒是快说呀,别扯那些虚的了,就把实话告诉人家得了。”

吴氏咬了咬牙,终于决定开口了。望着钱家人,满脸羞愧,“此事真的不怪亮哥儿,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我们来了九原,也瞒着他在。”

钱灵犀心里一沉,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婚事八九要泡汤了。

“这话说起来可真是长,请你们耐心的听一听。”吴氏口打咳声,跟他们说起事情始末,“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记得是大年初二那一天,按理说都应该回娘家的,可一早上,还天寒地冻的,那边房家就来人了。把我们夫妇请到府上,却不想是出了件大事。”

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吴氏也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亮哥儿有个族兄弟,叫做岱哥儿的,从前跟他一块儿去荣阳,一块儿赶考。那孩子虽没中举,但也算是不错。若论家世,可比我们家亮哥儿强多了。他的年纪也比亮哥儿大了两岁,家里自然是先给他订了亲事。”

“是房岱?”钱文佑夫妇面面相觑,他们在荣阳时都见过那年轻人,他很好开玩笑,但行事还不至于出了大格。

“可不就是他?”吴氏说到这里哽了哽,端起杯茶润润喉咙才艰难的说了下去,“那孩子落榜后,家里想让他三年之后再考,就把他留在了京城。不过亲事倒是先说定了,也是一位什么大人家的千金,姓卢。可不知怎地,这岱哥儿在京城,却把…把一个姑娘的肚子给弄大了。”

终于把最艰难的地方说完,吴氏也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就好讲了,“那姑娘虽是小门小户,可也是个好人家的姑娘。知道出了这事,当然要逼着岱哥儿负责。要说男子汉讨几个老婆也没什么,那样的姑娘接回来,做个妾室也就罢了。可谁曾想,有人竟把此事告诉了卢家。卢家当然不干,这也难怪人家生气,在未婚妻过门前就闹出这等事来,这让哪家闺女愿意嫁过去?”

钱灵犀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只等吴氏把话说完。

“要是那姑娘肯打了这一胎,等正牌娘子进门再进门也就好了,可那家姑娘偏偏不肯,要死要活的非要把孩子生下来。卢家又坚决不同意,那岱哥儿的爹娘就没了法子,想要退婚算了。可卢家却更不同意了,说他们家的姑娘又没做错事,要是这样被人退了亲,将来可怎么办?况且卢家小姐的年纪也不小了,原本说好了今年年底前就要完婚的,这一耽误,让卢家小姐再上哪儿嫁人去?”

吴氏望着林氏,充满哀求的道,“你我都是有过女儿的,自然能明白卢家的不易,是不?”

林氏到底没有石氏能沉得住气,顿时就火了,“所以,你们就决定让亮哥儿娶那卢家小姐,悔了我们家的婚事?说得也是,既是那样大人家的女儿,自然比我们家强得多。难怪你们大老远的要跑这一趟,原来竟是如此!”

吴氏给她骂得颜面无光,眼里立即噙上了泪水,“他婶儿,咱摸着良心说句心里话,若是可以选,就是天王老子的女儿搁我面前,我还是愿意选你家灵犀。为的是什么?就因为我们两家交好,彼此知根知底不说,我这个做娘的,也知道自己儿子是真心喜欢灵犀的。你们不知道,这些年亮哥儿在外头每回给家里来信,提得最多的就是灵犀。说她这样怎么好,那样怎么好。这回你们答应让他来提亲,那孩子更是欢喜得不得了,给他叔叔写的信里反反复复的催,简直连一刻都等不得。”

她抬手拭了眼泪,哽咽着道,“你们要是不信,我连信都带来了,你们可以看看,我有没有撒谎。眼下事情闹成这样,我们都不知该怎么跟亮哥儿开口。也不知卢家是怎么把他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也不肯退亲,宁肯下嫁,就偏偏选中了他。此事说来,我们夫妻起初也不同意,说跟你们家早有婚约在先,不能这么没信用。当年你们灵犀让亮哥儿顶替她上学时,我是亲口答应过你们的,你们灵犀一日不嫁,我们亮哥儿就不会娶妻。眼下亮哥儿有了出息,说到底,都是你们灵犀的功德,这恩情,我们家是要记一辈子的。”

