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您听我说。”钱灵犀道,“这个免税不是所有的都免,只是对那些在商贸区进行交易的商户们免掉。舅舅不妨想一想,眼下不说私营,且看官营的税赋有多少?真心不算高了,如果再减,那跟免掉也差不多。但是,对于商户来说,哪怕只让他交三文钱的税。这跟完全免税,哪个让人心动?”

钱灵犀瞟一眼若有所思的弘德帝。继续道,“我想朝廷想要减低税赋,肯定也是想以此带动更多的商人来此行走,既然如此,那何不大方点全部砍掉?并且定个十年、二十年不变的政策,这样一来,说不定全天下的商人都要抢着到这里来了。而这一路上的车船交通。饮食住宿,朝廷又该收取多少的税赋?再者说了,眼下九原虽然发展起来了。但毕竟还是人丁单薄了些。百姓们故土难离,要不是家计实在艰难,或是有亲戚投奔的,谁愿意大老远的离乡背井,来此受冻?”

这话说得林守业连连点头,他就完全是这种情况。要不是看着家乡不好讨一口饭吃,何至于来此?

钱灵犀又笑道,“如果能有些好的政策,也不光是经济上的,如果能在文化上,比如说在九原的科举上,适当的多给一些秀才录取名额,或者说达到一定规模的商户就允许一个子侄破格参加科举考试。说不定就能吸引更多有远见的富商士绅来此定居,而这些才是真正把九原发展起来的保证。”

钱扬名听及此,忍不住大胆进言,“九原本就因商而兴起,下官…我现下管着学务这一摊子,就遇到不少这样的事。因朝廷有律法规定,商贾之家的子弟不得从事科举,可实际上,眼下大半九原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在做着与行商相关的买卖。

有些种田的人家也会兼带摆个小面摊,有些做生意的人家也会开几亩荒地种菜种田,这在学籍认定就平添了许多麻烦。譬如张三和李四家做差不多的营生,可李四家因为原是种田出身,家中孩儿就可以读书进学,但张三因是商户,孩儿就没有这样资格。若是自家孩子资质平平倒也罢了,若孩子果真是个有出息的,家长必定要来叫屈,弄得我们也很头痛。眼下就有几家正扯着呢,我曾问过盛大人,他也不知该怎么受理。”

弘德听得不住颔首,“你们这些想法都挺好,小钱大人,你回头去整理一份文书交耿大人直接奏上来吧。”

他一时忘形,还当成在朝堂上办公了。可钱老太爷一听他说话的口气甚大,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老人家可不糊涂,他知道邓恒是个贵婿,他的舅舅搞不好也是个贵人,若是能让他在皇上面前替自家孩子们说几句话,那该多好?

反正他年纪大了,也不怕丢脸,于是就厚着脸皮,道起了委屈,“阿恒他舅舅,你也瞧见我们这一家了,虽然谈不上多好,但真心没一个坏的。可眼下咱们老钱家倒霉,生生惹上了官司。眼下后院还关着个丫头和小外孙呢,要说大老爷们在外头干的事,她们女人家家的如何晓得?可这也得受牵连了,真是可怜!”

这话听得石氏忍不住又想掉眼泪了,只听钱老太爷又道,“幸好你们是现在来了,要是前些天,我们一家子连门也不敢出,哪敢接待你们?这不是我要说那钦差大人或是皇上不好,其实只要细想想,咱家真要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光扒着灵丫那女婿就够了,何苦还要去辛辛苦苦的去外头干活赚钱?你可别嫌我老人家唠叨,我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要是你有机会见那钦差大人或是皇上,也替我们家分辩分辩,可别冤枉了好人!”

看爷爷说得胡子直翘,唾沫横飞,只把钱彩凤听得小心肝一阵乱跳,爷爷这也太威武了。连皇上都敢议论,真是好样儿的!

至于钱扬名,却是只关注的倾听女儿在一旁的呀呀学语,至于其他,他能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么?

