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帝眉头一挑,“钱文仲?他可有说什么?”

耿南塘躬身回道,“钱老大人是主动前来帮忙的,要不是得他襄助,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理出头绪来。”

弘德帝心里雪亮,却没好气的白了老耿一眼。这时候跟人说情,不就是想让他往开一面?不过女婿是女婿,老丈人是老丈人。他最多不因这女婿的罪过去牵连旁人,可洛笙年却着实要狠狠的惩罚一番才好。

正想发话,却见韩瑛喜笑颜开的前来求见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代王与邓大公子的冶炼,成功了!”

一把还没来得及配鞘的长刀用软布严严裹着,送到了弘德帝的面前。

天子面前,不容刀兵相近。王猛上前接过,伸手一抖,一把长柄窄身的乌黑长刀落入他的手中。

他也是用刀的大行家了,一眼就看出,这刀虽黑黢黢的长得不咋地,那是因为没时间打磨的关系。可搁在手上掂掂分量,再凌空虚劈几下,那手感和韧劲却无一不昭示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长刀。

韩瑛一脸自信的道,“陛下,此处地方狭小,恐伤着龙体,可否容臣与王大人在院中较量一番?”

可以呀。弘德帝其实更想直接冲屋里去劈那块带给他无上耻辱的布,要是能劈开,他也就不问什么了。可看韩瑛一脸抑制不住的喜形于色,弘德帝暂且按捺下了好奇心,看臣子的表演。

韩瑛为了给这个表演增色,真是下血本了,把家传的宝刀都给拿了出来,寒光闪闪,看着可比那把新刀强多了。

然后一路引着王猛劈刺进攻,要说能混御前的都不是傻子,王猛很快会意。他先不敢大意,只对着院中一株婴儿手腕粗细的石榴树砍去,没想到,刀锋过后,那石榴树竟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横砍成两截。

这一下王猛信心大增,在韩瑛的示意下,双手执刀,一个高高跃起就对着他砍下。韩瑛回刀抵挡,双刀相交,呛啷巨响。

然后,韩瑛的刀断了,而王猛的刀却是完好无损。

“陛下!”王猛激动了,单膝点地,将刀横托于弘德帝面前,“恭喜陛下,这真是把好刀!”

弘德帝早看得眼都发直了,二话不说,提起这刀就转身进屋,对着桌上那块他仇恨了整整十天的破布砍去。原本只能被扎穿几层的布,眼下却是如切豆腐般给他一刀劈开!

痛快!弘德帝仰天长笑,“快!让魏东年去找那姓彭的,好好替朕出这一口恶气!”

南明现在能炼出这样的宝刀,往后在三国之间,腰杆子也硬了不少。

九原极出名的销金窟飘香阁里,宁格扔了个玉坠,把红霄姑娘打发了出去,自跟心腹说话。

“打探得怎样了?”

“虽打听不到那大楚的钦差究竟住在哪里,不过依小的看,多半是在军部衙门。因为整个九原,只有那里守得极严。听说南明皇帝派到军队的太监监军也住在那儿,想来那大楚的太监肯定也是在那里。要是少爷真有心去,咱们不如就往那里闯一回。就算抓不着钦差大人,但能抓几个官员家眷不也是一样的?反正是栽赃那丫头。只要死了人,又管他是谁?”

宁格觉得有理,“那好,咱们就这么干了。趁现在白天,韩瑛不在府里,想必防范也要弱些。你去让人准备好接应的马匹,再来几个跟我进去劫人。”

这两日,钱慧君非常不安。

因为她用唯一剩下的戒指换了个情报。听说洛笙年又回来了,好似还炼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立下了大功,让钦差大人非常高兴。给他的待遇好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当囚犯般看待了。

至于邓恒兄弟,都已经给放回去了,眼下唯一还扣着的,只有她和温心媛了。

这种种迹象,怎不叫钱慧君心乱如麻?想打听洛笙年到底炼出了什么,可那却是一个看门的婆子无法知晓的。

坐卧不安的在屋内来回走了不知多少个圈。钱慧君一颗心却越发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真要是他们都脱了罪。那自己可怎么办?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忽地就听院外看守的士兵喝斥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钱慧君赶紧凑到窗前,就见两个高大的汉子抬着筐黑炭进来,“回大爷的话,我们是来送炭的。因是头一回来,走错了道。”

士兵顿时警觉起来。“送炭的怎么往这里走?就算是头一回来,怎么也没个人带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说!”

