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关系有点类似那种没有任何秘密的老友,彼此都见证过对方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她自觉旁观了云乔如何从殷葶的泥淖中一步一拔腿地迈出来,而他也亲眼看到她被唐清和伤得一塌糊涂的模样,从某种角度讲,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两个才真正扯平。除了当晚那个故事神差的吻让她觉得一时无措,时候久了,就连那个吻都跟着模糊起来,与那天晚上她的失声痛哭一样,共同湮没在属于他们两个人共有的记忆里,安静,稳妥,想起来也不觉有什么羞耻。

可孔月旋这样的一场痛哭,还是让李韵韵忍不住心生悲戚。她每一句对唐清言的指责,都仿佛加诸在她对唐清和的不安和质疑之上,让她心中惴惴,如同一块巨石压顶,让她渐渐喘不过气来。

这一坐就坐到傍晚五点。

孔月旋还在断断续续地哭,桌上食物已经悉数换下。李韵韵让侍者端上两杯热乎乎的巧克力。平时让人觉得过分甜腻的饮品,在这个时刻却能很好平复女孩子的心情。

孔月旋一口气喝完半杯,又擤了擤鼻子,哑着嗓子对李韵韵说:“韵韵,谢谢你今天能来。”

李韵韵捧着热巧克力,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孔月旋抿着唇角,过了半晌才抬起头,大概是才哭过,她的眼睛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澄澈。少了那份刻意雕饰的端庄妩媚,她的五官看起来与林优璇

更多了两分相似,只不过她的眉眼更显大方,而林优璇则要精致小巧一些。

她看着李韵韵说:“韵韵,其实我的选择并不算多。我不可能再同唐清言在一起,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忍有人比他先提出分手。”

对于这两个人的恋情,李韵韵所知不深,虽然今天下午单方面地听孔月旋倾诉发泄许多,但客观来讲,这两个人性格和城府实在相差太多,唐清言虽然容貌出身都很出众,但这人精明得有点过分,城府也深,并不适合自小娇生惯养、性格大大咧咧、一旦爱上就全心投入的孔月旋。

李韵韵忍不住想,倘若唐清言对她的用情有孔月旋对他的一半深,这段恋情或许还有救,但这样性格的两个人要搭伙过上几十年,恐怕孔月旋还要经受不少磋磨。

在唐清言对她尚且还有感情时分开,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孔月旋的脸孔上显出迟疑的神色:“韵韵,你和唐清和怎么样了?”

提起唐清和,李韵韵向来坦然的神色终于显出一点不自在,她借着喝热巧克力的动作遮掩自己神色,一边低着头说:“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昨晚,我和他又在一起了。”

孔月旋脸上的神色难掩复杂:“韵韵,我今天找你出来,也是有件事要正式告诉你。”

李韵韵听出她语气里的凝重,不禁抬起头。

“昨晚的事,我爸爸已经知道了。如果唐清和没有骗

你,从今天起要对外正式公布你们的关系,那么我爸那边肯定会采取相应措施。”

“什么意思?”

“他会借口藤野因为资金周转不灵,暂停对《山海笔记》剧组的注资。”

李韵韵悚然一惊:“《山海》是星辉和藤野共同投资的项目,他这样做,对藤野也没什么好处!”

“你大概还不知道,《山海》与此前的《盛唐》项目不同,盛唐是星辉和藤野以同等份额注资,另外还有三家其他公司参与投资,可《山海》的项目,当时星辉是最大投资商,如果中途停止注资,损失最大的将是星辉…”

李韵韵皱起眉毛,看向孔月旋的眼神几乎是凌厉的:“孔望山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实在想不明白,大家都是同行,《盛唐》这个项目可以说双方合作相当愉快,无论是星辉、藤野还是另外三家公司,都赚了个盆满钵满,也是因为此才会有了后续《山海》的继续合作,可孔望山这是想要干什么?先是寄希望孔月旋和唐清和联姻,后又祭出林优璇这张王牌,让她从《盛唐》剧组的一个普通跟组演员做起,甚至利用张扬踩着陈鱼上位,只为成为星辉公司的一个签约艺人?林优璇没有如他所愿成功引得唐清和上钩,他现在干脆耍昏招宣布停止注资?这实在不像一个叱咤商场多年的公司老总所为。

孔月旋垂下头,她攥紧身旁挎包的手柄:“他想收

购星辉,将星辉作为藤野的子公司,对星辉直接控股。”

李韵韵摇头,斩钉截铁:“这不可能。唐氏旗下并不只有星辉一家公司盈利,唐家这么多年的积淀,又是B城五大家之一,孔望山怎么会有这种野心?”

