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我信你

上香跟种地一个道理,都是赶早不赶晚的。

所以当钱灵犀到云来寺的时候,邓恒才刚刚用过早饭。听说夫人来了,自然是要去会一会,可偏有那不长眼的卢嬷嬷要在头前拦着,“大公子许是忘了吧?这圆房之前是不宜见面的,您还是忍一忍吧。”

邓恒嗤笑,“嬷嬷这说的是什么话?没听说婶娘也来了么?难道我连长辈也不能去拜见了?”

卢嬷嬷一哽,邓恒已经甩下她走了。

自觉失了颜面的她自然心中不忿,刚想也扯个由头去拜见下自家主母,给邓恒添点堵,不妨过来服侍邓恒早饭的程雪岚轻飘飘丢过来几句话,“嬷嬷,听说大公子这些天在勘察地方,想在九原城中建所新宅,您说我们在这里不过是暂住,不拘在那儿借所房子就好,何必要这么大兴土木的呢?难道大公子有久居的打算?”

卢嬷嬷给她问得怔住了,邓恒想要在九原开府立户的打算当然不会这么早就告诉给她们,只给父亲去了封信,然后对外说是觉得长期租住不便,要在九原单独起所宅子。

卢嬷嬷想着这边还有个糖厂,这么做也算是无可厚非,可给程雪岚这一问,她却突然警醒起来。她虽没在九原呆过,却也听说这儿每年只有半年时光是可以动工的,如果是为了生意着想,糖厂那边就有厂房。那邓恒为什么还要费心巴力的在这边兴建房屋?

邓家是有钱,可邓恒离开京城时,甭管邓瑾还是薛老太君可都是没有给他分文的。那他纵是有几个私房,不拿去做生意挣钱,何必要投到房子上来?而且这决定还是钱家答应给他们圆房之后做出的,那会不会是钱家的意思?

可卢嬷嬷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邓恒真在这边定居了,那他是把国公府的一切都放弃了吗?就算他有这个念头。薛老太君也决不会容许的。

邓悯那一房虽也是她亲孙子,但因有方氏这个亲娘在,跟薛老太君并不亲近。别看老太太把邓恒赶出京城时很生气,但卢嬷嬷却深知,她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大孙子。

那邓恒要是有在九原定居的打算,她就得立即给老太太递个信过去了。省得等到木已成舟,到时可就回天乏力了。

既然有这样的大事当前,她要是再去给邓恒找不痛快似乎有些不明智。再看程雪岚一眼。她忽地有了主意,“既然大少奶奶来上香了,不如就由你代表大伙儿去给她请个安吧。再把家里的事情说道说道,大少奶奶若有什么吩咐,咱们也好照办。”

这丫头既然知道向自己示警,看来也不是个笨的。这一路上虽不见她多有亲近,但毕竟是老太太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自然心还是向着这边。其实要去添堵又何必她舍下老脸亲自出马?让这些妾室出面效果岂不更好些?

果然,就见她吩咐完毕,程雪岚欣然应了。还特意去找厨房要了几样素点和茶果,这才往佛堂而去。

卢嬷嬷在她身后冷笑。连这样的丫头也只配给邓恒做妾,那姓钱的丫头凭什么给邓恒做妻?就算圆了房也得迟早毁了这门亲!

秋风起,菊花黄。

云来寺里花木本就种得极好,尤其这不畏霜寒的菊花,院中栽种的自然开得娇妍绚烂,每日供奉于佛堂之上的,更加是百里挑一。明丽光彩,生生把佛堂都照亮了几分。

今日因来进香,不宜过分艳丽。钱灵犀一应贵重首饰都没戴,只挽一个寻常发髻,戴两朵小巧珠花,穿着件杏色上衣,湖绿褶裙,只纤腰间系着的那条杏红腰带,使整个人鲜亮生动起来。

瞧她眉目清朗,分明是少女的姿态,但这样的妇人打扮,又为她平添了一抹成熟。邓恒不知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觉得此时见到的钱灵犀,比平日更加动人。只是佳人眉宇间似添了几分秋日的愁意,瞧着邓恒好生不忍。

石氏早寻了借口走开,眼下这小佛堂里就剩下即将圆房的小夫妻二人。邓恒平日里夫人长夫人短的不离嘴,可当真瞧见她,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怔怔望着钱灵犀,半晌才道一句,“你近日过得可好?”

