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帘不由怔住了,记得前世,丈夫死了之后,也曾经有人给他介绍相亲,每次苏帘都会说那句话,她忘不了前夫,结果每一次相亲都告吹了。而他,竟然丝毫不介意吗?

现在可是思想封建的古代!有几个男人是不嫌弃一个未亡人的?!更要紧的是苏帘如今的身子,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四嫚说得对,她还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别人不嫌弃她,已经是万幸了!

何远浊的风骨、脾性也都很对她的胃口,苏帘一个人过了数十年,习惯了一个人,却也羡慕别人成双成对,她不是不渴望家庭,只是不愿意在这种事情有所迁就。可偏偏,这个叫他也有些中意的人,终究只能错过。

“对不起——”苏帘只能这么说了,“我对虽钦佩先生为人,但并不曾有此心。我不知是如何叫先生误会了,在此赔罪——”说着,苏帘深深一福。

何远浊大约是有些受伤的吧,他良久不出声,看着空朗朗的庭院,幽幽叹息一声,再拱手道:“远浊并非死缠烂打之人,苏夫人若无心,自不该有损您清名,这便告辞,日后绝不敢再来叨扰!”

书生都是有气性的,何远浊的傲骨苏帘更是见识过的,他这般话说出来,便是一刀两断了。

王嫫见何远浊头也不回地走了,急得连连跺脚:“夫人,何先生虽然脾气有些倔,但是个难得的好男人!错过了实在可惜啊!”

苏帘何尝不知可惜呢?若是前世,她必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男人!可今生,她实在不敢嫁人!她怕,她怕死,怕自己的父兄死,也怕连累旁人一起死!!!

苏帘忍不住咒怨皇权,咒怨这个时代!!为什么她要来到这个地方?纵然逃离了宫闱,却还是摆脱不得那层无形的束缚!!

好在,她并没有对何远浊动情,如今斩断这段本就不该开始的姻缘,也可免去了诸多忧患。

看开了也就好了,苏帘也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很快就没心没肺了——如果王嫫不整天唉声叹气不休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一大早,苏帘被王嫫叨扰得不胜其烦,只好叫上四嫚一起出去溜溜。

“夫人,咱们要进城去吗?”四嫚问。

想到上回进城就一不小心救了大阿哥,然后碰上大阿哥他爹…苏帘觉得自己运势也许太足了点,还是别往人多的地方去了,便道:“去东面,不是没多远就有个什么寺吗?咱们去上香吧。”

四嫚哦了一声,道:“是毗卢寺,那香火极好,不过大正月里,人去得不多。”

就是要去人少的地方!苏帘暗道一句。

苏帘早听说五六里开外有个毗卢寺,位置就在裕德园西不远处,听说是那位福爷出资修建的,虽只是个很有气派的寺庙,风景也是极好。

一路走官道,正可抵达。官路平坦,车马自然就不颠簸,苏帘在车上稍微一眯眼,就到了,她是被震颤耳膜的撞钟声给敲醒的。

四嫚笑道:“每日辰时,毗卢寺都要撞钟一百零八下。”

苏帘揉了揉耳朵,看样子她来得太早了,早知道就应该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挑开车帘,放眼望去,虽然冬日一片萧索,但毗卢寺正建在毗卢山的山麓至山腰位置,其中有一钟楼,有五层高,遥遥便可瞧见隐约有个青袍沙弥在撞钟。

等到那沙弥撞完了钟,苏帘方才选车,只见周遭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前来,有周遭的贫苦人家农户,也有本地士绅商贾。

毗卢寺大门敞开,入得其中,之间院中左右修建了四四方方的水池,池水冰封,但隐约可知池水中应该栽植了睡莲。正对这的第一座佛殿便是毗卢殿,毗卢佛便是即“毗卢遮那佛”,是释迦牟尼的法身佛。

进了佛殿,瞧着旁人都在跪拜上香,苏帘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买香!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叫四嫚去买香,佛寺周围,想必有卖香的所在。

“你可是苏宅的那位夫人?”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穿着寻常绫衣的圆脸妇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第十九章:羞辱

“你可是苏宅的那位夫人?”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穿着寻常绫衣的圆脸妇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苏帘一愣,“正是,只是我们应该不认得吧?”眼前此人面生的很,苏帘自称住在西山,从不串门子,也鲜少有人登门。

圆脸妇人梳着高髻,妆容一丝不苟,很是端庄严肃的样子,语出极为自傲:“我是蒋家镇的节妇刘氏!”

