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放知一切皆不过是梦罢了!只是那梦境太真实了,苏帘的脑袋还有些晕沉,故而还是忘不掉那飞落的舌头和那殷红的血滴。

“娘娘醒了!”翠绿的玛瑙珠帘之外,是四个一色浅蓝衣着的侍女。她们这一声叫出来,立刻便见皇帝大步走进来,侍女行礼,却被皇帝摆手斥退出去。

皇帝坐在床畔,有些惊喜地望着苏帘:“你可算是醒了!”

“舌头…”苏帘脑袋里想的是那个,嘴里便不由自主地吐出来了。

玄烨面色不由顿住,方才露出几许愧意:“是朕昨日气急了,不该在你眼前就下令。”

苏帘的脑袋还是沉重得厉害,见到皇帝在她眼前,不由地清醒了三分,旋即心头一震,这个卧室并不是她的苏宅!难道她已经被皇帝带回宫了?!!

第二十三章、帝王凉薄

四下打量,只见床铺一应是成色崭新的紫檀色宫缎面料,外头一对只做观赏用的双耳螭龙纹翡翠熏炉,墙上挂的是董其昌的墨宝,地上铺着完整的一条棕熊皮,一旁还搁置着弓箭刀戈等物,一看就是男子的房间,只是风格有些眼熟。

“这里是哪儿?”苏帘急忙问道,装饰华丽不亚于宫中,可又不像是宫里。

玄烨温声细语:“你不记得了吗?你来过这里的。”

来过这里?苏帘稍稍一愣,随即脱口而出:“裕德园?”——是了,这里摆设风格的确很是眼熟呢!

“这里是裕德园的正院福佑堂,你昏迷之后,朕只好将你就近带到福全的别院,福全在此也养着医官,也能及时给你治伤,”玄烨语中饱含担忧,“你昨日一直昏迷到现在,昨晚一直未醒,朕只得先回宫去,今一早下了朝便过来了。”

这里竟然是福佑堂,苏帘晕晕沉沉道:“占了裕亲王的正院,实在是有些失礼。”

“无妨!”玄烨笑道,“他不常来这园子,一年大多时间都是空着的。”

苏帘忽的感觉头上一阵刺痛,忙伸手去触,才发现自己额上包了一层细绫绷带。

玄烨急忙抓住苏帘不安分的手,柔声道:“别碰!你额上肿了一个大包,一碰只怕更疼了。”

是了,苏帘想起来了,是被蒋刘氏那蒜杵狠狠砸了一下!随即便又不由地想起了蒋刘氏那条被割下来的舌头!!在看向皇帝的时候,苏帘不禁带了一丝恐惧。他是帝王,天下生杀握于一手的帝王!!

玄烨的目光轻轻扫过苏帘的脸颊,轻声问:“到底还是吓着你了吗?”

“我…”苏帘刚说出个“我”,便犹豫了一下,照规矩她并不能自称“我”,而该自称“奴才”,只是见皇帝并无异色,就索性如此了,“我没事,蒋刘氏她——怎么样了?”

玄烨笑道:“谩者去其舌,朕不曾叫人砍了她的脑袋。”——只是,却也没有叫人救她!舌头断了,自然会大出血不止,若是不及时上药,自然活不成了。

苏帘一想到蒋刘氏…她的的确确是个可恨的人,这样的人的确该给她一个教训,但是断了舌头,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苏帘急忙把这个想法摒弃,说到底是她咎由自取,骂苏帘两句就罢了,居然还敢骂皇帝是“野男人”,不是自己作死吗?!

玄烨看着苏帘看惶恐难安的目光,微微一叹,“真不晓得,你是胆大还是胆小。有胆色私逃,还敢对朕动手,这会儿却吓成这个样子。”

“我…”苏帘一想到自己的“罪行”,也不知道接下来皇帝会如何处置她!之前皇帝的确说过要给她晋位又是啥的,可是被她那么一推,保不准会怎么修理她呢!

“您——”苏帘吞下一口口水,“您还生气吗?”

