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金子等于十两银子,百金就是千两白银,这个叫张德春的小子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沓子银票,都是百两面额的,点了十张,恭恭敬敬递给自家主子爷。

苏帘看着被交到自己手上的十张一百两银票,突然觉得古代的钱未免太好赚了一点。

五爷欢欢喜喜地捧着“绿云”,笑看他哥哥一副后悔不迭的样子,嘿嘿道:“我额娘最喜欢兰草,二哥不会跟我抢吧?”似乎是怕他哥真上来抢,五爷说了句告辞,便飞快地走了。

阿福看着空荡荡的长案,后悔之色更浓重了。

苏帘眼珠子一动,拍了拍阿福:“阿福兄,我还有一盆兰草呢…”

“在哪?”阿福立刻左右摇晃着脑袋,朝着目之所及的地方搜寻。

苏帘起身,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道:“阿福兄且稍等,我这就去取。”走出二步,又回头道:“你可千万别偷窥啊!”

苏帘转身去了西面次间,闪身进了桃源世界,三两下便从松软肥沃的泥土中挖出一株长势壮实的兰草,随手抓了一个白瓷花盆便塞进里头,稍微整了整泥土,盖上些青苔,便闪身出来。

“阿福兄,这是‘绿牡’丹,你瞧瞧花苞,是浓绿色的,不过开出来的花儿比绿云大一圈,还是复瓣的,形似牡丹,故而名叫‘绿牡丹’。”苏帘捧着青花瓷花盆解说着——“绿牡丹”比“绿云”贵了十块钱。

从福宁哥俩兜里赚取了两千两银子,苏帘心情顿时好极了,这些皇族的人可都真是冤大头啊。

想到空间里那成片的像杂草一样多的兰花居然如此之前,苏帘动了开花店的想法,心里头打着算盘。想了一通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据福宁兄弟的口气,绿兰价值不菲,是稀罕物件,若是开这么一家店,故而能赚钱,只怕轰动也太大了些,更容易招人觊觎。苏帘只想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过两年之后再去江南,可不想惹麻烦上门,何况现在她也不缺银子使。

翌日,王家坳的王老头来敲门,她带着应聘家仆的几个媳妇子和丫头来了。

因为是农户,故而连妇女都长得黑一些,都是有力气的模样,苏帘几个媳妇子去厨房,下厨各自做一道菜展示展示厨艺,至于几个丫头,苏帘细细问过之后,竟然没有一个是识字的,便决定不收丫头了,反正她晚上都是进桃源睡觉,要是被外人发现就不好了。

大约一刻钟后,几个媳妇子端了各自的菜上来,一瞧就是油腻腻叫人没食欲的直接淘汰掉,苏帘尝过了几个瞧着菜色不错的,最后颇为惊讶地指着那个蘑菇汤道:“这个是谁做的?”

一个矮胖的媳妇子走上前来,红黑的脸上带着农家妇人独有的羞赧,粗糙还带着油腻的胖手在自己的青灰色的粗麻布裙上抹了两下,才嗫嚅着道:“东家,是俺,王五家的。”

原来这个就是王老头的侄媳妇啊,果然厨艺不错,不但咸淡适中,更重要的是味道调和得极对苏帘的口味。苏帘放下勺子,敲定:“就你了。”

王五媳妇高兴地满脸通红,她搓着胖手,半是不好意思地询问道:“东家,那工钱…”

工钱嘛,苏帘也不了解行情,便想到了宫里宫女的俸禄,记得二等女子一年的俸禄是六两银子,便道:“一个月半两银子如何?”

王五媳妇立刻高兴地傻了眼,半晌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中!太中了!!”