钱家人都沉默了,连钱灵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竟不知道,一向沉静寡言的房亮竟会对自己如此上心。

吴氏又抹一把眼泪,苦笑着把话说完,“…虽明知道亮哥儿的心意,可房家全族的老人都来求我们,岱哥儿的爹娘更是几乎要跪下了,你让我们怎么办?那卢家的说,若是连这也不愿意,那他们家拼着丢人现眼,也要去衙门里告岱哥儿一个行为不检。那孩子是读书人,要是落下这样的名声,这一辈子就毁了呀!这真不是我们要拣高枝飞去,实在是岱哥儿家里也对我们有恩,若没有他们,也不会有我们亮哥儿的今天。你们说,这恩情我们能不报么?”

想起钱灵犀给她的惊艳,吴氏又垂下泪来,“你们家灵犀真是个好姑娘,今儿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个有福气的,便不是我们亮哥儿,日后也必有好孩子愿意娶她,好好待她一辈子。这是我们亮哥儿没福啊!也全怪我们做爹娘的没用,什么也帮不上他,所以才让他处处欠了人情。这下子,连自己中意的姑娘都不能娶,回头这孩子还不知得怎么怨恨我们呢。”

把话说尽,吴氏再也忍不住的捂着脸哀哀痛哭。连房东来也抱着头,用双掌死死按着眼窝,显示出内心的难受。

钱家人没话可话了。

两边都是恩情,让房亮怎么选?如果选了钱灵犀,那就等于毁了一个族兄,得罪全族。而选了卢家小姐,却并不影响钱灵犀嫁人,只是房亮自己,恐怕就要抱憾终生。

说实话,如果这事反过来落在自己头上,钱灵犀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选。

这不是一个能任性的时代,在家族与个人利益的冲突,要如何才能两全?

第442章 更好的主母

夜深沉。

从邓家出来,房东来避开钱家派出送他们的家丁,低声问媳妇,“咱们还要不要去客栈跟人打个招呼?”

吴氏可没了这份心情,“算啦,都这么晚了,人家肯定也睡了,咱们快些回去吧。”她还忧心忡忡的不知怎么跟儿子开口,哪里还有心情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房东来想想也是,不再多说什么。他虽不擅言词,但心里的愁苦和吴氏是一样的。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子女平安康乐,可眼下族里出这么大的事情,要是儿子不帮忙可怎么办?想想老大一向懂事明理,只希望他能谅解才好。

只是就算儿子谅解了,并接受了,真的就好么?房东来没念过书,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感受,只觉得这乌压压的天,黑得人心里沉甸甸的,着实难受。

可也有人喜欢这样的黑夜,并借着这样的黑夜,办白日里不方便办的事情。

挑着灯笼来到指定的地方,来人呼地一声低头吹灭了手中的灯笼,站在憧憧夜色里,那胖得看不出脖子的身形更显鬼魅。

时候不长,听来传来两声鸟叫,来人也回了三声,很快又钻出来一个黑影。低低的问,“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这是地图,这是钥匙。记得小心行事,不要露出破绽,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知道,走了。”

“等等!大人最后还有一句话,千万记住,能不伤人命就别伤人命,否则事情闹大,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大人也太小心了,就凭我们兄弟的本事,对付监事院那几个老弱病残还怕坏事?”

“这不是就提醒你们小心些吗?瞧瞧,多说两句就不高兴了。”

“行啦,姜大管事,我先走了,回头事情完了,兄弟们一起喝酒去。”

“你们这帮兔崽子,又惦记着要老子请客了,滚!”

夜色中,笑骂渐远,一切重又归于平静。但这平静也只是暗流上的水,表面平和而已。

夜半三更,房家却还透着灯火点点。

该说的全都已经说完了,吴氏疲倦的看一眼呆呆坐在对面的儿子,连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孩儿呀,眼下事情已经这样了。卢家那边,爹娘已经替你做主答应了,钱家那边,也已经同意不再追究了。对了,你看。”

她似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解开之后,就见里面露出一对有些年头的龙凤老银镯。想当年送出去的时候,是想当聘礼来着,可谁曾想着,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退回来?

