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利飘雪连看都想再看他一眼,虽然他也杀过很多人,也曾杀人不眨眼,可是,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他的心里如此时这般后悔过,后悔自己师兄弟两个,自小接受的是含笑着便置人于死地的训练。

晚蓝身上的毒,是白轻云在他们初次于允州见面时,混在当时他给的所谓“治疗烧伤的特效药”里下的,而他之所以会对晚蓝下毒,其理由也无可厚非,谁能保证这样一个睿智的女子,在知道了有关利飘雪太多的内幕后,不会有叛变的一天?说到底,利飘雪可以放任自己去信任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他却不能。唯一且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杀人灭口。——虽然这个理由,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一前一后分别伸出手掌贴与晚蓝的前胸和后背,利飘雪的手仍在微微发抖,虽然明明知道这才是第二次发作,晚蓝还要发作三次才会…,但是他的心,在自看到她了无生气的脸庞那一刻起,便已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他从来不曾像此刻这般无助过,要是她再也醒转不过来了,他该怎么办呢?

“师弟你放心,凭我们两个的真气,虽然还不足以救得了蓝蓝,至少,能暂时护住她的心脉,撑到我们到达绝云山的那一天。只要见了师父和师叔,她一定有救的!”白轻云的脸上,此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早已没了往日的轻佻和妖娆,他期盼晚蓝能活转过来的心,从某种程度上说,比利飘雪还要急切了几分,就好像他当初对晚蓝下毒的动机一般,他只是希望利飘雪能得偿所愿,能够由衷的开心,并从此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如此而已!

两人合力,分别引导自己的真气混成一股,于晚蓝的体内行过一周天后,她的脸色,终于不再像才刚那般白得像鬼,脉搏也渐趋渐强了。

“天龙寺的续命小还丹!”闭目调息了片刻,白轻云面无表情的自怀里掏出一只小玉瓶,递与同样面无表情的利飘雪,说完快速掠了出去。

很快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托着一只精巧的水囊,利飘雪认得是他专用的,即便是连他都不能碰触一下的那只。

轻轻撬开晚蓝的牙关,利飘雪倒出玉瓶里那枚白如玉的小还丹,小心喂了进去。却不料晚蓝竟不能吞咽,他也顾不得白轻云还在场,仰脖饮了一口水在嘴里,俯下身含着她的嘴唇,便一点点引导她吞咽起来。

此情此景,看在白轻云眼里,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自小,利飘雪就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打理得很好,譬如每日卯时按时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一直练功,吃饭,再练功,从不让身为他授业恩师,亦即他的小舅舅,他的师叔有丝毫的担心,但是,他那双眼睛里所透露出来的对一切人和事的疏离和冷漠,却让所有认识或不认识他的人,都会感到心惊。没有人能够想像,那样的疏离和冷漠,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幼小的孩子身上!

包括幼时的白轻云。

幼时的他,是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自然早就了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个性,周围的师兄弟们,无一不在奉承着他巴结着他,只除了利飘雪。

利飘雪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一开始白轻云也觉得没什么,每个人的个性有所不同,这是很正常的。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利飘雪十一岁那年,在一年一度的师门内部比武考核中,一举打败了比他年长四岁有余,且已连续两年摘得了第一名桂冠的他!

不甘输给这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师弟,白轻云在恼羞成怒之下,纠集了一群惟他马首是瞻的师兄弟,趁利飘雪早起练功的一个清晨,将他狠狠按倒在了绝云山后面那片小树林里,一面叫他“怪物”,一面按住他围殴。

一开始,利飘雪还能依靠自身的功夫,与他们一伙儿人缠斗,但双拳到底敌不过四掌,很快他便被按倒在了地上。但是,任凭他们如何下死手打他,他始终一声不吭,更不用如白轻云所愿的有什么哭叫求饶之内的行为出现了。