幸喜弘德帝听了只是笑,并没有生气。又说了会子闲话,钱文佑钱扬威父子俩也回来了。有钱文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在,场面就更热闹了。更兼钱扬友做完功课出来,抓着小侄子泰生一起疯闹嬉玩,更加鸡飞狗跳了。

一时玩得兴起,小泰生还躲到黄舅舅的身后,揪着他的衣摆,跟钱扬友玩起了捉迷藏。听着家人说他,还天不怕地不怕的爬到弘德帝身上,亲他两口表示亲热。

钱灵犀和邓恒对视一眼,他们能当什么也没看到么?

终于天擦黑了,饭菜也很快的端上来了。

虽是家常菜,也丰盛无比的摆了十六只大碗,算是乡下人待客最隆重的礼遇了。两位舅舅全都请了上座,剩下的小字辈们又摆了一大桌。

瞧着这么热闹,钱老太太又想起后院凄凉度日的钱敏君一家了,甚是于心不忍的问,“能不能把敏君他们几个也叫出来的?今儿不是舅舅来了么?好歹也让她们出来见见吧。眼下不是说已快没事了么,成天把那几个孩子关着,真是怪可怜的。”

钱文仲不敢吭声,弘德帝一听,倒是和气得很,“那就都请出来吧,事情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大事了。”他还挺顺溜的学了句刚学到的俏皮话,“男人在外面做事,女人家哪里晓得?”

听他这话,钱文仲真恨不得跪下磕两个头,山呼万岁才好。

钱老太爷很高兴,“你这舅舅一看就是个明白事理的。来,先敬你一杯。”

弘德帝挺高兴的喝了,还热情的跟这家子互动起来。

可他这一来,可把钱文佑的兴致调动起来了。钱氏以书香传家,家人大半和气有礼,钱文佑每每在家中想找个对手,痛快喝上几碗,可不是劝他要顾忌身子,就是劝他要顾忌形象。

难得今日来了位黄舅舅,人看着既有气质又有形象,身体瞧着似乎也很不错,还不拘泥不摆架子,非常痛快的跟他左一杯右一杯的喝。这下,钱文佑总算是找着好搭子了。

况且黄舅舅是客,当着客人的面,家里可再没人劝着他不让喝的,所以钱灵犀很快就瞧着老爹,跟当今天子推杯换盏,好得就跟哥俩似的,让人只能无语望苍天。

酒席过半,忽地就见门上家丁带着一个妇人匆匆赶至。钱灵犀一看就愣了,怎么会是方氏?

林氏瞅见是她,倒颇觉好笑。不过来了都是客,她还是要上前招呼的。可略走近些,却见方氏鬓歪发乱,额上沁出一层细汗,似是出事的模样。

邓恒怕扰了弘德帝的兴致,已经抢先迎出去了,方氏根本没空搭理旁人,一见邓恒便抓着他的袖子往外拖,“大少爷,你快跟我走吧,老爷给人绑架了,等咱们去赎呢!”

第604章 杀了他们

听说老爹给人绑架了,邓恒可有些傻眼,直觉的就不太相信。冰@火!中文邓瑾那是多精明的人呀,他不绑架别人就算好的,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给人绑架了?

可方氏极快的取出一根腰带来,“这是真的!你看,这是老爷的东西没错吧?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快跟我走一趟就行。”

那真是邓瑾的腰带,上面嵌着的美玉是邓恒打小就看熟的。父子连心,邓恒也有些慌了。难道老爹阴沟里翻船了?

钱灵犀听到,也追了出来,“要我帮忙吗?”

可方氏却眼神闪烁的瞟了她一眼,“你个大肚子,老实呆着就行了。大少爷,我们快走!”

邓恒只能转头交待钱灵犀一句自己小心,快步跟方氏一起走了。

钱灵犀心内很不安,她跟邓恒的认识差不多,邓瑾处事一向小心谨慎,出行时侍卫从不离身,这是谁有那么大本事会绑架他?希望只是求财的宵小之徒,否则真要出点事可怎么办?

因事发突然,屋里的人还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守在外头警戒的王统领却听得一清二楚,听说邓瑾出事,他心中不安,正想进去请弘德帝回去,忽地就听着风声不对,抬头一看,旁边院墙上已经跳下数人。

王猛立即抽刀质问,“什么人?”

却见一个贼人的身上还驮着一人,那人在暗处,钱灵犀看不真切,却见那人往自己一指,“就是她!”

听那声音,是位女子,还挺耳熟。

此时,钱文佑也和弘德帝勾肩搭背的从屋里出来了,弘德帝微带醺意问。“这是怎么了?”

