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洛笙年看起来虽然凶险,但他毕竟头上还有顶代王的帽子戴着,只要没有被揪到什么罪证确凿的错处,大不了是撸了王位。做个庶民罢了。

那女婿什么下场,钱文仲没怎么心疼,他真正心疼的是自家闺女,“…眼下爹也没别的本事,帮不了你许多,敏君你只好自己靠自己了。”

钱敏君一听这话,顿时正色道,“爹您有话就直说吧。让女儿做什么都成。”

钱文仲老怀宽慰的看她一眼,缓缓道,“你如今也算是有儿子的人了,只要你那女婿不犯下灭族之罪,他落得怎样下场你都可以依靠着儿子活下去。所以丫头啊,你那日把孩儿送给你娘,虽是你的一番慈母心意,却是大错特错了。你细想想,你家还没定罪呢,你就把孩子托付出来。显见得是要跟你那女婿同生共死去。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没了爹又没了娘的孩子。将来让他大了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钱敏君微怔,就见老爹的神色凝重中略带几分责备之意,“你也算是出来的人了,怎地遇事如此沉不住气?若是圣上发了话,你随你夫君而去,那也是无话可说。可若是没有,你却抛下幼子随他而去。难道还以为能博个忠烈之名么?”

钱敏君猛地警醒,是了!洛笙年可是待罪之身,她若被他牵连。那是没办法。但若是她明知夫婿有罪,还跟他一起“同甘共苦”,甚至抛弃了抚育幼子之责,那算什么?

钱敏君明白过来,冷汗已经湿透衣背,“爹,女儿知道错了。”

钱文仲点了点头,“所幸现在错还未深,还能有补救的法子。你们家是已经给查封了,但我让你扬威大哥去瞧了,东西和人都还在。你眼下由扬名担保回了娘家,显见得是不能再回去了。如今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书给耿大人,请他把你家的东西都清点了去。包括家里的帐册田产,你的嫁妆等物。”

钱敏君一惊,“若是如此…”

那万一洛笙年有来历不明的钱,岂不就越发说不清楚了?

钱文仲苦笑,“傻丫头,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你还以为你能保着他全身而退么?耿大人不查,只是暂时没有查到这里来。等他查出来,你连主动坦白的机会都没有了。倒不如先去把事情挑开,起码给自己挣点名声,日后也为你的孩儿留点颜面。”

钱敏君懂了,洛笙年身上这个污点是洗不掉了,如果她再跟着“同流合污”,将来让他们的儿子怎么做人?世人会想,爹娘全是糊涂虫,那孩子能好得到哪儿去?

再说,钱文仲也琢磨着,洛笙年到这地位,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不如干脆在钱敏君坦白之前也光明正大的去知会他一声,征得他的同意。给他博一个知错能改的名声,不比一错到底强?

“第二件事,就是得把你家的两个姨娘和那个小丫头接来。”钱文仲看得很透彻,“毕竟是一家人,不好撇开她们不管不顾。之后你们就一起住在这府后头的偏院里,饮食浆洗,须得你们亲自动手。”

“老爷!”石氏惊呼一声,“这可万万使不得,敏君还在月子里呢!起码得再调理一个月才行。”

钱文仲看了老妻一眼,眼见四下都是家人,连下人都赶了出去,这才放心道,“你当我不知道么?我说了让敏君住过去,又没说让她亲自动手,那两个姨娘摆在那儿是干嘛的?有事都让她们做去。不过可不能再锦绣绫罗的穿着,全部换成半旧布衣,一应簪环首饰和贵重物品全部交到耿大人那儿去,打扮得越朴素越好。”

他瞧一眼林氏,“这事得麻烦弟妹了,你就照着从前在乡下的样子替她们收拾屋子,准备衣裳。”

别人还没听明白,钱文佐却已明白了,“这话说得很是,没个说自家夫君获了罪,女眷还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的。敏君啊,你爹这是在帮你们,你可别嫌委屈。一日三餐,最好都得粗茶淡饭才显出诚意。”

这话说得连莫氏也懂了,上前拉着石氏的手温言道,“可敏君正在坐月子呢,咱们做长辈的心疼她,给她单送碗汤,几个菜还不成么?”

