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利飘雪的母亲,亦即胤国的皇后生他时,直痛了两天两夜,才艰难勉强的保住了母子俩的性命。却不想,新生的他,竟然不似其他才生下来的小人儿那样,有着或细或粗、或密或稀,但却黑黑的胎发,而是满头雪白的头发,尤其那头发,还要比小小的他的身体的长度还要长!

他的母亲当场被吓得晕了过去,满室的宫女产婆们,更是惊慌失措,恐惧的尖叫声,霎时传遍了整个大胤皇宫。

闻讯而来的胤国皇帝,只看了他母子两人一眼,便再未涉足过他母亲的凤鸣殿一步。紧接着,胤国遭遇了百年以来最为严重的水灾,暴雨足足下了二十五个日日夜夜,也淹没了胤国数以万计的百姓和良田。

这下那些本就视利飘雪为怪物的卫道士们,及后宫那些早已觊觎他母亲后位的宫妃们,如同找到了最有力的攻击他母子两人的利器,他们开始不分昼夜的在皇帝面前劝谏纳言,说尚未满月的他,乃是上天降到胤国的灾星,倘不尽早处理,一定后患无穷!

心里对他母子本已有几分恐惧和厌恶的胤帝,如何禁得起这些人的耳提面命?终于下了要于他满月之日,赐死他母子两个的命令。

可怜他那原本丰盈美丽、高贵典雅,如今却瘦骨嶙峋、不成人样的皇后母亲,为了能保住襁褓中的他的小生命,硬是拖着病体,悄悄去跪求胤帝能饶他一命。许是胤帝念着夫妻之情和“虎毒不食子”的古训,到底答应了她秘密将他送出皇宫的请求。而她自己,却没能保住自己年轻的生命,毕竟事情闹到这么大,总要给闹腾的人们一个交代才是。

他被母亲的贴身侍女送到了宫外,那里早有母亲安排好的小舅舅接应。小舅舅是母亲一奶同胞的幼弟,时年不过二十来岁,因他先天不足,体质虚弱,是以于七岁那年,被其父送到了江湖上赫赫有名却神秘异常的黑衣门拜师学艺,以期能增强他的体质,继而增长他的寿命。

不出所料,他到了那里后,很快便展露出自己的武学天赋,及至他成人时,已是黑衣门数一数二的高手,更成为门中一人之下,并能独当一面的右护法了,是以此事一出,母亲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自己这个弟弟,她知道,有他的保护,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平安成人的。

小舅舅带着他,不敢在京城白槿多作停留,连夜便打马往自己的师门所在地绝云山赶去。

他在绝云山,孤寂的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的前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间,他从一个只知哭闹的白发婴儿,长成了一个武功卓绝、性格冷清、老辣狠绝的白发男人,门中弟子,都在背后称他为“白头阎罗”,只是没人敢当面说出来罢了,毕竟他舅甥二人,主宰整个黑衣门,已是十载有余!

这一年,他那个杀妻弃子、偏听偏信的所谓父亲,终于没有等到他的亲手手刃,病死于帝都白槿。临死前,他许是良心发现,竟然留下了一道封他为王的遗诏,还令新帝一定要找到他回宫,好生的补偿他一番。

皇宫的使者很快抵达绝云山,却是新帝、亦即胤国前二皇子的胞弟五皇子。一开始利飘雪连面都不曾露过一次,及至五皇子使出撒手锏——要掘他母亲的陵寝时,他才在气怒交加之下,无奈的回到了他下意识里便排斥厌恶的胤国皇宫。

虽说有先皇遗诏,新帝到底对利飘雪是诸多防备的,当年先皇后的死,可是与他母亲纯贵妃、如今的皇太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可没有胆识和胸襟,给一只随时会反咬自己一口的猛虎予足够的食物和权利。

是以利飘雪虽然被封作了亲王,又被赐了华美的府邸、姣美的侍婢及大批侍候的人,他却是没有任何实权在手,以致他府里的长史和掌事仆从们,对他都只是阳奉阴违,面子情儿罢了。

饶是这样,新帝犹恐他暗地里培养起自己的势利,百般想法子为难于他,之前更是假装亲热和信任,密令他只身潜入楚国刺探军情,以备不时之需。他虽然预料到这是一个圈套,仍然冷冷的应下了此事,横竖这天下能伤着他的人并不多,横竖他亦瞧够了白槿城内众人口蜜腹剑的丑恶嘴脸!

