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公嗯了一声,和合如意引枕后头又加上了几个描述的字眼。

高嬷嬷引苏帘去了西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请她坐下,便告退了。殿中常侍的宫女给苏帘奉上了热茶,苏帘便闷声不说话,做起了隐形人。

只不过她想做隐形人,来客中却有人认出了她。正是贵人乌雅氏,她今儿穿着的秋香色团花蹙锦的旗服,肩披着件胭脂色暗字福寿纹的闪缎斗篷,瞧样子大约是刚进殿中,一身装束比那日更见华丽。

乌雅贵人眉眼柔和,五官端方,脸上透着和气,轻携了苏帘的手,语气温温柔柔问候道:“有几日未见苏妹妹了,瞧气色比之前更好了几分。”

乌雅氏位份比苏帘高,便屈膝行万福。

乌雅贵人也还以万福,她柔语轻声,关切殷殷:“之前是我心急了,妹妹可莫要怪罪。”

苏帘急忙带着几分惶恐道:“姐姐严重了,我原还一直以为姐姐生我的气了呢。”她越是温和,苏帘越是不敢造次。

乌雅贵人轻轻一笑,“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呢。”说着便携着苏帘的手,一同坐下叙话。

苏帘不得不承认,乌雅氏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说话温温柔柔,又十分认真的样子,对她一个小小答应都如此礼待,怪不得连底下的宫女都说她的好话。

第六章、佟妃

约莫戍时初,几位穿着华贵的嫔妃方才三三两两的来了。

绣眉在苏帘身后低声提醒着:“最前头的那位是生了大阿哥的纳喇庶妃,穿紫青妆缎斗篷的那位是生了三阿哥的马佳庶妃,马佳庶妃身后的两位是康熙十三年入宫的大小郭贵人人,后头结伴来的三位是汉军旗的董庶妃、李庶妃和王佳庶妃,这三位庶妃虽然是汉军旗,可都父兄都在朝中官职不低,入宫也都有许多年了。”

瞧着来的嫔妃满军旗汉军旗都不少,尤其是绣眉口中所说的几位庶妃,如今过了赫舍里皇后三年大丧,只怕十有八九都要封嫔的。贵人郭络罗氏姊妹都入宫晚,和佟妃是用一年入宫的,比不得纳喇庶妃她们资历深厚,故而都自动站在后头。

最后才是寿星佟氏现身,她一来,入座的嫔妃都赶忙起身万福见礼。苏帘位置偏远,偷偷瞥了一眼身居主位的佟氏,她要办生辰宴,合宫的嫔妃算得上名号的差不多都来了,不知钮妃该作何感想呢?苏帘早听说佟妃深得皇帝宠爱,果然不虚。

佟妃穿着一身十分近似正红的银红色绣着鸾凤的云缎旗服,夜色灯火之下,格外鲜艳夺目,这银红乍瞧着,只比正红稍稍浅了那么一点,由此可见佟妃之心。

佟氏脸上带着喜悦,格外亲热地客气着:“叫姐妹们久候了!不过是我过生辰,没成想大家都来了。”

她脸颊含了几许惊喜之色,但是苏帘轻轻扫了一眼大殿,发现设的座位正好坐满,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可见佟妃邀请的人都来了。如此状况,应是她意料之中才对吧?

第一个应话的是坐在要紧位置的庶妃纳喇氏,“娘娘生辰,怎能不来?何况宫中许久都不曾热闹过了!”纳喇氏五官圆润,周身透着一股成熟韵味,说话也是极为亲热的。她是大阿哥保清的生母,在宫中是数一数二的老资历了。

佟氏自谦道:“前朝紧着南边的战事,我不是整寿,只不过是请姐妹们来聚一聚罢了。”

主人既来,客已满座,自然便开宴了。

先是古乐伴奏,一色青绿宫装的宫女为每一桌奉上白玉奶茶暖胃,紧接着便是饽饽二品和蜜饯二品,饽饽是翠玉豆糕和佛手金卷,做得都十分精致;蜜饯桂圆和蜜饯青梅腌制得都十分入味,只是太甜,苏帘不是很喜欢,低头就着奶茶两样点心都吃了几块。