“哦,我明白了,就跟那时凤儿…”林氏兴奋的想把话说下去,却给莫氏重重的两记咳嗽打断了。

这种表面工夫自家人心里知道就行,何必说得那么清楚?到时候对外面还要作出一副极其受罪的样子,才能尽可能的博取世人同情。

这做法虽然有些腹黑之嫌,不过做了总比不做强。钱文仲又告诉女儿,“旁的事别人做做也就罢了,但有件事必须你亲自动手。”

钱敏君已经听得完全信服,只问,“何事?”

钱文仲告诉女儿,“当今天子最重孝道,你一嫁进洛家就没有正经公婆,自不必侍奉,但如今夫婿闯了这样大的祸事来,你身为妻室也有不贤之过。所以你得日日在你洛家先祖前的牌位前忏悔,并多多抄录宁太后当年钦定的那本《女训》,以示悔过之心。”

钱敏君明白了,宁太后是当今皇上生母,但因其出身不高,只是母凭子贵,所以当年在被封为太后时,很是受到了一些议论。

弘德帝为了给老妈树形象,亲自当枪手,帮宁太后写了本《女训》,作为天下女子的闺学典范。这本书的影响力虽比不上已经普及若干年的《女诫》和《女则》,但在官宦人家之中,那可是必备教材。

钱敏君记得,前头那一段序还是太上皇写的,言辞华丽,把宁太后大大吹捧了一番。从前年幼初学此书之时,钱灵犀还私下打趣,说“男人最爱的女人有三,一是女儿,二是老妈,再有一个就是小老婆。”

钱文仲考虑得很周到,由宁太后署名的这本《女训》,出自最爱她的两个男人之手,而眼下这两个男人就是决定洛笙年命运的关键,讨好他们总不会错。所以钱敏君这书不仅要抄,还得好好抄,抄完了还要往外送,分给邻里街坊,这才既显得出她的贤惠与悔过之心,又能能得一个散播太后贤名的好处。

这些事虽小,也不可能抵消洛笙年的过错,但起码可以替钱敏君树立一点小小的声名,让日后人家说起她和她的儿子来,不管洛笙年如何,总会想起钱敏君还算是,懂事明礼,那钱文仲今日这番苦心就没有白费。

这些事情钱敏君都愿意照做,便是真的要吃糠咽菜她也不在乎。只她却也关心一事,“爹,妹妹那儿您可有办法吗?她这回全是给我连累的,眼下连妹夫还给相公做了保。万一事情不成连累了她们,这让我如何忍心?”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第597章 消停

钱文仲疼亲闺女,也一样的疼干闺女。钱灵犀都养在他跟前多少年了,这样的情份是怎么算也算不出来的。

但偏偏这一次,对于钱敏君的遭遇他还能指点一二,但对于钱灵犀的问题,他是彻底帮不上忙了。原因无他,因为钱灵犀是自己给自己找了条绳子吊在颈上。钱文仲又不是打铁的,他怎么知道要怎么帮她?

面对女儿的恳求,钱文仲只能告诉她,自己会想办法。不过有一点,钱文仲却可以肯定,“你妹子虽然被你连累了,但她的性命,和她一家子的性命都是无碍的。就算到时皇上会有什么责罚,也应该是落到邓家头上,不会拿你妹子出气。你先别操她的心了,好生做自己的事吧。”

钱敏君只得听命去了。

可这头钱文佐却忍不住请教起钱文仲来,“灵犀丫头那儿,咱们当真帮不上忙么?”

钱文仲是一筹莫展,“若是能给她寻个得力的铁匠,兴许还能帮上点忙,可咱们家有谁懂这些?”

钱文佐忍不住道,“扬名媳妇家在本地多年,兴许能认识几个好铁匠?”

钱文仲却叹道,“老哥哥莫非忘了,此事连邓家也参与其中了么?”

钱文佐倏地住口,不再多言了。邓家替皇上开挖矿藏,冶炼兵器,已经算是南明国内一等一的大行家了,可这回已经说得清楚,洛笙年要炼的是比邓家更好的东西出来,那岂是他们从乡野寻的铁匠能胜任的?

甚至放眼整个云洲大陆,南明的能工巧匠最多,冶炼水平也算是较高的,若是邓家再没有法子,那让旁人怎么帮这个忙?

钱家人帮不上忙,只好求天求地求祖宗,保佑洛笙年冶炼顺利。别连累妻儿及一家子。

眼下在邓府,好不容易回来的邓大奶奶却比给关在军部衙门那会儿更加不得安生。钱灵犀从来不知道,原来当一个贵妇人遇到急事时,竟也能抛下脸面跟寻常的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你眼下倒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可你的兄弟呢?怎么还给关着?要不是你逞能,提什么冶炼,至于害得他们兄弟如此么?那里头还有一个是你嫡亲的相公呢,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连滴眼泪也不掉的?”