孔月旋拿着背包站起身,说这些话时,她自始至终垂着头,像是不敢看李韵韵的眼睛:“最近盛传,唐老爷子身体不大好,唐氏内部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团结一致…这件事,还是唐清和本人跟你说比较好,我说这些,已经非常不合适了。”

她走到门口,抬起头,看着李韵韵,宝石般莹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哀愁:“韵韵,你比我自由,你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爱人,无论结果如何,路都是你自己选的。我就算可以不听我爸的唆摆,也不太可能像从前那样任性。藤野不仅是我爸爸的心血,更是我外公、我两个舅舅多年的积淀,藤野和唐氏的这场战役一旦开始,我和唐清言就不可能再有什么牵扯。我主动跟他提分手,也是不想他以后更恨我。我不能想象他再一次对我提分手的样子…”

临走前,她最后看了李韵韵一眼:“你多保重。接下来这段日子,星辉可能会过得很难。”

02

孔月旋走后,李韵韵很快接到李毅松的电话。李父在电话里的语气颇为严肃,且不容人拒绝。李韵韵几乎一出蓝钻大门,就看到小赵叔叔站在李

父的那辆黑色卡宴前,见她出来,深深鞠了一躬,说:“小姐,请不要让我难做。”

李韵韵被李父挂了电话,心里又纳闷又气,坐进车子里就问:“公司出什么问题了,还是怎么?”

小赵叔叔坐在副驾的位置,侧过身子对着李韵韵:“似乎是跟唐氏的人有关…”

孔月旋走前的话言犹在耳,李韵韵听到这句,整个人都警觉起来:“唐氏?具体是什么事?”

小赵叔叔似乎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才说:“公司层面的事,您还是和李总当面沟通比较好。不过这几天李总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李韵韵一看小赵叔叔的那个表情就猜到了:“和我妈吵架了?”

小赵叔叔点了点头:“我让司机先送您回老宅,李总等您很久了。”

路上,李韵韵几次掏出手机,手指触到包包夹层里放的那张便笺,又犹豫着没有拨出电话。倘若现状真如孔月旋所说,那么唐清和此时应该正忙着和藤野的人斡旋,她这个时候拨电话过去,除了让他分心,并不会有什么实质帮助。星辉如今最缺的就是流动资金,如果能说动父亲在这个关键时刻注资唐氏,那么很多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想通了这一关节,李韵韵心跳如鼓,重新看向车子前方的后视镜,她看到了自己因为兴奋而有点泛红的脸颊,和晶亮的双眸,她在心里反复演练了几遍与李父交谈的情形,直到车

子在老宅前的庭院停妥,才觉得激烈的心跳渐渐安歇下来。如果她能说动父亲,那么唐清和也就不必为了星辉与林优璇纠缠…这是眼下她能想到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也是让所有人获益最大的策略。

她推开门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碎了一地的瓷片。李韵韵眼尖地认出,那是苏女士前阵子和云乔的母亲一同外出旅游,在景德镇购置的一套天青色开片汝窑茶具。茶具带回来后,苏女士每天爱不释手,泡茶时从不让人代劳,害得李韵韵喝茶时也免不了小心翼翼,生怕一失手就磕碰坏了苏女士的这组心肝宝贝。

眼见整套茶具摔了个稀巴烂,李韵韵就知道事情不妙,她拾步上楼,一直走到书房外,都不见任何动静,正纳闷,就见书房的门瞬间从里面打开。

李家父女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片刻,终究还是李父先开了口:“回来了!先进来坐。”

李父走到楼梯口,朝下面喊了一声李阿姨的名字,又折回房间。他瞥了眼李韵韵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和围巾,说:“这身衣服从前没见过你穿过。”

李韵韵低头去看摆在茶几上的烟灰缸,说:“您心情不好?怎么抽了这么多烟?”