饽饽蜜饯撤下去,才上正菜:奶汁鱼片、八宝兔丁、糖醋荷藕、金菇掐菜四道,正好是二荤二素。

如此这番,撤菜上菜,过了三四轮,苏帘吃了个七分饱。虽然她的位置不显眼,却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饕餮美食,何况人人都斯斯文文,一道菜都只动三四筷子,她也不好太过了。

乌雅贵人就坐在她侧前方的位置上,她正品茗,低声与旁边的庶妃王佳氏说话。互相得体地夸赞对方的衣裳首饰,一言一语都极为得宜。

绣眉瞧着苏帘正在瞧前头的二位,便低声道:“吴小主虽然是贵人位份,衣裳都用上云锦了,那可是妃主份例里才有的呢,据说是皇上私下赏赐的。”

乌雅氏得宠,苏帘并不觉得奇怪,这可是历史上生育了三子三女六个孩子的孝恭仁皇后啊!因三藩之乱,选秀暂停,故而宫里如今有不少宫女出身的低位嫔妃,这其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贵人乌雅氏了。

如今私底下都已经在议论,大丧之后继后的人选,以及正式嫔妃的目录了。继后自然是在佟妃和钮妃之间诞生,但是四妃六嫔该谁居之,还一时间难下定论。

生育了皇子的纳喇庶妃和马佳庶妃应该都其列,而大小郭贵人郭络罗氏也都是上三旗出身,怕也有晋封的可能。而三藩战局胶着,皇帝重用汉军旗打仗,怕是也要封几个汉军旗嫔妃,董庶妃、王庶妃和李庶妃,也是大有可能的人选。而这位乌雅贵人…内务府包衣旗的人怕也十分希望她再进一级呢。

唉,后、宫啊,人一多就复杂了呀。

绣眉压低了声音道:“吴贵人如此得宠,又有亲近小主之意,小主…不妨顺水推舟。”

苏帘无语得很,她晓得绣眉是为她好,但是她实在没兴趣玩争宠的游戏,太伤脑细胞了!

苏帘回到后殿,已经是二更天了,人早就困得不行了。

而正殿那边却还是灯火通明,佟妃精心修饰过的容颜,端秀温婉,天色已完,她却并不急着宽衣睡下。

直到景仁宫总管太监徐长安过来禀说:“万岁爷那边已经在养心殿歇下了。”

佟妃对镜自怜,在生辰宴上的会心笑容早已不复,只剩下满面的愁苦伤怀。

高嬷嬷忙宽解道:“主子,皇上正忙着三藩的事儿呢,十日有七八日是在养心殿歇着的。今儿下午便叫人送了两斛东珠给主子呢,那可是顶好的珍珠,连钮妃娘娘过生辰,也没得这么好的东西呢。”

佟妃勉强笑了笑,“嬷嬷与我说说,今日寿礼中有什么新鲜物什吧。”

高嬷嬷看着礼单回道:“纳喇氏庶妃送的是一对成色极佳的翠玉如意,马佳庶妃送的是一架葫芦万代紫金琉璃炕屏…”

高嬷嬷一一念过,佟妃只道:“都是寻常俗物。”

“对了——”高嬷嬷忽的道,“后殿的苏答应,送了一对引枕,样式有些奇怪呢。”

“苏答应?”佟妃疑惑思忖了半晌,才哦了一声,“是后殿那个呀,她月前不是一直病着吗?”

高嬷嬷想到那个穿着打扮都落人一筹的答应小主,微微生出几分怜悯,便道:“早先就好了,之前苏答应身边伺候的宫女来回过了。”

佟妃突然对镜微微一怔,忽然问高嬷嬷:“苏答应——她——可是姓乌苏里氏的?!“高嬷嬷点头,“是姓乌苏里。”

佟妃陷入沉思,道:“之前本宫的额娘进宫来叙话,提到过广西将军孙延龄手下有一员勇武异常的先锋官,便是包衣旗,姓乌苏里氏,在岳州一役中斩杀了逆贼尚之信帐下大将,使得尚之信兵败投降。皇上也曾大加赞赏过此人。”

说着佟妃吩咐徐太监道:“徐长安,你去查一查,这个乌苏里先锋与答应乌苏里氏是否是近亲!”

