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怀里团子仰着脖子叫了二声,吐着舌头的样子可爱极了。

苏帘晓得,它也是想下来玩了。也好,团子如今又大又肥,苏帘抱着久了也觉得胳膊酸得很。一放下了,团子便撒欢似的窜了出去,在河面上打着滚玩。

团子这一下去,立刻招了那些小孩子的眼球,一个个便围了上来。苏帘瞧着,这些孩子衣着打扮都不寻常,而且是以一个靛蓝色绫罗的六七岁少年为中心,其他的年岁或大或小,都围着那蓝衣少年转。蓝衣少年瞧上了团子,其他人也变都围了上来。

“怎么会有这么胖的狗?!”蓝衣少年满是惊喜地看着团子,“都成肉球了!”

团子倒是不怕人,哪怕被围着观摩,也照旧在冰面上翻着滚卖萌,一时间引得孩子们议论不跌。

苏帘瞧着发笑,但是随即她便笑不出来了,之间孩子们背后的冰面从远处裂开了一道缝隙,咔擦咔擦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河中心的位置延伸过来。只是他们只注意着团子,竟然没有听见冰裂的声音!

苏帘急忙惊叫:“快跑!冰面裂开了!!”可惜河面的那群孩子朝这边望了望,竟然一个个都不为所动。

苏帘灵机一动,只得大喊:“团子,回来!!”

这么一叫,滚在冰上的团子一个激灵,翻身扭头,便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苏帘这边奔来。

蓝衣少年的注意本就在着可爱的团子身上,见团子跑了,自然跟在后头追逐,其他人则全都跟在少年屁股后头。

他们刚刚跑出河面,便听见“轰”的一声,冰面从中心崩塌了一个大洞,哪里就是他们刚才站着的位置。少年们回首望着个个心有余悸的样子。

蓝衣少年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而却对他们道:“这件事不许告诉噶礼!!否则以后就没得出来玩儿了!”其他七八个男孩都诺诺称是。

苏帘不由地摇摇头,真是个任性的小孩儿,这个时候在意的居然是以后能不能出来玩!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是他的孩子…苏帘头看了看围着她裤腿撒娇的毛球,满是雪花泥土,还是欢实的样子。便也不管那些孩子了,领着团子便回了马车中。

蓝衣少年警告了一通这些哈哈珠子,方才回头去找救了他们一命的女子,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那只肥狗也不见了,便问哈哈珠子们。

“大阿哥,奴才也没瞧见!”

“算了!”蓝衣少年摆了摆手,“过了正月我就要被接回宫了,能玩的日子不多了,走!去——去内大臣绰尔济府上瞧瞧我三弟!”

苏帘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听了他们谈论的一席话,苏帘不禁暗暗心惊,那些随从少年称呼那蓝衣少年为“大阿哥”,瞧着年岁,该不会是惠嫔所出的康熙长子吧?!随即摇头,不对,阿哥不呆在宫里,怎么会跑出来?而且看样子他并不是住在宫里的,或许只是哪个王府的大阿哥吧?

苏帘再观察别人,殊不知自己也被暗中观察了,此刻她却在低头给团子梳毛,没注意到太多。

不远处的灯笼下,有幽幽的叹息声:“保清也太任性了些。”

另一人急忙噗通跪了下来:“奴才万死,奴才没伺候好大阿哥!”

“也怪不得你,能把保清健健康康养到六周岁,已经是功大于过了。”

第十五章、再相遇

排了一个时辰队伍的四嫚终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热腾腾还很烫人的蜜三刀,整整足斤,隔着厚厚的牛皮纸四嫚还是烫得连续还手拿着,快步跑到了马车跟前,“夫人,这是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蜜三刀,香着呢!!”

苏帘伸手去接,差点被烫得撒了手。可是她运气不佳,只听一声疯马嘶鸣,朝着她所在的马车便冲将过来,拉车的只是匹寻常的温血马,被一匹疯马撞上来,立时便扭转了方向,马车里的苏帘被这突如起来的扭转力,硬生生给从马车里甩了出来,手里的一大包蜜三刀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全都打着弧线飞了出去。

还好四嫚眼明手快,一把抱着苏帘,滚在地上,虽然弄脏了衣服,却好在没受伤。

苏帘爬起来,急忙叫:“团子!”——方才团子也在马车里,不晓得是否跳了出来。

“汪汪!”团子摇着尾巴便凑了过来,瞧着团子也没受伤的样子,苏帘也就放心了。

“夫、夫人…”四嫚急忙指着西对面灯笼下的人,面色有些窘迫。

苏帘抬头望去,顿时心跳慢了半拍!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那张熟悉的脸,苏帘满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了,哪里想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竟然又见到了!