玄烨伸出食指,刚要在苏帘额头上点一下,看着那绷带,却突然移开,改为在苏帘脸颊刮了一下,旋即板了脸,肃了声调、严着声音:“朕原是极生气的!”

苏帘心头随即一紧,不由抓紧了身上的锦被。皇帝一生气会怎样,是“拖出午门斩首”,还是“拉出去重打一百大板”?

玄烨瞧着苏帘那个小可怜样子,不由发笑,声音柔软下来:“待朕一路追去,却看见你满头是血倒在地上,哪里还顾得生气,便只剩下担惊和心疼了!”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那日却失态了,竟然怒极之下,当场便口谕侍卫去了那泼妇之舌,反而惊吓了她。

苏帘听了这番柔情款款的话,不由傻住了,嘴巴磕磕绊绊道:“您、您该不会是喜欢、喜欢我吧?”

玄烨的眼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朕若不喜欢你,岂会容你三番五次放肆?”

“可、可是——”苏帘实在不敢相信,“您前前后后,和我统共见了才没几次,何况宫里有比我漂亮的,比我温顺的,多了去了,您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他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啊,想要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有?苏帘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但是天底下比她漂亮的美人多了去了!怎么可能突然间,皇帝就独独喜欢她了?太扯了吧?!苏帘委实无法相信!

玄烨顿了顿,似乎是回忆着什么,“朕也不知为何…去年在景仁宫,只不过觉得你有趣罢了。”

苏帘顿时脑补了,得,是她自恋了,皇帝的概念里,估计有趣的东西就都会喜欢吧。而她就是那个有趣的东西,皇帝没见过她这样的,所以有趣得紧,要抓来玩玩!!想到这里,苏帘的指甲狠狠扣进那华丽的锦被中。

这时,只听外头隐约有个穿着蟒服的,不知道几品的太监跪在外头奏道:“万岁爷!宫中传信儿说,主子娘娘又病倒了!”

主子娘娘,如今能当得这一称呼的也只有昔日钮妃、今日的皇后钮祜禄氏了。苏帘也记得,钮祜禄氏去年就很虚弱的样子,如今…怕是真的不妙了。

皇帝脸色却是有些不耐烦,只冷冷撇下一句:“知道了!”却没有半点起身要回宫去的样子。

连自己的妻子病倒了,都这么不耐烦,连回去看一眼的想法也无,这样的男人,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叫苏帘如何能去信?!苏帘垂下眼睑,道:“皇上,您还是回宫看看吧,那好歹是皇后娘娘啊。”

玄烨面色不愉:“不过是借机邀宠罢了,朕清楚得很!”

他如此的刻薄话语,倒是叫苏帘见识了帝王的冷漠。心中不由为这位短命的皇后叹息,她只隐约记得,历史上的孝昭仁皇后就是在康熙十七年故去的,虽然不确定具体的时日,但她如今的病,肯定假不了。

“皇上,她是您的妻子,不同于嫔妃妾侍,您应该去看望她。”苏帘忍不住开口道。钮祜禄氏费尽心力坐上后位,换来的却是皇帝对待她反而不如从前,何苦呢?!那个位子就那么重要吗?拼了命也要坐上去?!苏帘真的不怎么理解宫里的那些女人!!明明知道自己的男人,坐拥嫔妃无数,却还是一个个还要凑上去讨宠,都傻了吗?!!

第二十四章、皇帝倒苦水

玄烨看了看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苏帘,疑惑道:“你和钮祜禄氏,从前也并未有多大交情——”

“只有一面之缘而已。”苏帘补充道,而且那一面之缘,钮祜禄氏对她表达的还未必是善意呢。

“既如此,你何必在意她?”玄烨皱眉道。

苏帘真的很受不了这种男人,那是你老婆,你善待她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便直接反问:“难道皇上,丝毫不在意皇后吗?”

玄烨略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入宫多年,朕从无亏待之处。”

“可是您待皇后,与赫舍里皇后却是截然不同。”皇帝是没有在物质上亏待皇后,只是冷着她而已,远远不能和当初的赫舍里皇后相比。

玄烨眼中油然多了几丝怒意,钮祜禄氏做这么多姿态,不就是一心想要攀比当年赫舍里氏吗?昔日她便不安妾侍之德,如今就更是毫不掩饰了!