李父将门带上,坐回到书桌后自己的那张皮椅。椅子也有些年头了,他坐下来的动作有些粗鲁,皮椅发出“吱嘎”一声闷响,他挠了挠头,手

肘撑在桌上,瞪大了一双眼看李韵韵:“韵韵,你老实告诉爸爸…”

房间门在这个时刻响起来,是李阿姨,她奉命端了一壶热咖啡上来,托盘上还放着两块新鲜的生奶酪蛋糕。放下托盘的时候,她对李韵韵使了个眼色,轻声说:“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还非要喝咖啡。”

李韵韵心领神会,故意提高声音说:“这么晚喝咖啡,我晚上还要不要睡觉了。麻烦阿姨去做两份玫瑰酒酿圆子来,我这会儿就想吃口热的。”

李阿姨欢快地答应了声,下楼去了。

房门关上,李韵韵端起一块蛋糕,送到李父面前,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另一只小盘子。她陪了孔月旋一下午,除了最后那杯热可可,压根没顾得上吃一口东西,这会儿闻见乳酪蛋糕的柠檬香气,才发现自己要饿疯了。想想也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点东西没吃,除了那杯温暖得致命的白兰地红茶…

“韵韵。”李父发现坐在沙发上的爱女对着一块乳酪蛋糕出神,脸颊泛起红晕,想起今天早上得知的那些传言,不禁心中一沉,“韵韵,爸爸有一件事要问你。”

李韵韵回过神,就见李毅松面沉如水:“你老实告诉爸爸,你昨晚在哪、跟谁一起过的夜?”

李韵韵脸颊更烫,却竭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一些:“昨晚跟一群同事去庆祝平安夜,喝醉了,就睡在外面了。”

“和谁

庆祝?”

“就大小武他们,我手底下那几个人,你都认识的。”

“大小武几个人从昨晚开始就找不见你,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李毅松看着她的目光透着某种失望的神色:“韵韵,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会对我说谎了。”

李韵韵哑然,怪不得她今早给那几个人打电话时,几个人的语气都没有半点要探究好奇的意思,原来症结在这。他们不是不想好奇,而是不敢。

李韵韵放下蛋糕盘,深吸一口气,缓缓说:“爸,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不想您介入我的工作太深。大武小武他们几个,是我从一入行开始就跟着我的,您前段时间知道我具体工作的地点之后,就一直对我管这管那,我一直都没跟您正式谈过这个问题,但不代表我不介意。爸爸,他们几个都是我的员工,薪水由我开,工作时间和内容都由我定,您没有权利向他们追究我的去处和具体干了什么,这样会坏了规矩。”

李毅松看着李韵韵越说越气,甚至最后干脆站起来,看着她的目光显出某种奇异的神色,却连最开始时的那一点点失望都消弭掉。他始终记得她6岁那年,也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块糖果对他大声地说“不”,因为幼儿园老师误会她、冤枉她偷吃了邻座小朋友的糖果。

他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

个子小小,梳着童花头,穿一件苏女士为她亲手缝制

的白色蓬蓬裙,红色的鞋子上有一块污渍,那是跟其他小朋友发生争执时被人故意踩脏的。那时她的原话是什么来着,哦对,她说:“爸爸,老师不相信我,其他小朋友也不相信我,您是我爸爸,为什么也要帮着他们说我不对呢?我真的没有偷拿那块糖,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您再说,也不是。”

今年她26岁,却为了另一个男人,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斥责他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却担心他的作为会“坏了她定下的规矩”。

从前那个梳着童花头穿白色蓬蓬裙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李毅松望着她,缓缓露出一抹笑:“韵韵,我当然有权利向大小武他们几个追问你的去向,同时,你放心,这也绝不会坏了你定下的规矩。”

李韵韵想要辩解,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先不要急着开口:“韵韵,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踏入经纪人这一行的吗?当时你所在的公司虽然是行业内规模最大的公司,但同时也是各种条条框框规矩最多等级制度最森严的,你从最普通的助理做起,短短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就爬到经纪人这个位置。大学毕业那年,已经成为经纪人这一行的翘楚,多少人提起Yolanda·Lee的名字,都要竖起大拇指,无数媒体杂志大小报纸都称呼你为‘金牌经纪人’…你就没想过,为

什么这一路走来,别人起起伏伏,有赢有输,而你却越走越顺战无不胜,手底下几个人自始至终忠心耿耿?”