他穿着藏蓝色的便衣,披着件黑狐皮大氅,立在对面硕大的灯笼下,身侧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身后跟着一溜。这就罢了,可偏偏,他玄狐大氅上的毛上粘了一个又一个的…蜜三刀!这还不止,他右侧脸颊上还贴着一枚!!蜜三刀有一定粘性——某苏结论。

苏帘颤颤巍巍了半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反正他不认得她这张脸,只需装作不认识就是了!反正她又不是故意把那包刚出油锅的蜜三刀扔到他脸上的…

靠近了,见他似乎并没怒色,反而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

苏帘赶忙福了一福,“实在、对不住!!”苏帘说着急忙低下头去。

“无妨。”他的语气竟然是笑盈盈的。

苏帘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皇帝这种生物,电视剧了最常说的话似乎是…“拉出去砍了!”或者“退出午门斩首!”

苏帘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到他的确是在微笑,只是那脸颊上的那颗蜜三刀…唉,粘着性未免太好了点,居然还没掉下来。苏帘只好大着胆子,深处颤巍巍的小手,把那颗蜜三刀从皇帝陛下的龙脸上给摘了下来,只是那牛皮纸也飞了,这东西也没地儿放,苏帘只好嘴巴一张,塞嘴里了。

唉,真是太囧了!!

“好吃吗?”那是极其温润如玉的嗓音,带着一股独特的清和。

苏帘不由地脸一红,舌头有些打结:“额…还好还好。”斜着一只眼睛去瞧,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样子,难道皇帝这种生物脾气是很好的吗?

“您…”苏帘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不生气吗?”

他微笑如旧:“不生气。”说完,遥遥看了一眼清水河上的那个破裂开来的硕大冰洞,“你方才救下的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儿生气。”

额!苏帘身子一僵,竟然真的是惠嫔纳喇氏所出的大阿哥!!苏帘扯了扯脸颊,为什么她总是能碰到皇家的人?!这运气未免太好了点吧?

苏帘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我不过是喊了两句,是他们…跑得快。”

皇帝陛下微笑款款:“我都方才都看在眼里了,你…想要什么赏、嗯,想要什么报酬吗?”

苏帘听出来了,他一开始想说想要什么赏赐,不知为何变了话儿,改成了想要什么报酬。苏帘急忙摇头,“不用!”又强调道:“真的不用了!”

“哦。”他淡淡吐了一个字。

苏帘见他不多说什么,便扯着嘴角道:“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苏帘可不愿意跟他多呆,万一露馅可是要命的事儿!

他忽然抬手,指了指苏帘腰间的玉佩,道:“我从前也有这么一枚玉佩,可惜…大约是策马狂奔的时候弄丢了。”

苏帘心头一震,急忙用手捂住了那玉佩,该死的!早知道就不把这块蓝田玉送子观音佩戴在身上了!虽然他是那种平平淡淡的语气,苏帘听了却格外心惊胆战,如今却也只能赶紧脱身:“告辞。”

“你走得了吗?”有一句清淡如云雾的话,吓得苏帘顿时僵住了身子,膝盖一软,她差点没跪趴在地上!

他呵呵一笑,徐徐问:“你的马跑丢了,怎么回家?”——方才被疯马那么一撞击,苏帘的马拉着马车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苏帘听了这句,方才活过来!我的天,说话能不能别只说半截子呀!卡在那里,存心吓人是不是?!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他温润着嗓音,十分和气地询问道。

苏帘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开什么玩笑?虽然上回他被烈风背负到苏宅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可苏帘着实怕他认出那个地方。

他忽的靠近了一步,低头轻轻嗅了一下:“你身上的味道,格外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我们是否认识?”

苏帘急忙大着舌头道:“不、不认识!”