“还好。”钱灵犀耳根微红,低下头去,心里头的感觉和他相差无几,想好的话说不出口,倒是随着他的话,也问了一句,“你过得可还好么?”

“好。”邓恒柔柔笑了,“可瞧你的神色,似乎不大好,是不是因为我们的事…给家人责罚了?”

话到此处,总算是让钱灵犀找回几分飘忽的神智,清咳两声,开了口,“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你可能如实回答我么?”

“你说。”邓恒应得很快,,似乎还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表忠心的意思。

见他这态度,钱灵犀先有几分安心,再瞟他一眼,不再忸怩的问出心中的猜疑,“我想知道,你娶我究竟是不得已,还是算计好的?”

背在身后的拳头微微一松,邓恒不答,反而淡笑着问,“你为什么这么问?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钱灵犀正色起来,“你别问这些,先回答我,到底是你故意的,还是怎地?”

再看她一眼,邓恒略沉吟片刻,道,“我对你有心不是一日两日了,若说此事只是形势所迫,那分明是自欺欺人。但若说我是故意算计,那又有些说不通,毕竟那日我可没算着自己还会回头来救你们,更不会预料到后面那些事。所以只能说你我之事,一半是天意,一半是人力。”

这回答很讨好,但也说得过去,钱灵犀径直问起最大的疑点,“那你婶娘呢?她怎么会拿到我们成亲的东西?”

邓恒眸光微闪,似有几分窘迫之意,钱灵犀道,“你可别拿话来敷衍我,那些东西,若不是你授意。那客栈老板如何会留下?”

邓恒迟疑片刻,似是下了决心般告诉她,“我不瞒你,那些东西全是我花钱买下的,连那间屋子也是。我让他照原样保留好,是打算将来有机会回去重温。人说女子重前夫,但对于男子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毕竟,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跟人拜堂的地方。”

他苦笑两下。把话道尽,“我当时还想着,如果你事后反悔,想嫁我了,或是你们家人觉得不妥,想让我娶你,总得有个可以指认的地方。所以…”

钱灵犀的脸更红了,悻悻磨牙,这小子,倒替自己想得周全!

“只是没想到。这消息到底泄漏了出去,让婶娘寻了去。假冒我的名义把东西全拖了回来,然后才有后面那些事。不过,这件事,我丝毫没有后悔过。相反,我很感谢她。”邓恒忽地抬起眼,亮亮的直视着她,“就因为有她这一闹。我才得以娶你。虽然在外头我总是寻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其实我心里…十分欢喜。”

呃,这样算是表白么?钱灵犀努力把心内的小小得意和面上的红晕压下去。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的开了口,“那你,没有算计赵庚生吧?”

毫无征兆的,对面的墨黑眼眸忽地闪烁了下,虽然只那一下,却给钱灵犀敏锐的捕捉到了。脸上的红晕忽地褪下,钱灵犀用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颤抖问,“你…算计了他?”

两句问话,已经完全是两种心境。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晓得。紧紧盯着邓恒的眼,钱灵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发白,紧紧攥着拳,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迎接得住重大的打压。

邓恒忽地生起气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尖锐的反问,“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关心他?”

莫名的,心里因他的怒气反而平静少许,心虚的人不可能这么理直气壮,钱灵犀悄悄安慰着自己,如实回答,“他是我的家人,是和大哥二哥扬武扬友一样的存在。”

邓恒更加忿然了,“可他姓赵!”

“吉祥不姓邓,闵公公也不姓邓吧?可要是他们出了事,你会不会担心?”

钱灵犀的话让邓恒无话可说了,半晌才悻悻的道,“当日之事我不是没有跟你说过。”

钱灵犀转到他的面前,一定要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没有为了娶我,就设计引开他。”

邓恒微哽,忽地质问起来,“你是要我在佛前立誓吗?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我只要你说一句,你没有。”钱灵犀很固执,“只要你一句话,或者点头,或者摇头,这样很难吗?”

邓恒再看她一眼,眼神复杂,隐有几分悲凉和落寞,“你终究信不过我。难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

心尖一颤,似是给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似的,钱灵犀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他也会受伤。

她这样逼问这个男人算什么?都已经准备成亲了,难道她还信不过他的人品?邓恒兴许是有点阴险,有点狡诈,但他不至于伤害自己的亲人吧?