苏帘擦了擦唇角,道:“你每日早晨过来做早膳,晚上做过晚膳之后,就可以收工回家照看孩子。要是遇上不好的天气,就住在后头的排房里。”

王五媳妇合不拢嘴地弓腰谢着,当即便去后厨忙着了。如此,王五媳妇便在苏帘的宅子里成了一名正式聘用的厨娘。

第六章:未亡人的悠闲日子(上)

王五媳妇年纪已经四十了,苏帘便唤她王嫫。虽是叫她做厨娘,但她极勤快,每天天不亮便过来扫院子、擦地,喂马喂牛喂狗。

马是苏帘现在的坐骑,一匹雪白无瑕的荷兰温血马,其实苏帘更喜欢蒙古伊犁马,但是伊犁马属于贡马,她怕太招眼就选了荷兰马,因体型不是高高大,故而看上去跟寻常的马没什么区别,但是苏帘知道这马耐力充足,非一般马可比;牛,是荷士登乳牛,苏帘在宅子里也放了一头;狗自然是团子、毛球和黑球了。

王嫫忙活到天明方才去厨房做饭,早膳按照苏帘的要求,热了一碗杏仁奶子,一碟茴香馅儿的小笼包,一碗黄瓜酱菜,一道素炒蘑菇。王嫫做的酱菜味道十分地道,腌制得十分入味,黄瓜酱菜酸辣可口,很是爽脆,苏帘吃得很对胃口。

又过了三五日,苏帘瞧着自己只有那两套男装,女装只有满人的几套旗服,而苏帘打心眼里是更喜欢汉服的,趁着天气晴好,便骑了马进程,问了王嫫,才晓得皇城内的太平街上有个寿隆绣庄,绸缎料子好,量身定做的衣裳手工也好,苏帘便去了。

身为一个女人,天生就对服装有一种来自基因里的痴迷。穿男装纯粹为了方便,苏帘可不喜欢时时刻刻都是这般样子。

不疾不徐而去,约莫快中午的时候才到达目的地,也是苏帘不甚熟悉这个时代的京城,走了不少弯路的缘故。

寿隆绣庄果然热闹非常,出入的都是着绫罗的富贵人,苏帘一下马立刻便用绣庄人员客客气气迎上来。来的人不少,但多半是坐着马车来的,像苏帘这样单骑而来的不多。

一入绣庄大堂,里头成片拜访这色彩艳丽、花样缤纷的料子,绸缎绫罗锦绣绡绮绢纱绉,各种品类,可谓是应有尽有。

负责专门接待苏帘的是个穿着枣红福字纹喜庆衣裳三十来岁的人,约莫是掌柜一类的人物,但绝不是大掌柜。掌柜很是圆胖喜气的模样,说话也十分玲珑:“小公子驾临,是要选料子,还是做衣裳呀?”

苏帘看了看这规模,便晓得在京中只怕也是数得上号的绸缎庄,便笑道:“买料子,也做衣裳。”

见苏帘是真心想来“消费”,胖掌柜很是和气地将苏帘请进二楼的雅间,奉了茶,“小爷看上去有些眼生,可是头一次来鄙庄?”

苏帘抿了一口茶,心中有些发笑,才这么一会儿,称呼上就尊敬了一级,这胖掌柜倒是会看盘下菜的。便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晓得着胖子姓安,是个小掌柜,而后方才引到了料子上去,苏帘只叫他推荐几样时兴的,不说自己的喜好。

安胖子许是看苏帘穿得还算体面,便叫上抱上来比她身上意料略好一些的缎子,一旁笑眯眯介绍道:“这可是上好的浣花缎,瞧着花色,可都是今年最时兴的,颜色也是新鲜得紧!这料子也是极厚实的,做衣裳的面料是顶顶好的!”

苏帘却不是很中意,浣花缎难免有些花俏了,而且摸着手感还凑合,只比宫中的潞绸、彭缎稍微次一些。安胖子极有眼力,立刻又指着旁边小伙计怀里抱着的几匹道:“这是古香缎,瞧着光泽,明镜似的!小爷不妨摸摸看,还滑不留手呢!”

苏帘一触手,果然更好一些,却并非顶级的料子,便问道:“你这里可有云锦?”苏帘桃源世界里就放着一匹,那是乌雅氏所赠送的,颜色华而不艳,月白色底儿上织就出大片团簇的祥云如意纹样,极为炫目,苏帘一直都舍不得用呢。

安掌故顿时苦了脸:“小爷,这等玩笑可开不得!那云锦,是宫中专用的贡缎,我们这地儿何来这种好东西?”