“哦!”又是轻轻一声,他指了指侧后放的一人,道:“他是噶礼,姓董鄂氏,如果以后你想要什么报酬,便去朱雀街的协领府找他。”

“董鄂氏?”苏帘不禁一愣,记得福爷的额娘宁悫太妃就是姓董鄂氏的。

他嗯了一声,似乎眼睛能看穿人的内心,徐徐道:“董鄂噶礼是宫中的宁悫太妃的族侄。”

苏帘瞬间心跳慢了数拍,是巧合,还是这家伙会读心术?!站在他跟前,就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他语调款款:“我的长子就是养在他府中的。”

额?苏帘一时间不解了,皇子怎么会养在臣子府邸中?宫里不是有阿哥所吗?

“你是否奇怪,我的儿子为什么会寄养在旁人家中?”他笑吟吟问道。

苏帘心脏有些受不了了…

忽的,他沉默了数息,再度开口,语气里满是忧郁哀沉的气息:“我之前有很多孩子,都…早夭了,故而生怕这个孩子也养不大,索性送到别家寄养,若是也夭了,好在之前不曾投入太多感情,也不至于太伤心。只是没想到,上天还是眷顾…我两个送出来养的儿子,都是健健康康的。”

他说的便是惠嫔所出的大阿哥和荣嫔所出的三阿哥,大阿哥保清寄养在协领噶礼家中,三阿哥则寄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中。

“过了正月,我便打算把这个健健康康的长子接回、回家中,他有些任性了,改好好教养才成。”他幽幽道。

这些跟我有毛关系?苏帘几乎想要咆哮了,您老人家唠叨完了没有,我还想回家呢!

他似乎真的会读心术的样子,话语戛然而止,骤然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家吧!”

额?苏帘真的很想撬开他的脑门子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逻辑!但是可以走了,可真是难得,苏帘立刻道了声“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帘这才刚一转身走出十几步,玄烨便因为疼痛而深深蹙起了眉头,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肩上,嘴里发出抑制不住的轻嘶声。

噶礼见状,急忙道:“主子爷,您圣体还未痊愈,街道上冷气大,还是早些回宫吧!”

玄烨忍着痛从袖中逃出一个绿地的小蒜头瓶,扒开塞子,见里头只剩下最后一枚白色药丸,急忙倒了出来,塞进嘴里。那正是当日苏帘交给福全的三瓶药之一,绿色的瓶中放的是止痛药。

第十六章、远浊

四嫚笑吟吟道:“夫人,您说刚才那个人怪不怪,莫名其妙捂着自己左肩膀半晌没动弹。”

苏帘一愣,是那道伤口作痛了吗?想到那次的刺杀,苏帘不禁去想,是否根源便在于她?若非她送给福爷汗血马,汗血马便不会转而归属他,因汗血马突发疫病,他来到裕德园,进而遭到刺杀…

使劲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逻辑全都甩走。四嫚已经去叫雇了车马来,如今天色着实不早了,而且还有些暗沉,弄不好会下雪呢。

回答苏宅的时候,王嫫笑呵呵在门口迎接着,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夫人,何先生来了!”

苏帘一怔,方才想起年前的事儿,不由脱口道:“他是来送往生咒的?”

王嫫只是一味地笑着,一边笑一边盯着苏帘的脸蛋瞧,上前来搀扶着苏帘下车,殷切地道:“何先生可不易呢,年前腊月十八顶着风雪来,可惜白跑了一趟,那会子夫人正好去了城里亲戚家过年,他不晓得,后来还不放心,去了我们王家坳找了我家那口子问了,这不过了年便又登门来了!”

苏帘听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加快脚步,进二门,穿过庭院,便是正房,绕过入门屏风,便见穿着一席雅青色书生布袍的何远浊正立在西侧,凝神望着挂在挂屏东侧的一副竹石图。只是苏帘有些纳罕,她对自己的国画水准很有自知之明,还没有达到被人欣赏半天都能目不转睛的地步!!

苏帘移步靠近,何远浊却仍旧看得出神,嘴里还在喃喃:“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苏帘一听,顿时脸红了大半,她不是故意抄袭郑板桥的…只是年关时候在桃源里实在无聊,就随手画了几幅画,自然了,水准那就那样儿而已…但是只作画,不提诗,难免少点什么,所以就想起了最擅长画竹子的郑板桥,然后手一动,就提上了那首苏帘脑袋里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板桥诗中的《竹石》。

“何先生?”苏帘见他半天不动弹,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啊——”何远浊似乎被从游魂状态给唤了回来,不由惊了一下,回头见是苏帘,先是呆愣,随即急忙深深作揖,满是钦服之色:“苏夫人原来竟然才华横溢的女子!”