眼见士兵起了疑心。那二人换个眼色,忽地从炭火筐里抽出两把刀来,一边一个,就对着那士兵砍杀过去。

俩士兵虽起了疑心,毕竟有些猝不及防,更没想到竟有人敢大白天的在军部衙门里动武,一时来不及防备,竟给他们杀了个正着。

眼看出了人命,院子里的小丫头顿时尖叫起来,那两人猛地把门踹开,闯了进来。

钱慧君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只能不停的摆着手后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宁格闯进这里,也不辨东西南北,只看钱慧君生得还算貌美,又打扮得跟个夫人模样,还以为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顿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敲晕,扛在肩上就带着往外冲。

也幸好眼下这地方僻静,又不是特别的受重视,所以那小丫头的尖叫虽然引来了人,却动作毕竟慢了一拍,已经让宁格带着人把钱慧君劫了出去。

等到韩瑛赶回来时,听说旁人没被惊动,倒是把钱慧君劫了出去,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他一时还想岔了,难道是钱慧君养的打手?可那也不象啊,怎么会只劫钱慧君,不劫莫祺瑞呢?

温心媛瑟瑟发抖的站了出来,“出…出事的时候,我躲在窗户边看了一眼,依稀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韩瑛闻言立即找来画师,根据温心媛的口述,描绘打劫之人的外貌。不过眼下皇上在这儿,怕乱了民心,韩瑛虽有了画影图形,也不敢十分张扬,只能秘密发放下去,着人查访。

至于已经吓得噤若寒蝉的温心媛,死活再不敢呆在那院子里。韩瑛心想,眼下洛笙年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半,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不如干脆做个人情,放回去拉倒。

只是温心媛虽回了邓家,但眼下的邓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反正韩瑛打发人来时也说,还要提温心媛回去问话的,那许曼儿就大方行使主母之责,把她拘禁在了屋里,怎么也不放她出来了。

温心媛心里窝火,可要争吵,身边的原班人马都已经换了人,她要怎么闹得起来?

再说,许曼儿还有许多正事要办,根本没空跟她磨唧。趁着方氏一门心思扑在刚回来的邓悯身上,她悄悄准备了一份厚礼,给钱灵犀家里送去。

听说钱家来亲戚了,她还是挺感谢钱灵犀点拨过自己,也愿意给她长长面子。

林氏再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弟弟林守业居然会拖着一大家子也到九原来了。

想当年,钱灵犀出了个主意,帮小舅舅瞒着哥嫂,学到了家里祖传的漆匠手艺后。林氏就资助这弟弟分出来自立门户了。这些年,也慢慢的也把日子过了起来。最要紧的是不用再受哥嫂的气,一家子过得舒心多了。

林老爹是早已过世了,林守业便把亲娘熊氏接到身边熙养天年。眼下,他的大女儿也已经嫁人,大儿子也成家立业了。眼下,他把老娘留在孝顺的大儿子一家身边照顾,自带着媳妇和两个小儿子一个小女儿到九原来了。

跟自己亲姐姐。也不用藏着掖着的,林守业如实道,“上回扬武到跑船时,曾给家里捎了封信,听说你们在这里发展得不错,各项手艺都要人,我就厚着脸皮带着孩子们过来了。家里生意虽然也能做,但也只能糊口而已,将来等这两个小的长大了,总不好跟他们哥哥抢饭吃。所以就想把他们带出来闯一闯,这里毕竟有姐姐一家看顾着。我也能放心了。”