卖了一通苦脸之后,安胖子随即笑呵呵道:“虽没有云锦,但却有和云锦差不离的!月前刚来了一批苏州上好的销金彩缎,杂金线织就而成,华丽无匹!只是这价格就——”安胖子欲言又止,分明是在勾着苏帘问。

若真有好东西,贵些也无妨,苏帘便顺着他的心意问了。

安胖子道:“一匹销金彩缎,价比十金!”

十金,也就不过一颗东珠的价格,并不是很出乎苏帘的意料,也是,这段日子银子来的太容易了些,苏帘难免就有点不拿钱当钱了。

安胖子见苏帘一副淡然的表情,不禁乐了,便讨好地道:“小爷若感兴趣,鄙人便叫人从库里取来给您先掌掌眼?”

销金彩缎奉上来,不像别的寻常衣料直接被抱上来,而是一匹配一个黄花梨木雕刻四合云纹的盒子,很是精美,可见古代也是讲究包装的。

只抱了二盒上来,一一起开,果然炫丽耀眼,这样的织丝技术,后世早已失传,但凭这点苏帘就喜欢得很。颜色也不同寻常,乃是红紫过渡之色,恍如云霞彩虹,又有金光点点,着实炫目,瞧着一点不比云锦差。只是苏帘触手,放才觉得这手感不及云锦柔滑,却也属难得了。

“这个记下一匹,你再说说还有什么旁的好料子。”苏帘道。

将好料子看了个遍,花了半日功夫,苏帘又选了水红、水蓝二色的素软缎,因天气尚且炎热,便又选了几匹颜色花样清淡的散花绫,挑了些花样雅致称心的古香缎…林林总总花了将近千两。又叫了绣庄的绣娘来量了尺寸,苏帘只嘱咐,按照她的三围,男装只做三身,其余都做成女装,古香缎用来做被单被褥,尺寸是一早叫王嫫量好的,直接交给了绣娘。

衣裳的款式又一一与绣娘说过,男装叫她们看着裁制,女装苏帘有自己的打算,她要一身丁香色绣葡萄如意纹的曲裾,宫绦配蓝紫色的;用散花绫做两身收腰的襦裙,裙子要百褶的等等。

因做的衣裳比较多,便商议了,五日后交散花绫的几身,再过十日交余下的。加上手工费用,共计一千一百余两,不过手工钱那部分要等完工再付给。

第七章:未亡人的悠闲日子(下)

苏帘因是单骑出来,却打算买个马车回去,下次来的时候便要拉着不少衣裳回去了。故而来的时候马是拖着苏帘一人,回去的时候是拉着个车厢回去的,好在这马有些灵性,苏帘不费力就赶着回去了。自然了,带了一车杂七杂八的物什,有漂亮的斗彩花盆,有精致的紫砂壶,有好几大包的茶叶,栩栩如生的木雕摆件,还有北京城里有名儿的点心好几大包…这么一堆东西,统共却只花了不到三两银子,苏帘真心感叹银子强大的购买力。

看样子她买绸缎花的钱还真不是个小数目,也是,绸缎在古代永远是达官显贵才穿得起的料子,寻常平头百姓用的都是棉布、葛布,再穷一些的便只能穿麻。

五日后去拿回来清爽的散花绫襦裙,上襦下裙的款式,做得十分合身,针线也细密,一身浅天蓝的,一身粉紫色的,和一身颜色淡淡的水红,都十分合宜。

苏帘换上女人的衣裳,倒是把端午膳过来的王嫫给下了一跳:“东、东家?!”

苏帘不会梳古代的发髻,就只好扎了两个大辫子,笑着看了一眼王嫫,道:“以后可该改口了。”

“哎!”王嫫应了一声,“姑娘,该用午膳了!”