后来还是两人的师父赶来,才制止了这场恶意的单方面殴打。

也就是这一次,他那位从来对他宠爱有加的师父,第一次将他吊着甩了一顿皮鞭。

挨了皮鞭的他,自然口不服心更不服,于是他的师父,给他细细讲起了利飘雪的身世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从来不服输的头,亦于那一刻起,惭愧的低了下去,之后,他便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不论是在何时,不论是在何地,他一定要保护好利飘雪,不再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第九十四章 攻城

晚蓝这一觉,只觉睡得万分疲惫,醒来时全然没有平日一梦到天亮的酣然畅快,尤其她的的全身,更的僵硬发麻得几乎要半身不遂了。

不经意抬头,她的头顶便撞上了某个不明的“坚硬物体”,是利飘雪的下颌,此时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是睡着他的怀里的,难怪她全身都疼,果然最适合人躺着睡觉的东东,还是那个学名叫做“床”的东西啊。

“你不去忙你的军务了?”微微后倾了一下上半身,晚蓝不无讥讽的道,然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和眉毛,却在侧面说明着此时她的心情有多好。

利飘雪爱怜的看了她一眼,才挑眉淡淡反问,“你都晕倒了,我还能安心处理军务?”

——这是他和白轻云商量后想好的托辞,倘直接告诉晚蓝,说她并没有什么事,以她的聪慧,反而会起疑心,既然没有什么事,那她怎么会平白无故晕倒?倒不如直接告诉她自己晕倒了,但是却是因为连日赶路,劳累过度所致而已。

果然晚蓝忙追问道:“我为什么会晕倒?难怪我觉得睡得不舒服,敢情是非正常睡眠呢。”

“说来也怪我。”利飘雪一脸自责的答道,“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让你跟我们一样,到处奔波受累,以致你大伤了元气,实在对你不住。才刚我已经和师兄商量好了,明日我们就将你送到绝云山,待这场仗打完了,再来接你一道回白槿。”

闻言晚蓝不由疑惑道:“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我哪里有不舒服啊。”说着还从利飘雪的身上滑下来,就地蹦跳了几圈儿,“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你放心吧,我好得很呢,完全可以跟你一起上战场杀敌。”

“你又不是大夫,怎么能知晓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呢?”利飘雪忙劝道。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晚蓝一脸的不以为然,“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你也不必劝我了,横竖我是不会去绝云山的,要去,也得待打败了衡军,跟你一块儿去。”她说过要跟他一起面对以后人生中的所有艰难险阻的,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是…”利飘雪待要再说,已被她狐疑的打断,“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这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啊,难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怎么会呢?”见她动了疑,利飘雪不敢再说,只得强忍着满心的担忧,将话题叉开了。

可能是白轻云给的那颗“小还丹”起了一定作用,晚蓝第三次毒发的时间,在过了预定的时间好几日后,仍没有到来,利飘雪和白轻云都稍稍舒了一小口气,照这种情形看来,她的身体要撑到他们打败衡国再抵达绝云山的那一天,应该不会有问题。

只是,为了能让她少受些伤害,他们势必要加快行军的路程,争取早几日抵达衡国,早几日打败衡军了。

几日后,虎贲军在利飘雪黑着脸的强势催促下,以不要命的急行军速度,比预期早了五日抵达衡胤交界的琅州。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两军交战,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琅州守城衡军比利飘雪和宗烨预计的,不知道顽强了多少倍,他们在缺粮缺水、兵马渐少而援军又增援无望的情况下,仍死撑着不肯打开城门投降,没奈何,利飘雪只能命胤军采取最原始的笨办法,一面继续断他们的水和粮,一面命人朝城里面挖地道。

这一日,奉命挖地道的一千将士集合完毕,正欲出发,忽然一名士兵飞奔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回王爷,回将军,端木庆在琅州城楼上叫阵!”

