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犀转头。抱歉的冲她笑笑,却转过头来,快速而清晰的对耿南塘道,“因为之前。洛家姐夫曾向我咨询过冶炼之法!”

别说钱敏君吓得呆了,不明白妹妹的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就连心如槁木的洛笙年也忍不住急急出言驳斥,“我什么时候问过你这个?”

钱灵犀幽幽叹息一声。“姐夫,事到如今,咱们还是把事情老实招了吧。”

洛笙年惊得说不出话来。一瞬间脑子里千回百转。难道钱灵犀想把事情全都栽赃到自己身上?她不顾钱敏君,也不顾亲戚情份了?那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说,这是钱敏君、钱文仲、乃至整个邓家的意思?

钱灵犀不用回头,就知道此刻洛笙年的脸色肯定精彩无比。但她既然开了这个头,就一定得把这个谎圆下去。

“众人皆知,我跟敏君姐姐自幼一块儿长大。感情极深。姐夫虽然自来九原当差后,和我们多不亲近,但亲戚间的情份还是不错的。象我才来不久,就送了一个妾室给他,这点大人也能查证得到。”

韩瑛听着心中一紧,他也收了钱灵犀一个妾室,这事回头要不要跟钦差大人和皇上那儿先去报个备?

正胡思乱想着,听耿南塘问,“你方才说,代王曾向你询问过冶炼之法,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代王早知那铜矿一事?不过他为什么会问你这个问题?莫非你懂得冶炼之术?”

钱灵犀心中暗赞,这个大人确实厉害,句句话都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正中她的下怀。故意做出一副略带娇羞的样子,钱灵犀道,“大人应该知道,我的夫婿是邓氏长子。而邓氏富庶,名下产业不计其数,便是替朝廷开采冶炼的矿藏也是有好几处的。”

此事确属事实,天下皆知。

邓恒心中一动,忽地想起老爹前两天给他捎的东西来,决定稍安勿躁,且看媳妇究竟是要干什么。

钱灵犀又道,“正因如此,所以洛家姐夫便偷偷托我,去寻一个冶炼之法,还让我瞒过相公。我心中觉得古怪,不肯答应。可洛家姐夫却说此事事关他的前途,让我务必要替他想个法子才好。唉,我本是不愿答应的,可想起姐姐,又不得不答应下来。”

看她说得声情并茂,有鼻子有眼,洛笙年真是快吐血了。如果说钱慧君把责任全推给他,他也就认了,毕竟确实跟她有些瓜葛,可为什么钱灵犀也要这样来污蔑他?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把责任全推到自己头上,自己就绝非一个私挖矿藏、图谋私利的罪名了?他不仅要炼,还想炼出好东西来,这是要什么,要造反吗?

可当真要是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他死无全尸了,妻儿老小,甚至岳父一家只怕也要被株连!

洛笙年气极,反倒不吭声了,他就要看看,钱灵犀到底要把他陷入怎样的境地才罢。可邓恒却似隐隐明白了过来,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而前头耿南塘再度发问了,“你可知,代王要冶炼的究竟是什么?”

钱灵犀老实的点头,低低的道,“我那姐夫说,嗯…他说想要立功,寻常的铜铁冶炼之法都不能奏效,必须得寻一个最厉害的冶炼之法才行。”

咝!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连韩瑛都有些坐不住了,难道洛笙年真想冶炼兵器不成?

静默了好一时,只听耿南塘的声音清冷如冰,“邓大夫人,你可知道,如果你揭发的其罪属实,你家姐夫就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大人!”钱慧君魂都快吓飞了,仆倒在地,“此事妾身全不知情,全不知情啊!我就说那冶炼之事是他们弄的,跟妾身半点关系也没有!”

钱灵犀翻了个白眼,这回不等她说话,耿南塘就一拍惊堂木,厉声斥责,“莫钱氏,你把方才本官的告诫当耳旁风了吗?来人,拉下去掌嘴二十。小惩大戒,如有再犯,再罚!”