徐太监急忙躬身打千,应了一声“嗻”。

高嬷嬷也颇为惊讶:“说不准,这位苏答应的好运气便要来了。”

佟妃也郑重了神色,缓缓稔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凝声道:“尚之信降,三藩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平定此乱,也便指日可待了。”若乌苏里先锋与乌苏里答应是近亲…那么她的确是好运来了。

佟妃略定了定心神,她是景仁宫的人,如此看来,倒是好事。

“钮妃她的身子如何了?”佟氏转而问道。

高嬷嬷扬着眼角,笑道:“还不是老样子,日日离不得汤药。”佟妃生辰,礼数上也派人去永寿宫递了请柬,只不过钮妃自然托病不曾来。

“今儿钮妃娘娘虽不曾来,却还是旁人送了寿礼,一对上好的和田玉盏。”高嬷嬷看了一眼手中刚刚拟好的礼单,道。

佟妃嗯了一声,抿了唇:“钮妃还是一贯出手大气。”和田玉,是玉中极品,何况是由大块的和田玉雕出来的玉盏!更要紧的是上头的龙凤纹样,佟妃一时间有些不安,拿不定该如何处置此物了。

“钮妃身子都那样儿了…又是附逆鳌拜的罪臣之女,万岁爷顾念她服侍多年,又曾经小产伤了根源,才不降罪牵连她。娘娘大可不必忧心。”

佟妃却不敢轻视钮妃,反而面上忧愁愈浓:“钮妃到底是皇上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人了,这些年她虽然避居永寿宫,皇上却也不错在用度上亏待她。她再怎么说,却还是满军旗上三旗,却还是著姓大族钮祜禄氏之女。”

比起钮妃显赫的姓氏和家族,佟氏便尴尬极了——她只是汉军旗罢了。

静默片刻,佟氏忽的一笑,吩咐高嬷嬷:“苏答应不是献了一对引枕吗?明日便摆上来吧。”

第七章、绿头牌

后殿,空朗朗没有半个人影,那是因为苏帘又进入了桃源世界。

仙桃树开花已经开了两月有余,却丝毫没有凋谢的迹象,苏帘是即欢喜又着急。

欢喜的是,花开着,蜜蜂就有采不完的蜜,她也能多积攒一些仙蜜;急的是,花不谢了,如何结果子?她还等着吃仙桃呢?!