端木庆是琅州守军都统的名字。

闻言正向士兵们训话的宗烨转头便一脸兴奋的急声道:“此话当真?”憋闷了这么几日,可把他这个离了打仗便没法活的人给憋坏了。

一旁利飘雪白轻云及晚蓝几个,却是早已往军营那边飞奔去了。

片刻过后,胤军已在宗烨及其副将的指婚下,严阵以待,兵临于琅州城下了。

然,才刚还站在城楼上叫阵的衡将端木庆,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看着城楼上那百十名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的衡国兵士,宗烨先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端木庆你个胆小鬼、懦夫,既然有本事叫阵,就该勇敢的站出来,别尽拿一些缺胳膊断腿儿的士兵来撑场子…”

话音未落,忽然就见几名士兵,押着一名中年女子,和三名半大的孩子,缓缓出现在了高高的城楼上,最后出现在下面众多胤军视线里的,则是一名四十来岁,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的凶恶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琅州都督端木庆。

“端木庆,你卑鄙,有本事就下来和我真刀真枪的对决,拿妇孺幼童来威胁于我,算什么英雄好汉!”一看清城楼上站着的那母子四人,宗烨更是暴跳如雷,嘶哑着声音便暴喝道。

晚蓝见状,有些儿不明所以,因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利飘雪。他迟疑了一下,才紧咬着牙关,沉声道:“那是宗将军的妻小。”

“卑鄙!”闻言晚蓝立马愤愤道,这样的行为,等于是把宗烨架在了烈火上烤炙,“我们该怎么办呢?”

沉吟了片刻,利飘雪方一脸无奈的道:“以我和师兄的功夫,要一举救下宗夫人母子四个,原也并非难事,只是那几名衡军的刀一直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我怕我们才一动作,他们已…”

话音未落,城楼上端木庆又叫嚣了起来:“宗烨,本都督现在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考虑,若半柱香之后你再不投降,就等着给你的老婆和孩子收尸吧,哈哈哈!”

“端木庆,你以为你拿本将军的妻儿来要挟,本将军就会投降吗?别说今日我大胤的统帅是四王爷,即便是本将军,你也休想!”宗烨气得浑身乱颤,额上的青筋更是一条条全部鼓了起来,似在诉说着此时他心里的愤怒。

端木庆继续哈哈大笑:“你的好徒弟寇勋不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将永州拱手送给了楚军吗?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依我看,这话倒过来也一样说得通,倘没有你的言传身教,寇勋又怎么会不战而降呢?所以你也不必再装什么大义凛然了,还是快快投降吧。”

闻言宗烨更是暴跳如雷,“端木庆,你休想!”说完一拉弓弩,一支利箭猛地飞了出去。

城楼上居高临下的端木庆,自然攸地便明白了他的企图,却也并不慌张,而是一把拧过被五花大绑着的一脸凄楚恐慌的宗夫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后宗夫人的惨叫,便远远传进了利飘雪及晚蓝等一干人等的耳朵。

“啊——,啊——”宗烨忽然似受了伤的狼般大吼数声,旋即便打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晚蓝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看向利飘雪的目光,也更多了几分信任和期待,“横竖已经这样了,不如我想办法引开端木庆的注意力,为你和白轻云飞身去救人制造机会?”

利飘雪点头,正要命人去唤骑马立在另一面的白轻云过来商量细节,忽然就见一阵箭雨“刷刷”的自众人的背后射了出去,众人大惊,忙不迭回头循着箭矢的方向望去。

就见去而复返的宗烨,一身素缟、披麻带孝骑着一匹白马,同时一手持弓,一手掩面,正以快得令人眼花的速度,在往城楼上射箭,而他所射的对象,赫然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和三个儿女!

城楼上端木庆显然未料到宗烨会忽然对着自己的妻小发难,登时便怔忡住了,待他回过神来时,就就宗烨的起子和三个儿女,俱瘫倒在地上,已然气绝身亡了。

而胤军这边,宗烨的亲兵们已有人哭嚎开了。

“王爷,请下令攻城!”宗烨却没有流泪,只是血红着双眼,大步行至利飘雪马下跪下,一字一顿的道。

“宗将军节哀,大胤万千的将士和子民,都不会忘记你的!”缓缓说完这句话,利飘雪忽然气运丹田,大吼出声:“攻——城——!”