却见对面的女子忽地在那人背上直起身子,半边脸露了出来,又惊又诧的叫破了他的身份,“皇上?”

这回钱灵犀也看清楚了。那女子赫然竟是程雪岚!

“什么?南明的皇帝?”领头的贼人立即将对准钱灵犀的刀移了个方向,“大伙儿跟我上,抓了南明的皇帝,要什么赏赐都行!”

啊?!钱文佑顿时吓得酒醒了一半。扭头待要再看旁边这位黄舅舅,却见女儿转身就把他和弘德帝往屋里推,“快进去,保护皇上要紧!”

咣当一声。王猛已经反手就把钱家客厅的大门关上了。一面挥刀迎敌,一面大吼,“快去大帅府。通知增援!”

弘德帝今天临时起意来钱家走走。身边连他一共也只带了四个侍卫,要说这些人都是宫中的绝顶高手,应付普通的盗贼不在话下。却不料眼下这伙人竟也功夫不弱,还有帮手,只听有人吹了个唿哨,立即又涌起来数十人,两三个围一个。截住不让他们有机会去报信,这边还能腾出人手来强攻。

可早在钱灵犀他们进到屋子里时,钱扬威已经带着几个兄弟把门给牢牢闩上了。眼下所有人都或不可置信,或是惊恐的望着弘德帝。这是皇上?那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快把灯熄了!”听着外头咚咚的砸门声,钱灵犀率先吼了一嗓子,算是把大伙儿的神智都唤了回来。

没有灯火,就看不见人影,夜色之中,再怎样都方便许多。

钱文仲立即冷静下来,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他径直道,“皇上,您快把衣服脱了,跟臣换下吧。”

“不!换我的!”钱文佑好歹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立即明白堂兄想干什么了,“我的身子壮,还会点工夫,由我来假扮皇上,把他们引开,你们护着皇上从后门走。”

“爹,还是我来吧。”钱扬威刚开口,却给钱文佑一巴掌就拍了回去。

“混蛋!我是你老子,还是你是我老子?敢不听你老子的话,活腻歪了不是?你护着皇上还有一家子先走,这儿留下我一个就够了。”

“不!”

林氏和钱灵犀同时叫了起来,不过林氏叫得撕心裂肺,钱灵犀却镇定一些。

“娘您别急,大家听我说!眼下这么乱,哥有几双手也护不了大家,再说,就是从后门出去了,也不见得就能逃脱,不如咱们一起想想办法。舅舅,你和扬武到后门看着。大伙听我说,咱们先把这些菜汤全倒地下,就是人进来了,也让他站不住。”

“灵犀说得对。”钱文佐很快也冷静下来了,“扬名你跟我过来,咱们过来抬几张桌子,把窗户封上。”

因为九原天冷风大,窗户都开得又高又小,眼下因为天热要通风,所有的窗户都是开着的,要是真有人从那里往里爬,可是防不胜防。

“我也来。”钱扬友和林守业的两个小儿子都来帮忙了,他们年纪虽然不大,但个子已经长得有大半个高了,更兼身手灵活,跟猴似的蹿到桌上,立即麻利的关上了扇窗。

此时,钱文佑也不管皇上同不同意,快手快脚的把自己的衣服递上,扒下他的外衫往自己身上套了。

莫氏已经和钱彩凤在门口泼菜汤,至于钱扬武,守在后门看了一会儿,得出回报,“这里还没人,咱们可以试试往外冲。”

前门布下油汤阵了,就算有人闯进来也会暂时阻止一下。钱灵犀让大家把盘子碗都带上作武器,想了个主意,“一会儿开了后门,爹带一拨人往正屋跑,大伯带一拨人往西屋跑,姐夫你陪皇上往东屋走,那边出去就是马房,家里还有两匹马的…”

“不不不,这样太危险了。”石氏连忙摆手,“那伙人既然是从院墙外进来的,外头肯定有埋伏,去马房目标太大,不如走西屋,请皇上委屈一下,就藏在哪个衣柜衣箱里,躲过这一阵就完了。”

钱敏君抱着儿子上前,“那就去柴房吧,我那里收拾得清静,也没什么人会留意。后面还有一口井,不行就请皇上吊下去,晚上也没人看得见。”

这主意不错。虽然丢脸了些。却极是实用。

可皇上不干了,在钱家人的七嘴八舌里,他半天找不到插话的机会,连衣裳都被人扒了。此刻终于找到机会。弘德帝怒道,“朕乃堂堂天子,怎可让你们一等老弱妇孺来保护?他们的目标是朕,让朕出去!”