吴氏不禁重重叹一口气,“钱家的事,咱们就当没缘份吧,你就别再多想了。那卢家小姐娘打听过了,实在是个好的。模样儿标致不说,性情也好。况且人家那样的官家小姐,肯嫁过来,也实在是委屈她了。”

她看着儿子,眼神闪烁了几下,把在钱家还没说的话,一次性说完了,“自咱们走后,那卢家小姐也往京城来了,只等你堂叔打点齐东西,就送来完婚。算算,也没多少日子就要到了。”

至此,房亮一直僵直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您这是说,她马上就要嫁过来了?”

吴氏深深的埋着头,不敢看儿子的表情,“听说九原冬天会封山,一封就是半年时间,你在任上又走不开,这要一耽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想想你们都老大不小的了,所以就想着下雪前让你们完婚,爹娘也好放心离开。到时你们小两口就自己好好过日子,爹娘没本事帮衬你们什么,能做的也就只是不拖累你们了。”

房东来就见儿子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得人心里刺疼刺疼的,“既然你们都什么决定了,什么都做了,现在还来问我做甚么?”

“亮儿!”房东来虽然也不好受,但只能这么劝儿子,“爹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可眼下这不是没法子么?等你跟卢家小姐成了亲,生了娃娃,再过上几年慢慢就能把钱家丫头忘了的。她也要嫁人的,对不?”

“是啊,她也要嫁人的…可她原本要嫁的,是我啊!”房亮忽地霍地站了起来,双目莹亮,已然含着泪光了。

看爹娘似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他又扑通一声跪下,“爹、娘,你们就当可怜可怜儿子,把此事推了吧!那小姐既这么好,怎么能让她跟我过苦日子?啊,是了。我才刚受了上司的责罚,兴许这芝麻绿豆官儿就快保不住了!劳烦你们再去一趟京城,趁她还没来,快把她劝回去吧!”

这话一说,可把两口子吓坏了。吴氏当即追问,“你怎么就官儿保不住了?你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做上的官,难道说没就能没了?这事儿你告诉你堂叔没有?快让他想想办法呀!”

房亮真是觉得左右为难,他只想替自己寻一个可以推托婚事的借口,怎么想得到会把爹娘吓成这样?若是将错就错,那也不是实在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情。

他只得含糊解释了句,“也不算大事,但我就怕日后考评起来,上司会不高兴。不过若说起房氏一族,应该还有不少青年子弟,那卢家小姐为何非要嫁我呢?”

此事若说起来,连房东来夫妻也不知道。只听说是卢家那边点名挑的房亮,具体原因如何,却是谁也不清楚的。

面对儿子的祈求,吴氏明白过来了,他应该不是犯了大错,只是小错而已。但现在想要拒娶卢家小姐,谈何容易?

“亮儿,你当知道,爹娘虽然都没读过书,可也明白一个道理。这人活在世上,最要紧的就是一个信字。此事本就是房家对不起卢家,除非他家变卦,否则哪有咱家再变卦的道理?我知道这错不是你犯的,也完全不关你的事。可谁叫咱们欠了房家的情呢?如果你不娶她,让那姑娘怎么办?难道大老远的回去?那可真是生生的把人往死里逼啊!你就只当是行行好,可怜可怜那姑娘,娶了她,行么?”

话已至此,还让房亮能说什么?颓然坐地,面色悲怆,喃喃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语,“我可怜她,可谁又来可怜我?”