林氏眼下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抹眼泪的软弱妇人了,弟弟这话她是同意的,不过也有一番话,得让弟弟牢牢记住。

“你可别怪姐姐说话不中听,你们来了,我欢迎,但咱们这里可不养懒人。多年不见。我信得过你,却不知道两个大侄子为人怎样。这房子毕竟不是咱家的,所以我不留你们住。回头让你姐夫给你们另外租个屋子。你们父子就跟着你姐夫做事去。要是干得好,工钱什么的一分不会少,可要是光想着亲戚情份偷懒耍滑,那还不如趁早回去。”

林守业在心里暗暗讶异姐姐的变化之余,却也同意她的说法。连连应下,回头又狠狠告诫自家的老婆孩子去了。

钱灵犀瞧得有趣,不过她也有事要忙活。

首先,是她一直盼望的宛娘母女终于到了。如钱灵犀所料,丘夫人不仅没要她们的身价银子,还出钱托人将这对母女一并送了过来。

随信附上的不仅有她们的卖身契,还有一份品行鉴定报告。其实钱灵犀不看也知道,宛娘母女眉目清秀,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却又朴素之极,一看就是正派人。老周眼光不错,找的确实是过日子的上佳人选。

只是这宛娘虽已三十一二了,但风韵犹存,女儿绣珠也聪明伶俐,眼下差不多刚到及笄之龄,按说带着这样一个女儿,应该也不太愁嫁,她怎么就看上木讷憨厚的老周了?

宛娘挺不好意思,却还是如实告诉新主母,“老周是个实在,知道心疼我们母女。从前绣珠小时生病,谁也不愿搭理,全亏他照应。眼下他虽瘸了腿,我也愿意跟他过日子,只求少奶奶往后给我女儿指个好亲事,我就感激不尽了。”

好说好说,钱灵犀眼下可愿意做媒,尤其是绣珠这样白净俏丽的小姑娘,肯定不愁销路。而且,听说这小丫头已经尽得宛娘真传,钱灵犀可要给她择个好夫婿,将来留作她身边的顶梁柱。

相见毕,让人把她们领了回去,钱灵犀正想备份礼物送到房亮那儿去,可巧许曼儿的礼就来了。

这回林守业一家还有宛娘母女得以顺利来到九原,全亏了卢家人的帮衬。说来也巧了,原来荣阳国公府六小姐钱婉君,嫁作填房的那位卢远道卢大人和房亮的妻子,过世的卢月娥是同族中人。

妻子不幸难产过世,房亮早给家里带了信。卢家人心疼女儿年纪轻轻便客死异乡,还是希望她能叶落归根,这点房家毫无异议。

于是,房亮的兄弟房奕,便和卢月娥的一位兄长一起,随卢远道的官船上京,顺道捎上了林守业一家,同赴九原,处理卢月娥的后事。

钱灵犀惦记着和卢月娥的一场情谊,兼之又是小心兰的干娘,现在卢家来了人,她大着肚子不便过去相见,却也要送份礼物,聊表心意。

在许曼儿送来的礼物中选了些合适的,又从家里打劫了一些,凑了份差人送去。回过身瞧见邓恒拿把扇子专心的盯着小火炉烤板栗,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你好容易出来了,也不去干点正经事,老折腾这些做甚么?”

邓恒一脸正经,“这可是今年头道下来的新鲜板栗,不是你说肚子里的孩子想吃么?你别吵我。小心糊了。”

这小子自好不容易给放了出来,说什么也要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钱灵犀嫌他腻歪,可邓恒却乐此不疲得很,端茶倒水,捶腿捏肩,无比殷勤。钱灵犀有时想想,真不知他是孝敬自己。还是孝敬孩子。

听说舅舅一家来了,钱彩凤今天也早早结束了生意,回来先去见了林守业一家,回头就见邓恒这么一副二十四孝的模样。正想打趣几句,却忽地见到钱文仲一脸凝重的陪着位客人和他的几个随从进来了。

钱彩凤只瞧着那客人有些脸熟,仔细一想,不是那日要包下她布匹的人吗?她性子素来爽朗,不由就笑道,“大伯,您怎么把个客人领回来了?难道还真是什么官大人不成?”