“节妇?”苏帘一怔,方才明白,这位蒋刘氏人是个未亡人。

蒋刘氏轻轻一哼:“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可是这一带唯一的节妇!”

苏帘低头一思忖,的确,她也听说过这么号人物,蒋刘氏十几年前就死了丈夫,是个得了贞节牌坊的人。不过,苏帘听四嫚说过,这个蒋刘氏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极爱挑剔人,尤其厌恶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想到此苏帘不禁微微蹙了眉头。

蒋刘氏无比傲气地说着,轻轻又睨了苏帘一眼,“我小儿子在幼安书院读书,有一回偶尔曾经瞥见过苏夫人一眼。今日来,原打算去地藏王殿给我先夫上一炷香,没想到碰见了你!”

蒋刘氏盯着苏帘娇嫩的脸蛋,似乎忌惮地打量了一通,甚至带着挑剔、不屑的意味,她昂着下巴问道:“我听说苏夫人亡夫大丧快过了?”

苏帘被她看得很是不舒服,本不想回答她的话,但是佛寺之中,只得暂且忍了,便点了点头。

蒋刘氏随即冷哼,甩了甩衣袖,一脸厌恶地看着苏帘,又摆出高高在上的说教嘴脸:“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侍二夫!!苏夫人看样子是太年轻了,守不寂寞!!”

她这番刻薄的话说出口,登时叫苏帘心口火气冒了上来,便冷冷回道:“不劳您多管闲事!还是忙您自己的吧!”不是来给他死鬼老公上香的吗,怎么还不滚!!!到了古代,苏帘满以为多是有教养之人,没想到竟然碰见这种人!!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蒋刘氏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的样子,语气反而愈发尖酸,昂首挺胸上前一步,扬声嗤道:“何先生可是远近闻名的鸿儒!你若是有点廉耻之心,就别缠着人家不放!”说着便狠狠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她厉声讥讽:“哼!!夫丧未满,就耐不住寂寞叫仆妇替你去提亲!你不知羞耻便罢,何先生的清名,可不能叫你这种人给毁了!”

苏帘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古代的泼妇的一张嘴,算是见识到了!这个女人守寡多年,自以为很有“操守”,便处处想要踩着别人彰显自己!!看到苏帘年轻貌美,还有博学的读书人不介意她是**、愿意明媒正娶,自然嫉妒得发狂!!

在这种地方,苏帘很像忍忍就过去了,可是蒋刘氏却不打算得两句嘴头痛快便就罢休了的样子,反而觉得苏帘好欺负,更加得意洋洋:“我蒋刘氏,是朝廷封的节妇!守了十多年寡,再苦再累也一个人养大了两个儿子!朝廷都给我盖了贞节牌坊!我最看不得不守妇道的女人!!”她扬声一哼,嗤笑道:“我若是你,便立刻一根绳子上吊了去!!不干不净的人,也好意思到佛祖跟前,也不怕污了这地儿!!”

“够了!!!”苏帘再也忍不住,直接勾拳上去,给她那张满是脂粉的脸色狠狠来了一记!她脾气很好,但不代表没有!!怒极了之下,她懒得动口,直接动手!!

“哎呦!!——”蒋刘氏凄厉惨叫,一个趔趄,便撞在西面大红柱子上,翻滚着倒地了,她却不爬起来,反而在地上打着滚嚎叫:“打死人了!!哎呦——打死人啦!!救命啊!小娼妇要打死人了!”

她着一扯着嗓门子叫唤,原本都只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立刻便指指点点了,有人说:“好歹等满了三年,再改嫁不迟…”“到底是年轻,耐不住红杏出墙了——”“本就是不守妇德,还敢打人…”“真不知羞耻…”“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了不成?”

苏帘登时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她知道古代妇德愚昧,所以从不招惹什么人,也少跟人来往,就是不想招惹是非!但是如今都被骂上门了,苏帘自问绝非那种可以忍气吞声的泥菩萨!!何况她根本没有要嫁给何远浊,凭什么受这番不该有的羞辱?!!

见地上那蒋刘氏捂着肿胀的半边脸,却一副快意报复的样子,苏帘登时恨得牙根痒痒,她抬起脚来,便要再踹!

