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犀再度把脖子扭回去,不可置信的盯着来人的方向,“庚生哥哥?”

一别两年,再相见时已是人面桃花,物是人非了。

赵庚生明显黑了瘦了,脸上也平添了不少的风霜之色,但那样一种男性的威严的昂扬的气概却更加轮廓分明了。

正午的日头明晃晃的照下,映得他整个人就象是刀锋上的芒,灿烂锐利,让人不可逼视。

在看着钱灵犀的妇人装束和随后赶至的邓恒时,他把锋芒尽敛,客客气气的先对邓恒抱了抱拳,“别来无恙。”

这是钱灵犀第一次瞧见赵庚生对邓恒这样说话,并不象从前那样的针锋相对,也没有拈酸吃醋或是任何反应,平静的就象是路上遇到一个普通朋友,打着最普通的招呼一样。

可钱灵犀直觉的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邓恒的眼神里也第一次在赵庚生的面前出现了凝重的味道,或许这其中还包含着其他,总之沉甸甸的,极有份量。

“能见到赵兄一切安好,余心甚安。”他看了钱灵犀一眼,催马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而如眉已经很识趣的下马离开了。

“内子和我一样,这些年对赵兄牵挂得很。能看到你平安无事的回来,大家都能安心了。想必韩老侯爷和夫人知道,应该会更加高兴。”

赵庚生目光沉静,甚至淡淡笑了笑,再看一眼钱灵犀,流露出几许温柔的表情。“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

钱灵犀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安然无恙,激动得眼圈瞬间就湿了,可动了动唇,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想哭。

忽地,旁边有一骑白马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怎么?没人介绍下我吗?”

那人一身男装,偏偏面相俊美异常,亦男亦女。钱灵犀瞧着大吃一惊,“你…你!”

这人怎么竟有几分象她从前在嵊州时遇到的那个小乞儿帮的帮主?只不过没想到小时候雌雄难辨的他。到如今还是这么让人扑朔迷离。

那人偏着头,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朋友,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瞬间从记忆匣里弹了出来 ――“葛沧海?”钱灵犀吃惊的望着他,“你怎么会和庚生哥哥在一起?”

葛沧海凤眼斜挑,望着赵庚生的笑容里有几分古怪。也唯有此时,赵庚生的表情才出现了一丝不自然。

就听这葛沧海懒洋洋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也不是一下两下就能说得清楚的。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和几个丫头一起跑到这里。还差点给人打了劫?若不是我们刚好路过,你这条小命只怕就给人收了吧?”

邓恒听及此,急忙关切的问道,“这伙人伤了你吗?伤到你哪里了?”

钱灵犀听他这么一问,这也才从与赵庚生相逢的巨大冲击中清醒过来,“我没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再看葛沧海和赵庚生一眼,她有些话没有问出来。毕竟是家丑,赵庚生虽然是自幼的青梅竹马,但没有男人不要面子,内宅的事情还是不宜当着外人讨论的好。

赵庚生忽地拍马走开,跟葛沧海道,“不如我先去料理了那几个小蟊贼,你让大伙儿在那边略等一等。”

葛沧海笑得别有用意,“放心,我什么时候办砸过你的事?”

见他二人去了,邓恒才跟钱灵犀低低交谈起来,“你那幅画我看到了,那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好了。除了些银两,大多数的财物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脱手,已经尽数追回了。你们这边,情况怎样?”

钱灵犀回头看了已经被救下的三女一眼,低声道,“我跟如眉蝶舞无恙,但冬儿却在途中,为避折辱,投井自尽了。”

邓恒再看一眼冬儿,目光有些迟疑。钱灵犀这么说,他自然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冬儿是弟弟的女人,他就这么插手,好不好?

钱灵犀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却认真道,“这是我答应冬儿的,咱们悄悄带她回去,不会给人发现的。”

邓恒思忖一时,才对她道,“我不想骗你,可你也看到了,眼下这里不止我一人,还有那么多的人,谁能保证这么多的人,将来会不会说漏嘴?”

钱灵犀想想,忽地笑道,“我有主意了,不过要请庚生哥哥来做一回恶人了。”

邓恒还想说点什么,可钱灵犀已经拨马上前了。先到冬儿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赶到赵庚生面前道,“庚生哥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行不行?”

赵庚生却正色道,“你还要跟我见外吗?说。”

钱灵犀跟他低低说了几句,赵庚生当即浅笑,“这有何难?瞧我的吧。对了,那俩女的是什么人?”