沿途果然不平静,刺杀他的杀手剑客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皆未从他这里占到任何便宜去,才刚那个杀手亦然,若非交手的地点不对,若非晚蓝的突然惊醒,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其刺杀于剑下…

晚蓝见他仍不开口说话,只顾低头沉思,又见东方已渐渐发白,知道天已快亮了,不由越发心急如焚起来,因鼓起勇气,道:“不知道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好歹给我个答复吧。”

利飘雪又想了一小会儿,这才冷清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但却不是无偿的,你得先帮我才行。”

她忙紧着道:“帮你什么?只要我做得到,绝不推辞。”

他扫了她一眼,才继续道:“我可以助你主仆二人逃离大楚皇宫,却是要等到我们都安全抵达霸州之后,才能行动。”

“我们?”晚蓝疑惑的重复道:“这个‘我们’还包括您吗?”

“不用怀疑,这个‘我们’,就是指的你们和我。”利飘雪微微颔了一下首,“才刚你也看见了,有仇家在追杀我,我虽不惧他们,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此行我的目的地亦是霸州,倒不如借你的车轿一用,也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话音刚落,就见她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但不愿帮助我,还想着利用我来躲避仇家,我真是错看了你!”说完作了个请的姿势,一面道:“你还是请吧,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至于你的问题,也请你自己解决吧。”

利飘雪冷笑道:“才刚你不是说我前世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才会有如此漂亮的白头发的吗?难道这话是假的?”

“呃…,我才刚是说过,但是现在我收回了,哼,头发确实很漂亮,人却太差劲!”晚蓝微楞了片刻,才气哼哼回道。

“既然前世我能做很多好事,今生就不能偶尔行一次善了?”他冷冰冰反问道,虽然心里对什么前世今生、因果报应之类的话嗤之以鼻。

所幸晚蓝听懂了他这句有头无尾的话,立时便笑靥如花起来,道:“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好人,又岂会真致两个若女子于如此险境而不顾呢?”好像才刚的气话不是她说的,撵人的行为也不是她做的。

笑到一半,她忽然又想起,倘若她们待抵达霸州之后再出逃,岂不很快便会被楚国的人抓回去?因忙忙赶着问利飘雪。

他不屑道:“难道你未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和‘大隐隐于市’这两句话?况且有我在,还能让你们被抓回去?”

这下晚蓝终于确信自己找对了人,不由在心里对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正要再说,利飘雪忽然小声道:“有人来了。”跟着人已消失在房梁之间。

少时,就听外面一个压低的男声道:“将军说是时候启程了,请春雨姑娘招呼凌姑娘起身吧。”

晚蓝忙跳到床上去,三下两下将自己裹好,才闭上眼睛,就听门“吱嘎”一声开了,跟着是春雨柔柔的声音:“主子,将军说是时候启程了,请主子起身梳洗用早饭呢。”

就见她仍偏头均匀的呼吸着,显然还未醒,春雨又叫了几声,仍不见她醒来,因大着胆子,轻轻推了她一下,才见她悠悠醒转过来,低低道:“什么时辰了?这么快就天亮了吗?”

春雨忙一把扶起她来,笑道:“必是主子昨儿夜里睡得太好,这会子才会舍不得醒来,赶明儿回宫后,常天白日的,可有的主子睡呢。”

说着就见芷云端着热水进来了,春雨忙退到一边,让芷云服侍她穿戴梳洗起来——这些贴身的活计,晚蓝是从来不假她四人之手的,而作为贴身丫头的芷云,更不会让她们插手。

用罢早饭过后,春雨等人便簇拥着晚蓝,上了她一直坐的马车。

表面上晚蓝与平日并无二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会子她的心里是多么焦急,才刚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安顿利飘雪,眼下更是说走就要走,他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安全的藏到她的车里呢?