玄烨哼了一声道:“她不过是由妾妃扶正的继后,赫舍里氏是朕当年从紫禁城正门娶进来的原配皇后,填房继室焉能与原配发妻相提并论?!!”

这话,连苏帘都觉得刻薄到了极点!!

玄烨却打开了话匣子,似乎要把心里憋着的话如数给吐出来才肯罢休的样子,“朕不嫌弃她是谋逆罪臣遏必隆之女,不嫌弃她**病榻早已不能生养,还以她为继后,她却忝不知足!!”

玄烨的声音更加沉重,声声指责道:“她屡次三番,想要取回放在佟氏处的凤印!也不看看她自己的身子,如何能有那个精力管理六宫事务?!还更妄想着把自己的妹妹接进宫中,口口声声说想叫她妹妹替她伺候朕!其实不过是谋算着,叫自家人接替她的后位吗?!”

苏帘听着皇帝怨恨指责的话,却细一想,皇后真的犯了什么大错了吗?皇后摄凤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儿有凤印方在嫔妃处的道理?!至于她想叫自己妹妹进宫,苏帘倒是不觉得皇后又多过分,反而觉得她可怜,若非身子真的撑不住了,谁愿意规划自己的身后事?!

发泄了一通,玄烨似乎面色也舒缓了些,“罢了,朕不该与你说这些糟心事儿!”

苏帘却没有替皇后辩驳,皇帝已经认准了她不好,在怎么争辩也没用,便退而求其次道:“皇上,皇后想必是真的病重了,她好歹是您亲自下旨立的皇后,您便多宽容她一些吧。”

上辈子,苏帘最厌恶的就是那些虐待老婆的男人,可偏偏现在见到这种她平生最厌恶的人,她却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上来狠狠揍一顿,反而只能好言好语劝说。

玄烨却是不忿未消,冷声怨怼:“当初立她为后,何尝是出自朕之所愿?不过是没有旁人可以选择罢了!!”

苏帘一愣:“没有旁人可以选择?不是还有佟妃、额,佟贵妃吗?”

玄烨摇了摇头,“佟氏到底只是汉军旗,立她,朕便要失了满人之心,失了大清立国的根本!!”他这番话,说的着实沉重。

苏帘却不以为意,道:“可是您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不也是…”话只说出半截子,苏帘便给咽回去了,可别因此惹怒了皇帝。

玄烨并不以为恼,反而仔细解释道:“朕的生母,那是在朕登基之后方才尊为圣母皇太后的!在此之前,也只不过是先帝的庶妃,连品级都没有。”说到此,玄烨眼中有些黯然,生母出身不高,也是他的伤心处。

原来孝康章皇后在顺治一朝,竟然只是个庶妃而已?!苏帘也吃了一惊,庶妃,是没有品级的嫔妃。在先帝一朝,皇后之下设皇贵妃、贵妃、妃(不定数),妃之下便是庶妃,并无嫔、贵人、常在、答应之号。庶妃的身份,尴尬而卑微。

玄烨声音也沉缓了下来:“佟家到底只是外戚身份,朕不愿亏待了去,故而给佟氏贵妃之位。”

皇帝大约是喜欢佟贵妃的吧,否则也不会一下子便封贵妃尊荣,该叫她掌管凤印,那位病弱的皇后也几乎形同虚设,“皇上是喜欢佟贵妃吗?”

玄烨面色却闪过一丝不耐烦之色,“她——?”不由地摇头,“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清楚!苏帘当然再清楚不过了!佟贵妃贤惠得令人发指!!闲着没事就给她皇帝表哥龙床上塞人!!她就是被塞上去的之一!!每次想到这点,苏帘就无语问苍天!!你要是别那么贤惠,老娘至于落得如此吗?!!她真的很想看开佟氏的脑袋,瞧瞧那里到底装了什么逻辑!

“朕对她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玄烨拍着床榻,一副有火发不出的憋闷样子。

哈?苏帘傻眼,只听得皇帝继续倒苦水:“她的景仁宫,除了一个纳喇氏是选秀进来的,其余全都是她推荐的!!”