看着馋得紧,看着那边果园的蜜桃已经弥散出香味,不觉馋虫上来。苏帘便提了篮子,往那边去。

以仙桃树为中心,越靠近中心,花木药材长得就越快,到了栽植蜜桃树的偏外围位置,生长速度,便大约只有外头的四倍了。

前几日还是青涩的果子,如今已经红意透出来了。

入了桃林,却见桃树底下,有几只胖狗,馋得舌流涎水,如人般立起来,跳窜着张口想要咬树上的蜜桃。这是苏帘前世养在桃源里的松狮犬,两只奶白色的、一只黑色的。

可蜜桃树树龄不小,都十分高大,是怎么也跳够不着的——肉球们急得都要炸毛了。

狗耳朵灵,许是听见苏帘脚踩过青草的声音,六双杏圆的眼睛全都齐刷刷瞧了过来。

它们显然有些不认得苏帘了,不过幸好狗是凭鼻子认人的,它们认得苏帘身上的幽微的桃花芬芳,便撒着丫子,圆滚滚地扑上来,咬着苏帘裤腿一通狂撒娇。

苏帘最习惯的狗就是松狮犬了,无他,数它长得肥硕圆滚。小动物啊,还是胖乎乎的可爱。

三只摇着小尾巴,一副讨食吃的样子,苏帘不禁发笑。便四下看了看,找了个被蜜桃压得下垂的桃枝,摘了一大篮子蜜桃,回中心湖洗干净了,方才分给松狮们吃。

狗原不是爱吃水果的动物,只不过桃源世界里的桃子太诱人了,旁的水果味道上也有提升,但是远不如蜜桃、蟠桃这些。可能是和那株仙桃树有关吧。

苏帘也爱吃坐在躺椅上,怀里抱着那只个头最小却体型最圆滚的奶白色松狮,喂它蜜桃肉吃。这只叫团子,那只大一些的叫毛球,黑的那只叫黑球——都是极为形象贴切的名字。

陪着小家伙们玩了一通,苏帘才抱着团子进了桃源小木屋里睡下了。

翌日,苏帘是掸净了身上的狗毛才出来的。

一大早晨,刚用过了早膳,苏帘正吃着茶,便有不认识的太监抱着四匹上好的绸缎登门,说是乌雅贵人送的。

四匹绸缎,中有一匹水红色的云锦,华美无匹,在阳光下隐隐光泽,熠熠生辉,一看就知不是俗物。另外三匹都是潞绸,虽不及云锦光彩夺目,却也是上等的丝绸。

苏帘依礼谢过,又叫绣眉拿银子赏了送绸缎的太监。

那太监二十许,也不推拒,只打千儿谢恩,道:“小主客气了,我家贵人命奴才转告小主,贵人她午后再来看望您。”

这么多时日下来,苏帘算是心里有数了,宫里的嫔妃,个个表面上都是和气的,不甚交好的,也都客客气气,有所不和的,也不见有争执。总之,全都是温和的淑女贵妇。一点不像电视剧里演的,又是甩耳刮子、又是一丈红血淋淋的、乃至你死我亡的。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但都是爱惜名声的,不可轻易做出坏了贤德的事儿。

苏帘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小心过头了,哪里有人来害她?害她一个小小答应,根本获得不了什么好处。

只不过苏帘没等到乌雅氏上门,便被佟氏身边的高嬷嬷请了去,佟妃召见。苏帘便想到了她送的腰枕,莫非佟妃觉得好?

景仁宫的正殿,苏帘这是第二回来了,直接便被高嬷嬷引着去了西边次间。佟氏不像昨儿穿得那样华贵,而是颜色清淡的衣着,很是家居的模样。

苏帘深福下身子,道了句万福。她有些庆幸,自己位份再低微,也起码是个有品级的答应。见了位份再高的嫔妃,也只万福即可,只有见了皇后才需要跪拜。更庆幸的是,现在宫里没有皇后。

佟氏今儿梳着架子头,簪钗之类皆用玉饰,衬得她整个人温雅端庄。她道了一声,免礼,吩咐宫女给苏帘搬了个小绣墩。

苏帘照规矩,只半个屁股坐下。

佟氏身后便放着苏帘献上的和合如意腰枕,一脸温和惬意,她纤纤玉手拂过那和合如意的纹样,不禁赞道:“苏答应倒是心灵手巧的。”

苏帘忙回道:“娘娘谬赞了,都是宫女绣眉的手艺。”佟氏虽用着她的腰枕,只不过并不依上去,因为人前儿歪着身子不端庄。

佟氏轻轻扫了一眼苏帘身后跟随侍奉的宫女绣眉,“这丫头瞧着眼熟…”

苏帘垂首道:“她从前是在娘娘身边伺候的,年春的时候才派去后殿服侍。”

佟氏“哦”一声,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佟氏侧脸瞧着苏帘,仔细端量了苏帘的脸蛋,“去年见你,面孔还有些青涩,如今…出落得倒是愈发好颜色了。”

在宫里,长得好看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苏帘不敢受这称赞,正要谦恭几句,佟妃却继续道:“你身子既已好利索了,我已经传话去了敬事房,把你绿头牌重新挂了起来。”

苏帘瞬间石化!佟妃早有贤惠之名,但是你有必要那么来真的吗?!!!苏帘内心咆哮着。

佟妃温柔地微笑着,语出和蔼:“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家里父兄争气,万岁以后自然对你有所青眼。”

苏帘顿时有些听不明白佟妃的话,父兄争气?额…苏帘所得的这个身子的记忆不多,但是对家人还是比较清晰的,“她”的父亲乌苏里达山,是个酒鬼加赌鬼,完全是个没用的糟老头子!哥哥乌苏里阿克敦倒是人高马大力气大,可蠢得跟猪似的!弟弟乌苏里阿林倒是挺有小聪明的,却是淘气得没了边!这种父兄也算“争气”?!!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苏帘整个脸蛋都僵硬了,她很像想问佟妃一句:你丫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佟妃抿了一口茶,用叙说家常的口气,似乎是在说教着:“女人这辈子,最大的倚仗,一是夫君,二是父兄家族,第三才是自己造化。你是命中有福的…”

苏帘可没心情跟佟妃理论她到底是有福没福,她在乎的是那神马的“绿头牌”!这东西一旦摆上去,可就表示她有可能被皇帝嫖了!!不行,绝对不行!!!

