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慧君一时噎住,就见钱扬熹将一包糕点递了进来,“这包红豆糕里已经下了砒霜,是国公府要我交给姐姐的,本来我拿不定主意,可是现在我觉得还是给姐姐比较好。皇上已经判了你和莫家姐夫的斩首之刑,国公府不愿让姐姐当众受刑,失了颜面。若是姐姐肯最后顾念着我这个弟弟,给我们全家留一点颜面,就把它吃了吧。”

 

“不!”钱慧君怎么不敢相信,那个从前最她听话的弟弟居然会说出这样话来,她努力的挽回着,“扬辉,你还记得吗…”

 

钱扬熹把糕点放下,站起身来,又沉痛又失望,“姐姐不必说了,我记得的。从前叫扬辉的日子,我都记得,只是姐姐也不要忘了,是你把我的名字改成扬熹的。爹死了,你死了,钱扬辉也就死了。往后的我,只是钱扬熹。我有我自己的爹娘,我有我自己的兄弟姐妹,我会好好的待他们,忘了你。今日来看你一眼,就是尽我们姐弟最后的情份了,将来,我顶多替你收尸,也就仅此而已了。”

 

嗓子象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钱慧君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大成人的弟弟走出了牢房,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许久许久,她才象发疯般的又哭又叫起来,“不!扬辉你不要扔下姐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要死,说不定我还能有机会,等到我出去了,我一定要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狠狠踩在脚下!”

 

她把红豆糕狠狠踩在脚下,踏得稀烂,可是,她却没能等到把人踩在脚下的机会。

 

还没有等到秋后的处决,钱慧君就死在牢房里了。她贼心不死,可荣阳国公府却丢不起这个脸。

 

不过是买通狱卒给她下了点巴豆,钱慧君那多年来,本就以邪术支撑的身子迅速被掏空了,不过死前很是受了一番罪,让她数度想起那包红豆糕,却又求而不得了。不过能落个全尸,钱扬熹已经别无所求了。

 

等到消息传到九原,已经是金秋八月了。

 

钱灵犀歪在炕上看过了信,感慨了一时,却又发起笑来。

 

端画好奇的问。“奶奶笑什么?”

 

钱灵犀笑道,“程姨娘又哭着去求老太太了,说是要回来呢。端画你说,咱们能让她回来么?”

 

端画立即鼓起了脸,“能啊!她能让太阳打西边出来,咱们就让她回来。”

 

“说得好!赏你一个桃。”钱灵犀从桌上抓了只水灵灵的鲜桃扔去,端画高高兴兴的接了,张口就咬。

 

不是钱灵犀狠心。只是连端画都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她怎么能相信程雪岚?眼下她只是想回来,可回来之后,她又会有新的追求了。

 

才把她从脑子里清空,邓恒回来了,喜笑颜开的道,“你快猜猜,我给你弄什么好东西了?”

 

钱灵犀白他一眼。“小点声,那俩祖宗还在睡呢。”

 

哦哦。邓恒忙不迭的点头认错,亲自帮着把篓子抬了起来。

 

钱灵犀这回是真的惊喜了,“螃蟹!”

 

这一大篓子螃蟹可全都活蹦乱跳,看起来就诱人之极。

 

“小点声!”邓恒的提醒还是晚了,屋里已经有两个家伙哼哼唧唧的闹起来了。

 

钱灵犀头痛抚额,立即和邓恒冲进房里,抱出俩个小娃娃来。

 

八个月的小娃娃长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都一节一节,跟莲藕一样,再加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只是左边那个眉目清俊些,是哥哥,右边那个一团喜气的,是妹妹。兄妹俩本来睡得挺好,却被无良的爹娘吵醒,很是不高兴的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嚎,直到奶娘抱进另一个两岁的小姑娘时才消停。

 

“如意不哭,乖乖,不哭。”小心兰甚有姐姐样的摸摸弟弟阿如,又拍拍妹妹阿意,总算让他俩消停下来。

 

当爹娘的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同时决定抓只螃蟹来献宝。

 

看着青壳青甲的大螃蟹横行霸道的爬来爬去,两个小宝贝不闹腾了。瞪大眼睛盯着这头回相见的活物,俱是一脸的好奇。

 

呼,夫妻俩暗暗松了口气,让丫鬟看着这几个小的,到旁边闲话,“这螃蟹哪儿来的?”

 

“从老家弄来的。那新船新码头不是都修好了么,往后想吃这些东西可都方便了。我还弄了筐莲藕,就是太多泥了,正让他们拿在外头洗,回头给岳父家也送一份过去,正好过中秋。”

 

“嗳,我说妹夫,你要有什么好东西可也不能忘了我们呀?”

 

钱灵犀扭头一看,钱彩凤挺着个大肚子来了,顿时翻个白眼,“你怎么又跑来了,都快生了,也不肯消停。”

 

“你少啰嗦,大夫都说了,我要多走动才能生得顺当。”钱彩凤自顾自的进来,一眼瞧见那篓子螃蟹了,“这可是好东西,待会儿给我们家送几个去。”

 

“这东西性寒,你不能吃。”

 

“我不能吃,给你姐夫吃呀!”

 

“你不吃,姐夫哪舍得吃?”

 

“那你别管!”