额…是了,苏帘记得,她之前也有好几个。景仁宫的嫔妃可真不在少数呢!竟然几乎全都是佟氏塞到皇帝龙榻上!!难道佟氏有塞人强迫症吗?——有病,得赶紧治!!

佟氏也算得上是宫里的一朵奇葩了,她最大的爱好就是贤惠,然后搜罗各式各样的宫女往她表哥床上塞。这皇宫里,乐事真多,皇帝真抢手,皇后想把自己妹妹推荐到他老公床上,佟贵妃这方面就更厉害了!

只是皇帝陛下不但不享受左拥右抱的快乐,反而恼怒不堪的样子:“佟氏自己一直未能有孕,便惦记着想叫旁人给她怀一个!!她又把朕当成了什么?!!”

当成了什么?苏帘咂咂嘴,听得发乐,有些入了神儿,便脱口而出道:“种、马呗。”这一出口,苏帘立刻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心道:我特么欠抽啊,怎么想什么说什么呀!

玄烨立刻狠狠瞪了苏帘一眼,便忍不住泄气道:“你说得难听,却也是实话。”

呵呵,可就是说皇帝陛下承认自己是专门配种的马啰?不过瞧他那副样子,似乎并不不喜欢这个欢乐的职业。突然,苏帘觉得皇帝也挺悲剧的,挺叫人逗乐的。皇后、贵妃全都在给她安排配种的母马,呵呵,苏帘突然有一种想要爆笑的冲动。

“不准笑!!”玄烨看到苏帘嘴角的笑纹,立刻吼了一句。

苏帘脖子一缩,急忙低下头去,不行,还是想笑…然后,她肩膀就一抽一抽的了。

“还敢笑!!”玄烨再吼,只是怎么听着怎么像纸老虎,全然没有了昨日下令割去蒋刘氏舌头的那种威严。

苏帘顿时,反而抽得更厉害了,嘴角晕开的笑和眼角扬起的弧度,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玄烨不曾见过这般生动的女子,不禁起了坏心眼儿,伸手上去便往苏帘胳肢窝处挠。

“咯咯咯——”苏帘忍不住爆出银铃般的笑声,忙七手八脚推开那坐坏的手,“别挠!哈哈哈,我有痒痒肉哈哈哈…”苏帘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弄得头上发髻松散,而那坏手却似黏在她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玄烨眉眼俱是笑意漾起,顺势将已经笑得眼中挂泪的苏帘一把拉进怀中,捏捏苏帘小巧的鼻尖,“看你还敢胡说八道不?”

苏帘正对上玄烨那张笑容暖暖而带着几分宠溺的眸光,这才发觉自己已然在他胸膛之中,一怔之下,急忙挣脱出来,但是脸颊的红晕却不知为何而生,渐渐蔓延到了耳尖。

第二十五章、亲昵与争执

玄烨不由瞧得心热,尤其那染了胭脂色的脸蛋,竟如此动人心弦,不由地玄烨低头上去,以唇触之:是烫烫的触感!有幽淡不可闻的桃花沁香,肌肤相亲,方才可以仔细闻到,这个味道,是那样熟悉而亲近。

苏帘怔了怔,抓着被角儿讷讷道:“您…别这样…”声如蚊子哼哼,连苏帘自己都听得不甚清晰。

玄烨却听清了,笑容洋溢在眼角眉梢,嘴里是戏谑的话语:“别这样,那又该怎样?”

这话,生生是**了,苏帘闷闷说不出话了,她不晓得怎么刚才跟他闹成一团,还进了他怀里。

幸而,这时候,外头还是刚才那个穿着蟒服的太监,扬声跪报:“万岁大喜!景仁宫传来喜讯了!”