吴氏瞧着不忍,可房亮却忽地凄然长笑起来,“报应!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句话,他就转身出去了。

留下房家二老,莫名其妙又心惊胆战,才要追出来看看,却见一个美貌丫鬟闪身进来,柔声微笑,“请老爷太太不必担心,大爷没出门,只是回房了,且让他先静一静吧。让奴婢来服侍你们安歇,回头奴婢自会再去伺候大爷的。”

房家二老听着安心不少,他们都是在田间劳作惯了的人,哪里习惯要人服侍?等这丫鬟给他们下两碗面条吃过,打来热水自己收拾干净就歇下了。不过瞧这丫头给他们准备的床单被褥,一应俱是整齐干净,觉得这叫采蓝的丫头是个能干的。儿子身边有这么个人服侍,心里也欢喜。只是那丫头想问两句关于卢家小姐的事情,二老也没见过人,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们长途劳顿,极是疲倦,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采蓝吹了灯,悄悄给他们带上房门,这才提了桶热水送到房亮房中。

自大水退去,他们又从府衙搬了出来,借着重新修整的机会,也重新收拾了下房间。因屋舍窄小,房亮这间卧室进门就摆了张书桌,旁边垒着书架书箱,拿一个屏风和里面卧室隔开,也算是分了个区。

眼下房亮并没有坐在外面,而是半歪在里间的床上,背靠着床头,怔怔的看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采蓝进去,把热水在房亮脚边放下。也不多话,就半跪在地下替他脱起鞋袜。房亮似是一惊,随即又恢复了常态,配合的坐了起来,将双足放进热水中,闭上了眼睛。

采蓝偷瞧一眼他的神色,着实松了口气,拿了个小杌子在他面前坐下,在裙上铺块干净布巾,开始给他揉捏起脚底。

房亮眉头紧皱,说不清是痛苦还是享受。直等两只脚都按揉完了,采蓝要提水出去收拾,房亮忽地没头没脑说了句,“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当心。”

采蓝一怔,随即笑得谦卑又柔顺,“请爷放心,奴婢记着自己的身份,断不会在新夫人过门前闹出岔子的。”

见房亮不语,她又大着胆子多说了两句,“岱少爷一向在家中受宠,给他订的亲事必然错不了。那卢家小姐奴婢虽不认得,但从前在府里时便听说过一些,她是卢家唯一的嫡女,卢家几位做官的大爷都是她嫡亲的兄弟。”

房亮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听了。采蓝恭顺的退了出去,心里却暗暗有些欢喜。比起一位能占住房亮全部心思的主母,她当然更想要一位房亮并不喜欢的。

所以,就算是她从心眼里瞧不起土里土气的房东来夫妇,但还是会毕恭毕敬的侍候他们。说来他们也算知趣,不会在这里摆公婆的款,和儿媳妇相处。那么就这几天的工夫,她更要好好表现,不仅是给他们,也给房亮一个好印象。

房亮觉得,今儿这夜,不仅深沉,还格外漫长。眼睁睁数到三更的梆子敲过两遍,就听远远的一声惨叫,划破了九原的宁静。

第443章 多事之夜

今晚注定了是个多事之夜。

上半夜还算平静,下半夜睡得警醒的百姓就听得街道上有乱哄哄的脚步声,有胆大的想探头出去看一眼,却立即给杀气腾腾士兵给吼了回去。

但八卦的力量是无法阻止的,就象群众的眼睛永远的雪亮的。天光才亮,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九原流传开来。

监事院里的粮食遭劫了,听说还闹出了好些人命。

虽然不关自家的事,但百姓们还是议论纷纷。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九原就因为有当地驻军才繁荣起来。这两年随着士兵们开始搞种田,搞养殖,他们手头宽裕了,也着实带旺了本地的经济,百姓们不说大赚,可都从些针头线脑里得些收益。所以乍听说军粮出了事,百姓们自然也很关心。

谁都知道,去年军粮没卖,全给监事院拿去进行了深加工,预备今年卖个好价钱。这马上就要开卖的时节,居然出了这等子事,那究竟是何缘故?别说百姓们议论纷纷,就连官宦人家也是如此。

大清早的,钱家人忧心忡忡的齐聚一堂,连早饭都没心思吃了。

“都先坐下来吃饭吧。”石氏揉着生疼的额角,强打起精神请钱老太爷和老太太先动筷子。

可端起碗,老人家又怎么吃得下去?