方氏咬牙切齿,骂得是唾沫横飞,钱灵犀很郁闷,眼下她肚子太大,直接影响了她的身手灵活度,只好缩在小夏身后,抵挡方氏的漫天口水。

“老爷!”骂了半天,就见钱灵犀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既不还手,也不还嘴,方氏转而又奔着邓瑾去了。声音凄厉,语气悲怆。简直可以直接登台,唱一曲*蚀骨的慈母泪了。

钱灵犀很同情公爹,可她更愿意抓紧时间撤退。大人讲话,小孩子最好不要在旁边偷听。所以钱灵犀很诚恳的对着被方氏抓住哭诉的邓瑾屈膝行了一礼,很温婉很迅速的道,“如无旁事,儿媳先行退下了。”

然后扶着小夏。捧着肚子,溜之大吉。

邓瑾心里生气,心想这个儿媳妇也不太够意思了。怎么能逮着机会就溜?好歹看着自己才把她领回来的份上,拉他一把啊。这也太“忘恩负义”了!

可很快,忘恩负义的家伙派人来搭救他了。

闵公公急匆匆的过来道,“老爷,少爷那边打发人来说,要搭建一个好的冶炼场所,此事还得请您作主才行。”

“啊,是了。”邓瑾顿时理直气壮的把方氏推开,“眼下不管你愿不愿意,可说出去的话已经白纸黑字了。想要救你儿子回来,就得先帮他把这事做好,你要不乐意,尽管再扯着我哭。看流出两缸泪来,能不能换回你儿子!”

方氏一听不哭了,擦擦脸上多过泪的汗,“那有什么要妾身做的?”

邓瑾对这个老婆要求很低,“你呀,能把家看好,日子过好就不错了。”

他一甩袖子走了,方氏拦不住他,转眼又想寻钱灵犀的不痛快,可一转头却见人早没影了,不由问道,“大少奶奶呢?”

旁边下人战战兢兢的回,“方才…已经告辞了。”

方氏心中更气,心想这样就想完事?没门儿!说来她是婶娘,不好太过难为晚辈,但让许曼儿抱孩子去哭,看这妖精还能怎样!

可等到许曼儿抱着女儿去找时,钱灵犀那院子已经大门紧闭,高高挂起免战牌了。

看门的小丫头很无辜的说,“我们奶奶好容易才回来,累得不行,一进屋就睡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许曼儿无可奈何的走了,就是方氏也不能真个把怀有身孕还睡着的侄媳妇给硬生生的叫起来。可屋子里,那个原本应该睡着的钱灵犀才舒舒服服洗完个热水澡,正享受全身按摩。

呼!还是回到自己家里最舒服,懒洋洋的歪在软榻上,钱灵犀只觉全身的骨头都快酥了。

端画手不停的给她揉捏着,嘴上却嘟嘟囔囔的抱怨,“奶奶去到那样地方,也不带我去。瞧瞧瞧瞧,这都肿成什么样了?”

钱灵犀忍不住闭着眼睛呵呵直笑,她那是肿么?她那是胖的!端画这丫头说她笨吧,有时候还伶俐的,旁人说句好听的,只会说钱灵犀发福了。唯独她,直接说钱灵犀是肿成这样的。

嗯——甚得吾心。于是,钱灵犀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吩咐下去了,“好些天没尝自家的手艺了,怪想得很的,晚上让厨房打点起精神来,做几个好菜来尝尝。要弄个鱼汤,记得要熬得浓些。好些天没吃了,真是馋得很。”

端画顿时睁圆了眼睛,“那奶奶要不要现去拿碟子糟鱼来?老爷和二夫人也是带了厨子来的,他们那儿天天上这个。那天剩了些菜,老爷赏闵公公了,他又拿来给我们几个分了,我尝了一块,真好吃。哦,对了,还有糟鹅掌糟鸭信。我没吃到,不过听说都很好吃呢。”

吸溜,钱灵犀的口水已经出来了,却发觉不能这样去要,她还在睡觉呢,怎么能吃东西?