她的担心并未延续多长时间,马车刚一启动,利飘雪冷漠阴沉、美丽非凡的脸孔,忽然出现在了主仆二人眼前。

第九章 同乘一车

乍见利飘雪出现在车里,晚蓝和芷云主仆都吓了一大跳,不同的是,晚蓝只吓了短暂的一瞬便恢复了正常,芷云却是张大嘴巴,便要尖叫出声。所幸与她相处久了,晚蓝多少也了解了她的一些脾气和习惯,是以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她适时伸出的手,将她的尖叫成功的捂了回去。

片刻过后,晚蓝见她眼里的惊恐已退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开了自己的手。岂料,芷云在见到利飘雪那满头的白发时,忍不住又要尖叫,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晚蓝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自然行进中的马车应声便停了下来,跟着外面就传来了春雨几个的声音:“主子,您没事儿吧?”

晚蓝忙应道:“没事,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头罢了。”脸上的慌张却是遮也遮不住,万一她们要进来瞧瞧,他的行踪不是就暴露无疑了?

果然外面春雨接道:“既是主子碰坏了头,奴婢这就去取跌打损伤的药来与你擦拭。”

“不用了,让芷云给我揉一揉就好了…”后半句话已自动消失在了唇间,从车帘的缝隙瞧出去,夏露已自她们的马车上拿了个小瓶儿过来,跟着就听春雨道:“主子,奴婢可以进来了吗?”

此时的晚蓝,才真正体会到“骑虎难下、坐立难安”是什么滋味儿,一旁的芷云亦是急白了脸,倘被春雨她们看见小姐的车里竟然还藏有一个男子,会产生什么样恐怖的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倒是利飘雪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大有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之势,晚蓝正要开口问他,就见他忽然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人也贴在马车的顶壁上,随即他不知用了什么功夫,竟然钻进了顶蓬与车壁之间,那个连半大孩子都容不下、平时仅用做放小东小西的狭窄壁格里,车内霎时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主仆二人。

车外春雨见这么久都未得到晚蓝的答复,心里不由动了疑,遂自作主张掀帘跳了上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主仆两个相视发呆的情形。

还是晚蓝先回过神来,不待春雨开口,便自她手里抄过那个小瓶,一面笑道:“还是让芷云帮我上药就好,你们快上车去,让大伙儿继续赶路吧,一会儿耽误了行程,南宫将军又该生气了。”感谢南宫烈骑马行在了最前面,不然要瞒过精明过人的他,只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此时也已回过神来的芷云,下意识先看了一下车顶,才白着脸小声接道:“春雨姐姐,有我帮小姐上药就好,你只管放心吧。”

春雨迟疑道:“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还是先回车上去吧,芷云知道给我上药的。”晚蓝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时候,她主子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是以春雨应过一声“是”后,便跳下车去,领着余下三人,快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大队人马这才重新行进起来。

感受到臀下马车如平时一样颠簸起来了,晚蓝高悬着的心,才稍稍安了几分,才刚真是好险!

再看芷云,仍是白着一张脸,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晚蓝不由移到她旁边坐下,附耳柔声道:“才刚吓坏了吧?你不要怕,他不是坏人,而是昨儿夜里我为咱们寻下的救命恩人,他承诺抵达霸州后,一定救咱们脱离苦海,你大可不必害怕和紧张的。”

芷云哆哆嗦嗦道:“可是小姐…,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强撑着应付过春雨几人后,她又沉浸在了才刚的惊吓中。

晚蓝忙轻轻道:“白头发有什么好怕的?除了头发的颜色,他与这世上包括你我在内的任何人,都是没有任何差别的!况且一个人的好与坏、良善与邪恶,岂是靠头发的颜色就可分辨的?再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又岂是人为可以改变的?最重要的是,待有一天你我都老了,不一样要白头发的吗?难道到了那一天,我们会害怕彼此,会因为彼此的白头发,而感到恐惧吗?”