早已被宗烨才刚壮举看红了眼的虎贲军得令后,立即高叫啊“杀啊——”,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涌向了琅州的城门,一场血战上演了。

虽然已有过与利飘雪一同出征,对抗楚军的经历,然上次毕竟是夜晚,又是打的水战,是以晚蓝并未如此刻这般,见过战场上真正血肉纷飞、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

此时的她,除了深深的恐惧,剩余的就是满心的厌恶了。

一旁利飘雪见她煞白着脸,一副想呕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心里大为怜惜,忙自自己的马上,直接跃到了她的马背上。

靠在利飘雪熟悉的胸膛上,晚蓝虚弱的道:“利飘雪,此战我们一定要胜利,而且胜利之后,我们一定要在休养生息的同时,想尽办法将衡楚二国都灭了,一统天下,好吗?”现在她终于明白“以暴制暴”的真正含义了,想要平息战乱,唯一的法子,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天下无敌,八方臣服,万民景仰才是!

“好。”紧了紧放在她腰间的手,利飘雪轻声应道,心里却在悲观的想着,他们还有那一天吗?

第九十五章 绝望

落日余晖下,利飘雪站在离军营不远的一处矮坡上,正极目往着绝云山的方向远眺。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晚蓝去绝云山驱毒后,他和白轻云便商量好,让白轻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绝云山,说服小舅舅及他的师父下山来一趟,就地为晚蓝医治。

利沧海方面,他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不会下山来的,然白轻云的师父白沉寒就说不好了,那是一个极为古怪之人,尤其他轻易是不肯下绝云山的,是以他才会一直悬心不下,惟恐白轻云甚至是利沧海都请不到他来,晚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昨天一天她甚至虚弱得几乎都下不了床了,他实在是怕…

“为什么?”

就在他正默默惆怅并计算着倘白沉寒答应下山,他们大略能与何时赶到军营中时,晚蓝平静得有些不寻常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进了他的耳朵。

心里“咯噔”了一下,利飘雪挑眉反问,“什么为什么?”旋即便一脸关切的道,“你怎么下床来了?这会儿气色看起来倒好了不少。”说着右手抚上了她的脸。

但愿她只是如前几次那般,只是在心里有所怀疑的情况下,想从他口里套出一点什么东西罢,只要他能撑到小舅舅和师伯来,解去她身上的毒,之后她应该会原谅白轻云当初的下毒和他的隐瞒的吧?他想。

“为、什、么、对、我、下、毒?”攸地后退一大步,有意识的避开了他的手,晚蓝同时一字一顿道,她的脸上,越发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来,“你若要因为我知道你太多事情,而要杀我灭口,就像你说的,又何需下毒呢?难道我还逃得掉?”

前天傍晚,她兴致勃勃捧着自己做好的几样于军营中非常来之不易的小菜,欲去到利飘雪的帅帐中,与他一同享用。

然,就在她将要掀开帐帘的那一刹那,她却听到了一些她听过之后,便恨不得时间能倒流,而她却从未来过利飘雪帐子的话。

“明日天一亮,你就赶着动身吧,我怕拖的时间太长,蓝儿她撑不到毒发身亡那一天了。”是利飘雪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不用说自然是白轻云,“天龙寺那颗小还丹,想来还是有一定功效的,不然早在几天前,她就该第三次毒发了。”说完苦笑了一下,才又继续叹道:“时至今日,我才终于理解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啊,想必你理解得比我还深刻吧?!你说凭咱们的身手,要杀人灭口用什么法子不好,却偏偏选了下毒这个下三滥的手段?”