“不行!”钱家人这回集体把他拦住。

钱文佑急了。不管不顾的道,“皇上你要是在我们家有个好歹,我们全家砍了脑袋都不够赔的。您就听话吧!”

“朕意已决,你们是想抗旨吗?”

眼看皇上动了真怒。钱灵犀忙缓和了句,“要不大家还是听皇上的吧?不过皇上,您可真不能往外走。除了这条。您想怎么样都成!”

弘德帝这才顺过气来,再看一眼众人,沉吟片刻,他忽地笑了,“朕乃天子,这么一帮乌合之众,朕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你们听我说。先把老人和孩子带到后头去藏好。然后,挑一个骑术最好的,赶紧到将军府去报信。然后,咱们尽量拖延住这些人,等着大兵一来,自然就无事了。”

钱文仲听得心中发苦,这话说得轻巧,可要是拖延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怎么办?只听外面喊杀之声更甚,应该是贼人把自家的大门都围了起来,就算隔壁邻居知道不妥,可谁敢冲出去报信呢?就算出去了,可军部衙门又怎么会听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话?

钱灵犀生了个主意出来,“大哥,不如你就冒充那些贼人往外混。我听他们口音,象是北燕人,你能学几句他们的话么?”

“可以的。”钱扬威个子高大,本就与北燕人相似,他要冒充起来,确实有几分相似。

董霜儿快步走到香炉跟前,此时也顾不得有冒犯神灵了,掏几把炉灰抹他脸上,在夜色中,连面目都不太清楚了。

弘德帝很满意,又吩咐道,“他要出去,咱们还得想法掩护,你们家的恭桶在哪儿?能否弄到厨房去煮沸,那个可是防敌守城的好东西。”

这个任务被不怕脏不怕臭的唐竟烨领了,“我去。正好还可以叫些下人,放放火,泼泼油什么的。对了娘子,你上回不还酿了几坛烈酒么?那个搁哪儿了?眼下事态紧急,你们可别心疼。”

这时候谁还有工夫管这个?定下神来的林氏道,“那里我熟,我跟你去。”

严青蕊也想了起来,“婶儿,我记得库房还有前些时给丫头办满月酒剩下的鞭炮,您拿那个,也能吓唬人的。”

弘德帝大喜,这些都是好东西啊。他略一思忖,又将钱家人召集起来,分配了一番,直听得全家人连连点头。

钱灵犀心道,不愧是当皇上,玩起心术来比谁都强。既然已经安排妥当,那还等什么?开始行动吧。

王猛带着人正在浴血厮杀之际,忽地就见钱家客厅的大门被人踹开了。王猛急得眼珠子都红了,“皇上!”

要是弘德死了,或是被掳了,那他全家都得陪葬啊!

可攻进去的四五个贼人进屋立即就滑倒了,大吼着,“有油,地下有油,大家小心!”

而与此同时,客厅连着后院的门开了,一群人黑鸦鸦的也不辨男女,四散逃窜。边逃边中气十足的喊,“快跑呀,强盗来啦!大家快跑啊!快去官府报案啊!”

强盗头子一听大怒,也不跟王猛奋战了,迅速抽手带着剩下的人就踏着那几个摔在地下的人追了上去,可往哪儿追呢?分头!

一时之间,王猛倒是闲下来,可他哪敢停下,跟着就往后院里冲,“尔等别走!”他们去追皇上,比找他还要命。

可才踏进屋子,就听角落里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王统领。”

啊?王猛又惊又喜,“皇…”

嘘——钱灵犀圆滚滚的出来了,跟着她出来的除了弘德帝,还有钱老太爷,老太太,钱敏君等几个抱着孩子的老弱妇孺。

弘德帝亲自扶着钱老太太,低声吩咐,“快!赶紧带人从前门离开,要是有个什么差池,朕唯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