钱慧君惊得猛地抬起头来,就见眼前堂上那位大人已经拉下了脸来。虽是风度翩翩,却也带着股肃杀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她忽地想起,这位耿南塘耿大人虽是出身翰林院。但真不是吃素的。从前曾经办过一桩轰动一时的大案子,那时候他初到地方,流民作乱,官府不力。甚至还相互勾结。鱼肉乡里。

结果,这位文质彬彬的耿翰林,以雷霆手段从旁省调集军队。迅速将乱象镇压。并且巧设妙计,将流民匪首与官府里贪赃枉法的官吏,一共九人设局擒拿,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连天子都不报,就把这伙平民连同当官的一起推到大街上斩首示众。

这九头命案一下子就震慑了众人,然后便势如破竹般平定了乱象。后来天子得知。不但不怪,还赞其“有勇有谋,虽是书生,却有大将杀伐决断之风…他想要的十三圆(棺材的一种,极普通)太过难得,朕还得细细再寻上几十年才成。”

再后来,众人才陆续得知,原来这位耿翰林,在上任之初,曾经和皇上说,“此去地方,臣便是万死,也要替陛下扫清一片乾坤。若是微臣食言,自无脸面来见天颜。倘若臣万幸,虽身败但功成,还请陛下赐臣一口十三圆,也好让臣含笑九泉。”

记起旧事的钱慧君猛地警醒,骨子里如此刚烈之人,她怎会大意的以为只是个温文儒雅的书生?

可是悔之晚矣,耿南塘之所以是耿南塘,不仅因其睿智,还因其铁血的手腕,于是二十个板子毫无悬念的拍在钱慧君娇嫩白皙的脸蛋上,顿时打得红肿一片。

钱灵犀不太厚道的想,果然比之前的苍白憔悴好看多了,还不用脂粉。

可耿南塘的话还未完,“邓大夫人,你还没回答本官呢。”

钱灵犀赶紧收回目光,打起精神回答,“妾身知道,私下冶炼乃是重罪,所以妾身不敢胡言乱语。当日妾身听着洛家姐夫这么说,便心生疑惑,问他怎么想起冶炼之事。可他却怎么也不肯说,只让我去想法探听邓家的冶炼之法。后来妾身无奈,只好去相公的书房翻查,倒是找了一个方子给他。可洛家姐夫却说我那方子也不好,得再想办法。妾身一介妇人,能懂什么冶炼?只好胡乱应下,接着找了。可妾身却实在没有想到,这事还关系矿藏,若是妾身当时多想一想,或者与相公商量一番,只怕就不至于有今日之祸了。所以这是妾身的第三条大罪。”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连钱敏君不禁都产生了怀疑,难道真的是洛笙年威逼过钱灵犀?

耿南塘的目光清亮如电,似是要直直看到人的心里,良久,方才问道,“邓大夫人,你既如此说,可有证据?”

钱灵犀点头,“第一件事,大人尽可以去问我家下人。看我与弟妹温氏是否相处融洽,跟莫家堂姐又是否亲密无间。若是怕让我家下人因主人威势撒谎,尽可以去九原的官宦夫人间打听一番。至于慧君姐姐说我撺掇着弟妹,这事也请弟妹好生回想一番,可否真有此事?如果有的话,我们是何年何月何日在何地说过这话,还请一一道来,以防有些对不上的地方露了马脚。”

她不过淡淡扫了温心媛一眼,可邓悯却是狠狠瞪了一眼过去。钱灵犀已经这么拉着她了,如果温心媛还这么不知好歹的拖钱灵犀下水,那不用别人说,他头一个就要休了这媳妇。还要说她是心怀私怨,才故意陷害长嫂。反正这媳妇连生都不能生了,温家摆明又不管了,还留之何益?

温心媛确实要好好考虑下了。她在得知被家族遗弃后,虽是想拉人下水,可她更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顺着钱灵犀的话说,她会有条生路,可要是逆着她,那就等于跟整个邓家对着干,在已经失去娘家支持之后,这样的风险她确实冒不起了。

不禁抬头看一眼盛行恕,就见姑父也是冷眼以待,温心媛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了。

此时,钱灵犀又讲起第二件事,“因当时我在敏君姐姐家作客,所见的只有我们两家下人。为防她们说谎,大人可以去问我姐夫的妾室,紫姨娘的女儿妞儿。那孩子才三岁,刚学会说话,别的不会,就会记大人的话。那日我们在那儿说起收条一事,末了才发现这孩子躲在桌子底下玩,还把我们的话全学了去。这么小的孩子,想来就是大人教也学不会撒谎,大人抱来吓一吓,就知道究竟了。至于第三件事么?”

她转头把目光移到洛笙年身上,“姐夫,你就实话说了吧。”

在全场人的注目下,洛笙年从邓恒身后站了出来,铁青着脸,却是咬牙切齿的道,“她…说得不错!”

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惊诧的注目中,洛笙年一字一句的道,“因我贪功心切,听说那窑场挖出些零散的矿石,便动了心思。因莫氏跟我说,这些矿石数目极少,我心里想着就算报上朝廷也没什么用处,若是能拿去试验一个好的冶炼方子,岂不是天大的功劳?只可惜邓家的方子仍有缺陷,所以我不得不暂且把消息隐瞒,直至试验出最佳的方子。”

耿南塘看了他好一会儿,“那如今,代王可曾试出好方子了?”