苏帘抿嘴咯咯笑了,“叫我夫人吧。”——她可不是什么小姑娘了。

王嫫不解,苏帘便说了自己早就编造好的身世,说自己是扬州人,夫君一家都死在战乱中,独她一人逃到北京云云。王嫫是实在人,苏帘说什么她都信了。

待绣娘针线都做好,苏帘便穿着男装去结了尾款,凡是出门的时候为了方便自然做男子装束,若是呆在宅子里,苏帘更愿意穿一身飘逸的汉服。王嫫也给自己多安排了一项工作,就是早晨早早过来,给苏帘梳发髻。

苏帘看王嫫一个人忙碌得很,日日来回,便想着再聘一个丫头伺候。王嫫便举荐了自己的小女儿四嫚,她前头几个女儿都嫁了,只剩下这个小闺女才十三。

四嫚是个手脚勤快的丫头,有了她果然王嫫轻松了很多,基本负责厨房里的差事就够了。四嫚是个皮肤稍黑些的丫头,眼睛大大的,很机灵的样子,她来的头一天就瞅上了苏帘的黑球,没撒开过眼睛。苏帘把团子、毛球、黑球都从桃源世界里带来出来,照例说是团子和毛球最可人,可四嫚偏生喜欢一身黑毛没半点杂色的黑球。

这一日四嫚来报说是她的故友“福爷”来了。

苏帘道了一句“果然”,十数日前,她去买绸缎的时候,就听人说宫里的昭圣太皇太后凤体违和,召了近支的几位王爷晚辈入宫侍疾,前天她去取回衣裳、被套被褥条褥的时候,又听说太皇太后病愈,皇帝嘉奖赏赐了二位王爷云云。

苏帘很想离皇家的人远一些,但眼下战乱,她只能暂且呆在这个安稳的地儿了。偏生她和最不该亲近的人交上了朋友…

因宅子小,从门口进到院子,再过来正堂,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苏帘也来不及换装束,便被这位“福爷”看到了她一身丁香色曲裾,梳着少妇朝云近香鬓,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宠物,斜身坐在美人榻条褥上,一副貌似温柔娴静样子。

“怎么,不认得了?”苏帘抱着团子,起身笑问道。

愣了半晌的福爷急忙扭开头,如此直视一个女子,可不是什么君子该有的举动。自然了,苏帘并不以为忤,依旧笑盈盈,被人看两下又不会少块肉,在宫里的时候美人云集,她实在不出众,现在出来了,能被人看傻了眼,也叫苏帘找回些许自信来。而且眼前这位家中只怕不乏**美妾呢。

“苏、苏妹子,为兄失礼了!”福爷讷讷道。

苏帘放下怀里的团子,让它自己跑去玩,方才笑呵呵道:“福兄既然如此不习惯,且用些茶水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再说。”

曲裾是好看,可是有些束缚着腿,走路都得是莲步轻移的,苏帘也不是很习惯,还是襦裙比较对她的胃口,当然了她不是去次间换襦裙,而是换男装。

一身柳青色暗水纹金丝锁边长袍褂子,脑袋上扣着个淡青色瓜皮帽,手里再摇个折扇出来的时候,福爷果然习惯多了,但是毕竟看了她刚才的样子,言语之间还是有些拘束的样子。

“我说,妹子啊,你…”福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帘翘着二郎腿,扇着扇子,浑然一个玉面少年郎君,她看到福爷发窘的样子,不觉发笑:“福兄还知道我是男子即可,有什么话大可直说,何必忸怩呢?”

“我此来,其实是有求有你。”福爷讪讪道。

苏帘洗耳恭听。

“你赠予我的那汗血马驹…”福爷顿时露出心痛无比的样子。

苏帘忙问:“可是马驹有什么不好?”该不会是生病了,或者不肯吃草了吧?

“不是不是!”福爷连忙摆手,“唉!是我弟弟看见了那马,喜欢得紧,我便送给我弟弟了。”

苏帘不禁凝重了眉头,想也知道,他口中的弟弟绝不是那天傲娇的那位,而是送他裕德园的那位。

苏帘心下一紧,急忙问:“福兄,你不曾对你这位弟弟提及我吧?!”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了!要是入了那人的眼,可不就等于是重归牢笼吗?弄不好小命儿都有危险,甚至还会连累家人——乌苏里氏的父亲、兄长和弟弟。

不知为何,每每独自一人只是,乌苏里氏记忆总会不由自主地翻涌上来,酒糟鼻的阿玛,憨厚的兄长,调皮的弟弟,总在不知不觉中影响苏帘。故而苏帘此事不由自主便担心起他们来。

福爷急忙道:“他还不曾问起…只是他若想知道什么事,就算我不说,他想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苏帘一时间很是头疼,被那位关注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妹子啊,那汗血马驹,你这儿还有没有了呀~~”福爷一副讨好的神情。

苏帘现下烦躁得很,怒瞪这个不干好事儿的人一眼:“你以为这是大白菜啊!想要多少有多少啊!!没了!!!”说完,苏帘立刻扭头送客。

“妹子——”福爷也是急了。

四嫚急忙不客气地拦上去,不许他进内室:“福爷,俺们夫人请您走呢!”