她之所以会如此不厌其烦的安慰芷云,说来其实只有一半是为了让她宽心,另一半原因则是,她担心藏在车顶的利飘雪,听得芷云有如此反应后,会于一气之下对她不利;或者弃昨夜二人达成的共识于不顾,弃下她们自行离去,那到时她们的后半辈子,就只能在楚国的后宫中沉浮挣扎了。

彼时依靠“缩骨功”和“壁虎游”两门功夫,犹躲藏在车壁间的利飘雪,原本已蓄势待发、饱含杀气的右掌,在听完她的话后,硬是生生收了回来,改为伸手往车门外一指,隔空点了外面车夫的麻哑穴,这才飘了下来。

芷云才刚已有所缓和的面部神情,随着他的突然出现,复又紧张起来,只摄于他浑身散发出来那种阴冷的戾气,不敢再开口尖叫罢了,但她的手,却仅仅抓住了晚蓝的手,指甲更是几乎陷进肉里去了。

晚蓝强忍着疼痛,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才转身冲利飘雪笑道:“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感觉到马车内的气压又低了几分,她忙硬着头皮补充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这一路大家好歹要相处几十日,总不能‘你’呀‘你’的互相称呼吧?我的名字你已知道了,就不用多说了吧?她叫芷云,是我的丫鬟…”

“利飘雪!”他忽然出声道,生平最讨厌人在耳边喋喋不休了。至于为什么会以真名示之,实在是这天下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多——这是他随母姓起的名字,亦是他唯一承认的名字,至于胤国四王爷叶延嘉这个身份和名字,是他打心眼儿里便从未承认过的。

“利飘雪?”晚蓝低低的重复了一遍,跟着便拊掌道,“真是一个贴切的好名字,将你独有的特质和气质都形容到了,嗯,整个人如飘着的雪一般,既洁白又飘逸,真是好名字。”

她的夸奖并未得到任何回答,他连看都未看她一眼,自顾至左边的榻上坐定,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晚蓝不好再唱独角戏,挨着芷云坐好,亦闭上了眼睛。

与衡国相比,楚国的气候显得更潮湿了几分,温度亦稍稍高了几度,每日在炎炎烈日下赶路,不论是在外骑马或步行的将士,还是在车内的晚蓝主仆和春雨几个,都是汗水淋漓的,只除了利飘雪。

每日里他都是待大队人马安顿好后,再悄悄从马车里出来,自己安顿自己,早上再赶在大伙儿之前,重新躲到马车里,一日都不曾例外,一日亦不曾出过意外。

然而在这样的上翻下跃、东躲西藏之下,他仍是干净清爽的优雅着,光洁的额头从不曾出现过一丝汗渍,洁白的衣衫和整齐的发丝,更是不见一丝纷乱,直瞧得同车拼命摇美人扇的晚蓝是羡慕不已,心里第一百次的疑惑,从没见这家伙洗过澡,他是怎么让自己保持这种状态的?

期间她已渐渐和他熟稔起来,不但不再惧怕他的冷漠和阴沉,甚至偶尔还敢开开他的玩笑了,虽然他在大多数时候,仍是一脸的阴霾和冷漠。

这一日,大伙儿终于到达了楚国的上川郡,这里离京城霸州,不过几日的车程了。

虽然有利飘雪的保证,晚蓝仍忍不住忧心忡忡,唯恐几日后有个什么差池,让自己白欢喜一场,因止不住问他道:“你真有把握,咱们能顺利的逃脱吗?”

他并不答话,只冷冷的瞟了她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晚蓝见他又是这副爱理不理人中透着一股鄙视和不屑的模样,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冲他虚挥了一拳,还附带做了个无声的“切~”的鬼脸,就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来不及收的鬼脸,就这么尽收入了他的眼底。

“呃…,呵呵…”晚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傻笑来代替,心里却在狠狠的唾弃自己,丢脸啊,她这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还好死不死的被他抓了包?懊恼的坐到一旁,她将头深埋于胸前,开始装起了鸵鸟。

她没有注意到,对面利飘雪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嘴角亦扯起了微微的弧度。

第十章 身中剧毒

从车窗看出去,上川郡的街道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不已,路边的小贩们都在高声吆喝叫唤着,以期能吸引到更多的顾客。两旁的建筑物和房舍亦是颇具规模和特色,一看便知这里的人们,大半都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这点从过往行人脸上满足的笑容里,可以看得出来。