苏帘顿时急得眼睛都发红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生生打断了佟妃的“有福论”,“娘娘!妾孱弱,虽然病好了,可还是有些体虚…”

佟妃瞬间愣住了,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方才宽慰道:“你安心即可。”然后清了清嗓子,脸上似有发红,低声道:“你初次侍寝的时候,是时运不大好,偏生赶上南面战事不佳,皇上才迁怒了你。”

苏帘一听,顿时也脸红了,随即是心里翻起怒火。一想到这事儿,她就忍不住气得牙根痒痒,得了个十六岁的年轻身躯,可居然已经被那啥啥了!苏帘无力改变过去,但是她实在接受不了继续被皇帝那啥啥…

佟妃宽慰道:“你也不必害怕,放宽心。皇上又不是日日都雷霆震怒的。”

又道:“乌雅氏今早来求本宫,说想让你搬去西偏殿跟她同住。本宫想着,你既然病愈了,总住在后殿也不成,便允了。你回去,叫奴才收拾一下东西,今儿便搬过去吧。”佟妃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对苏帘的安排。

苏帘待要再说什么,佟妃便举起茶杯推说乏了,叫人送她出去了。

佟妃看了一眼高嬷嬷,微微摇头道:“姿色倒是有,就是未免太胆小怯懦了…”

高嬷嬷笑应道:“宫中原就不需胆大的,这样的,娘娘也好驾驭。”

佟妃微露笑意,“叫她去西偏殿住着,也好跟乌雅氏学学,总那样,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回到后殿的时候,苏帘便看到点翠和小凌子在收拾东西了,还有前殿过来的好几个帮忙搬东西的。其中就有上午来送绸缎的那个太监,他上来行了礼,道:“小主,我家贵人已经在偏殿等您了,您的物什奴才们会立刻搬过去。”

苏帘无奈,却只能接受,谁叫她只是个答应呢。

西偏殿,属于景仁宫前殿范畴,是个装饰华丽的地方。深进二间,面阔三间,是佟妃赐给贵人乌雅氏独居的。前殿区域,除了正殿,就属东西偏殿最佳。东偏殿是纳喇庶妃和一位常在同住,西偏殿从今以后是苏帘和乌雅氏**了。

乌雅氏拉着苏帘进内室,谴退了奴才们,这才絮絮:“我们这般出身,在宫里本就不易,如今妹妹来了,你我也能一同扶持了。”

一同扶持?苏帘一愣,原来乌雅氏竟然早有这个打算。

乌雅氏是包衣宫女出身,远不能和满军旗、汉军旗出身的嫔妃想必,多几个人“一同扶持”,自然是明智的选择。

“你的绿头牌可挂上去了?”乌雅氏忽的低声问道。

想到这事儿,苏帘就犯火气,可面上不能露出来,只轻轻“嗯”了一声,“是佟娘娘吩咐敬事房挂上去的。”

乌雅氏这才宽心地笑了,“娘娘是有意提携妹妹呢!妹妹的好日子快要来了。”

唉——,原来嫔妃之间相处竟然是这样的吗?帮着别的女人,上自己男人的床?可不可以不要一个个都那么贤惠啊?!!苏帘都快要抓狂了!

第八章、钮妃

“对了,姐姐可知道这是为何?佟娘娘为何要提携我?”苏帘也很是疑惑,佟氏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揪着一个女人往她老公床上塞吧?

乌雅氏露出几许惊讶,“妹妹不知道吗?你兄长阿克敦在南面斩杀尚之信大将,并逼尚之信投降,可是立了大功呢!”

啊?!!苏帘呆住了,阿克敦立了大功?!明明记忆中那是一个憨厚得跟大狗熊似的哥哥,有点缺心眼,脑子还怎么好使…他居然在三藩之乱的战场上立了大功?!