太监说是喜讯,但是皇帝脸色不但找不到丝毫喜色,反而有些恼火的样子,因为他的好事儿被人给打搅了,沉着一张不悦的脸,似乎随时会发作的样子。

“景仁宫贵人乌雅氏有喜了!”太监喊这句话,声音都是喜滋滋的。

那一瞬,玄烨脸上也有几分意外喜色,但看了看床榻上低着头闷声不说话的苏帘,便将喜意按了下去,“倒不见得是朕之喜,反倒是佟氏该心满意足了。”

苏帘闷闷嗯了一声,没有由来地就不高兴了,嘴里却道:“皇上回去瞧瞧吧。”这个应该就是后来的雍正皇帝了吧,记得历史记载,雍正就出生在孝昭仁皇后死去的那一年。

玄烨却淡淡道:“只是有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左右有佟氏会照看着。”说到这句,他语气里不禁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你大老婆病在床榻了,你不去看!你小老婆怀孕了,你还是不去瞧!!这什么男人啊?心里虽然这么骂着,苏帘脸上却不由自主的喜了…随即,她心下一颤,可千万不能对这个男人动心啊!!那是犯傻啊!!

玄烨忽的握住了苏帘的柔荑,颇有无奈之色:“这番若是个阿哥,佟氏也该知足了,朕只盼着她别再折腾了。”

苏帘却不动声色把手给抽了回来,缩回了被窝里。

玄烨瞧了一眼苏帘,笑呵呵道:“这幅样子,是醋上了?”

苏帘只使劲地摇头,没成想,却摇得脑袋发晕,这才想起自己额头上还有伤呢。

“头犯又疼了吗?”玄烨见状,急忙问道,语气油然见有些急促。

苏帘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没事儿,就是有点犯晕。”蒋刘氏那个泼妇,还真是死命打啊,当初倒是没感觉有多疼,这会儿却晕晕的,还有震震的刺痛。

玄烨立起榻上的引枕,搁在苏帘背后,让她靠着,这样的确会舒服一些,“你伤在头上,只怕不宜挪动,这几日,就暂且委屈些住在这里,过两天等好些了,朕再接你回宫。”

苏帘脸颊不由地一僵,还是不得不回去吗?苏帘很像说“不”,可是她委实不怎么敢挑战帝王的权威,只是心中的不愿到底忍不住浮现在了脸上。

玄烨的眼睛仿佛能看透苏帘的心事,结合之前苏帘胆大包天地逃出宫,如今又是这番不甘愿的表情,他自然不愉了,声音瞬间有些低沉:“怎么,你不愿意?!”语气是质问的口气。

苏帘咬一咬唇,鼓足了底气道:“是!我不愿意!!”说完,便立刻瑟缩了脑袋,唉,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干嘛顶风而上呢?怎么就不识时务一些呢?何况他是皇帝,就算说了“不愿”,还能真由着她自己的心意不成?

只是——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苏帘还是想去赌一赌!再鼓一鼓勇气,苏帘顶着皇帝那张阴沉的脸和阴沉的气压,道:“皇上,我并不想骗您,我真的不愿意回宫!若是今日说‘愿意’,当初我就不会从宫里逃出来了!”

玄烨仿佛在极力隐忍着,迫视苏帘:“为什么?难道朕待你还不够好?!”

苏帘身子一颤,我的天,气势也太骇人了,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奏!果然是当皇帝的人呐!这种气势还真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玄烨稍稍缓和了几分,只是语气依旧沉硬:“朕答允你,回宫即晋你为贵人,不出两年,便封你为嫔,决不食言!如此破格晋封,如此安排,莫非你还不满意?!”

苏帘急忙摇头,“不是,不是位份的事儿!我、我…我实在过不来宫里那种压抑的生活!处处都有规矩,处处都有——人心的算计。”虽然不见得刀光血影,但是人心的谋算,日日都在上演,“那种日日都紧绷着弦儿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了!”

玄烨一时间,竟沉默了下来。

苏帘趁机急忙道:“皇上,你说你喜欢我,肯定喜欢的不是当初在宫中时候,和别的嫔妃一样规行矩步的我吧?!若是回了宫,我和她们又有什么两样?!”宫里头,连走一步路,都有规矩,人人限制在规矩之中,人人一般贤惠姿态,那么嫔妃们除了脸不同,还有什么不同吗?!皇帝觉得她有趣,恰恰是她跳出了规矩的框框。

“何况,真若带着您对我的那些破格晋封的荣宠回宫,我便一下子到了风口浪尖!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多少人怨恨,本朝可是从来没有包衣封嫔的前例!!这样的‘待我好’,您恰恰是在害我啊!”