“自作孽,不可活!”利飘雪的声音忽然显得很寂寥,“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了…”

听到这里,帐外一直站着的晚蓝,忽然间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杀人灭口”和“下毒”两个字,不停在耳边萦绕…

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回到营帐的,晚蓝只知道,待她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而她则早在不知不觉间,已将自己埋进了厚厚的被褥之间,果然能给予她温暖的,还是只有床吗?

利飘雪和白轻云都在不久后来看了她,尤其利飘雪更是坐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守着她,一直到半夜三更后了才离去,只不过,除了一句“我身子不舒服,只想睡觉”以外,她并没有与他们说任何一句话罢了。

她不知道改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两个蓄意要她命,尤其其中一个还是她正倾心爱恋着的,愿意与之同生共死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在谈笑间,他们就会要了她的命呢?她才觉着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然就有人侧面的告诉她,她已经命不久矣,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是以在装了两日两夜的虚弱后,她终于憋不住,找到了利飘雪,欲一问究竟。

“不是…,是师兄…”利飘雪想说毒是白轻云下的,想说是白轻云在他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下的,然而在对上她平静脸上此时唯一能看出她心里是如何伤痛和震惊的眼睛后,嗓子眼儿却似堵了一团破烂的棉絮般,忽然便哽住了,毒是他抑或是白轻云下的,有分别吗?横竖都已伤害到她了!况,白轻云的出发点,不都是为了他吗?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于他呢?

“我以为,”怔了一怔,晚蓝终于不再是一脸的平静,而是惨笑道:“我以为,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已经是一体,却不料…”她忽然哽喑,后半句便被塞在了喉咙里——却不料,原来你竟是如此巴不得我死!

心攸地疼得缩成了一团,晚蓝一个支撑不住,人便软软的欲往后倒去,利飘雪见状,心里又急又痛,伸手便欲来扶她,却被她狠狠的一把甩开,继而嘶哑着声音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请你据实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只要我小舅舅和师叔一到,我向你保证,你很快便会没事的。”利飘雪急声道,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无助,他要失去她了吗?

“保证?”晚蓝含泪冷笑一声,“当初是谁跟我说,‘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一定护得你周全’的?可是现在又怎么样?真正伤害我的,就是你!所以,现在你的保证,在我的眼里,根本连一文钱也不值!”

猛地一把自颈上扯下当初利飘雪送的那块代表着承诺的血玉,晚蓝面白如纸,不住颤抖,泪水亦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现在…我将这块玉物归原主,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说完也不管利飘雪攸地煞白了的脸,又继续道:“放我走,而且不许派任何人跟着我!”

她想要自由,想到处去游览一番龙游大陆的名山大川,已非一日两日之事了,之前在楚国她没有人身自由,未能如愿;之后她到了胤国,又被对利飘雪的爱羁绊住了她追求自由的脚步。而现在她已命不久矣,倘再不抓紧最后的时间饱一下眼福,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满足,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趟龙游之行,除了芷云,还能有什么是值得她铭刻于心的?!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利飘雪的声音干涩而绝望,“蓝儿,请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罢,哪怕因此而舍弃大胤甚至这天下!”

晚蓝惨然一笑,道:“哀莫大于心死,你以为,你能留下活着的我吗?”言下之意,倘他不放她走,她有的是办法结果自己的生命。

利飘雪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心知自己今日已是无法再留下她,因血红着眼睛重重点头道:“我答应放你走!”

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晚蓝忙不迭接道:“而且不能派人跟着我?!”就让她一个人静静的离开,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反正代替凌晚蓝活的这几年,她已经活够了,死,又有何惧呢?!