乌雅氏轻拍苏帘的手背,声音悠长地赞道:“妹妹有福之人呐!”语气里似乎有几分艳羡,她父兄虽然都在内务府任职,却没有这般有本事的兄长,都是命中注定啊。

有福,去泥煤的有福!!苏帘内心咆哮着。

暑热难耐,呆在屋子里也是烦闷,乌雅氏便建议同去御花园万春亭,那里佳木葱郁,凉快得很。苏帘以前太谨小慎微,如今看到**并不是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也有心出去走走,也又怕不认人,会冲撞到哪位嫔妃。如今有乌雅氏领路,也是好事。

早晨,照规矩,先去正殿给主位佟妃请安,等到佟妃去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苏帘这才与乌雅氏一同出了景仁宫。

前世,苏帘也曾经游览过不少次故宫,不过二百年前的紫禁城,和后世的故宫还是有些区别的——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大量带着摄像机咔嚓的游客!!

早晨日头还不毒辣,沿着东六宫长长的甬道一路往北走,沿途从承乾宫、钟粹宫旁边经过,就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进了御花园范围。

乌雅贵人指着前头绿树成荫的地方,道:“那儿就是万春亭,有些偏僻,故而少有人来。”

可乌雅贵人的话刚落音,苏帘就偏见亭子里有人,而且还人数不少,守在亭子四周的都是宫女太监,有拿着熏炉的,有端着瓜果差点的,还有的举着华盖。唯一坐着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削,面带病色,但一身衣着和打扮却极为华贵的女子。

乌雅贵人也是吃了一惊的样子,与苏帘对视一眼,道:“似乎是钮妃娘娘。”

是了,瞧着那绣了鸾凤的金黄色曲柄华盖便晓得,那是正式册封的嫔妃才能享用的,佟氏虽然享贵妃礼遇,但毕竟没有正式册封,故而仪仗并无华盖。而宫中唯一正式受过册封的嫔妃,就是钮祜禄氏了。

苏帘与乌雅氏正要退避,却见前头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宫女迎了过来,行礼如常道:“我家娘娘请二位小主进亭子小坐。”

既然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苏帘落后乌雅氏半步,上前,蹲身行了万福,与乌雅氏齐声道:“请钮妃娘娘安!”

钮妃用帕子遮住嘴唇,嘶咳了二声,叫了“免礼”,“这万春亭素来不常遇见人,既然遇见了,想是有缘。”

说罢,她低头喝了口茶,润润喉,又问:“本宫病居永寿宫,不认得人,你们可是新晋的嫔妃?”

乌雅氏欠身,面色恭谨,“妾身贵人乌雅氏,是去年方才侍奉圣驾的。”又指着苏帘介绍道:“这位是答应乌苏里氏。”

钮妃轻轻点头,却只看着苏帘,问:“本宫前两日听万岁说,有位骁勇的先锋将,也是姓乌苏里氏的,可是你的亲眷?”

**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了解前朝?苏帘实在不喜欢自己这么有名,但不能失了礼数,便上前半步,再深深一福,答曰:“是妾的兄长。”

钮妃眼中若有深意,盯着苏帘看了许久,长长道:“你是有福气的。”

唉,苏帘心中叹气,怎么一个个全都这么说啊?!这种福气,她实在不想要!

钮妃偏偏对苏帘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苏答应瞧着面嫩,今年几何了?”

苏帘低头道:“回娘娘,十六。”——如果再加上上辈子的年纪,我都能当你祖母了,苏帘如是吐槽!上辈子虽然活了那么多年,可苏帘的心性一点都不成熟。内心的成熟,要伴随身体的衰老和心灵的挫折,而这些苏帘极少经历。而她半百人生,只有那唯二的两次挫折罢了,一次是丈夫意外死去,接着是唯一的亲人她的爷爷寿终正寝了。

苏帘来不及多怀念前世,钮妃嘴中喃喃,似是伤怀的语气:“十六,二八年华…真真是年轻啊…还有你们景仁宫佟妃,也才十九,都真年轻。”

钮妃的年纪比已故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还要大一岁,与皇帝是同岁,故而今年已经二十四了。二十四,其实也很年轻,但是她多年积病,眼角竟然都已经有了皱纹。她细眉长眼,生得五官都十分匀称,想必曾经也是以为风华倾城的美人,可如今那厚厚的脂粉之下终究掩饰不住颓废之势。

乌雅贵人笑着恭维道:“娘娘国色天姿,一样貌若二八。”

钮妃呵呵笑了,眼光一凝,“乌雅贵人很会说话。”

乌雅氏却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福身:“妾不敢。”

钮妃语气清和如春风细雨:“替本宫问候佟妃,久不见她,倒是怪想念的。”

乌雅贵人低眉顺眼客气着:“佟娘娘也时常念叨着您。”

“是么?”钮妃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也随之微微高了几个调子,“之前佟妹妹生辰,本宫这个做姐姐的身子不争气,未能亲去,可别是生本宫的气就好了!”