苏帘忍不住吐出心中抱怨,如今封嫔的,不管满军旗汉军旗,哪个不是出身世家、家道显赫?!苏帘的家族,和她们一比,完全是天渊之别!如何能不引起公愤?!这荣宠,又岂是那么好拿的?只怕还不如不得宠的日子好过呢!

“够了!!”玄烨突然喝止了苏帘的话,“都是借口!你愿回宫,当初更是想法设法逃出宫,不是怕这个怕那个!而是因为你心里有别的男人!!“苏帘被他慑人的语气怔住了,心中不由发颤,急忙辩解道:“皇上,以您在京畿的掌控,不会不晓得我和何远浊根本就——”

“朕说的不是他!!”玄烨骤然爆喝,打断了苏帘的话。那个书生固然可恶,朕自会处置他!但是更叫他介意的是另一个怎么查也查不出来的男人!!

玄烨盯着苏帘,迫近逼问道:“那往生咒,倒是烧给谁的?!!”

第二十六章、前世今生

苏帘骤然浑身都僵硬住了,他竟然连这样的细节都知道吗?!!苏帘不敢对视皇帝的眼,急忙别开头去,心中慌乱如麻:“没有谁,我自称未亡人,只是托词罢了。”

玄烨突然伸手,扣住苏帘的下巴,逼迫苏帘与他对视,“不要跟朕说谎!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说谎!你言不由衷之时,你的眼睛会出卖你!”苏帘不由一颤,她的确不擅长说谎,她也不喜欢心口不一,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被识破。

玄烨气恨恨吼道:“朕叫人细细查了你过去,你除了父兄亲眷之外,便没有和旁的男人接触!!你到底是再给谁烧往生咒?!那个人到底是谁?!!”

皇帝的声音震得苏帘耳朵发麻,额头又隐隐作痛开来,皇帝已然是认准了,苏帘再反驳也是无益,便道:“往生咒,自然是给逝者烧的,既然都是个死人了,皇上又何必在意到底是谁?”是的,他已经死了,死了几十年的人了,但是苏帘始终无法完全忘怀。

“朕没法办不去在意!!”玄烨恨恨道,“在你心中一个死人,竟然比朕都重要,朕如何能忍耐?!!说——”玄烨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他到底是谁?!!”此刻,玄烨已经有了将此人鞭尸、挫骨扬灰之心!!

忧伤之色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苏帘清澈入水的眸子中,就像是清水中的涟漪,漾起的褶皱连着她的心,苏帘轻轻推开皇帝的手,她的下巴都生疼,略沉默了一会,苏帘方才道:“我说了,您会信吗?”

玄烨怒容未减:“你若说谎,朕一眼便看得出来!!”

苏帘低低叹了一口气,以陈述的口气道:“…他,是我前世的丈夫。”

玄烨眼中的怒色骤然便为惊愕之色,他下意识的是不信,可偏偏玄烨从苏帘的眸子里看不出半分欺骗。

苏帘苦笑了笑:“很匪夷所思对吧?可偏偏就是实情。皇上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我大病一场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玄烨愕然中,却莫名地觉得苏帘每一个字都是实话,的确,暗卫报告上来的关于乌苏里氏的过去和现在的乌苏里氏,有着截然的不同,在宫里的时候,尚且只是稍稍有所改变,不足引人为奇,但是她在宫外,却仿佛立刻露出了掩藏依旧的本来面目!!她跳脱无羁而又性格懒散,擅长骑马,更有不知从哪儿来的汗血宝马,还不止一匹!!她随性而为,酒量极差,酒品更是糟糕,醉酒狂歌,甚至搂着福全的侍女**!!这一切的一切,哪里像是个嫔妃?!

玄烨不是没有怀疑过,是不是暗卫盯错了人?!可偏偏她的长相,决然不至于弄错!!