有那么一瞬间,李韵韵彻底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辩驳的是什么。

是啊,入行七年多将近八年,从艺人助理做起,一路成长为经纪人,经手过的艺人无数。在陈鱼之前,她已经成功培养出两名一线明星,倘若不是林优璇从中捣鬼,陈鱼既是她进入星辉接手的第一个艺人,也会是她经纪人事业的又一高峰。她受过打击,经过坎坷,可李韵韵深知自己运气奇佳。从业至今始终在走上坡路,基本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就连几个手下也各有所长,忠心可靠,就像父亲说的,若还不知足,跟身边同行比一比就知分晓。可这意味着什么?

李韵韵不想往深了去想。

她抬起头,看见父亲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她:“大小武兄弟俩是我八年前亲自面试的,另外两个是你小赵叔叔从几千份简历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被送到你身边前,每一个都经历过最少三个月的培训。韵韵,他们是我让人一手打磨出来的、最适合你的左膀右臂,我不觉得昨天晚上向他们过问你的去处,会坏了规矩。”

人本来就是他挑选的,规矩自然也是他定的。李韵韵以为自己是规则的制定者,权利的掌控者,但直到此刻,李毅松的每一句话都在向她证明,她和小时候

的那个自己没有任何分别,二十年过去,她依旧是那个被捧在父亲掌心的小公主,每一步的舞动,都源自他最坚毅的支撑。

这样的父爱,大概没人能不动容,而李韵韵只觉得惊悚。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支撑着自己站在那间书房,听完父亲的最后一段话:“韵韵,你不想说,我替你说。你昨晚去见唐清和了对吗,你还和他过夜了。你今天急匆匆回来,是要替他向我求援,你知道唐氏面临的困境只有我能解决。你不想让唐清和为难,不希望他被一个年轻女孩子牵制住,你想拥有干净完美的爱情,所以你打算亲自上阵,替他清理掉你们爱情道路上的每一块障碍。爸爸说的对吗?”

许久,李韵韵才开口,问:“您会帮我吗?”

李毅松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说:“韵韵,你有没有想过,唐清和会把他和藤野的矛盾暴露在你面前,就是算到了你会回家来求我,这样一个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男人,真是你想要的吗?”

李韵韵摇头:“这件事不是他说的。”

“在昨晚之前,你有三个月零十九天没有见他,你们从Q市回来就不对劲,很快又传出他和林优璇的绯闻,他频繁出入仁心医院,你也动静全无,你并不知道他进出医院是为了他父亲。昨晚你们在一起一整晚,倘若我没有让小赵把你带回来,最迟明天你也会主动来找我。韵韵,你告

诉我,如果不是他说动你这样做,那么是谁?”

“昨晚King酒吧不仅有他,还有唐清和和孔家姐妹,是孔月旋把这些事抖出来,我才…”

“你今天下午也和孔月旋见面了,她怎么说?”

李韵韵已无力去计较父亲对她生活无孔不入的掌控,她深吸了口气,说:“孔月旋说让我做好准备,接下来星辉有一段日子就很难熬。”

李毅松笑了一声:“连一向莽撞无脑的孔家大小姐都懂得急流勇退,我李毅松的女儿却像个不知道深浅的孩童,非要蹚唐氏和藤野这趟混水。”

李韵韵抬起头:“所以您不会帮他是吗?”见李毅松迟迟不语,李韵韵走上前,站到书桌前,双手撑着桌看着自己的父亲,“当初我会和唐清和有私人关系上的接触,也是您和他父亲乐见其成的,我不明白…”

“因为他先是跟你不明不白地分手,又跟自己旗下女艺人搅在一起,他老子眼看着要不行了,他才转头找你复合,为的还是他那个小破公司。”李毅松深吸一口气,“韵韵,当初介绍你和唐清和认识,是我识人不清,但爸爸现在看清他的为人,才更不可能同意他跟你在一块。”