“——好!”缓缓的点了一下头,利飘雪艰涩的应道,只要她没有说连他亦不能跟着就好。

“如果还有来世,利飘雪,我再也不要跟你相遇了…”似哽喑似叹息的低低说完这一句话,晚蓝一把将那块血玉塞到利飘雪手里,便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利飘雪长长的身影寂寥的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接下来几日,晚蓝骑着自己在下一个城镇高价买下的马,开始了自己自欺欺人、悠哉游哉的游历生活。之说以她还能骑着“高价买来的马”,是因为她在与利飘雪决裂前,已事先揣了上万两的银票在身上,没办法,她凌晚蓝是个实际又物质的女人,知道在如今战乱的情况下,没有银子一定会寸步难行,尤其她还很有可能一睡下便永远起不来了,所以她要抓紧自己有限的时间,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而这些都是需要大把银子的!

至于利飘雪,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也不去恨他,因为她知道只有有了刻骨的爱,才会有刻骨的恨,而那个人的好歹,还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渐渐的,她发现自己心里真的可以不去想他甚至觉着自己根本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了,于是她的游历生活,更是越发的悠哉游哉了。

第九十六章 终曲

这是一个初秋的早晨。

在这座苍翠欲滴的大山脚下,坐落着一座宁静的小院,满院的杂草笼罩在清晨的雾气中,在薄薄日光的映射下,越发显得青翠逼人。黄藤、紫藤及其他颜色的藤萝,俱伸着柔枝自屋檐下密密倒悬下来,随风轻摇。阶下遍植香草,星星点点的小花儿散布在绿叶之间,仿佛夜色中的点点萤火,当门的花架上,则爬满了带刺的蔷薇。

廊檐下,一位大腹便便、身着素色宽松衣衫的年轻女子,正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在走动的过程中,她还不时不小心碰触一旁垂下的藤蔓,五颜六色的花瓣立时扑簌簌掉满她的肩膀,与她平添几分异样的风情。

这名女子不是别个,正是游历至此忽然惊觉自己怀孕了,而不能再继续前行的晚蓝。

两个月前的某一天,晚蓝正骑马经过衡国辖下的一个战争尚未波及至此的小镇,忽然忍不住恶心起来。先她还并未在意,只当自己是吃坏了肚子,因此仍骑着马继续前行。

不料接下来几日,她呕吐得越发严重,几乎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人也因此而虚弱得不行了,她终于警觉起来,再一联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已连着几月未如期而至,她的心登时因狂喜而颤抖起来。

但只她仍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当初宇文飞逸给之前的凌晚蓝是下过绝育药的,而自己在来此后的头两年里,一直有与楚御天同房,亦不曾受孕过,所以她犹有几分怀疑,并一再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以平常心来看待此事,不然她怕到时候证实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她会承受不起这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

怀着忐忑的心情,晚蓝找到了临近市镇上的医馆。

“恭喜夫人,您已怀孕四个月了!”当听到那个头发胡子俱已花白了的老中医说出这句话来时,晚蓝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又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原来,上天还是眷顾着她的,不会一直一直的都给她苦难!

“真好,我有孩子了。”晚蓝一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摸了半天肚子,一边含泪微笑着说道,那情态像是一个喜悦的母亲期待自己快要出生的孩子:“宝宝啊,听到妈妈说话了吗?对不起哦,妈妈不知道有你了,不然也不会天天骑马,到处东奔西跑的折腾自己,妈妈差点害了你,你还好吗?”

看着仍作一身男装打扮,一脸憔悴且掩不住仆仆风尘却因得知自己有了孩子而喜极而泣的晚蓝,这位老中医不由好心与她道:“夫人,老朽有一句话,还请夫人千万放在心上。不管您有什么苦衷,又因何到了这里,又将去往何处,至少,眼下的情形,您是不适合再继续前行了,尤其才刚老朽还听您说您竟然还骑马,这可是大忌啊。还请您尽快回家或是找个妥善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待生下孩子后,再从长计议吧。”

“家?”闻言晚蓝不由苦笑了一声,“我并没有家…”

老中医听罢,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逃家出来的,因叹道:“如此可就麻烦了!不如姑娘就在此地,恁下或买下一处宅子,再请上两个老实的人服侍,安心待产罢。”后半句话儿他并未说出口——指不定就在这个待产的过程中,她的家人便找到她了呢?一个弱女子,要孤身带着一个孩子在外流浪,确实太凄惨了些儿。

晚蓝一想,老中医的话倒也大为有理,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倘不好生爱惜,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她就真的只有去死了,因感激一笑,道:“多谢老伯您的好意,我一定按您说的办。但只我初来乍到,于贵地难免有些儿不熟悉,却不知该到哪里去恁房子呢?”