乌雅氏额头沁出一层汗珠,急忙道:“怎么会呢?钮妃娘娘送的和田白玉盏,佟娘娘爱不释手呢。”

钮妃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拢了拢自己被风吹散的鬓发,幽幽道:“佟妹妹爱美玉,本宫是晓得的。本宫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唯有那对白玉盏,是本宫刚进宫哪一年,皇上赏赐给本宫的生辰礼。”

乌雅氏眼中不见半点惊讶之色,嘴里出来的话却含了惊讶语气:“原来那对白玉盏有这般来历,妾孤陋寡闻,今日方才晓得。”

钮妃莞尔轻笑:“和田玉虽好,也只是个物什,关键是皇上的这份心意。”

“娘娘说的极是!”乌雅氏温婉应和。

苏帘看着她们对话,苏帘也觉得都各有各的深意,可偏偏她听得脑袋头大了还是揣度不出话里的意思…唉,她实在没有宫斗细胞啊!在二位宫斗大神跟前,苏帘有点为自己的智商捉急。好在她俩没说多久,想来也是钮妃身子不好,只与乌雅氏说了没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便先行一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乌雅氏略提示了神情茫然的苏帘一句:“那对玉盏是龙凤和鸣的。”

苏帘听了,顿时明白了半数。

玉盏,即是玉杯,用来饮酒的器皿,原也不是什么太特殊的东西,可偏偏是龙凤和鸣的玉盏!帝后大婚时候,交杯酒的就被就是龙凤合卺玉杯!如此一来,它代表的意义可就不一般了!!皇帝居然把皇后才能享有的龙凤玉盏私下送给了钮妃!

而如今,钮妃却把这个玉盏转送给了佟氏!是意味着她愿意将继后之位拱手送给佟妃吗?不,绝不可能!!钮妃如此谦让,何尝不是以退为进?!钮妃…分明实在坑佟妃啊!

宫中争斗的确不怎么见血,但是人心之间的谋算却一点都不少啊!一个个的,全都是攻心的高手啊!唉,内宫这地儿,果然生存指数不咋滴啊。

原路返回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苏帘与乌雅氏都只好贴着甬道的墙走,但依旧热得大汗淋漓,衣裳尽湿。这一趟出来,没乘着凉,反而出了一身汗。

唉,路还长着呢。紫禁城四四方方,东六宫,三横二纵,一宫挨着一宫,落在地图上,就是被切割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可到了实景,苏帘真想哀叹一句:这豆腐块未免太大了点…

走得脚发酸,苏帘有些羡慕绣眉穿的平地绣鞋…这花盆底简直比高跟鞋还累人!!真不是人穿的东西!上辈子她身材高挑,故而从来不穿超过四厘米跟儿的鞋,这辈子算是遭了罪了!三寸花盆底,就是十厘米啊!!现在脚底肯定磨出泡来了!

再看看并行的乌雅氏,虽然额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仪态优雅如常,步履不疾不徐地走着。她还是没练到家啊…

走着走着,苏帘忽然想到,乌雅氏不是贵人嘛?贵人可是配备了仪仗的,虽然并不华丽,可也有肩舆呀!

随即,不禁感叹乌雅氏会做人。她邀了苏帘一起出来,若是乘坐肩舆,苏帘这个小答应就只能跟在后头走,那就不是拉近关系,而是拉羡慕值、嫉妒值、仇恨值了。乌雅氏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倾国的容色,有的便是这番气度和为人处世的智慧吧。想必,这也是她仅凭包衣宫女的出身,却能问鼎四妃之位、生育三子三女、一生恩宠不衰的最重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