赵庚生对她的重要性,相信他是知道的,那他难道还会冒着被自己发现的危险去陷害他?不可能的。

瞬间,她的心境豁然开朗,抬眼微笑,“对不起,我信你。”

邓恒定定的看了她一时,忽地也笑了。温柔的拉着她的手一同在佛前跪前,立誓,“此生,自此日起,我决不欺你,负你。”

再看他一眼,钱灵犀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的嫁了。

殿外,程雪岚悄悄的打量着,若有所思。

第492章 旧情

心结既开,从云来寺回去的路上,钱灵犀心情大好的采购了不少东西,眼看日上正中,表示要请软软下馆子撮一顿。

“奴婢哪里敢当?今儿蒙夫人和姑娘恩典,已经赏了不少东西了,再去下馆子,奴婢真怕折了福。”

见她退缩,石氏却笑,“你还不知道你家姑娘是什么人么?她哪里是想请你,分明是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动了,想去外头吃好东西呢!刻意拿了你做幌子,你要是不领她这份情,回头当心她明儿不让你出门。”

“哎呀,婶娘您也不替我留点面子,一点小心思都给您道明白了,这往后还让我在丫头们面前怎么立威?”

有石氏和钱灵犀这番说笑,顿时把跟出来的众人都逗乐了,纷纷打趣,“今日便不为了旁的,光是为了体恤主子的心意,咱们也一定要去吃上一回了。只回头别嫌咱们粗人肚量大,吃得太多才好。”

“能吃是福,你们吃得多,我这做东家的才有面子。”说笑间,钱灵犀转眼就瞧见街上一座新开的酒楼,“看这家气势倒是不错,不如就这间吧。”

可话音刚落,却见周遭气氛却冷了几分,大家都望着石氏,然后低了头。钱灵犀微怔,忽地想起,眼下九原的买卖做得最出色的可是洛笙年与钱慧君的官商合营,见大家脸色,莫非这酒楼是他们开的?

正想说句话缓和一下,换个地方算了,却见石氏脸色如常的道,“那就去这家吧,听说还不错,只是一直我也没来过,今日就托你的福,请我们在这里好生吃一顿了。”

“说得是。横竖人家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难道咱们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不招呼的?就去见识见识也好。”钱灵犀望石氏一笑,扶着她的手,这就进去了。

寻伙计要了个雅间,没想到生意还挺好,全都满了。那伙计很是伶俐,往二楼一指,“夫人若是不嫌弃。那上头倒还有个位置,可以有屏风隔开,包管旁人看不见,摆一张高桌给您二位夫人,底下再摆一张大桌给下人们,您看如何?”

这法子倒是不错,石氏同意了,钱灵犀更不介意。跟伙计上来一瞧,这楼上还可以看看外头的风景,桌椅板凳也收拾得干净雅洁。确实不错。

当下坐定,让伙计把这里的招牌菜摆上一桌。刚吩咐下去,却见有两位年轻妇人过来给石氏请安了,“钱伯母,好些日子没见,您和钱伯父的身子可都还好么?”

钱灵犀定睛细看,那位做侍妾打扮的美貌女子不是房亮身边的丫头采蓝么?那她扶着的这位大腹便便的年轻夫人又是何人?

石氏看她一眼,已经笑着跟人家寒喧起来。“小房夫人,你真是太客气了。上回你送来的解暑丹药很好用呢,后来我让人给你送的几块料子可还合用?灵犀呀。你快过来给你小房嫂子请安,这丫头就是家里常说起的灵犀了。”

钱灵犀心里咯噔一下,这位妇人想来就是房亮的妻子卢氏了吧?一年光阴,没想到人家都快生了,这还真是…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赶紧起身给卢氏见礼。

卢月娥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一张白皙小巧的瓜子脸,一笑起来尤其温婉可人,即便是两颊稍稍有几点誉斑,也瑕不掩瑜。

“妹妹快请起来,惯常总听人说起你来,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脸的福气,怪不得会嫁给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这可是我等寻常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呢!”

钱灵犀听着心头一动,她这是客套还是有意?但面上也是带了笑敷衍,“嫂子客气了,您这是何时要生,怎么这么大肚子还出来走动?”