“什么!!夫、夫人?!”福爷也是愣住了,“她、她是嫁了人的女子?!”

四嫚硬是把福爷给推出门去,“俺们夫人是未亡人,寡、妇门前是非多,您还是少来的好!”

第八章、何先生

四嫚当日那句“寡、妇门前是非多”,倒还真起了作用,这位福爷大半个月都没再登门,苏帘也是松了一口气,但愿事情就这么过去吧。虽心中是如此自我安慰,苏帘到底意难平。汗血宝马的珍贵程度超乎苏帘的想象,她现在实在后悔不跌。已经私底下筹谋着赶紧离开京畿,却发现想要到外地躲一躲,一问王嫫,却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这是封建时代,户籍制度牢牢地将人锁在土地上,若要离开本地去别地,必得去衙门取得通关路引,极为麻烦,且若如此办理,她的行踪必然为有心人所知,是躲不了的。不被户籍限制的,只有怀有功名的读书人,但是她现在身份是女子,想到得到功名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苏帘才感觉,自己纵然走出了紫禁城,却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走向了另一个大一些的牢笼罢了。

如今,她也只能但愿不会引起那位的注意了。

康熙十六年八月,皇帝下旨,封钮祜禄氏为继后,佟氏为贵妃,庶妃纳喇氏为惠嫔、庶妃马佳氏为荣嫔、贵人郭络罗氏为宜嫔,庶妃董氏为端嫔、庶妃李氏为安嫔、庶妃王佳氏为敬嫔。皇后是满军旗,贵妃是汉军旗,六嫔则是满军旗汉军旗各居其半。

京畿时下都在议论此事,新后的兄弟也被封为承恩公,据说比佟氏的承恩公府更气派煊赫。但苏帘记得,当日的钮妃病势难掩,而历史上记载的这位康熙皇帝的第二任妻子皇后的宝座还没有捂热就崩了。贵妃佟氏今日落人一筹,日后自由她的命数。

苏帘忽的想,也不知道佟氏是否有被她连累的缘故,这念头一动,苏帘便摇头否定了。立钮祜禄氏,是政治的需要,哪怕没有她的失踪,佟氏也做不了继后。如今三藩之乱,到了反击致胜的紧要关头,新后虽是罪臣遏必隆之女,但是战场上不少钮祜禄氏一族的勇将,皇帝自然会暂时忽略掉遏必隆的罪过。

苏帘的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也一天天转凉。她的心境也放轻松下来,看样子是她太小心了些,汗血宝马那人既已得到了,想必已然心满意足,便不会对她感兴趣了。

康熙十六年的秋天,从廊外的玉兰树枯黄了第一片叶子开始。

秋风习习,怀里的团子胖得滚圆,沉甸甸地,抱着已经很费劲了。苏帘抱着团子的手臂有些发酸,看着外头的枯叶飘零,她突然有了一种客居异地的寂寞感。苏帘想到了前世的丈夫,想到了她那段短暂的婚姻,如流星一般,短暂却令人难忘。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可惜好人不长命…

几十年过去了,只有他才是苏帘心中认可的丈夫,虽然记忆中的面孔已经模糊,但是那温润如玉的笑,却总是不由地浮现…而紫禁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她只不过是这个躯壳、曾经的乌苏里氏的男人。苏帘可是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晓得呢,又如何会把他当自己的男人看待呢?