还算洛笙年有良心,昨儿半夜里粮食出了事,当差的人是先报到他那里去的。他想着大半夜的,怕吓着钱家人了,便没让人往这里递信,只是立即找上了韩瑛,又去敲开了盛行恕的府衙。

这二位一听也都吃惊不小,要说起来,他们一个是本地主帅,一个是本地主管官员,都有维护本地治安的职责。虽说粮食是在洛笙年的地头出的事,但要是追究起来,三人可是一条藤上的蚱蜢,谁也别想逃。

所以二人知道消息,全都火速赶到了案发现场,进行侦办。可一查下去,这事情反而复杂了。

因监事院是新设立的衙门,一没钱,二没人,所以当初先来的钱文仲便只修了个办公场所,至于应该安排官员住宿的后宅,只有个规划,砌了堵泥墙,里头空空如也。洛笙年带着钱敏君来了九原,至今还一直借宿在驿所里。

后因监事院要来了粮食处置权,又经了那场大雨的教训,洛笙年命人在监事院衙门空旷的后院重新建了仓库,又加高了围墙存放这些粮食。

因九原还算太平,监事院也还算在城中繁华地带。所以平日里就安排八个衙役当班,两个守前门,两个守后门,另有两班跟他们替换。一直都是如此,也甚是太平无事。

可昨夜,事情就奇怪了,一没有翻墙的痕迹,二没有撬锁的痕迹,可粮仓的粮食却莫名其妙的少了一大半。要不是死了两个差役中,有一人在临死前惨叫了一嗓子,惊动了旁人,只怕整个粮仓就要给人搬空了。

除开这两个死了的,守夜的八个差役中,醉了四个,至今还没醒来。据查,他们的酒里给人下了蒙汗药。另有两个玩忽职守,当夜悄悄溜出去会老相好了,可这俩人也是现在唯一的目击证人。

他俩虽溜出去玩了,却也不敢在外头留连一整夜,差不多办完事就往回走,结果快到衙门时,就听见有人惨叫。这二人给吓着了,躲在胡同角落半天不敢出来,只听着马车离开,才悄悄回去。发现出事之后,立即去给洛笙年报了信儿。

姑且放下这些疑点,不去管是否内外勾结,韩瑛想着,得赶紧把粮食追回来才要紧。

既然盗贼拖着那么多的粮食,必然走不远,就让人循着车马蹄印去追。可那伙强盗想来是惯犯,在车轮后都绑了树枝,马车在前头跟,树枝就在后头拖,又恰好这几日天晴,地上全是浮土,这一抹就把痕迹消磨得干干净净。而且那马车的方向不是往一处,而是分了四面八方,呈放射性逃窜,你这该怎么找寻?

盛行恕就说要去提审九原的城门官,可城门官到了就叫屈。

“若是当真从城关出入,那是我们的失职,可九原能出入的道路却不止这么一条。城关只守得住南北向的一条主干道,若是贼人要从其他方面逃窜,却是我们守不住的。再说,卑职也是军中之人,这么大的事情,卑职有几颗脑袋敢这么干?”

他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作为嫌疑人,这城门官还是给扣了起来,然后韩瑛立即派人将城门所有士卒带回来盘查。

但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找到粮食的下落!

只是半夜的工夫,洛笙年就急得脸上冒出了三颗碗豆大小的痘,还锃明瓦亮的,看着醒目之极。

“这么多的马车,这么多的粮食,他们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的逃掉的?”

钱文仲也着急,不过他毕竟上了年纪,遇事沉稳得多,尤其见女婿已经方寸大乱了,反而更见沉稳了起来,“你先别慌,咱们再好好想想。就算他们能把行迹隐藏起来,可毕竟拖了那么多的粮食是跑不快的。可如果我们追出去却追不上,那会不会其实他们没有逃得太远,而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洛笙年听着眼前一亮,他又不傻,给岳父这么一点拨立即就想了起来,“九原城中多地窖,如果他们把粮食往地窖里一藏,等到风声过去再一点点的拖出来卖,那咱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可整个九原这么大,总不能一家家的去搜吧?那还有什么地方能藏粮食?”