“你让软软去叫咱们的大师傅去要,就说是想着我从前爱吃,要给咱们厨房做样子。回头再给我悄悄的送来,切不可给人发现。对了,出去再传个话,这些天小夏和端棋服侍我辛苦了,让她们也好生歇两天,有什么活计都不许支使她们。”

端画办别的兴许还不够机灵,但绝对是个合格的狗腿。

出去转了一圈,就把钱灵犀吩咐的几件事都给办妥了,还特意从厨房要了碗酸梅汤来,等着吃那糟菜时解腻。又等了一时。却是小夏捧着一碟子糟菜送进来了。估计她已经料到了这局面,所以每样东西都只拿了一两个。还切成小块,能让钱灵犀解馋,又不至于吃得太多。至于已经馋了好久的端画,也可以跟着沾点光了。

拿温润绵稠的小米汤换下酸梅汤,小夏没好气的责怪起端画来,“这些东西虽好,毕竟糟卤之物。咸津津的,配那酸梅汤,只会让人越吃越想吃。又不是正经吃饭的点。若是进得多了,没得还伤了奶奶的胃,你怎么不会多想一想?”

钱灵犀知道,这话虽是在说端画,可也有隐隐告诫自己之意。想来确实是自己贪嘴了,平常吃点小零食小夏还愿意惯着她,可当真弄得三餐颠倒了,小夏还是会有意见的。

于是解过了馋,她也就收了手,只问,“不是传话让你休息么?怎么又出来了?”

小夏见她听劝,便也笑着岔开话题,“奴婢一回家,只觉浑身都舒服了,哪里还有什么累的?真要歇着了,反会闲出毛病来。这大约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吧!”

钱灵犀也笑了,又说笑几句,小夏就劝钱灵犀还是去睡一会儿,“眼下老爷和二夫人都在,奶奶就算回来,毕竟不比从前自家过日子轻快,后头还有的是事情要操心呢,先养养精神吧。”

钱灵犀听着有理,再说刚洗了澡,又给端画按摩得颇有些困倦,便让人点起宁神香,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醒来已是金乌西沉,倦鸟归巢了。

起来腹中颇觉饥饿,重新洗漱一番,厨房已准备好饭菜,不单是自家厨子的拿手菜,还有几道是邓瑾命人给她送来的加餐,以示对这个儿媳妇虽然临阵脱逃,但不忘想了借口把他拉出来的孝心。

钱灵犀吃得很愉快,可还在漱口之际,许曼儿就再度怀抱幼女登门造访。

好些天没回,软软今儿有好些家事要向钱灵犀回禀,小夏皱了皱眉,问,“要不要寻个理由打发她去?”

“不必,请她进来吧。”钱灵犀吃饱睡足,精神十足,要应付一个六神无主的女人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很快,许曼儿进来了,未曾开口,先含着两汪泪眼,如雨后西湖,楚楚生怜。

因是自家,钱灵犀并无顾忌的笑出齿来,“表妹且把眼泪收一收,让我恭喜一回如何?”

许曼儿瞠目结舌,瞬间又激动起来,“难道你…大少奶奶有办法救二位爷回来?”

钱灵犀先示意她坐下,旁边软软很有眼色把那个瘪着嘴,作势又要啼哭的小丫头抱出去,让她们好说话。

关了门,钱灵犀不再啰嗦的直奔主题,“表妹可知,你家主母日后生养不易了?”

许曼儿茫然点了点头,此事虽然明面上没人会说,可早从温心媛不断折腾大夫,甚至暴打陈曦后透出影儿来。许曼儿再单纯也是大户人家长大了,怎么可能想不通其中的阴私?

钱灵犀问她,“虽说二少奶奶出身名门,身份尊贵,但若是她膝下无出,那日后承袭二弟家业的会是谁?”

一般来说,那就是庶长子了。只要不是太不成器,一般都会记到嫡母名下,传承香火。许曼儿忽地一下明白过来,钱灵犀是在提醒她,如果温心媛无出,那她将来的儿子,将来就极有可能是邓悯的继承人。

钱灵犀眼见她变幻的脸色,便知她已明白过来,又问,“眼下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把邓家拖进困境的是谁?”

许曼儿其实很想说是钱慧君,可细想觉得不对,钱慧君再坏,但若是温心媛不犯错,邓家就不至于受到牵连,邓悯更不至于被扣在衙门里迟迟回不来。

钱灵犀微微一笑,“婶娘是表妹的亲姨母,二弟是表妹的亲表哥。眼下你又为二弟诞下了长女,只要表妹肯替她周全,这孩子日后想要记入嫡出也并不太难。这孩子出生时我就觉得会是个有福的,只是如今我想问下表妹,你这个长女有名儿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