没等踹上去,那圆脸妇人立刻一个窜蹦了起来,急忙躲在柱子后头,大喊大叫:“杀人啦!救命啊!小娼妇要杀人灭口啦!!”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传入殿中,只见一位穿着木兰色袈裟、须发皆白的老僧从后头走了出来,这一声佛号仿佛有振聋发聩之效,佛殿中立刻便止了声音。

蒋刘氏见有高僧出来,立刻嚷嚷道:“大师救命,有个小娼妇要杀我!”

老僧走到蒋刘氏跟前,双手合十,再念一次佛号,清癯的面容上满是悲悯之色:“施主,毗卢寺清静之地,您还是请回吧!”

蒋刘氏顿时满眼不信之色,“大、大师?!”

老僧依旧面带悲悯的微笑,虚手一抬,对身后两个青袍小沙弥道:“戒嗔、戒痴,这位施主与佛无缘,且送她离去吧。”

不管蒋刘氏如何不愿,还是被两个小沙弥强行送出去了,一边嘴巴里依旧不干净地嚎着:“小娼妇,你给我等着瞧——”

老僧这才走到苏帘面前,口呼了一句佛号,苏帘不等他开口便双手合十,鞠躬道:“我明白,这就离去,不会打扰毗卢寺清净!”

老僧却笑呵呵道:“施主,误会了!”

啊?!居然不是撵人?苏帘眨了眨眼,很是疑惑的样子,苏帘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丝毫过错,可是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苏帘就没有一处对的了。而且,她的确动手打了人。

老僧侧身道:“施主,请随我来。”

苏帘有些疑惑,但是她对佛门法师很是有尊敬的,便跟这老僧去了。

原以为这老僧人是要带他去喝杯茶或者吃点素斋的什么的,没想到一路走出了毗卢殿,又过了药王殿、和观音殿,却还是还有止步的意思,苏帘不禁急了:“大师,据我所知,毗卢寺只对外开放前三大殿,后头是不许外人进入的。”

老僧依旧眉眼带着看破众生的微笑:“施主只管随老衲来,是有一位贵客要见施主。”

苏帘一听道“贵客”二字,立刻便想到了这毗卢寺是福爷出资修建的,莫非老僧是要带她去见福爷?只是待她还要再问细问,老僧却笑而不答了。

过了三大殿,便瞧见是一片密密的紫竹林,沿着石子路小径,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穿过了竹林。前头则是一座如江南水乡般别致的阁子,阁四周皆守护着身着皮甲的护卫,有至少五十人,皆面色严肃,神情警惕。知道老僧人带着苏帘靠近了,门前守护的两个侍卫便立刻开了门。

老僧止步,侧身微笑:“施主请进吧。”

苏帘突然觉得这周遭守卫未免也太严肃了些,浑然叫人紧张了起来,苏帘正要迈腿,却见老僧一动不动,“大师…不进去吗?”

老僧笑了笑:“那位贵客,只请施主一人入内。”

这么一说,苏帘突然觉得更紧张了,福爷不是这么个爱搞紧张气氛的人呀!怎么今天,难道是年前皇帝遇刺的缘故,让他也不得不加强警惕了?

如此,心中狐疑着,便小步进了阁子,她这一步入其中,后头护从立刻便关上的大门。犹自叫苏帘更加觉得像是付了鸿门宴似的!

第二十章、皇帝(上)

进了阁子,只见斜对面香案旁,立着一人,织金缎的蔚蓝色山水纹衣裳,斜斜日光透过纱窗落在他脸上——那张脸,不由地叫苏帘紧张了起来!是他,根本不是福爷!!

“怎么,有些失望吗?”他忽的开口问,凤眼随即眯了起来,透着危险的目光。

苏帘这才发现他今日的表情,不像数日前在城中碰到的那般温和,反而是紧绷着俊脸,似乎随时都会暴怒的样子。

苏帘急忙摇头:“不是…我、那个…”一时间,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他几步走到苏帘跟前,眯着眼睛凝视苏帘,声音似乎带着尖锐的刺:“我亦是有底线的!”