只是,苏帘不由地想起前世玉川寺道广大师曾经给她批过命,说她是古典型的女人,一生都会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前一世已经应验,今生…她的确有些惴惴,若要对那个男人从一而终,苏帘怎么都有些不甘心的。

为这番“批命”,苏帘纠结了好一阵,后来桃源里盛极的仙桃花终于一夜之间如刹那芳华般落尽的时候,苏帘被转移了注意了。

木屋旁,满地深粉,如披了一层粉雪,团子他们几个在花瓣堆里欢喜地打着滚。

苏帘已经感受到花蜜对于养颜排毒的极佳功效,自然晓得仙桃树出品,都绝非凡物,便将几个松狮全都撵开,寻了把干净的扫帚,将花瓣如数收集起来,思忖着,要将花瓣晾干了,制成桃花粉、桃花胭脂、桃花茶什么的想必都不会差!自是唯一遗憾的是桃花仙蜜是收集不到了。不过冰箱里已经有十大罐子了,她也该知足了。

当然了,比起这些,更叫苏帘日日关注的是,仙桃树到底能结出几个果子…只是光花开花落便是六个月的时间,桃子的生长期之长只怕可以想而知了。

这一日乘着马车刚刚从城内出来,赶车的是四嫚,她穿上男装,真真便是一个结实的小子了,可比苏帘扮男子真实多了。四嫚性子也像野小子似的,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赶车,居然很是平稳的样子。

只是这个时代没有天气预报,早晨出来的时候,太阳很好、万里无云,没想到回程的时候居然阴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而是雨势愈发大了,苏帘坐在马车里倒是无妨,只是她有些怜惜四嫚这丫头,便叫她着地暂且避避雨。

远远只听得朗朗读书声,四嫚笑着道:“夫人!前头是幼安书院,我弟弟就在哪儿读书呢!!咱们去哪儿避雨吧!”

幼安书院,苏帘也曾经听王嫫提及,那是西山一带有名儿的书院呢,听说教书的那位何先生才学出众、人品过人,而且收的束脩也比较少,稍微殷实些的农家,都愿意把孩子送去读书。王嫫家里远不算富裕,只因在苏宅做仆役,赚了月钱,才送最小的儿子去读书。

说是书院,其实比农房好不了多少,有个看门房的瘸腿老头,倒是十分和气,引苏帘和四嫚进去躲雨,只是这里就只有一个大通房的教室,瘸腿孙老头嘱咐她们不要出声打扰孩子们读书,就打开大通房的后边儿门,让她们坐在最后排的凳子上等雨停。

苏帘突然想起,上一世读大学的时候,睡过头迟到,便偷偷从后边儿门溜进教室,也是坐在最后排,多半不会被老师发现,或者是发现了,老师也懒得管束了。

这里读书的孩子,年岁都不大,六七岁到十一二岁,都是朴实的农家孩子,教书的先生看上起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青色长袍,手握一卷千字文,他念一句,学生们跟着读一句。

这齐刷刷的朗朗书声,有些稚嫩的嗓音,像极了小学里那些乖乖孩子们。

何先生显然是发现苏帘和四嫚了,却并不做声,只依旧做着他的本职工作。他的声音极为儒雅清远,与孩子们的稚声,此起彼伏,丝毫不觉外头暴雨淋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想来便是如此吧。

先生的衣衫很破旧,右手的手肘处贴了块补丁,袖子也有些磨损了,可见是个贫寒之人。在后世师德沦丧的年代,这样于茅屋中教学却怡然自得的先生,叫苏帘不由生出几分敬仰。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雨停,书院朗朗之声尚在继续,故而苏帘没有机会道一句谢,便走了。

第九章、何蔻儿

走出幼安书院,正碰上一个打着伞过来的小丫头,看上去瘦瘦小小,也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约莫八九岁的样子。

“蔻儿!”四嫚急忙上去打招呼,“你是来给何先生送饭吗?”

这个被叫做“蔻儿”的女孩,羞涩地笑了笑,“你是虎子的姐姐四嫚对吧?”

回苏宅的路上,四嫚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道:“蔻儿是何先生的女儿,今年十岁了,一日三餐都来送饭呢!”