可邓恒瞧见此人。已经慌忙扔下蒲扇,上前施礼了。“皇上您怎么来了?”

啊?钱彩凤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

弘德帝却呵呵一笑,将外甥扶起,轻嘘了一声,“无需拘礼,今日我来,只是你舅舅。过来走走亲戚,可还欢迎?”

谁还敢说不欢迎么?钱灵犀把皇上两字咽回去,“那…那请皇舅舅快请屋里坐吧。”心里却在腹诽。这黄鼠狼闲着没事来看鸡,怕不只是走走而已吧?

弘德帝却赞赏的看她一眼,“还是先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家人吧。”

“那,黄大人这边请。”钱文仲也迅速的改了口,把弘德帝往大厅带去。回头给干女儿使了个眼色,钱灵犀立即会意,她大肚子不方便,忙让钱彩凤去把一家人都请到大厅里去相见。

钱彩凤抖着嗓子问,“那…那要怎么说?”

钱灵犀难得见姐姐也露一回怯,不由笑道,“放心,没事的。你别瞎嚷嚷了,省得吓着人,只说是相公的一位表舅来了就完了。”

好吧,钱彩凤飘飘乎乎的进去请人了。

听说是邓恒的亲戚来了,钱家人倒挺给面子的,乡下人总说,舅爷大过天。又听说是远道而来的舅舅亲自登门拜访,就更要给面子了。所以不一时,全家人都集中到了大厅来,跟这位舅舅相见。

曾经上过金殿的钱扬名觉得这位黄舅舅有点眼熟,却不敢相认。只见婶娘林氏很是贤惠的跟人打了打响,就和母亲莫氏一起到厨房里去忙活,要给两位舅舅准备晚饭了。他想趁机问问钱灵犀,却见三妹冲他眨了眨眼。

好吧,钱扬名知道了,不问了。

石氏虽然没面过圣,但看出这位舅舅的气概实在不太寻常了,况且邓恒的母家不是皇族么?这舅舅又怎会姓黄,难道也是皇亲贵戚?钱文仲没法解释,只能老着脸在那儿装傻。

至于其他人,倒是自如得很。大家见过了礼,弘德帝就用寻常口气跟他们拉起了家常。看他态度亲和,一家人也敢畅所欲言,什么样的家长里短也好意思往外说。

只弘德帝是何许人也?稍稍下个钩子就把话题往正事上引了。

先作不经意状问钱灵犀,“听说你杂学旁收,很是知道些不一样的事情啊。”

钱灵犀顿时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那是小时候看闲书闹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她可以编点谎话哄陈曦那个药呆子,但要是皇上拷问她怎么弄出那炼钢的方子,她得上哪儿瞎编去?

敌人太强大,多说多露馅,所以钱灵犀打个哈哈就想把事情带过去。

可弘德帝一笑,又谈起九原的经济事务来,“听说,这儿最早也有你的一份功劳,那么往后,你又有什么想法?对了,我听说朝廷有意减轻税赋,你们觉得如何?”

那当然是好啊!钱彩凤还以为皇上是在就她那天的话说事,讪讪笑道,“其实眼下的税也不重,真不重了。”

唐竟烨听得稀奇,她天天在家抱怨税赋过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怎么这会子却改了性子?

可弘德帝还是盯着钱灵犀,“阿恒媳妇,你来说。”

邓恒想帮腔,却被舅舅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钱灵犀心想,今天要是不提出点让皇上感兴趣的东西。恐怕他不会放过自己,想一想,干脆道,“其实朝廷若真想减轻税赋,吸引更多的百姓前来,不如免税得了。”

“胡闹!”钱文仲唯恐皇上生气,赶紧瞪一眼干女儿,“税赋乃国家根本。怎么能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