钱文仲却是想到一句话,可就是碍于韩瑛也在当场,不太好说。

敢打军粮的主意,又把事情做得这么天衣无缝,证明那伙盗贼可不是普通的盗贼,他们不仅有相当的胆量,还组织严明。而且九原这么多地方,这么多财路,他们偏偏什么都不劫,就劫这最不好下手,也最易激起众怒,还是最易陷洛笙年于不利境地的军粮?这到底只是为了单纯劫财,还是打击报复兼而有之?

可这些话不能明说,钱文仲只能含蓄的提点女婿,“眼下那几个衙役是关键,一定得好好审审,为什么会喝酒,酒是谁拿来的?那两人又为何会去擅离职守?还有那伙盗贼是从哪儿得到我们库房的钥匙,得把这些事查清楚了,估计也能有些眉目了。为了以证清白,老夫愿意从我查起。”

洛笙年愕然,再往旁边一瞧,却见韩瑛还好,但盛行恕却一直看着他们翁婿,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不信任之意。

洛笙年顿时明白岳父的苦心了,钱文仲身为自己的老泰山,都愿意接受审查,那么他再要在内部自查下去,就不会遇到过大的阻力。

粮食毕竟是丢在自己的地盘上,要说直接责任,自己要负的毕竟大些。就算那几人衙役该死,但也是自己管教不严之过。可要他面对旁人的不信任和猜忌,洛笙年心中还是很生气的,心想自己难道这么蠢,还要去监守自盗么?他偷了这些军粮,就算给自己倒卖成功了,回头把皇上惹毛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可再看一眼钱文仲的眼神,洛笙年强压下心头之气,主动对盛行恕和韩瑛道,“此事出在本官处所,若是二位大人有何嫌隙,也不妨来查一查我。”

“这又何必?这事任是谁支使的,都不能是你。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触怒龙颜,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当。盛大人,你说是不是?”

听韩瑛这番劝解,洛笙年心情舒畅不少。可门外却忽地有人高声道,“韩元帅此言虽然有理,但也难保有些人明知故犯,铤而走险,是以这案子没有弄个水落石出之前,监事院里谁都不可轻易洗清嫌疑。”

洛笙年心中恼火,却偏偏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杰耀武扬威,带着一身法不容情的威严进来,见面就责难起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洛大人因何不知会于本官?难道是瞧不起本官还怎地?”

我没事告诉你这老匹夫,那不是给自己找抽么?

见洛笙年一时语塞,钱文仲把话接了过来,“高大人多心了,您是陛下任命的监军,监管的是军中事务。眼下监事院粮食失窃,院正大人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韩元帅和盛大人,并不算有错,更谈不上对您有个人成见。”

“可监事院里丢的是军粮!这难道不是军务?本官过问,又有何不可?”

“高大人。”连盛行恕也觉得他火气太大,得灭一灭了,“谁都没说高大人不能过问此事,只是按着规矩,代王先通知本官和韩元帅也不算出错。”他淡淡一笑,“若是凡是跟军字沾边的都是军务,都得由高大人代劳,那本官这知府衙门倒是也可以上奏天听,撤了了事了。”

高杰一哽,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操之过急了些,一竿子把一船人都给得罪了。

幸好韩瑛不想在这时候还闹内讧,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大家不过都是为了此事着急罢了。既然高大人来了,那咱们就把那几个差役提上来,先审审他们。”

他们在这边审案子,那边钱灵犀也在想法子,“丑丑,你能想法把粮食追回来么?”