苏帘脸红得跟火烧云似的,急忙道:“那诗不是我作的!而是——我在扬州之时,一为姓郑的老先生所作!”虽然郑板桥如今,估计还没出生,但是苏帘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冒认。

何远浊愣了愣,旋即道:“苏夫人高风亮节。”

哈?怎么又成高风亮节了!

何远浊感叹道:“远浊从未听闻过此诗,可见那位郑前辈虽有才华,却隐在山林,故而不为人所知。夫人就算将此诗据为己有,亦不会为人所知。苏夫人却坦言相告,可见是高风亮节,不屑窃得。”

那么——那些一穿来就恨不得把没写出来的名诗名词都抄出来,以扬己名的纭纭穿越大众…如果被何远浊晓得,不知道会不会大骂一通呢?

苏帘呵呵转移开话题,福身赔罪道:“年前累得先生多跑了一趟,今日又如此久候,还请先生见谅!”

何远浊拱手还礼:“苏夫人严重了。”然后他指着旁边长案上整整齐齐放着的那一沓子手抄往生咒,道:“还请夫人验收。”

苏帘移步靠近那黄花梨四方如意长案,轻轻一瞥,便见字迹端华大气、力透纸背,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自己石竹图上的字…真恨不得立刻揭下来!!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一嘚瑟,就给挂出来了?这不,丢人现眼了!

“苏夫人可还满意?”何远浊轻声问,语气涓涓温和。

苏帘忙点头:“满意、很满意!先生的字,是我见过最好的!”

何远浊顿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报赧道:“苏夫人谬赞了!”

苏帘忙请他入座,叫四嫚沏了茶水奉上来,见场面忽然有些冷场,便想起城中贴的皇帝诰文,是下旨开博学鸿词科的,旨在招揽那些隐居不出仕的博学多才之辈,一考通过,便可授予官职,比起科举考试一层层考上来,反而要容易得多。

只是苏帘听说,何远浊十年前就考中了秀才,那之后却不知因何缘故,没有去考取乡试,便道:“我今日从城中回来的路上,听人说要开博学鸿词科,由地方官吏举荐,不知先生如何看待?”

瞬间,何远浊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了面色道:“皇帝开科,与远浊何干系?!”

苏帘一愣,随即想到清朝是少数民族入住中原的第二个朝代,理所当然不受一些还念着前朝的读书人待见,这些人傲骨非常,虽然有些迂腐,可也不失为一种坚守,“先生字远浊,是视权势富贵如污浊吗?”

何远浊略思忖,道:“权势富贵虽然不尽然皆是污浊,只是读书人,学得孔孟,有明君则仕,无明君则隐。”

“先生觉得眼下并无明君吗?”苏帘忍不住问道,眼下的形势,皇帝对汉人书生的厚待,可以说是摆足了明君的款儿。

何远浊犹豫了一会儿,四下瞥过,见再无第三人在左右,方才置地铿锵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帘骤然瞳孔为之一缩,何远浊这话可是犯了大忌讳了!!几乎可说是大逆不道了!若是一旦传扬出去,他的小命儿只怕都未必保得住!

何远浊依旧是凛凛傲骨,“苏夫人想必还记得,蔻儿说的话,已故的家母也是扬州人士,远浊外祖一家都是…无辜惨死。”

苏帘骤然想到了,那天之后,皇帝便遭到刺杀,该不会是与何远浊有什么干系吧?!!想到此,苏帘不禁脊背发寒!

忍不住,苏帘便去试探他:“那日,先生是直接回家了吗?”

何远浊摇头,道:“不曾,那夜我去书院呆了一夜,那里供奉着家母及外祖一家灵位…”

他的声音有些悠远哀沉,苏帘听了却放下了半颗心,但愿与她并无丝毫干系吧…

如此受惊了一场,今天苏帘委实疲乏不堪了,便叫王嫫亲自送何远浊离开,自己径自去了内室歇息。

第十七章:不该来的姻缘(上)

苏帘刚脱了斗篷,在美人榻上躺下,王嫫便打帘子进来了。

还是那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王嫫踱步踱到美人榻跟前,弯腰轻声问:“夫人,您可歇了?”