摸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卢月娥笑得是一脸的甜蜜,“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本来相公是不让我出门的,只是大夫说我素性体弱,唯恐生时受罪,所以让我每日都出来走走,今儿趁着天好,就出来扯了两身布。想趁着还能动,给相公缝件新袍子。省得等生产之后,有孩子缠着,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嫂子真是贤惠。”钱灵犀除了嘿嘿傻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可卢月娥却甚健谈,还拉着她道,“妹妹若是不嫌弃,能不能随我到隔壁坐坐?正好我们订了一间房,就主仆几个,坐着也是空空荡荡的,不如请伯母一块儿过来,大家吃着也热闹。”

石氏还要谦让,可卢月娥却拖着钱灵犀要走了,“伯母别当心疼我,只当是心疼我这没出世的孩子一回吧,有你们陪着,我也能吃得香些。”

她这么一说,石氏倒是不好拒绝了,钱灵犀不了解,但石氏却知,这位卢氏为人处事还是挺不错的。别看她当初是退而求其次才嫁的房亮,但过门之后,却非常尊敬丈夫,也肯孝敬公婆,只是房东来夫妇怕给儿子媳妇丢脸,办完他们的亲事就回老家了。

卢月娥因婚事遇阻,娘家心疼这个幺女,兄长把她送来九原时,还带了大批嫁妆。但她丝毫没有居财自傲,无论是对内打点家务,还是对外交际应酬,都表现得可圈可点。不少官场中人都还挺羡慕房亮,讨了个好媳妇。

对钱家更是逢年过节,往来不断,所以石氏也愿意给她面子。随她进了雅间,卢月娥请石氏上坐,然后便拿了自己新买的衣料跟钱灵犀如多年姐妹般讨论起来。

“听你们府上的两位少奶奶说,妹妹以前还帮着家里的店铺想衣裳样子,眼下又是国公府的媳妇,必然是有见识的,一定要帮我好好出个主意才行。”

钱灵犀只能把京城中见到的一些流行款式说了,又看着那两块明显有些鲜艳的布料,真诚的道,“我记得房亮哥哥不太喜欢出挑的颜色,样子也是越朴素越简单就好,其实嫂子真不必花这些心思。”

可卢月娥却微微一笑,“我也知道相公不喜欢这些,可我呀,就非要给他做不可!”

钱灵犀听着一怔。这是故意找茬?

却见卢月娥笑得颇有深意,“那么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成日搞得那么老气横秋的做什么?相公年轻,生得又不差,自然是要穿得鲜艳一点才显得有朝气。象我几位兄长,都那么长胡子了,还成天穿红着绿的呢。反倒他,越发象个小老头了。”

她看着手中的布料。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故意说给钱灵犀听,“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人嘛,总是会变的。一朝一夕变不过来,十年八年总就不一样了。”

咳咳,这话其实真有点多余。钱灵犀那日得知房家之事后,已经对房亮完全放弃了,可这卢月娥不知是从哪里听来了风言风语。还是有些多心。

于是,她微微一笑。同样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的道,“嫂子说得很是,十年八年之后,儿女都不知多大了,那时候再想想年轻时的旧事,肯定会觉得不值一哂。”

卢月娥微有些窘。再看钱灵犀一眼,态度却是当真和善了不少。回头听说她即将圆房,还特意表示虽然错过了钱灵犀成亲。但也要给她送份贺礼来。

钱灵犀自然是不肯收,他们成亲自己不也没到堂么,那又何必收人家的礼?可卢月娥回去之后,却等到晚上房亮回来,从自己的嫁妆里取出一只石榴玉环,当面让人给钱家送去。

房亮纳闷,“这是什么日子,要给他家送礼?”

卢月娥一笑,似是不经意的道,“他们家的三姑娘回来了,说是初七就要和夫婿圆房,我送个石榴,也算是给她添个多子多福的好彩头。”

房亮的脸色明显一变,沉了沉才挤出四个字来,“那是当贺。”

等他转身出去,卢月娥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眼中浮现起一层晶莹的水光。身边陪嫁来的婆子劝道,“奶奶何苦如此?大爷是个厚道之人,就算这桩亲事结得有些勉强,但对您却是极好。说实在的,大爷这人品相貌,就是比从前房家那位岱哥儿也算强的了。您又何必拿这些陈年往事去伤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