对于初次见到古代如此繁华街市的晚蓝来讲,自然是又欢喜又雀跃又稀奇的,之前马车过品州时,她一直处于头昏眼花、剧烈呕吐的晕车状态,也没顾得上仔细看看衡国的都城是何等繁华景象——想来必是比这上川还要繁华几分的,毕竟那是一国都城,经济文化军事的中心,真是可惜了!不过没关系,等她彻底自由,并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后,她一定将这龙游大陆上的大小城市和名山大川,都悉数玩个遍。

与主仆二人满脸的新奇和向往不同,利飘雪仍是闭着眼睛养神,晚蓝不经意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每天就只知道闭目养神,他到底累不累啊?

车夫驾着马车,在南宫烈及其手下将士的带领下,径自去了城西的行宫,因着有晚蓝这个未来的皇妃在,原本只有皇室才可居住的行宫,今日可容大伙儿在其偏殿居住一夜。

一直望着窗外的晚蓝,在看到一座挂有“行宫”二字牌匾的华美建筑物后,忙放下了帘子,冲利飘雪做了个手势,就见他如往日一般,翻身躲进了车壁里。他才躲好片刻,外面便传来了春雨的声音:“主子,咱们到了,您可以下车了。”

晚蓝低低应了一声,芷云忙掀起帘子,先扶了她下车,跟着自己才跳了下去。

“凌姑娘,咱们今日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便开始全力赶路,力争能在五日内抵达霸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南宫烈嘴上虽是客气的在询问,实则早已做了决定并正在执行,晚蓝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提出异议,因为知道即便自己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也不会有人在意。

她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点头道:“将军怎么说,就怎么做便是。我累了,可以进去休息了吗?”这一路上她都避免与他正面交锋乃至说话,她感觉得到他对自己满满的敌意,自然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好感。

进了行宫大门,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幢严谨而大气的三层大殿,显然是正殿无疑了。以晚蓝的身份,还不能入住这里,是以春雨等人直接带了她往右边的偏殿行去。

过了一个巨大的影壁,穿过庭院,拾级而上,又过了一个月洞门,终于到达了玲珑别致的偏殿。

推门进去,屋里整洁而干净,从内到外透出洁净的气息,晚蓝觉得很满足,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宿在如此舒适的房间和床榻上了,一旦几日后她和芷云逃离成功,短时间的颠沛流离和东躲西藏,必定是少不了的。她很该抓紧眼前的时间,好好在这张柔软的床上,睡到昏天黑地才是。

草草用罢晚饭,晚蓝便以自己要睡觉为由,将春雨几个都打发了,跟着便开始宽衣解带起来。

芷云见她果真要这么早睡,不由劝道:“小姐,才吃了饭您就要睡,要是积了食可怎么办呢?再说您不是天天嚷着要‘保持身材’、‘减肥’什么的吗?依我说,还是略走几步再睡吧。”

晚蓝忙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还要保持漂亮的脸蛋儿和苗条的身材,到时好迷尽天下美男呢…”

话音未落,就听房梁上传来一声极轻极短的嗤笑声,之后便见利飘雪轻飘飘落在了主仆二人面前。

想着自己才刚说的话,晚蓝不由微红了脸,随即便恼羞成怒道:“躲在人家屋顶上偷听,算什么英雄好汉的作为?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利飘雪冷笑道:“谁告诉过你我是英雄好汉的?你又有哪一只眼睛看见,我行事是光明磊落的?我来不过是告诉你,这两三日我就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有所行动,让你做好一应准备罢了。”说完左手一挥,旁边的窗户便轻轻开了。

晚蓝只觉一道白光闪过,他已消失在窗边。

半晌过后,呆楞着的主仆二人方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忘记了才刚说要减肥的事儿,各自爬到床上,蒙头便开始大睡起来——她们想要离开,已非一日两日的事了,好容易最好的机会就要来了,自然凡事以此为重,而重中之重,便是要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清醒的头脑!