苏帘半眯着眼睛,支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道:“我今儿乏了,想先睡一会…等做好了晚饭,再叫我起来就是了。”

“夫人——且容我说二句吧!”王嫫舔着脸,央求道。

苏帘轻声“嗯”了一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说,我听着呢。”

王嫫呵呵一笑,“何先生,可是顶好的人呢!虽然脾气稍微倔了点,可学问好,待人也极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呢!这些年十里八乡不少人家给他说亲的,他都相不中呢!去年春,姜家村那个员外都想把女儿许给先生,先生也给拒绝了呢!”

苏帘困意上来,难免语气有些不耐烦:“王嫫,你想说什么便说,别绕弯子!”

王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夫人可别怪我瞎操心!只是…您这么年轻,若是一个守着,孤零零的,未免也太可惜了去!”

苏帘顿时明白了王嫫的意思——王嫫居然是想要做媒婆了!苏帘不禁傻了眼。

王嫫叹了口气,徐徐道:“奴婢记得,再过三个月,您的先夫之丧便满二十七个月了!左右您上头也没有公婆阻拦,旁人爱说闲话就让他们说呗!何苦苦了自己一辈子?何先生今年才二十七,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奴婢瞧着,他对夫人您很是上心呢!”

看着王嫫唠唠叨叨一副要把她嫁出去的样子,苏帘无奈极了,只得急忙打断她的话:“别胡说八道!统共不过才见了三回面…”

“夫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么好的男人,错过了实在太可惜了!”王嫫谆谆劝道。

苏帘头大如斗,只得自贬道:“人家是读书人,哪里看得上我一个未亡人?”他不是连个员外女儿都瞧不上吗?眼光只怕高得很,而且这个时代读书人也都迂腐得很!哪里肯娶寡妇为妻呢?!

王嫫一听,也有些犯了犹豫,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帘看王嫫不言,便倒头睡在榻上,转眼就迷糊着了。

“夫人…”王嫫犹犹豫豫开口,“要不…我明儿私底下替您先悄悄去问问?”

“嗯…”苏帘已经呼吸均匀了,鼻孔微微发出轻哼。

王嫫却自以为得了应允,欢欢喜喜地去做晚膳了!

傍晚天擦黑的时候,四嫚才进屋来唤苏帘起床,说是晚饭做好了,苏帘困怏怏地,只起来胡乱扒了几口,便脱了衣裳,去里头拔步床上睡着了。美人榻到底窄小,睡得都不怎么安稳,还是宽大的拔步床舒服——可偏偏这个时代的规矩,白天是不能睡在拔步床上的。

翌日大清早,睡饱了,果然舒服极了!苏帘起来穿衣洗漱,四嫚端了早点进屋:一碗热腾腾新磨的豆浆,奶白透着豆香;一笼白菜肉馅的烧麦,肉香扑鼻,配上一小碟子醋沾着吃,味道太正了!王嫫的手艺,是一日比一日对苏帘的胃口了!

苏帘吃得欢实,四嫚却在一旁嘴巴唠叨地欢实:“夫人,何先生是个大好人呢!我弟弟虎子又笨又淘气,自从去读了书,便懂事多了!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连县丞周老爷都要推荐他去参加什么博学鸿词科呢!将来何先生十有八九是要做官老爷的!夫人趁着他还没发迹,嫁过去,那就是共患过难的夫妻!”

苏帘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得三下五除二**光了烧麦,咕嘟咕嘟喝干了豆浆,叫四嫚收拾东西去刷碗!免得她闲着没事儿干,拿她八卦不休!!

四嫚忙完了回来,又是一副要唠叨的架势,苏帘立刻问:“王嫫呢?怎不见她?”

四嫚笑呵呵,一副暧昧的样子:“我娘有事儿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苏帘刚想深问,只是这人不禁惦记也不禁唠叨,只见王嫫气喘吁吁,不知刚从哪儿跑回来,打了帘子进来,她笑容像裂开了嘴儿的石榴,“夫人大喜啊!何先生果然是对您中意的!!”

“什、什么?!”苏帘顿时嘴巴有些结巴了!

王嫫大步靠近跟前,贺喜道:“我方才去了幼安书院,亲自私底下问了何先生,何先生说了,只要您不嫌弃他是个穷酸书生,她愿意等您守足夫孝,便叫媒婆上门提亲!”