 

邓恒明智的决定不掺合这姐妹俩谈心,打个招呼,就带人把这一篓子螃蟹抬出去了。

 

钱灵犀和姐姐互翻几个白眼,才开始正经说话,“你到底来干嘛?”

 

钱彩凤嘿嘿一笑,“我这不快生了么?”

 

钱灵犀顿时警惕起来,“你那奶娘接生嬷嬷我不都给你安排好了么?你还有什么幺蛾子要出?”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钱彩凤冲妹妹抛了几把秋波,“我是觉得,与其让你这么麻烦,不如干脆我费点事,索性搬你家来住得了。就在你家做完月子再回去,也省得你成天去看我的不方便。”

 

“你…你你…”钱灵犀抖着嗓子,快说不出话来了,见过脸皮厚的,有她二姐这么厚的吗?哪个当姐姐的好意思到妹妹家来做月子,还这么一副我是替你着想的模样?

 

钱彩凤不理她了,直接去问大侄子,“阿如啊,你欢不欢迎二姨来家住,天天陪你玩?”

 

小胖子听得懂玩的意思,天真无知的用力点头。

 

钱彩凤又问大侄女,“那阿意呢?”

 

胖丫头露出几颗米粒牙,笑得很甜。

 

钱彩凤再问,“心兰。你说,皇上赐给咱家的牌匾上,写的什么字儿?”

 

小心兰奶声奶气的答,“和睦人家。”

 

“所以,”钱彩凤理直气壮望着妹妹,“为了证明我们全家的和睦,我就搬来算了。你为我多操些心,不也能减两斤肉么?”

 

钱灵犀看着自己产后丰腴不少的身子。决心回家去告状了。

 

可林氏一听,却立即高兴的道,“你姐要去你家做月子啊,那敢情好,我就不用操她的心了。正好你大嫂二嫂都怀上了,我正忙着呢。嗳,你回头把那个叫端棋的丫头派过来,她手艺好,正好给你嫂子们做点好吃的。”

 

钱灵犀气愤之极,扭头又去找石氏评理去了。

 

可石氏听了不住发笑。“行啦行啦,你也别气了。谁叫你们姐俩离得近呢?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去你家照看凤儿去。”

 

呃…那还是算了吧。左右没瞧见小侄儿,钱灵犀问,“敏君姐姐呢?”

 

石氏一笑,“她带孩子去看女婿了,快中秋了,我让他们一家子也团聚下。”

 

洛笙年最后给皇上定罪流放三千里。服十年苦役,不许回京。不过正好是从京城流放到了九原,然后在那矿山里给公孙师傅做学徒。当然。他的代王之位直接给撤了,却没有削,而是直接落到了他的儿子头上。

 

皇上说了,这个当爹的虽然不成器,但母亲却是不错,尤其外公很明白事理,所以还是给了他家这个机会。

 

于是,洛笙年虽还没来及此给妻子请封,但钱敏君已经因为儿子的关系,得到了代王妃的头衔。而且,洛笙年眼下已经被贬为一介庶民,所以侧妃什么的,于他全是浮云。

 

就算他日后服完十年差役,也必须依附妻子和儿子才能过上好日子。要是这样钱敏君还拿捏不住他,那也真是辱没了她的姓氏。

 

钱家人对这番圣裁是感恩戴德。而经此一番生生死死,洛笙年也想开了不少。他索性做了回恶人,把红叶和紫薇两个妾室全都打发嫁人了。

 

红叶还未曾生育过,自然愿意。紫薇虽然育有一女,可洛笙年虽然近在咫尺,却十年不能回家,这要守下去,着实艰难。况且钱敏君心地良善,从来没有苛待过她们母女。而洛笙年也明确表态,要将她的女儿也送到钱敏君跟前教养,紫薇思来想去,也愿意重新嫁人。

 

只是她俩都过惯了好日子,不愿再嫁平头百姓。不过眼下要说九原什么最不缺,当数有钱商人。自南明帝发了九原十年不征税的条令后,各地富商纷至沓来,想要选两个过得去的,实在不是太难。

 

眼下洛笙年天天在那儿打刀炼剑,锻炼得一身肌肉很是漂亮,钱灵犀让邓恒没事也去学学,可那小子总以带要孩子为由,不肯吃苦。

 

跟石氏扯一通闲话,钱灵犀再回家时,都已经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直到回家途中方才想起,自己也觉好笑。

 

秋天的风吹来阵阵麦香,钱灵犀想着已经晚了,索性让老周赶车往城郊绕一圈,看看风景。

 

夕阳如火,映红了半边天空。晚风徐徐中麦浪滔滔,恰似一副最壮阔绝美的画卷。而人在其中,只觉得分外的渺小,直如沧海一粟。可就是千万个这样渺小的人,铺写了这样的盛世华卷。

 

老周选一个高处停下马车,眯眼笑着,“夫人看,今年可是个丰收年呢。”

 

是啊。瞧着这样的盛景,钱灵犀也只觉胸襟开阔明朗起来。天地造化,万物生息,能风调雨顺,丰收在望,便是最大福气了,至于期间的小小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走,回家!”

 

轻灵的马车在晚霞中勾勒出一笔轻巧的弧线,连接着家的方向,指引着温暖和希望,也是每个人的心之所宿。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