看他指向如眉和蝶舞,钱灵犀略有些尴尬,“那是,嗯,别人送相公的通房…”

她想解释下邓恒其实没动她们,可赵庚生已经朗声大笑起来。然后回头在自己的手下中指了两个面目最凶恶的,提刀到了冬儿跟前。虽然提前得了钱灵犀打的招呼,可冬儿瞧见他这满身杀气,还是害怕得直打哆嗦。

赵庚生一别脑袋,示意那俩手下跟他一样,抓了如眉和蝶舞二女,拖着三人就往那已经被清理干净的面摊屋子里走。

如眉蝶舞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拼命的撕打尖叫起来,“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救我!”

钱灵犀吓了一跳,她只让赵庚生把冬儿拖到坡后做个假死,他怎么把三人都抓了?

正要上前,葛沧海却拦住了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把事情交给他,就由他来处置。要是不放心,怎么不用你相公,反用个外人?”

钱灵犀听得他这话里有些古怪,可葛沧海却又转过头去,不让她看清自己的表情。可也就是这一偏头之际,钱灵犀忽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我没有,没有!啊!”

忽地,小屋里传来几女的惨叫,然后那两个士兵拖着吓得魂飞魄散的如眉和蝶舞出来,最后出来的赵庚生刀锋上沾着殷红的鲜血。

随手往后抛了只火把,他走到邓恒面前,甚是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如邓兄所愿,干净利落。”

邓恒看着他,墨黑的双眸深不见底。赵庚生又笑了笑,走开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冬儿死了,因为那屋子就在路中间,根本没有可遮掩之物,就算没被一刀砍死,总也得给那熊熊燃烧的大火烧死了。

赵庚生的手下不会多问什么,邓家的下人们却是心知肚明。在钟老大那里时,他们就已经问出冬儿的遭遇,看刚才这情形,应该是大少爷怕把冬儿带回去给邓悯丢脸,所以索性请朋友把她解决掉了。

没有人想要去查一查,那面摊老板和同伙既然敢做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还建有地窖。尤其在九原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冬天没有地窖可怎么储存东西呢?

等到大火噼里啪啦的烧过了,赵庚生的队伍里又有两个人折返了回来,把藏在地窖里的姑娘接出来,把她护送到了九原一户姓潘的牙婆手中。

并且嘱咐,“我们大少奶奶说了,也给这丫头好生寻户人家,赏银少不了你的。”

潘牙婆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少奶奶是爽快人,老婆子自然知道怎么行事。之前那几个不就办得挺好的么?行啦,人搁在这儿就全都包在我身上了。啧啧,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得好生寻户殷实人家不可…”

这些全是后话,钱灵犀此时离开,回望着那熊熊大火,对赵庚生不由生出几分敬佩来,“你怎么知道这面摊建了地窖?”

赵庚生放声大笑,“你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若是还跟从前那傻乎乎的样儿一般,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那你快说说,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对了,还有…”钱灵犀张口想问丑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万一赵庚生不知道,那她得怎么解释?

“灵犀。”忽地,邓恒在一旁望着她说话了,“咱们得先回温泉去拿行李,跟赵兄分道扬镳吧。”

可赵庚生忽地道,“既然都是要回九原的,何必又让灵丫多跑这一趟?她才受了惊吓,也要好好休息。若是邓兄同意,不如让她就跟我们在前面这市镇住下等你可好?反正你这两个通房丫头也在,正好给跟她作个伴,也不必怕有人说三道四了。”

钱灵犀看邓恒眼神一顿,怕他下不来台,想说跟他回去算了。可赵庚生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悄悄道,“你不想见丑丑吗?”

钱灵犀愕然,他居然知道?

第565章 问你的相公

把钱灵犀送到客栈安置下来,邓恒心神不定的走了。但他面上却没流露出什么神色,只是在走前格外握着钱灵犀的手,交待了一句,“好生歇着,我很快回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钱灵犀觉得这话实在有些古怪,“我在这里还能发生什么事?”

且不说赵庚生那么多人,光是邓恒留下的护卫就能保护她不必再提心吊胆的担心被人伤害了。

邓恒笑笑,却是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打发了如眉和蝶舞在隔壁歇下,钱灵犀让小二打来热水洗干净手脸,就急匆匆的去找赵庚生了。

丑丑肯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不会那么说的。

可才走到赵庚生的门口,却听见里面有人似在压低了声音争吵,听那声音,象是葛沧海。钱灵犀犹豫了下,想着要不待会儿再来,却有替赵庚生看门的士兵已经瞧见了她,进去禀报了。