苏帘“哦”了一声,原来是已经有了妻女的人,不觉间隐隐有些失落,随即自嘲,她有什么好失落的?!这个时代本就结婚早,二十六七岁的人有十岁的女儿也很正常。

四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句句都在说何先生的好话,据她所言,何先生名叫何清,字远浊,很早就中了秀才,奇怪的是却没有继续去考举人,而是来这里办了幼安书院,靠教书维持生计,过得很清贫。蔻儿虽然才十岁,但是已经有附近的士绅人家想要为儿子求娶了呢!说到这里,四嫚很是艳羡的样子。

少女怀春,苏帘不禁扑哧笑了。

“夫人,何先生他…六年前就没了发妻呢。”四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幼安书院,此时学生们都在低头吃自己带的午餐,先生何远浊吃的也与他们差不多,是何蔻儿送来的烙饼和炝白菜。

“爹爹,我方才看见四嫚她家夫人了,”何蔻儿小声道,“那夫人很年轻、很美,而且瞧着脾性也是很温和的样子。”

何远浊放下筷子,道:“只是来躲雨的而已。”

何蔻儿道:“我之前就听四嫚说了,那位夫人是没了夫君的人,是一个人过,脾性极好,对下人也十分宽和。”

“别胡思乱想!”何远浊不禁发笑,连句话都没说上的人,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爹爹,您该不会是嫌弃人家是未亡人吧?”蔻儿急忙问道。

何远浊很是无奈的样子,有些宠溺地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道:“我这么个穷酸秀才,家徒四壁,只有人家嫌弃我的份儿,哪有我嫌弃人家的份儿呢?”

蔻儿眼睛亮亮的:“皇帝老爷不是下旨要办博学鸿词科了吗?李县丞不是很赏识爹爹的才学吗,肯定会愿意举荐的爹爹的,到时候您做了官老爷,那位夫人怎会嫌弃您呢?”

何远浊突然冷了脸色,“我不会给清廷做官的,这话不必再说!”

“爹爹!”蔻儿忍不住露出埋怨的眼神。

“好了!”何远浊却硬声打断了女儿的话,“你回家去吧,我要教书了。”

深秋时节,便有差役上门收税了,而之前佃户们才刚刚交了租子,这一缴纳赋税,竟然所剩无几了!

四嫚很是愁苦的样子:“夫人,这个样子可不成,要不——您加两成租子吧!反正以前的时候就是收五成!”

苏帘摇头,土地里刨食的人已经够苦的了,她何必从穷苦人身上榨那二两油,便道:“你放心吧,夫人我家底子厚实得很,后半辈子是不愁吃喝的了。这一百亩地不赚钱也无妨!”

听她如此说,四嫚方才释怀,“夫人真是好人,以前那位主事老爷家也不缺银子,照样还是一直收五成租子呢!”

正与四嫚说着话,却见王嫫引了那日在幼安书院外头偶遇的何蔻儿进来了,王嫫道:“蔻儿姑娘途径咱们宅门前,想进来讨口水喝!”

何蔻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施施然行了一礼:“打扰夫人了!”

这丫头乖乖巧巧,苏帘自然不会不喜欢,急忙放下抱在怀里的团子,招呼她坐在美人榻的条褥上,吩咐四嫚去泡茶来,“我这里只有绿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苏帘平日不怎么喝茶,这茶叶买了也只是用来待客,或者叫王嫫做茶叶蛋用的。

何蔻儿像个羞涩的小家碧玉,她笑着红扑扑的小脸道:“绿茶就很好,多谢夫人。”

因厨下需先烧热水,需等得一会儿,何蔻儿看着地上那三只毛茸茸的狗儿,有些目不转睛。苏帘便一一指着,告诉她这只是团子,那只是毛球,黑的叫黑球,瞧着何蔻儿喜欢不已的样子,苏帘正想说等生了小团子便送她一只,只是看到蔻儿衣服上的补丁,便将话咽了回去。书生家家境贫寒,只怕人吃的食物都不富裕,哪儿来的余粮喂狗呢。松狮也不是那些粗实的田园犬,非得精细养着不可。

蔻儿似乎很喜欢毛球和团子,忍不住便伸手摸,松狮是很亲昵人类的一种犬类,不怕生,乖乖便叫摸,蔻儿一时间欢喜得不得了。

“方才我瞧见衙门里的差役从夫人家出去,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何蔻儿问道。

四嫚正好端着茶水进来,正听见何蔻儿的话,便叹着气儿道:“是来收税的!夫人只收佃户三成租子,这番交上去,便没得剩了!”