“他不是那样的人。”李韵韵性格清冷,偶尔面对外人刻薄几句,但私底下她并不嘴碎话多,关键时刻她信奉行为的力量超过语言本身。到了这个关头,她才发现,自己平时不爱

口头争辩是多么糟糕的习惯,以至于在李父面前想用语言理顺清楚她和唐清和的关系,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李父的双眸:“唐清和不是您说的那样,我们两个当初会分开,跟我也有关系,是我被小人设计,误解了他。当初我们在Q市会分开,是我的坚持,不是他甩了我。后来回到B市,他确实跟林优璇有所牵扯,但都是表面上的,私底下,他从没有过其他的女人。”

“昨晚我跟他在一起…”说到昨晚,李韵韵的脸颊有点发烫,“昨晚我们和好了,但他从未暗示过我回家请求您的帮助,我也是在回家路上才想到的。所以爸爸,您真的误解他了。唐清和有他的傲骨,他或许会虚以委蛇,但从不乞求别人的施舍。”

李毅松许久都没有讲话。

门轻轻敲了两声,是李嫂。她端着两碗酒酿圆子进来,大概是在门外听到一些响动,进屋放东西的动作格外轻巧,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用担忧的目光看了李韵韵一眼,就又退了出去。

“爸爸…”

李毅松抬起眼眸看向她:“韵韵,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急着找你回来?”

李韵韵为星辉和唐清和的事急晕了头,被李父这样一问,骤然想起进家门时看到的那一地碎片,以及半路上小赵叔叔的欲言又止,她闭了闭眼,扶住额头:“您和我妈又吵架了。”

李毅松双手交

握放在桌上,他低着头,从李韵韵站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到他有些稀疏的发顶,以及自鬓角延伸而上的斑斑白发。他长叹了口气:“你妈妈,仍旧为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韵韵,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原谅。”

李毅松说:“当初的事是我处理有欠妥的地方,但你妈妈这些年的作为你也看到了,我一直想要补偿,一直在迁就她,但她好像就是看不见我的努力…”

这一次轮到李韵韵不出声了。

李毅松抬起头,他的眼眶深凹,靠近眼角的地方尽是红血丝:“韵韵,爸爸累了。我在想,都这么多年了,或者我真该放手了。”

李韵韵直起身子,她看着面前这个疲态尽显的男人,在她的印象中,李毅松一直是意气风发的,他容貌英挺,身材也保养得宜,西装革履走在外面,说只有四十岁也有的是信。她从没像此刻这样如此清晰地看到他的老态,以及在外人甚至苏女士面前都未曾泄露的软弱和懈怠。

她想起来时路上小赵叔叔的只言片语,脑子里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董事局的人不同意您继续跟唐氏合作,您之前跟唐清和父亲的合作,现在要停止投资?”

李毅松没有说话,但此时的无言等同于默认。

李韵韵后退一步,她在一瞬间涨红了脸,声音尖刻地连她自己都险些认不出:“您怎么可以这样!”

“韵韵,在商言商,唐氏

如今岌岌可危,是公司高层人尽皆知的消息。我不可能一个人…”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李韵韵,摊开自己的双手:“在董事会我也有我的利益所向,不能仅凭个人喜好做事。”

“您之前跟唐老走那么近,如今却在人家最危难的时候撤走投资,我们李氏以后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李韵韵深吸一口气,双眼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您这样,让我怎么去见唐家的人,让李氏怎么在以后的商圈立足?”

李毅松笑了:“韵韵,商人以利为本,我们如今只是暂停继续投资,说不上落井下石,如果唐氏能挺过这一关,我们的合作还会继续。换成李氏是如今的局面,我想唐老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而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怨言。”

李韵韵不停地摇头。她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您教我的,做人要诚信为本。”

“这并不是失信于人。”

“是及时止损对吗?”李韵韵摇着头笑,眼睛里却满含着泪水,“我从不是纯粹的商人,说不上来您的那些术语。我只知道,与人合作,不能在人家最难的时候还捅人刀子,哪怕不继续投资,至少也应该当面言语一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李韵韵说不下去了。她在李氏没有任何发言权,李氏的股份李毅松只占25%,苏女士尚且还占5%,但因为两人离婚,所以李毅松已经失去李氏最大股东的位置,李