洛笙年拱手抱拳,脸上种种不甘愤恨与无奈,最终化作一片决绝,“方子是有一个,若是大人同意,我愿再去试验。若是再错,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求日后大人回报圣上时,能饶过我妻儿性命。但若是侥幸成功,还请大人回禀圣上时多多美言几句,以赎今日罪过。”

洛笙年已经给逼上梁山了。

方才,借着钱灵犀说话的掩护,邓恒低低的对他说了七个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说洛笙年起初还不明白,但在钱灵犀反复提及立功二字之后,他渐渐豁然开朗了。他不知道钱灵犀怎么知道他招供的内容里有得知矿石一项,但他却很快抓住了重点。

凭一条知情不报的罪名,他后半生的前途算是断送了。但是,如果他只是立功心切呢?就如钱灵犀所说,他如果只是得到了一些零散的矿石,琢磨着想冶炼出质量更高的成品,这算不算是将功补过?

洛笙年没得选,他只能奋力一搏。

遭人冷眼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与其要窝窝囊囊的痛哭流涕,求一条性命,为何不最后再拼一把,看能不能转危为安?

洛笙年还算是条汉子,他决定赌了。所以他顺着钱灵犀的话,接得天衣无缝。

钱灵犀也暗暗松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反而好办了。接下来,就是三分努力七分运气,看老天爷照不照应了。

第595章 轻重

庭审过后,惯常是休庭合议的时间。更何况此案涉及重大,收集人证物证更是费时耗力。

钱慧君倒是有心再为自己辩驳几句,可她被那二十个嘴巴子打得实在太疼了,估计就是能说,别人也听不清楚是什么,所以只好暂时偃旗息鼓,回去好生思量,想一个脱身之计。

而趁着雨后无星,夜色朦胧,有人悄悄的来看钱灵犀了。

解下连帽披风,明烛之下,映得那人明光容艳,更胜往昔。钱灵犀直直的看了好一会子,才惊喜交加的认了出来,“胡姨娘!”

胡婉儿含泪走上前来,纳头便拜,“婢妾给大少奶奶请安,愿大少奶奶福寿安康,如意吉祥。”

钱灵犀也不禁笑出了泪光,当年,这位胡姨娘还是九原前监军高杰的妾室,后来给高杰攀附权贵,赠予了行将就木的程西涯程老大人。

因为胡姨娘也曾暗中帮了钱家些小忙,钱家便收容了胡姨娘的弟妹与寡母。眼下,胡姨娘的妹妹桐香正带着老母跟着钱灵犀过日子,而弟弟长贵跟着钱敏君。姐弟二人都已成亲不说,还各领了小小差事,过得比从前在家时可是天上地下了。

但钱灵犀却不知道胡姨娘怎么也来了九原,让人把门关上,胡姨娘才含羞道,“我眼下已经是耿大人的妾室了,大人此次北上,是夫人命我跟来服侍的。”

钱灵犀听着这惊喜更加非同小可,忙让胡姨娘细细道来别后之事。

原来胡姨娘被送给程西涯时,只是个侍婢的身份。等到了家,醋劲极大的程夫人立刻就发作起来。虽是一把年纪,却成天跟程西涯吵吵闹闹,定是容不下她。

兼之家中儿女也极不赞成老夫少妾,明里暗里都在怪程西涯为老不尊,不知保养。程西涯给闹得无法,虽是百般不舍。也只好顺从儿女们的心意把胡姨娘往外发卖。

胡姨娘说起那时的悲凉,真想再给钱灵犀好好磕几个头,“当日离去之时,幸好大少奶奶想得周到,特意换了些银票给我。我一进府,略值钱的首饰都给夫人收去了,唯有那几张银票缝在衣里,一直存了下来。等到夫人把我交到人牙子手上时。我便拿了银票苦苦求那人牙子,让她给我寻户好人家。末了,才总算是等到耿夫人来买侍婢,人牙子便将我荐了去。”

可能真是缘份到了,原来耿南塘虽然才干过人,但于子嗣缘上却极其淡薄,因耿夫人素体娇弱,虽养过数个儿女,可皆是病弱缠身,大都长不大。眼看着老耿已经年过四十。膝下却仍只有两个女儿,实在是让人心急如焚。而耿夫人数年未曾怀孕。自知可能已经无法生养,这才打着买侍婢的旗号想给他挑两房妾室。

当日一见胡姨娘,耿夫人就觉得此女面相和美,行事大方,不象是寻常的小户人家。后来听说她曾经做过两任官员的侍妾也没个善终,觉得甚是可怜,便将其买下。意欲就算做不了妾室。但能服侍好耿南塘也算不错。