何蔻儿看着苏帘,目光不禁含了几许钦赞:“旁的士绅家都是收五成乃至六成,夫人真是大善人。”

苏帘闲闲道:“他们本就不易,何况我也不指着这点子银钱。”

何蔻儿饮了茶水,又与苏帘说了好一会儿子话,见外头日头渐渐高了,才告辞说要去给爹爹送饭了。苏帘叫四嫚送她出门,忽的觉得这个刚认识了没多久的何蔻儿,对她似乎过分亲近了些。但一想,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所图,便不放在心上了。

秋意渐深,何蔻儿倒是常常路经苏宅,一二来去便熟稔了,从讨茶水,到进来烤火。转眼已然是白雪皑皑的冬日了,团子毛球黑球一身毛茸茸,自然不怕冷,撒欢似的冲进前院雪地里打滚,疯魔地不得了。苏帘站在廊中看着,也觉得可爱得紧。

冬日里,苏帘瞧着何蔻儿穿得如此单薄,还要一日一趟地去幼安书院给她爹送饭,觉得这丫头可怜,便叫王嫫做冬衣的时候,也给蔻儿做一身,今儿正好做好了,便送给她。

“你穿上试试,合不合适,若合身便直接穿着去书院,若不合身我再叫王嫫给你改。”王嫫和四嫚在苏帘这个做仆人,自然发放四季的衣料,都只是寻常的棉布料子,在苏帘眼里寻常,在穷苦人家眼中却是极为难得的了。给蔻儿的这一身,十分厚实,用的是绯红色撒花的棉布面料,很是喜庆光鲜,里头絮了厚厚的棉花,贴身里料更是柔软细腻的绢子。

蔻儿见了立刻眼睛都湿了,她急忙推辞道:“我怎么能要夫人这么贵的衣裳!”一想到自己已经两年没有穿新的冬衣的,蔻儿不觉感动地掉泪,只是她自幼的家教不允许她要旁人如此贵重的东西。

“没事儿!”苏帘急忙拿绢子给她擦泪,“你没瞧见王嫫和四嫚都穿着新衣呢,又不是独独只给你做新衣裳。如今裁制起来了,这尺寸旁人穿着一准不合适,你便收着吧!”说着,便叫四嫚带着蔻儿去内室换衣裳。

换了新衣裳,果然蔻儿整个人都精神多了,绯红的衣裳衬得小脸红扑扑的,格外讨喜。苏帘看得出来蔻儿也极喜欢这衣裳,她低着头,小手抚摸着柔软袖子上锁边的云纹花样,脸上的神情很是揪杂,喜欢自然是喜欢,感动自然是很感动,可又有些忸怩,想要开口拒绝。

但是苏帘分明瞧着她手上的冻疮,比上回跟严重了,她是着实不愿伤了小女孩的自尊,所以没敢用珍贵的绫罗绸缎,只在里子用了好些料子的绢子,苏帘面带笑容赞道:“还真合身呢!你穿着也很好看,总算不枉费王嫫费心费时。”

“可是——”蔻儿咬了咬唇,“这料子、这棉花都很贵的。”

苏帘心下一转,便轻声哄着她道:“其实呀,着棉布料子和棉花都是我月前买绸缎的时候,掌柜额外的附赠的,不曾花钱。”

蔻儿听了,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

苏帘微笑着颔首,小孩子单纯,稍稍一哄也就是成了。

蔻儿方才羞答答福身,连连道了谢。

待到外面雪停了,苏帘才叫四嫚送了蔻儿出门,两人穿着一样花色的棉衣,就像一对姊妹,只是四嫚个子高,身形也壮实一些,在苏帘宅子里做侍女吃得好、活计也轻松,如今更是白胖了不少,蔻儿则就要纤瘦多了,没了娘的孩子瞧着叫人心疼。

第十章:文人傲骨

翌日清晨,王嫫在院子里扫雪。因这几日天愈发冷,王嫫也不曾回家去,与她女儿四嫚都是在后头排房住着,也能少受些冻。王嫫见苏帘开了房门,忙放下扫帚,上前几步道:“夫人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这样的天儿,原还以为您会多睡会呢!夫人且先等等,奴婢这就去烧火做饭,除了杏仁奶子,您还想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