家没有儿子,她又一向志不在此,从前没有参与,如今也没有资格置喙。

她仰起头眨掉即将泛出眼眶的泪,吐出一口气,说:“尽管您没有依照从前的约定,不插手我的工作,但我还是要坚守我们的约定。爸,李氏的事我从来不掺和,现在更没权利管。只是作为您的家人,我最后建议您一句,哪怕要暂停与唐氏的合作,您也应该跟唐老那儿当面交待一声。”

她转过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走到门边时,她说:“至于我的事,大小武他们几个,从今天开始,去留自愿。我和唐清和能不能在一起,取决于我们两个,您无须再替我操心。”她拉开门,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妈不能忘怀的是您当初的背叛,您从来不认为自己当初做错了,两个人价值观不同,再多补偿也无济于事。”

走出老宅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李韵韵的车子还留在蓝钻大厦前。李宅地处偏僻,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夜路,才打到一辆出租。

打开车门钻进车子时,里面的暖气扑面而来,李韵韵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有什么可哭的呢,八年前苏女士因为李毅松出轨提出离婚时,她就知道,自己从此没有家了。如今只不过更确切了这个认知,她一直都没有家。成年人不应该为同样的人和事掉两次眼泪。

03

驱车回到自己的小窝,李韵韵还

没走到单元门,就看到一个人影。黑暗之中,她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心里微微一动,脚步也跟着缓下来。

那个人似有所感,也正好在这时转过身来。单元门前的灯光有点黯淡,照见他的眉眼轮廓如同一幅朦胧山水,看见她的时候,他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短暂的笑,朝她伸出了手。

李韵韵朝他走过去,走到近前,却又不想立刻靠上前,未料唐清和伸出的手臂一揽,将她收归到自己的怀抱。他低下头看她,目光在她的眉眼逡巡:“你哭过?”

李韵韵下意识地抚了下自己的眼角:“没有。大概天太冷,冻的。”

唐清和皱眉,看她身上的衣着:“我给你买的围巾呢?”

李韵韵低头,又翻自己的挎包,这才记起,围巾当时是和大衣一起挂在衣架的,她当时走得急,心情也差,竟然把围巾忘在了父亲的书房。

她抬起头,显得很懊恼,还有一丝心虚:“下午和孔月旋一起吃饭,大概是忘在饭店了。”

唐清和点点头,帮她把领子拢紧:“不过一条围巾,再买新的。”

两个人一同上楼,李韵韵忍不住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唐清和唇角轻掀:“打你电话不通。我让人事部查了你的简历,确定你家住址,就开车过来了。”

走出电梯,李韵韵从包里掏出手机,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不顺到了极点:“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两个人走到家

门口,唐清和示意她掏钥匙。李韵韵却觉得这样的情景怪怪的,直到走进家门,她还有点拘谨。唐清和却比她还自在,开灯,换鞋,还不忘点评:“沙发不错。”

李韵韵忍不住在暗暗吐舌头,那组沙发是从前一位艺人好友去意大利拍摄宣传片时特意为她找厂家订做购得,又在两年前她生日时派驻专业的快递公司一路送到她家中,皮质柔软,造型简单大方,算是她这间公寓最贵的一件家具,难得能入唐大boss慧眼。

李韵韵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回来,就见唐清和正在她的那排酒柜前徘徊。待她走近,看向她的目光也透着奇异:“这些酒是你选的?”

李韵韵有点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平时偶尔喝酒放松。”

唐清和拿起其中一支:“这个牌子的甜白葡萄酒很经典,年初有人送了我一箱,现在还在King吧的酒窖里,改天我让人给你送来。”

唐清和仍在专注研究她的收藏:“看样子你喜欢喝甜酒,贵腐酒喜欢吗?匈牙利托卡伊产区的贵腐酒很不错,有蜂蜜和桃子的香甜气,你应该会喜欢。”

“没有呢。”李韵韵将一杯水递给他,仍旧有些拘束。

大概是觉察她的话很少,唐清和转过脸来,他接过水杯,手指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你既然喜欢喝酒,昨晚怎么醉的那么快?”

李韵韵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蓦地抽回,唐清和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