四嫚一听,顿时欢喜地几乎蹦了起来:“太好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咔吧——苏帘的下巴掉在地上了。

苏帘气得跺脚:“王嫫,你怎么能行自作主张去给我说亲呢?!!”

王嫫愣了,“夫人,你昨儿可是自己答允的。”

“我什么时候答允了?!!”苏帘咆哮道。

苏帘气得肺都要炸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她,嫁给何远浊?!这简直是作死!老天爷,不要玩我了!!苏帘恨不得对着老天竖一个中指!!

半晌,王嫫虽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急忙安慰道:“夫人,您先莫生气。您想想何先生这个人,哪儿哪儿都好,这么好的姻缘,您干脆应了就是了。”

“我——”苏帘气得想磨牙,这叫什么事儿啊!

四嫚也插嘴道:“夫人,您是虽然年轻,到底是寡妇啊!就别挑挑拣拣了,何先生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苏帘泪奔,关键她…实际上这个身子根本不是寡妇啊!不但不是寡妇,还是皇宫里的答应、皇帝的小妾,而且还是逃妾——更严重的是,苏帘现在已经有了一种已经被皇帝盯上的感觉!她可没那么大胆量把自己给嫁出去!到时候不但自己小命休矣,娶她的人能活得了吗?!!

不是她挑剔,何远浊这个人的确不错,外表品性都还入她的眼,只是苏帘着实没有那个心!她更不敢有那个心啊!

“王嫫,你快去跟人家说清楚!就说——我、我…忘不了先夫!”苏帘情急之下,也只能想道这个借口了,又咬牙说出了一句她自己最不屑的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我绝不改嫁!”

“夫人!”王嫫皱了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您何苦呢!”

“快去!!!”苏帘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叫了出来。

第十八章:不该来的姻缘(下)

苏帘叫王嫫去回绝,没想到王嫫她居然、居然把何远浊给带来了!!这特么叫什么事儿!!

此时,苏帘正坐在抄手游廊里,一席青灰色的身影就那么走进了她的视线范围,何远浊立在廊外玉兰树下,浅浅一揖,脸上微微有些发红,道:“冒昧登门,叨扰苏夫人了。”

见状,苏帘只得起身万福还礼,“何先生,委实抱歉…”可别叫他觉得自己是在耍他才好。

何远浊顿了顿,“我…并不介意,若你不嫌弃我是个穷酸书生——”

不介意?不介意什么?苏帘一愣,才想起来,他是说不介意自己是个寡妇吗?苏帘不禁也犯了愁,不知该如何婉拒了,沉吟片刻,方才问:“先生是如何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何远浊正色道:“远浊只读孔孟,不读朱子。”

这话可生生把苏帘给怔住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此话是朱熹朱夫子说的。朱熹曲解孔孟仁恕之道,人性的压抑、尤其是对女人的压抑才到了极点。苏帘读历史,最厌恶的莫过朱熹这样的假道学!他口说“存天理,灭人欲”,却诱奸尼姑,与儿媳偷情,世间最虚伪、最肮脏者莫过于此!!故而苏帘对朱熹以后,奉读程朱理学的读书人没有丝毫好感!!!他们要求妻子宁死守贞,却纳妾狎妓,极尽秽乱腌臜!!这种人着实叫人作呕!!

可何远浊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他目光清明,守着清贫不愿出仕,曾经也只有一位故去七年的妻子,没有纳过妾。

这样的人,苏帘真的犹豫了。她想,若是错过了,此生还能遇见第二个不纳妾不狎妓的男人吗?

“先生…”苏帘缓缓开口,“抱歉,我不愿改嫁。”她不是不动心,而是…如今的身份,她不是寡妇,而是皇帝的妾侍!若是有朝一日身份曝露,她固然有桃源安身,他人却是全家性命皆休了!!

“夫人之心,真如磐石,委实丝毫不可逆转吗?”何远浊揉碎了眸光,有些支离破碎地问。

“我心中所系,唯有已故夫君。”苏帘定定道,其实到了现在还拿前世的丈夫来做借口,苏帘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可有什么办法?她只能拒绝。

何远浊却并不是很介意的样子,他幽幽道道:“我亦无法忘怀结发妻子,否则也不会七年不曾续弦——念旧情,是人之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