“啊?”苏帘有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她突然想到了福全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若想知道什么事,就算我不说,他想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苏帘骤然有了一种被剥光了的感觉,难道他已经知道什么了,或者是什么都知道了!!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苏帘额头冒出冷汗。

他的眼梢忽然透出一抹凛然的笑意:“朕该叫你什么好,未亡人苏帘,还是答应乌苏里氏!”

骤然,苏帘膝盖发软、发弯,几乎要跪了下来。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苏帘的腰肢。

苏帘慌忙退后,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跳梁小丑,更想一只自以为逃出了牢笼,其实不过是换了另一个大点的牢笼,却还在不断扑棱的小鸟!

他渐渐放柔和了语气,缓缓道:“别怕。”

别怕?!开什么玩笑?!摆出这么个阵仗来,吓唬了她一通,居然叫她“别怕”!!苏帘咬牙,挣脱了他,扭头便往外头冲。

冲出阁子,竟没有人阻拦,苏帘没顾及那么多,只管狠命跑,冲进紫竹林,一路狂奔。她算是见识到了,皇权的威压!惊惧之下,萌生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跑!!也没有去思虑,跑真的有用吗?

紫竹林的石子路,弯弯曲曲,而且本就不平坦,苏帘跑得太急太快,脚下一滑,便生生摔了出去。好在冬天穿得多,没有摔破皮,但是石子路那么硬,摔得她一时半会腿脚失灵,竟然爬不起来!

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抓着苏帘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轻声问:“为什么要跑?”

“我…”苏帘不敢去看他,只低声道,“我害怕的时候,当然会跑。”

“朕——并无心要吓你,”玄烨抬手拂去沾染在苏帘鬓边的一片枯残的竹叶,“你有时候明明那么胆大包天,这会儿却胆小地像只小兔子。”

“我——”苏帘一时间哑口无言。说她胆大包天,的确,哪个嫔妃敢从宫里跑出来,还被人提亲上门?

“你…您是什么时候…”苏帘这种小命儿捏在别人手上的时候,还是用敬称比较好。

玄烨只默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嵌螺钿的紫檀木圆盒,看到这个盒子,苏帘顿时脸蛋白了七分分,玄烨打开盒子,里面放着整好三十颗东珠!!正是佟氏给苏帘的!!苏帘一出宫就典当了的东西!!

难道从她出宫之后,就一切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了吗?!!苏帘如鲠在喉,登时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玄烨道:“东珠只进献内廷,民间极为罕见。”

苏帘这才晓得,自己出宫典当东珠,是最烂最蠢一步棋,一步下错,步步皆错!!

“我…”苏帘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张板着的脸,不见丝毫表情,苏帘便又忍不住紧了身上的弦儿。

玄烨眯眯眼,眼睛显得格外狭长,眼角流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笑:“你知道嫔妃私逃,是什么样的大罪吗?”

苏帘身子一颤,颤巍巍道:“您是来杀我的吗?”

忽的,他扑哧笑了,伸出戴着浓翠扳指食指在苏帘隽秀的额头轻轻一点,然后他忽的底下头,温热的唇在刚才点过的地方落下一个吻,在苏帘耳畔道:“朕若狠得下心,你还活得到现在吗?”

次奥,在古代的第一个豆腐,居然被他吃了!!!老天爷,我可以向你竖一根中指吗?!

玄烨打量着苏帘那张僵化的可人脸蛋,轻笑道,“你还是这般有趣——”

有趣?!!!苏帘明白了,合着她就像是笼子里的小白鼠似的,是不是逗弄一下,吓唬吓唬,当然好玩有趣了!!!

这一想明白,骤然间,苏帘心底里泛起无名的怒火!

“好了,朕不逗弄你了——”玄烨慢慢收敛了不端庄的笑意,语调长长道,“皇室可不能有嫔妃私逃的丑闻,一早朕就叫佟氏对外宣称你是病了,养在景仁宫后殿。左右,你从前的身份只是个答应,不会太引人注目。这番回去,再宣称病愈就是了。”

苏帘低头死死咬着贝齿,胸口的那一团火是越烧越旺了,她不就区区一个答应吗?直接宣布死了不是更方便吗?!!!难道就因为他叫皇帝觉得有趣了,所以一定要再捉回去玩一通,玩腻了才成吗?!!