苏帘也很觉得倒霉,叹息道:“突然醒来,此生十余年过往,大都模糊不清,反而是前生之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不知何为前世,何为今生。”每每照着镜子,她这张脸渐渐与原本容貌有了几分肖似。苏帘常常怀疑,这难道是她的前世之身?

叫她接受这个身体就罢了,好歹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的身子,可是要她接受这个小姑娘的责任,去给皇帝侍寝,她可真接受不了!而她有桃源世界,有本事开溜,为什么不溜?难道等着被嫖?!!她没那么犯贱!!只不过看如今的形势…她是逃不掉了。

玄烨严重惊愕之色未曾消去:“西藏有转世灵童,传言可记前世过往,没想到你竟然也能…那那些往生咒,你是给前世的谁烧的?!”语气上扬中,又是掩藏不住的怒色。

苏帘默默垂下头,“皇上既已猜得到,何必再问我?”

玄烨眉头沉沉地拧着,他并不满意苏帘的回答,“如今你是谁,是乌苏里氏,还是——”

苏帘扯了扯嘴角:“我叫苏帘,现在…就叫乌苏里苏帘好了。”现在的她,又岂是纯粹的、曾经的她呢?她融合了乌苏里氏的残留记忆,也接受了她对家人感情。幸好她对皇帝没什么感情,否则要是一起接收了,苏帘连死的心都有了!!

“罢了…”玄烨长长叹了一口,“朕不管你是谁,总之你是朕的人!!”他的语气骤然恢复了帝王该有的霸气,“你的汗血宝马又是从何而来?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般,竟然查不到半点来源!!”

“额…”桃源的秘密,苏帘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便眼珠子一转道,“的确可以说是凭空变出来的,皇上就当是仙术吧。”

玄烨眼中不禁愕然,“你竟然会仙术?”

苏帘立刻笑呵呵道:“可以算会吧,要不然我怎么能不动声色从宫里消失了呢?”

玄烨很是狐疑的样子,的确,她是怎么逃出宫的,却是一点也查不出来,但是可以肯定与放阴有关,但是还不至于把宫女和嫔妃给搞错了、放错了!!玄烨半信半疑,想要细问。苏帘却道:“我不愿多说,是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编瞎话骗您,您就只当我会仙术,会变些东西出来就是了。”苏帘这么说,也是为自己以后提供方便。

玄烨却对苏帘的敷衍很不满意,随即掷地有声地道:“三日后回宫!!到时候,朕会来接你!!你现在只管养伤就是了!!”

苏帘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还要回宫?!她前前后后给了那么多理由,居然还是要回那个大笼子里吗。

“皇上——”苏帘急得想要跺脚。

玄烨却站起身来,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朕回宫批折子去了,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要是再敢跑——哼!想想你现在的阿玛和兄弟!!”

苏帘僵硬了全身,只能目送皇帝离去。将心里那骂娘的冲动生生给憋回去了。

皇帝气冲冲去了,却留下一个专门伺候(监视?)苏帘的太监。

这个太监二十来岁的样子,圆脸微胖,浓眉大眼,长得倒是挺入眼的,一张忠厚老实的面相,眼中却不乏激灵之色。

“奴才梁敬翁请娘娘大安!娘娘万福!”他上前来磕了头。

第二十七章、太监那些事儿

苏帘动了动坐得有些发酸的身子,喃喃道:“我算哪门子娘娘。”这娘娘二字,可不是哪个小主都能当得的,得是正式册封的、有宝印宝册的、嫔主以上的嫔妃才成。

梁敬翁绽开一张大大的笑脸,道:“娘娘千万不可妄自菲薄,万岁可都亲自发话了,让这么称呼您呢!可见,您封嫔列妃是指日可待的事儿呢!”