第三日下午,顶着烈日赶路的人们,都有些倦怠和浮躁起来,在翻越沿途最后一座大山时,开始有步行的兵士小声儿的埋怨南宫烈了,渐渐埋怨之人是越来越多,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春雨看着不像,忙小跑至最前面回了南宫烈,他考虑了一下,才就近挑了茂密树丛下的一块儿平地,命大伙儿安营扎寨,提早休息,明儿四更天再早起赶路。

待营帐搭建完毕、帐内收拾妥帖后,春雨几个又忙着去将士们埋锅造饭的地方准备吃食,晚蓝和她们五个丫头的饭菜,都是单独开小灶的,将士们的饭菜太粗粝,都是大块大块的肉干和粗粮,实在不适宜这些娇弱的女子食用。

春雨和夏露将饭菜送上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因知道晚蓝不喜欢她们侍立在旁,遂如往常一般,行罢礼便退了出去,这里主仆二人才开始举筷吃起来。

吃到一半,忽然利飘雪飘了进来,晚蓝忙起身招呼道:“你怎么这会子出现?不怕被人看见吗?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过来一起用吧。”

他依言过来坐下,却不接她递过来的干净碗筷,而是低声道:“没有人能发现我的。今晚就行动,子时我会过来,你们别睡死了。”

听他说完,晚蓝不由喜上眉梢,忙不迭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们会收拾好一切,等你过来的。”

想着即刻便可自由了,她连眉毛都忍不住在笑。激动了好一阵,她才想起今夜过后,她们便要与利飘雪分离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惆怅和不舍来,但旋即便被她强压了下去,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互惠互利的同行了将近一月罢了,今后能不能再相见,还是一个未知数呢,何苦为此影响了自己因即将到来的自由,而生出来的好心情?

亲手斟了两杯茶,晚蓝放了一杯在自己面前,双手将另一杯捧至利飘雪面前放好,随即充满感情道:“今夜过后,我们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这一路的照顾和帮助,只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希望你以后的生活能一帆风顺,开心和美。我就先干为敬了。”说完仰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她话里的诚恳让利飘雪的心不由动了一下,他伸出修长的右手,掬起那杯茶,亦是一口饮尽,旋即便起身欲出去。

晚蓝在后面看着他那倾泻满背长长亮亮的白头发,和他那满身的疏离和冷漠的气息,情不自禁喊出一句:“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见时,你的头发还是如现在这般漂亮。”

不待大脑发出停下的指令,在听完这句话后,利飘雪的脚已自己做主停了下来,他的心里,竟然有了久违的暖暖的感觉,真好!

他想要转身回以她一抹笑意——先前她不止一次的说还未见他笑过,不知道他笑起来是何等好看呢——却发现,自己竟然连转身都有力不从心之感,跟着他便无力的瘫坐到了地上。

他忙试着运了运气,丹田处那股熟悉的暖流竟然无影无踪,他忙又试了一次,仍是没有,如是者三,他终于无奈的确定了一个事实,自己是中毒了!才刚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晚蓝见他突然坐到地上,吓了一大跳,忙小跑至他面前,就见他那张平时美丽无比,总是一个表情的脸,正因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变形的扭曲着。

“你没事儿吧?”晚蓝恐慌且小心翼翼的问道。

沉默了片刻,他才抬起满是汗珠的额头,一字一顿道:“我中毒了,可能不能再帮助你逃离楚宫了,是我食言。他日一定再回来找你,帮你完成今日未完的心愿。”说完就要硬撑着起身,才刚短暂的思索,已经让他明白过来,自己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着了南宫烈的道儿了,若不趁此时他还未过来之际离开,只怕一会儿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哈哈哈,他日?你没有他日了!”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放肆的狂笑声,利飘雪心里暗叹了一声,忙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霎时便觉脑清目明起来。趁着敌人还未进来的空挡,他忙盘腿做了短暂的调息,随即便起身拔出了剑。

少时,就有南宫烈领着春夏秋冬四婢和十数个侍卫闯了进来,本就不大的营帐,霎时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第十一章 以死相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晚蓝当场便呆住了,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直至尖利的兵器碰撞声和利飘雪痛苦的闷哼声传来,这才让她清醒过来。

就见南宫烈挥舞着手里的长戟,与手持利剑的利飘雪,已经在狭窄的帐内战成了一团,其余的侍卫们不用说,定然是被打发到外面将大帐围了起来。

被白光笼罩着的利飘雪,显然正处于绝对的下风之中,因为他不止身上已有几个伤口,嘴角不时还溢出几缕大红的鲜血,直瞧得一旁的晚蓝触目惊心、泪眼摩挲,都是她害了他啊,若非她刚才要让他喝那杯茶,他又怎会被置于如此狼狈险恶的境况中呢!