只没想到,胡姨娘这一转运,顿时就挡不住了。

大概老耿这样的事业型男人。多偏爱柔弱无依的小女子。耿夫人为了好生养,专门给耿南塘挑的那对珠圆玉润的妾室他没怎么看得上,偏偏看上了楚楚可怜的胡姨娘。

而在姨娘只是样子柔弱,但出身农家的她,身体底子却是壮实得很。侍他不过三个月便诊出身孕,尔后更是异常争气的生了对双生子。这可把老耿和夫人全都乐坏了,顿时把她抬作姨娘。

而胡姨娘也再接再厉,第二年又替耿南塘再添一子。如今三个儿子全都虎头虎脑的壮实讨喜,直把老耿乐得成天看着就合不拢嘴。

胡姨娘是被高杰和程夫人给整怕了,她出身低微,性子经这些年的磨砺,更加的温驯老实,纵是得了三子也不骄不躁,反而主动交给夫人抚养,她只尽力做好侍妾本分之事,不争不抢,极守规矩。

这让耿南塘和夫人待她就更加青眼有加,这回皇上钦点了老耿来九原审案子,耿夫人头一个就命她随行,自在家抚育三个幼子。

自从知道这案子跟钱家也扯上了关系,胡姨娘就留了心。当钱灵犀让公爹去打听洛笙年到底招供了些什么时,邓瑾使出和钱慧君同样的招数,不好直接收买主子,便去收买他身边的下人。辗转把话问到胡姨娘这儿,她便悄悄透露了出来。

是以钱灵犀在老耿还未到九原时,便从邓恒来的那晚得知了部分案情,所以她才敢如此大胆的在公堂上兵行险着,跟洛笙年配合完成了一出好戏。

钱灵犀真没想着,绕了一大圈,居然是胡姨娘在暗中帮着自己,眼下瞧她敢半夜来看自己,定是在老耿心目中颇有些份量的。

钱灵犀眼珠一转,生成一个大胆的主意,“胡姨娘,如今你也知道,我们都不方便探望洛家姐夫,能不能烦请你些糕点过去?唉,今日在堂上看他,委实瘦得可怜。纵是犯了天大的过错,毕竟是一家人,总不忍心见他如此。”

胡姨娘正色道,“大少奶奶快别这样说话,我能有今日,全因受了你的大恩,纵是万死也不能报万一,况且送些糕点,不过举手之劳,有何不可?奶奶准备好了,只管交给我就是。到时你就让下人去找我身边的红姑,有什么话也可以一并交待她。”

钱灵犀再三谢过,“眼下本该送你个见面礼,奈何我身份未清,为免连累你及你家大人,便不言谢了。等到日后此身分辩明白了,再行重谢。”

胡姨娘忙称不敢,“大少奶奶照顾我那瞎眼老娘,和一双不懂事的弟妹我就十分感激了,哪里还当得起大少奶奶的谢字,快别折煞婢妾了。”

二人又叙了下子闲话,胡姨娘不敢久坐,先行告辞。

钱灵犀却立即拿出纸笔,画了个糕饼的样子,要端棋明日就去做来。想了想。她又画了几个样子,个个皆有不同,也不跟端棋说明,只让她依样照做,然后把其中某个给胡姨娘送去。

次日,端棋费了老鼻子的劲,才把钱灵犀这回要求的糕饼一一做好,拿给钱灵犀看过之后。她异常满意,让她拿着满院子分送去了。

钱敏君那儿一份,温心媛那儿一份,邓恒一份,邓悯一份。然后再给红姑悄悄送一份,便显得没那么招摇和扎眼了。

而那碟子糕饼送到了胡姨娘手上,她揭开篮盖看了一眼,却是转手就送到了耿南塘的案头。

“回禀老爷,邓家大少奶奶让我送这个给代王,您说。这忙帮不帮得?”

耿南塘从书案中抬起眼来,瞧着那花糕。沉吟了好一时。

那花糕做得极其好看,仿佛一朵盛开的圆形大花,勾勒出二十四朵花瓣。其中有黑有白,有红有绿,以花心为圆点,间或开来,看着五彩缤纷。极是绚丽。

正思索间,胡姨娘似是猜出他的疑惑,已经取下衣襟里别着的细长银针轻轻扎了进去。上下左右,皆无夹带。

耿南塘偏头再思索一时,忽地恍然,展颜笑道,“你送去吧,不妨事。”

得了许可的胡姨娘也不问究竟,既然耿南塘发了话,她就去送点心了。等到回来时,耿南塘却问她,“你不常说钱家那姑奶奶于你有大恩,怎么反不帮着她遮掩,还要事事报于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