“至于你到底是怎么从宫里溜出来的…”玄烨眼角的余光泄出几缕愠怒,“朕——回去再好好审问你。”若不是宫外暗卫眼下发现了宫中才有的顶级东珠,玄烨也没想到一个宫嫔居然能出了紫禁城!!原本,他还以为这个乌苏里氏是被嫉妒者弄死在了什么地方呢,没想到竟然逃出了宫外!

苏帘不抬头,是不想暴露那满眼的怒火,“您既然早发现了,为什么不早把我捉回去。”

玄烨不知怎的,突然左肩膀抽搐了一下,旋即却又立刻摆正了身躯,闷声道:“原是这么打算,可你居然骑着中土百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汗血宝马,还竟然去了福全的别院!”

福全!那是你亲哥,也随随便便直接叫名字?!谁叫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呢!是哥哥,更是他的奴才,叫名字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他看中那匹汗马驹,福全就只能乖乖献上去!这就是皇权的厉害之处!!任何人,不论愿意与否,都必须折腰,不折腰,便要折了脑袋!!

苏帘不愿意折腰,更不愿意折了脑袋!!!一时间怒火蹦窜全身,一身的肉都紧绷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皇帝(下)

玄烨也察觉苏帘身子紧绷着,他却理解成苏帘是害怕了,便又柔和了几分嗓音,带着一种温敦的磁性道:“朕当日重伤昏迷,并非全然没有记忆。福全抵达你的宅院之时,朕已经朦胧间苏醒了一会…”

却没想到,这个小小女子,竟然说出那番话,她不要救驾之功,权财名利一切都视若敝屣,所求的只是远离他而已,玄烨听了是即惊讶感动,又莫名恼羞成怒。故而伤势见好之后,便立刻与她碰面了,没想到这个小小女子又救了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儿子中的长子保清!!

“你先救了朕,又救了保清。朕都记在心里,等你回宫,朕先晋你个贵人,再等一二年,三藩之乱也大约平定了,你哥哥阿克敦身负战功回来,朕便可以加以嘉奖,抬个旗,介时便可以此为由,正式册你一个嫔位,叫你居一宫主位,如何?”玄烨细细说出了自己的这番安排,伸手抚了抚苏帘额上斜斜的刘海儿,问道,“你喜欢什么封号?”

“我…”苏帘鼻孔冒着火山喷发的气息,“可是六嫔之位已经满了!”

玄烨嗤嗤笑了,一脸轻松之意:“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朕想封你,没有人敢置喙。”

哼,好霸气啊!这就是皇帝的本质,他自己制定的规则,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唯独她自己可以不守这个规则!!!

“怎么从方才就垂着脑袋,都快要埋进胸口里了?”玄烨点了点苏帘的额头,笑吟吟问,“以后就算回了宫,也不必这样低着头,嗯?”见苏帘没有丝毫要抬头的迹象,玄烨只得愈发温和地安抚着,“快些抬起头来。”

“您真的要我抬起头吗?”苏帘咬牙切齿地问。

“你总这么胆小可不成…”玄烨笑吟吟道。

之间苏帘突然抬头,露出一脸愤怒得要发疯的小脸,然后一瞬间苏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量,上前一步,在玄烨疑惑的目光中狠狠朝着他的左肩奋力推了一把!!

本来,凭苏帘的力气是推不倒他的,可偏偏皇帝左肩旧伤刚刚结痂,时不时还隐隐作痛,如今被推在伤处,顿时便作痛,脚下一时不稳,竟然仰摔了出去。

苏帘呢,当然推完了之后,立刻扭头拔腿飞奔了,只是她又错算了一步棋。因为皇帝手里拿着一盒东珠…他一倒地,东珠自然全数洒了出来,苏帘只顾着飞奔,脚下便踩着了个圆滚滚的东西,苏帘极力想要保持平衡,可惜身不遂心愿,也仰倒了出去。

不过苏帘运气很好,一屁股蹲坐在一个不软不硬、却有几分弹性的地方。随着她一屁股蹲下来,皇帝又是一声疼痛的闷哼,生生憋死在喉咙里。苏帘低头一眼,是皇帝那张疼痛得变形了的俊脸,苏帘眨眨眼,额…她真不是故意的!