老中医见她听了自己的劝,不由笑得越发慈祥,“姑娘如蒙不弃,老朽可以托人为您留意一下,好歹老朽在此地已生活了四十余载,认识的人到底多些儿。”

“谢谢您。”晚蓝由衷的感激一笑,道,“那我这会儿就先去客栈安顿下来,静候您的好消息了。”说着多多的付了诊金,便小心翼翼的往门外走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现在需要好好的吃上一顿饭,再好生的睡上一觉,不为别的,就为她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母亲了!

芷云,我们终于又有孩子了!她的心忍不住又酸又甜起来。

行至门边,她忽然想起自己这会子犹身中剧毒,因忙转身奔回老中医面前,“老伯,不瞒您说,我先前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至今还未解,不知道会不会…,劳驾您再为我把把脉。”她的声音因焦急和忐忑而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老中医忙请她坐了才刚的位子,便闭上眼睛,细细号起她的脉来。这个过程,其实与才刚老中医诊出自己有孕时差不多,然晚蓝却觉得,这短短的几分钟,分明比一年还要长,尤其当她看见老中医那花白的眉头不自觉的抖了几下后,她的心攸地沉到了谷底,也是啊,连利飘雪和白轻云那么有本事的人,都对此毒束手无策,她又怎么能期望一个小小的市镇上,竟会有比他们还要高明的大夫呢?

“姑娘,依老朽看,姑娘并未有中毒的迹象。”老中医攸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晚蓝的满心忐忑,也让她的心重新飞扬了起来,“您确定吗?可是先前我确实毒发过两次了,要不您再与我好生瞧瞧?”

“既然姑娘不放心,老朽便是再为你诊视一次又何妨?”老中医爽朗一笑,说着又闭上眼睛,再次细细的号起她的脉来。

然这次诊断的结果,仍是说晚蓝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这下换晚蓝讶然了,难道她从头到尾就没有中毒?可是这也不可能啊,她那天明明听见利飘雪与白轻云说了倘不紧着为她治疗,她便会很快毒发身亡的,难道她听错了?可是她又明明毒发晕倒过两次了啊?!还是这名老中医医术有限,竟不能诊断出来?

满心的疑虑,压得晚蓝心乱如麻,双腿更是软得站不起来了,万一她要生下一个畸形儿甚至根本没有机会生下孩子来,她该怎么办呢?

还是那老中医看不过眼,因安慰她道:“姑娘大可不必担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持身体健康,心情舒畅,到时才好顺利诞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儿。至于您所说的中毒一事,亦有可能是老朽才疏学浅,暂时诊治不出来,但请您放心,老朽从今晚起,就开始一本一本的查阅医书,一定保得姑娘母子周全。”

晚蓝一想,眼下确实没有其他法子,因无奈一笑,道:“如此就有劳老伯了,你我萍水相逢,您就如此照顾于我,真让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所谓‘医者父母心’嘛,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老中医呵呵笑道。

又问了他一些孕妇宜吃与不宜吃的食物,及诸多注意事项,晚蓝方小心翼翼的告辞,牵着马一路打听着往镇上最大的客栈去了。

三日后,老中医不负所托,为她寻下了眼下她住着的这所宅子,因宅子的主人要举家南迁,赶着要卖,房子的价格远远及不上它本身的价值,尤其还有一位家在本地的经年老嬷嬷陆妈和两个丫鬟都愿意留下来,倒省去了晚蓝再要去雇人的麻烦,于是一主三仆,便在这里开始了她们安静祥和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