丑丑不敢打包票,“我出去试试。”

“那可全拜托你了。”钱灵犀知道,若是这批粮食出了事,那不仅是洛笙年,连钱文仲的仕途都得完蛋。到时整个九原还不知牵扯到多少人,想想都让人后怕。

第444章 大难临头

从监事院一回来,高杰就收起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角,把大舅子找来,关起门气急败坏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早就说让你们做事小心再小心些!怎么还是这样莽莽撞撞?眼下还闹出人命,岂可轻易善罢甘休?幸好我今儿去得早,他们还没来得及审问那几个衙役,是以倒也没泄出什么口风,但若是施以重刑,只怕他们的嘴就没那么牢靠了。”

姜伯勤忙道,“姐夫放心,这事咱们做得天衣无缝,哪里有线索留下?就算是那衙役松口,没有证据,他又怎能平白诬上咱们?要说起来,蒋义被误杀了,也就一个活着的曾六知道内情,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又能掀起多大的浪?”

高杰沉吟片刻,却道,“话虽如此,但却不能不加以小心。那蒋曾两家还剩下些什么人,你可得好生去安抚安抚,别让他们惹出事来。”

姜伯勤一听就明白了,忙道,“蒋家好说,就是些孤儿寡母,我去吓唬吓唬也就完了。那曾六虽然贪财,却是个孝子,回头在他老娘身上下点工夫,不怕他不守口如瓶。”

高杰这才点了点头,“总之别让他们生出乱子来。还有,那些粮食可曾安顿好了?”

姜伯勤一笑,“都安顿好了,任谁也想不到,丢失的军粮竟会在…”

“闭嘴!当心隔墙有耳。”高杰瞪了大舅子一眼,将他喝退,自己开始动手写奏折了。

先提笔在纸上写下洛笙年的名字,然后是钱文仲、韩瑛的,接着他又把盛行恕也加上去,在上面圈圈点点,画些只有他才懂的符号,思忖了好一时,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开始磨墨提笔。

这一日晚饭后,钱彩凤少见的主动回家了。

找到钱灵犀,见面就问,“军粮真的被劫了?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连来庙里约了要作法求平安的官宦人家都不在少数。要是这事闹大了,咱家会不会受牵连?”

钱灵犀苦笑,“你说呢?”

钱彩凤也纠结了,“那可怎么办?要不明儿一早你陪婶娘过来,我请主持师父亲自卜一卦,问问吉凶吧。”

“算了吧。万一是个不好的,你这不是让人心里更添堵吗?”

“可这样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吧?或者咱家也做场法事,求个心安?”

钱灵犀想想,这事倒是可行,不过还得问问石氏的意见,就拉了二姐过去。可刚出门,就见钱敏君满面泪痕的回娘家来了,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紫薇,她的怀里还抱着洛笙年两个多月的庶长女。

钱灵犀吃了一惊,“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到了屋里,钱敏君更是泪如雨下,呜咽着说出实情。

原来是洛笙年看势头不好,想让钱敏君带着妾室和孩子回京城去。主要是向皇上表明一个态度,就是纵然军粮丢了,但绝不是他有心的,否则不会主动把老婆孩子全送到皇上眼皮子底下。就算万一皇上动怒,要杀了自己或是流放什么的,可念着他这份表白之情,能放妻妾儿女一条生路。

“…咱们夫妻一场,这种时候,怎么能扔下他,我自己回去?就是要死,也全家人死在一块儿。没个说看他一人受罪,我们倒好端端活着的。这孩子若是个儿子倒也罢了,可偏偏又是闺女,他要不在了,我们娘仨可怎么活下去?”

“混帐!”石氏听了这话,气得顿时重重拍了女儿一巴掌,把钱敏君打得懵了。就见母亲指着自己鼻子大骂,“你以为跟他同生共死很贞烈是不是?那是糊涂!你女婿在别的事上倒也罢了,但在这事上,他这想法就没错。若是军粮果真丢了,你们就应该回到皇上眼皮子底下,请求皇上的责罚。一味的赖在天高水远的地方,只会让人觉得咱们企图逃避罪责。”

再看一眼女儿,石氏毫不客气的道,“若是你女婿当真死罪难逃,你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哪怕只剩一个丫头,也要把她好好抚养长大,嫁人生子,这才是你一个母亲应尽的职责,才是你身为洛家媳妇应尽的职责。而不是带着孩子一同上吊,往后到了清明重阳,连个给你夫君烧纸的人都没有!”