她本不是那愚笨之人,自然瞬间便明白过来,利飘雪之所以会中毒,是吃了才刚自己递与他的那杯茶所致,而与他同吃一壶茶的自己却平安无事,显然茶中之毒,只是针对他一个人来的,指不定就是武侠剧里那些只对习武之人有用、而对她这样的凡夫俗子没有用的毒药。

想到这一点,她突然又想到,那下毒之人,如何就能肯定,利飘雪一定会喝下那杯有毒的茶?随即她便恍然了,必定饭菜和茶水里都是有毒的,这样一来,不拘他选哪一样,都逃不过中毒的命运,自己无意间充当了害他的帮凶!

能想出如此周密计划的,定然是南宫烈无疑了,他的精明和谋略,早在刚出了临北郡时,她便已经有所领教了。

在她沉思的同时,利飘雪背上又挨了南宫烈狠狠的一戟,登时便血流如注,严重的外伤,再加上体内汹涌发作的剧毒,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在喷出一大口鲜血后,便直挺挺倒在了血泊中。

但他的右手,仍紧紧握着自己的剑。“剑在人在,剑失人亡”,这是小舅舅于他习武的第一日告诉他的,而他自习武以来的二十二年里,确实也不曾让他的剑,离开过自己半步,哪怕是他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的阶段!

春雨和夏露的匕首如影随形抵上了他的咽喉,一旁气定神闲的南宫烈,嘴角已止不住挂上了得意嗜血的笑容,只等他一声令下,利飘雪便会命赴黄泉。

“住手!”晚蓝忽然大吼道,跟着便取下头上唯一的一支发钗,亦抵住了自己的咽喉,“让他走,不然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虽然这样的行为很俗套,但每每能收到出其不意的好效果,而且除了这个法子,她再也想不出能解救利飘雪的法子了,很奇怪,她竟然一点都没有犹豫,满心想的都是要保住他的性命。

南宫烈冷笑道:“看来你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也罢,既然你要死,我就送你们一道上路吧,也免得在黄泉路上,你们彼此寂寞。”他虽然说着狠话,神色却不易察觉的变了几变。

晚蓝紧紧盯着他的脸,自然看出了他微小的变化,心里越发肯定自己俗套的威胁会成功,是以她亦冷笑道:“我是不是个人物,你南宫烈心里清楚得很,你们的皇帝既然如此大费周章的要我一个废妃,自然是想看到活着的我,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说着手里的发钗又往前送了几分,直接陷进了肉里,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出血了。

感觉到对方已有所松动了,晚蓝又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说—放—他—走!”眼里的坚定和不怕死的决心,让南宫烈一度迷惑起来,她不是很怕死的吗?怎么这会子竟然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呢?

直到此时,他仍不知利飘雪究竟是何身份,此行去霸州又是意欲何为?他仅仅知道,他只是凌晚蓝在半道上救下的一个怪物杀手而已,而杀手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又投桃报李的愿意帮助她实现她逃跑的愿望,才会委屈自己躲在她的马车里一个月,如此而已。

至于二人是否有男女私情存在,他更是连想都不曾往那方面想过,在他看来,不管利飘雪的脸孔生得有多英俊,身躯有多魁伟,武功有多卓绝,也绝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子,会喜欢上那样一个白头怪物的。

也幸好有他的自以为是,才得以让晚蓝的威胁最终成功。

想着临行前御天的再四叮嘱,又想着眼前这个又重伤又中毒的白发男人最终也难逃一死,南宫烈终于妥协了:“我可以放他走,但是你要保证余下的路途中,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