这下钱灵犀只好站在这儿等了,心中却觉赵庚生的改变不止一点二点。

若说从前的他象匹独来独往的孤狼,如非必要,断不会喜欢与人亲近,如今的他却更象一**狼的首领。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钱灵犀却看得出来,这两年的时间里,赵庚生已经和他当年带出去的那些士兵们建立起一种无比坚固的铁血盟誓,几乎只要他的一个眼神,那些士兵们就心领神会的应该去干什么了。

而葛沧海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钱灵犀看得出那些士兵对葛沧海的尊敬也是发自内心的,那一定是曾经共过患难,同过生死才有的信任。但葛沧海…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打断了钱灵犀的诸多猜测,葛沧海从门里出来,望着她微微一笑,“接连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我也累了。今晚上别叫我吃饭,我想好生歇一歇。”

钱灵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打扰了人家的谈话,可人家却还这么通情达理,只得道,“等到了九原,一定要到我家去做客。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都要谢谢你。”

葛沧海忽地一笑。凤眼一挑,又恢复了惯常那痞痞的样子,“你要真想谢,不如再还点钱来吧。我记得你欠我的账好象一直没清吧?”

钱灵犀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儿,反而噗哧笑了,“当年还你的还不够啊?你还真要当葛扒皮么?”

“葛扒皮?”葛沧海怔了怔,会过意来爽朗一笑,“嗯,这个绰号不错,我笑纳了。行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房了。”

钱灵犀转身进了赵庚生的房间。脸色立即严肃起来,“丑丑呢?”

赵庚生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起身走到床前,打开了自己的包袱。

钱灵犀正在莫名其妙,却见他的包袱中,有一张黑色的狼皮。而那狼皮当中,却裹着一只小小的雪貂。

钱灵犀心头一跳,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去。当她抱起那只浑身银白,比只幼猫大不了多少的小貂时,听到了呜呜的哭声。象是走失的幼童终于找到了家长般,撒娇的委屈的难过的呜咽。

丑丑?!钱灵犀立即可以确定了,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庚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别样的东西在凝结,让钱灵犀想问,却又无端端害怕起知道真相。抱起小雪貂沉默的坐了好半晌,她才无比艰涩的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庚生轻哼了声,“你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最好先去问下你的相公。”

犹如一道闷雷在心头炸响,钱灵犀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她最不想面对的事,还是发生了。

回到温泉的邓恒很快就把事情始末告诉了邓悯。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发生过什么两兄弟心里都有数。邓恒只简略的告诉弟弟,钱灵犀在被抓的当晚就成功带着几个妾室逃脱了,并且留下印记帮他追讨回了二房大部分被劫的财物。

这对邓悯来说,就已经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了。所以很快的表示,一定会配合大哥做好此事的善后工作。

至于冬儿,邓恒只说是死在盗贼手中了,但是随后却派了个跟他出去的侍卫把事情向邓悯最亲信的侍从说了。

邓悯当然也很快得知了这样一场噩耗,他在心痛之余,却也隐隐感激邓恒,因为大哥这么做,是在替他保住颜面。否则此事要是传扬出去,给人知道他邓悯的妾室是在与他出门当中被盗贼掳去奸污的,那此事会成为邓悯一辈子的笑柄。

所以邓悯当日就迅速行动起来,先是把跟邓恒统一口径的“官方说法”对全家人发布了,然后等到天黑命人将绿蛾拖出,并不避人的堵着嘴活活打死。

给绿蛾定的罪名当然不会是在许曼儿的春卷里下了芥菜,而是说她“护主不利,害死了冬姨娘”。这话里分明就含着不少蹊跷,可下人们哪里敢去追究?

至于卢嬷嬷,说她是“年纪大了,给盗贼吓得得了失心疯”,也在这天夜里悄无声息的掉进温泉里溺毙了。

两条人命,尤其卢嬷嬷还算是薛老太君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被快刀斩乱麻的处决了,这就足以震慑所有的下人都紧紧闭上嘴巴,把在温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全部烂在心里。

至于钟老大还有开面摊的那两伙人,统统被灌了哑药打成重伤送到了最近的官府里去。罪名是他们合伙打劫官宦人家,结果黑夜之中被不得不奋起反抗的邓家人所伤。

作为证据,邓悯拿了些无关紧要的金银和下人首饰衣物一并送去,那县官一看是国公府的二公子亲自着人送来的证物和人犯,哪有二话可说?再加上钟老大这两伙人平素都是在乡间臭名昭著的无赖之徒,于是很快就依律判了重刑,就在这边关做苦役。不上两个月的工夫,这伙本就重伤之人便一个个的死去了。

邓家在温泉发生的惊险一幕,便成了无伤大雅的遭了几个不长眼的小蟊贼而已。至于死了的冬儿,那就纯属是个意外了。

一切很快的就被粉饰太平,但也有些事是无法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