“可…可我…”钱敏君给母亲骂得又惭愧又难过,又不敢大声的哭,可那低低呜咽,却更听得人伤心断肠。

石氏此时才放缓了语气,“你女婿也是太心急了,眼下事情哪里就糟到那地步了?”她顿了顿,才道,“就算是有什么事,不还有你爹你母亲这把老骨头挡在前面吗?需要你们如此?”

“娘!”钱敏君听着这话着实吓了一跳,连钱灵犀也惊着了,“婶娘,您这话什么意思?”

石氏看她二人一眼,索性决定把话说开了。

“这件事情若是不能善终,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罪责。眼下这宅子幸好是扬名媳妇家的,咱们又是堂系,并非至亲骨肉,灵犀你们一家也没有当官的,牵扯不到这事情上来。等过几日看情形如何,我和你干爹另寻个住处搬出去,要是有什么事,也省得让你们平白受牵连。”

“不!”钱灵犀坚决反对,“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石氏第二次发了火,“糊涂相信,跟你姐姐一样没轻没重!这不是寻常小事,若是天子震怒,追查下来,你们陪我们去无辜受罚就是讲情份讲义气了?那叫愚蠢!这事我和你干爹已经决定了,你们谁都别废话。敏君你回去,好生打点行李,等到娘通知你要走的时候,你就回京城去。到时让秦姨娘跟着你们,到底有个照应…”

“夫人!”秦姨娘扑通跪下了,泪流满面,“我不走,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就让我陪着您吧。”

“你替我照顾好敏君就是对得起我和老爷了!”石氏再看女儿一眼,眼中不禁也有泪光闪现,“只不知你这孩子有没有福份,眼下有没有身子。若是有幸留下点骨血,也算是替洛家留个后了。你秦姨娘也苦了一辈子,她是个厚道人,往后好好孝敬她,给她养老送终,可不许怠慢了。灵犀,若是干爹婶娘都不在了,往后你姐姐就只有靠你了,凡事多看顾着些,我们在九泉之上也会谢谢你的。”

这话说得满屋子人都哭了,可谁都知道,军粮丢失,这不是小事。除非能把所有粮食安然无恙的找回来,再把罪魁祸首揪到,否则一定会有人要出来背黑锅。

事情发生在监事院,首当其冲罪责最重的就是洛笙年,为了保全女婿,钱文仲别无选择的必须出来当炮灰。否则难道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去?所以即便再不忍心,可也没人能劝说一句。

钱敏君含泪回去收拾行李了。

钱彩凤含泪回去烧香拜佛了。

钱灵犀心里象燃着一团火似的,军粮!那该死的军粮究竟给人偷到哪里去了?

天亮了。

丑丑回来了,他找了一夜,什么线索也没有。这不是他不努力,而是现场被破坏得太严重了,完全无法追踪。

随后钱文仲也回来了,熬了一天一夜,他两鬓平添了不少白发,憔悴得就象老了十岁。

谁都不敢问他情况究竟怎么样了,倒是钱文仲自己还勉强挤出笑来,乐呵呵的说是眼下无事,洛笙年放了他半天假,让他回来歇歇。

“你们就别担心了,快吃饭吧。灵犀,你把小泰来抱过来,让他到堂爷爷这儿来玩。”

眼下全家也就这小人儿不知道烦恼,还兴高采烈的揪着钱文仲的胡子当玩具,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天真稚气,才能让钱文仲的心情稍稍好些。

勉强喝了几口粥,钱文仲就什么都吃不下了。石氏本让他回房歇息,可钱文仲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披衣出来到书房里,满脑子都是关于军粮的事。

正琢磨着,却见钱灵犀端着漆盘在门口轻敲,“干爹,我能进来吗?”

钱文仲暗叹口气,这孩子的心是好的,可他现在哪里有能吃喝的心情?不过为了不让干女儿伤心,他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进来吧。”

钱灵犀进来了,把漆盘在干爹面前放下,却让钱文仲愣了一下。这里装的不是吃的,却是一张一张裁好的纸条,上面写着不少字。

“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