远处的侍卫,原本见皇帝摔倒了,本来要上来救,可见皇帝陛下和女人亲热上了,便立刻躲得远远的了。

“你——”玄烨一时间咬牙切齿,原以为是只温驯的小猫儿,哪里想到没有征兆,就伸出了爪子,玄烨肩膀和肚子两处疼痛,委实难忍,可是身为皇帝,是不能叫痛的,他越是忍着,心里的怒火就四溅了。

苏帘见形势不妙,急忙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她才不管地上那位还有没有力气爬起来呢,反正她还有力气跑路。这下子,小心翼翼地躲开洒了一地的东珠,蹦蹦跳跳,在玄烨惊讶又气愤的目光中,跑得没影儿了。

玄烨骨子里的自傲和尊严,不允许他叫人来搀扶,硬是躺了一刻钟,才慢慢消解了几分痛楚,好不容易给爬了起来。

“来人!”玄烨眸色阴沉下来,头一回被女人给作弄了的皇帝陛下,愤怒到何种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几个侍卫急忙近前,跪下,其中一人禀报道:“主子爷,内城甲四区眼线有回报。”

这个甲四区代表的区域,玄烨很感兴趣,故而低沉吐出一个字:“讲。”

“嗻!东华胡同乌苏里达山昨日…如今已经被顺天府尹…”

一路奔跑到毗卢殿,苏帘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的速度,估计可以去挑战世界冠军了,她有生以来都没有这么拼命跑过。

“夫人!”早已焦急不已的四嫚看到自家夫人出现了,立刻喜极而泣,“夫人您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您!问那些小沙弥,他们都说没看见,呜呜呜…”

哼,这寺里的和尚一准也是受到的命令,一个个都三缄其口,四嫚才十三岁,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人,自然是急得都哭了!苏帘赶忙安抚:“四嫚,我没事!咱们赶紧回家!”

四嫚愣了愣,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刚买回来的香烛,“夫人,您不去上香啦?”

“气都气饱了,还上什么香!走!回家去!”苏帘可是不敢耽搁了。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苏帘怒意慢慢平静下来,惧意却渐渐上涌了…额,她刚才推倒了皇帝,又狠狠坐了他一屁股(这个真不是故意的…),然后撂下爬不起来的皇帝陛下一个人逃了。

苏帘这会子真的很佩服自己的胆色,唉,人呐,一冲动就没有理智了!更让苏帘头疼的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京畿一带可谓是天子脚下,之前她的一切行为几乎都落在了皇帝眼中就可想而知,他对京畿的掌控力是何等惊人!!她能逃得掉吗?就算能逃得掉,东华胡同的乌苏里氏父子却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一时间,苏帘头疼无比!!她真是捅了天大的窟窿了!唉,现在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一路回苏宅,竟然没有发现皇帝派人追出来。不过也是,京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苏帘插翅难逃。就算她有桃源世界可以躲进去,但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乌苏里达山和乌苏里阿林只怕就要代她受过了。被乌苏里氏的残留情感所影响,苏帘偏偏没法子置他们于不顾!

第二十二章、去其舌

回到苏宅门前,苏帘只听得外头有争吵之声,她听得出来,声音是王嫫,王嫫在与一个声音尖刻的女人争吵。

掀开帘子一看,竟然是蒋刘氏,她掐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撒泼架势,朝着宅门谩骂不止:“姓苏的小娼妇!!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是吧?!”

王嫫早已气得不行,“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些!!我们夫人是大家闺秀,岂容你这般污言秽语?!”

“什么大家闺秀?!”蒋刘氏露出鄙夷的目光,“上着杆子地去**何家秀才!!我就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臊的!比那花柳街的窑姐儿还放浪!!我呸——”

那**烦还未解决,却来了这么一号人物!!苏帘在车子里就听得清清楚楚了,蒋刘氏这般大嚎着嗓门,不就是想把更多人给引来吗?!!

苏帘未曾发作,四嫚先忍不住了,她不曾听过蒋刘氏在毗卢殿中骂的那些肮脏话,这会儿已经气得面红耳赤了,一个窜身,四嫚便跳下了马车,大吼道:“闭上你那粪坑子一般的嘴巴!!”

苏帘正施施然从马车里走出来,她真没心思理会这个泼妇了,便对四嫚个王嫫说:“赶紧轰走,免得脏了我的门口儿!”蒋刘氏这号人,也算一绝了!守了那么多年寡,心灵扭曲,跟个精神病似的!