这太监嘴巴倒是十分会说话,若他恭维的是旁人,早得了大大的赏了,可惜苏帘这会儿子烦得很,自然也就不爱搭理他了。

梁敬翁见没能讨得好,急忙收敛了那笑得过分的笑容,又道:“娘娘昏迷了一夜,这会儿想必饿了,万岁来的时候便叫膳房炜着梅花鹿筋、蒸了西域驼峰,现在大约火候差不多了。娘娘可还有旁的喜好的吃食,奴才这就传给膳房,叫他们做来。”

梁敬翁这么一说,苏帘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从昨晚就没吃东西,身上都没怎么有力气了,想了想,便道:“我想吃皮蛋瘦肉粥和脆腌黄瓜。”这会儿虽然饿,却对那些太油腻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

梁敬翁叫了方才在室内伺候的四个侍女,进来服侍苏帘更衣、洗漱,碍着头上的赏,发髻不方便梳,苏帘在脑后编了个大辫子,倒是省事得紧。

午膳是直接送到内屋寝室的,苏帘坐在西窗下的昼床上,床上摆了小方桌,桌子小,只能搁七八道菜。苏帘原以为午膳没多少,却不眼瞧着,侍女抬过来个五尺的大长桌,搁在苏帘能正好瞧细致了的地方,不一会儿,那大桌子上都摆满了。

梁敬翁亲自上来伺候,先是把砂锅炜鹿筋和清蒸驼峰给送到苏帘跟前的小方桌上,道:“娘娘,鹿筋是梅花鹿的鹿筋,驼峰是西域双峰驼的前峰,这都是皇上叫从宫里带过来的宫中顶级食材,直接从养心殿御膳房的库房里取出来的!都是极为滋补的好东西呢!”

这两样东西,苏帘还真没吃过,瞧着好奇,倒是都尝了一二口,鹿筋已经煨烂糊了,没怎么有劲道,驼峰呢,也蒸得很烂,都不怎么好夹,说是名贵食材,吃着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味道。

苏帘瞅了一眼那边大长桌,问:“我要的皮蛋瘦肉粥和脆腌黄瓜呢?”

梁敬翁脸上大约是抽搐着了,急忙去把苏帘要的二样东西给恭恭敬敬端了过来。苏帘尝着,皮蛋瘦肉粥熬并不怎么地道,脆腌黄瓜,苏帘吃了一口就立刻吐了出来,因为她吃着姜块了,“怎么有姜?!”她最讨厌姜了,尤其腌黄瓜里一定不能有姜,否则腌好了,跟黄瓜一个色儿,谁能瞧得出来,一不小心就给吃到嘴里了!

梁敬翁委屈道:“娘娘,脆腌黄瓜里本来就是有姜的呀!”

这一顿饭,苏帘吃得很不对胃口,喝着皮蛋瘦肉粥,选了两个清炒的小菜,才勉强把肚子给填饱了。

吃过了午饭,苏帘原想出去溜达溜达,虽然看样子出园子是不可能了,但是裕亲王这个园子也是很有看头的。但是梁敬翁却是紧张不已,好说歹说劝着她,又是哀求又是磕头的,要是苏帘不回床上歇息,估计都能哭给她看了。

苏帘真有些受不了这个太监,只好躺在榻上眯着了。

约莫是下午快申时的时候,梁敬翁在一旁请示着苏帘晚上要吃点什么,他的建议净是燕窝鱼翅、鲍鱼海参的。苏帘一再要求了要清淡,梁敬翁乖乖应着,但是否真能清淡了,苏帘实在觉得有点悬。另外又强调了自己不吃姜,什么菜都不许放,管他姜片、姜丝儿、姜末儿还是姜汁儿一律不许加!!最后点了花生酪和素馅的烧麦。

苏帘觉得在这儿吃顿饭真的很费劲,她很想念王嫫。这一想到王嫫,苏帘又有些担心,王嫫和四嫚不知如何了,便问了梁敬翁,可否叫王嫫母女过来伺候,梁敬翁只说他做不得主,得回了皇帝再说。苏帘也懒得费那个麻烦了,便只叫梁敬翁派人去通知王嫫母女一声,告诉她安好,叫她们别担心,这个梁敬翁倒是老老实实去办了。

说得嘴巴有些干,那个叫绿水的侍女便奉了个叫“庐山云雾”的贡茶上来给苏帘喝。可惜苏帘对品茶不在行,给牛饮了下去。

这屋里的四个侍女,都极会伺候人,不需苏帘说想要什么,她们便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个叫绿水的就泡得一手好茶,还寻来了几本演义小说来给苏帘解闷。