蒋刘氏回头来瞧,看见苏帘,几个大步便迫近上来,四嫚却挺上前去将人拦住:“没听见吗?!!我们夫人和善,饶你一遭!还不快滚!!”

蒋刘氏一口浓黄炭吐在苏帘脚下,恩狠狠道:“小娼妇!!这会子才回来,又是跟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吧!!我就知道,什么大家闺秀!!你八成就是从花柳胡同出来的!!”

蒋刘氏嘴里的话,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花样儿了,苏帘这是第二回听,也不那么生气了,正常人犯得着老跟精神病人生气吗?!!

苏帘连看她一眼都欠奉,直接优雅地从她身边莲步走过,这种人你越是理会她,她越是缠着你不休!!

“小娼妇,给我站住!!”蒋刘氏这番被苏帘无视,更加恼怒了,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就挣脱了四嫚,朝着苏帘气势汹汹奔来。

苏帘回头一瞧,便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蒜杵,高高扬起,狠狠砸在了苏帘的脑门子上。这一切电光火石,不过发生在一瞬间,蒋刘氏攻击来得极为突然,苏帘哪里来得及躲避?!!

农家都有蒜臼子,臼子必然配备蒜杵,平日用来捣蒜,也用作捣花生、大豆、甜杏仁之类的东西。都是用本地特有的坚硬耐磨的花岗岩制作的,蒜杵虽然不大,但到底是石头做的,蒋刘氏又是猛力砸苏帘,那作用自然非同一般。

苏帘登时倒不觉得多疼,只觉得脑袋轰然麻木,仿佛骤然间大脑失去了对肢体的掌控,身子斜斜便倒了下来,额头热热的,有液体蜿蜒着淌了下来,流入了左眼中,骤然半片世界都成了血色。

苏帘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王嫫和四嫚惊叫着冲上来搀扶,蒋刘氏这会子倒是吓得瑟缩了,手里沾了鲜血的蒜杵也给扔在地上了。

苏帘脑袋晕晕乎乎,仿佛天地都旋转了过来,却看到一对人马已经近在眼前,为首的是汗血马烈风…竟然是他——追来了!

蒋刘氏倒头刚跑出去没几步,便被侍卫拿下。

玄烨跳下马来,几个大步上前来,便从王嫫和四嫚怀中夺过苏帘。苏帘只看到他那双焦急而心疼的眼睛,他的嘴里一声声再唤着她的名字,他叫她“阿妮”,虽然实际上叫着的并不是她,但是皇帝如何知道乌苏里氏的小名儿呢?

蒋刘氏被被制住,见苏帘身子一个英俊男子的怀中,骤然间惧意全无,又满是怨毒地咒骂:“小娼妇!你可抵赖不得了!你勾了野男人回来!!花柳街出来的小娼妇!!勾得姘头都上门来了!!”

苏帘已经混沌不清了,却仍能感受到抱着他的男人胸膛中喷涌出来的怒火。

玄烨抬起头,一双冰冷的眸子迸射出的是慑人的气息,蒋刘氏被吓得骂人戛然而止,苏帘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吐出几个冷若冰霜的字:“去其舌。”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侍卫立刻拔出匕首执行,只见一人捏着蒋刘氏的两腮,迫使其张开嘴,另一人便将匕首伸入其口,轻轻一转,便挑出一条血淋淋的舌头,丢在雪地上,一滴一滴的血刺目至极。

苏帘的眼睛骤然间愕然瞪大,不久便合上,身躯一软,倒在那个怀中,陷入沉沉黑暗中。

歪脖子大柳树下,知了吵个不停,吵得人脑袋都嗡嗡的,她最讨厌知了了!!

爷爷在柳树下乘凉,摇着大蒲扇,满是褶皱的脸上除了皱纹还是皱纹,他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烟味呛得人很讨厌!但是大黄狗阿福却老老实实趴在爷爷脚下,摇着大尾巴。

但是一瞬间,一切都变了,不是夏天,而是白雪皑皑的冬日,一个面色惨白圆脸的妇人吐着像白无常那么长的舌头,朝着她张牙舞爪冲了过来,苏帘吓得想要跑,却发现脚是长在地上的,她分毫也动弹不得!!

突然间,一只利剑划破长空,从圆脸妇人口下斩过,硬生生切下了那条长舌头!!淋漓的鲜血泼了苏帘一脸。

“啊——”苏帘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